第二十九章 敘往論后
客棧內,在秋離他們三人所住的上房中。
秋離將梅瑤萍為何大器再引見過了,大伙兒剛剛坐下,馬標便又迫不及待地道:「兄弟,先前我問你的那些話現在該可以說了吧?」何大器也急巴巴地道:「是呀,你卻瞞得我們好緊,不聲不響地悶著頭干,表面上看你若無其事,實則你卻早有了名望啦……」雙手直搓,秋離道:「二位別嚷嚷,我一一招來便了。只是,我的臉皮厚,梅瑤萍的臉皮卻薄,如果我在敘述當中有什麼言詞失當之處,尚請梅瑤萍不要生氣……」。梅瑤萍臉兒紅紅地道:「秋離……何前輩與馬大哥都不是外人,你……你就照直說好了,我怎會生氣?」馬標大笑道:「你看看,兄弟,人家梅姑娘一個女人家都這般落落大方,沒得你卻粘纏磨蹭,推三阻四,一點也不夠乾脆……」何大器盤膝坐在床上,也笑呵呵地道:「怎麼搞的?秋老弟一下子變得忸怩起來了?簡直就和昨天以前的豪壯氣魄判若兩人啦!」哧哧笑了,秋離道:「好,好,我現在就說,如果再拖延下去,還不知道會被你們兩位形容成一個什麼樣子呢!」
一拍手,何大器道:「對,這才叫利落,老弟,快快將你與梅姑娘之間的前因後果全盤托出,老夫等也好分沾幾分喜氣。」
馬標立刻問道:「兄弟,你們是何時相識的呀?」秋離想了想,道:「大約快有半年了。」
長長「哦」了一聲,馬標又道:「這麼久了,是誰給介紹的呢?」
看了梅瑤萍一眼,而梅瑤萍也正抿著唇兒微笑望了過來,秋離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沒有人介紹,我們是自己認識的。」
呆了呆,馬標呵呵大笑道:「好小子,看不出你真還有兩套哪……」一拂銀髯;何大器跟著問:「是在一個什麼樣的情形下認識的呢?」秋離笑吟吟地道:「說出來只怕你們不相信,我們是打出來的朋友,我與瑤萍初遇的那一天;正是她奉命截殺宗家母子的時候,而我又恰好碰上,便踹了她的生意……」接著,秋離便仔仔細細將他與梅瑤萍結識的經過,及梅瑤萍被驅出狼牙幫,單人隻身在山上找他尋仇,被傷,又替她療治的事情,敘說了一遍,末了,他索性連今晨於松林中為梅瑤萍追敵,及兩人互表情衷的前後,也講了出來。在他快又簡潔的語聲里,馬標與何大器全不由聽得眉飛色舞,欣喜無限,就宛如他們也都成為另外一個秋離了……說過了,秋離笑道:「怎麼樣,兩位滿意么?」何大器吁了口氣,感嘆地道;「老弟,你們這段情愫的發展可真是曲折離奇,怪異之極哪!從隱藏、萌芽、成長,到成為事實,其中經過了多少波折,多少磨難,又多少矛盾?但是,你們卻全如願了,這真是一個『緣』字,由此證明,男女之間的相親相悅,實在不可強求,老天業已註定了……」馬標連連頓首道:「難怪這小子一直悶不吭聲,原來他害怕自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生恐人家梅姑娘不喜歡他,弄不服是單相思哩!」
笑了笑,秋離道:「這個原因多少也有一點,而有時候我自己想想,亦覺得荒唐,如果我已說出我暗暗傾慕於一個恨我入骨的女子,大哥,你們不笑我發了瘋才怪!」
馬標點頭道:「不過,你自己也一定不敢想象那恨你入骨的女子,亦正好和你具有同樣的心愿及感觸吧?」秋離搓著手道:「當然,我還道她整日、在盤算用什麼法子剝我的皮呢!人處在這種情況下、便心頭有一點怪誕的想法,再怎麼也說不出口了……」一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馬標鄭重其事地道:「所以說,兄弟,不是為兄的教訓你,在男女之間這個『情』字上,你的經驗可就差得太遠了,以為兄的我來說吧,至少就比你多.值得一些。想當年,我在年輕的時候,也是風流過一陣子的人物呢?」秋離笑嘻嘻地道:「你別混充能,大哥,我曉得你在年輕的時候追求過洛陽城花街上那家『小青樓』的名妓翠鳳,每,天賴在翠鳳閨房外頭不肯走,又是金又是銀地瞎孝敬,後來她嫁給了當地一個姓趙的富家小子,你還險些要找上門去摘那姓趙的腦袋呢!」
面孔一熱,馬標急道,「胡扯\,哪有這種事爐秋離促狹地道:「還是你手下一位得力助手說好說歹地勸住了你,彌為了這件傷心事嚎陶大哭了好幾天,一直經過多少年,你猶記掛於心,一喝醉了酒便喃喃叫著那翠鳳的名字,大哥,我說得對不?」連蒜頭鼻子全紅透了,馬標又窘又腮地叫:「媽的,這件驢事你怎生知道?是了,一定是早年跟隨我的『鐵嘴老二』露的風,混帳東西,他只要三杯馬尿灌下肚去,沒有話不能泄的,就連他老婆偷漢他也會說給人家聽!」
秋離笑眯眯地道:「大哥,你不是不承認么?」尷尬之極地打著哈哈,馬標忙道:「其實,這已是十幾二十年前的舊事了,還提它幹啥?你不講,我壓根全忘啦……」眨眨眼,秋離道:「所以說,大哥,在情場上,你只是半瓶哪,算不了權威,還擺什麼老經驗的架勢哪?」馬標啼笑皆非地道:「全是鐵嘴老二這混蟲給我泄的,媽的,假如那一年他不是喝醉了酒跌到河裡淹死了,今天我就非找他來狠狠揍他一頓不可,什麼事不好講,卻專替我出這等紕漏?幸虧只是說給你聽,尚不大緊,如若傳揚到外人耳朵里,我他媽就難混啦……」說到這裡,馬標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有些慌張起來,他忙道:「是了,兄弟,這檔於事,休可傳到你老嫂子耳里了?」哈哈一笑,秋離道:「大哥,你含糊啦?」急得搔耳抓腮,馬標低聲下氣地道:「別開玩笑,兄弟,休看你那老嫂子生得黃皮寡瘦,其貌不揚,卻是媽的醋勁特大,耍起熊來象個母夜叉,我實在吃她不消。如果這種事情叫她知道了,你看吧,她要不抽我的筋才有鬼呢!」
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老夫老妻了;哪還有這等於醋好吃?」:雙手亂搖,馬標心驚膽顫地道:「你是有所不知,兄弟,你那老嫂子背地后可厲害得很哪,越他媽的年紀大還越對這種事看不開。就在頭年,我和城裡的幾個糧紳吃了一次花酒,也不知怎的叫她知道了,乖乖,她就險些和我鬧翻了天,整整搞得我一個多月心神不寧,坐立難安,如今想想,可真的叫『餘悸猶存』……」秋離大笑道:「我說大哥呀,你也有耍歪種的一天!」
嘿嘿苦笑,馬標無可奈何地道:「在人屋檐下,安能不低頭!小於,你甭笑為兄我,等有一天你也成家了,我看你裝不裝狗熊?」秋離看了梅瑤萍一眼,而梅瑤萍早已忍不住,笑了個掩口葫蘆,於是,秋離故做正經地道:「男主外,女主內,將來就是我成了家,這個規短也不能變,換句話說,男人在外頭的事情,老婆便不能過問,只要不搞到家裡來,逢場作戲又算得了什麼?大哥,你看著吧,我包管比你吃得開!」這時,梅瑤萍雖然在微笑著,表情上卻大大地不以為然了,但是,此時此地,她卻難以啟齒講什麼……側過臉,秋離間道:「你同意吧,瑤萍!」
梅瑤萍咬咬嘴唇,機靈地道:「現在,問我這些是不是嫌;早了點呢?」何大器與馬標則不由哄堂大笑,秋離也笑著道:「瑤萍,你反應可真快礙……」馬標笑著道:「非常明顯,梅姑娘是不贊同你的話了!」
聳聳肩,秋離道:「大哥,你別得意過早,至少,我將來也不會象你在嫂子面前那樣縮頭縮腦,一聲河東獅子吼,連眼淚全嚇出來了……」急急搖頭,馬標道:「荒唐荒唐,我再不濟,也不至於窩囊到這等地步……」說著,他又忙道:「我險些又忘記了,兄弟,那翠鳳的事情,你可沒有在你老嫂子面前播弄過吧?」
秋離失笑道:「看你那提心弔膽的熊樣子……當然沒有,這種事怎好在嫂子面前提!我再砸你的鍋,也不會如此個砸法礙……」於是,大伙兒都忍不住笑了,笑聲融融中,何大器言歸正傳道:「秋老弟,咱們何時登程?」秋離止住笑,道:「下午吧?」何大器頓首道:「到小青山?」秋離道:「是的,到小青山。」
何大器笑道::周老弟的百年嘉禮老夫未能參加,實為一大憾事,如此甚好。正可補去道賀,雖是馬後炮了,也算略表寸心了。」。
馬標插口道:「兄弟,那位周.雲周老弟的渾家可生得十分標緻?」秋離笑道:「相當不錯。」
手撫長髯,何大器道:「這是無庸置疑的,否則周者也犯不著為她魂牽夢繫備受煎熬了!」
搖搖頭,秋離道:「前輩,這個說法,我卻不願苟同何大器愕然道:「為什麼?」秋離一笑道,「很簡單,一個人只要愛了,不論對方生得美醜俊賴,這愛便總發自內心,假如全以美醜問題來衡量情感的深度,這不是太也膚淺與現實了么?而且,真誠相悅的雙方,在他們的眼中來說,他們所愛的人俱是完美無暇的,俱是值得付出所有摯情的,是而古人便有『情人眼裡出西施』的這句話了……」連連點頭,何大器毫不但怒,坦誠接受地道:「對,對,老弟說得頗有道理,呵呵,卻是老夫我看得太近太俗了……」拱拱手,秋離笑道:「得罪了,前輩。」
這時,馬標忽道:「是的,兄弟,你不是說過,要協助何前輩重返太蒼派,恢復舊有根基么?這件事什麼時候開始進行?」秋離低沉地道:「在我與八角會的梁子解決之後,即便開始進行此事,我也知道,何前輩是迫不及待了。」
何大器忙道:「不慌不慌,老弟,早些日遲些日全沒關係,反正事情業已到這等地步,便讓那些叛徒逍遙幾天亦無所謂。
自然老夫心裡有數,他們要逍遙也逍遙不了多少日啦……」緩緩地,秋離道:「前輩,我十分了解你老的心情,門派道篡,基業易幟,同室操戈加上叛逆逞勢,事事皆令你郁煩憂悶,惶驚不寧,而這也的確是一種最令人沉痛的打擊,將人比己,同有感之。前輩,我有言在先,無日不忘,只請前輩再忍一段時日,我與八角會之間的恩怨一旦了結,即便陪同前輩展開復振大舉,我也可以大膽先放一句狂言:太蒼派的叛逆必遭敗滅,斷無幸理!」
一拍手,馬標喝彩道,「好氣魄!兄弟,我就欣賞你這他人所不及的豪邁!」
秋離淡然道:「泛泛罷了。」
何大器不由亦動容道:「老弟……大德不言謝,老夫實也無法再用任何詞句表達老夫對你的感激了,太蒼一派,若能懲逆正位,重光門楣,全乃老弟所賜。太蒼派弟子,世世代代亦全休鬼手思典……」秋離大笑道:「前輩言重了,休說前輩早年有思於我,隆情厚誼理當報還,便是沒有這一層,只憑前輩今日處境,我姓秋的亦不會袖手旁觀,必然一力支持,供效驅策,路遇不平,便即有人踩呢……」銀髯微顫,何大器銘感五內地道:「老弟啊,老夫何幸,在此風燭之年,猶能重晤於你?老夫何巧,又能在十餘年前結識了你……」秋離真摯地道:「前輩萬勿客氣,我視前輩如尊如長,敬服有加,前輩有難,自當盡心效力,又那裡談得到其他的呢?」此刻,馬標忙道:「行了行了,說著說著你們一老一小怎的又婆婆媽媽,酸縐縐地講起客套來啦?這裡還會有誰是外人么?彼此幫忙乃是天經地義之事,犯得著稱謝道旁?真是越講越見遠了……。」
頓了頓,馬標又接著道:「其實,依我看,前輩復派懲逆的大舉是有勝無敗的,那些林猴而冠的龜孫子們包管就毀在眼前!」
何大器笑問道:「此話怎講?」
咳了一聲,馬標道:「當然我是有著根據的,決不是在白博前輩你的高興……」眼瞅著秋離,馬標續道:「第一,我們有最厲害的幫手——我秋兄弟,光憑他,業已是雄厚得無以復加的大本領了。太蒼派的叛逆中,有哪一個可以與大兄弟爭得了長短?只怕他們裡面沒有這麼強的角色呢?」摸摸禿頭,他又道:「第二,太蒼派的最大盟友便是百隆攝,如今百隆派已然冰消瓦解,一敗塗地,這便等於剪掉了太蒼派一干叛逆的雙臂,使他們無可倚仗,無所求援,只能單靠他們自己那點力量來硬撐了。而他們的力量又有多大呢?據前輩平日休零零星星所告訴我的總括來說,這些叛逆者的力量還比不上百隆派。連百隆派都能叫我秋兄弟單人匹馬給打散了,太蒼派的一干叛徒們又算得了什麼?到了時候,不敢說易如反掌吧,也至少不會難如登天,換句話說,前輩你異日的天舉是定操勝券的,那些叛逆們若是腦筋清醒一點,便會明白他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自己弔頸,一條是由秋兄弟送他們上道!」
何大器聽得興奮無已,欣悅異常,他須盾俱張,熱血沸騰地道:「說得是,說得是,看這情形,老夫重光門派,懲奸正名的行動』,是指日可成的了……那一天,雖說老夫雙足殘廢,也必定傾盡全力,追隨秋老弟之後奮死一搏!」
哈哈大笑,馬標道:「等到那一日,前輩,你老兄只須坐在後頭含笑觀戰,指罵逆叛賊的臭名也就足夠了!」
秋離亦笑道:「大哥說得不錯,到了那一天,我全承擔下來業已夠他們消受,前輩犯不著再冒險勞神啦……。」何大器直搓雙手,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老夫定要與他們清清舊帳,亦好出這;口多日來的怨氣!」秋離微笑著道:「既是前輩有心,我也不好阻擋,但卻以謹慎為要,太蒼一派的重振,這擔子全在前輩的肩上了。」
嚴肅地頷首,何大器道:「老夫省得。」
秋離轉對馬標道:「我們赴小青山之行,大哥你是一同跟著去呢,抑是自行改道回仰宛城家中?」馬標笑呵呵地道:「當然一同去。」
眨眨眼,秋離道:「我不以為然。」
馬標一怔,道:「為什麼不以為然?」
秋離沉緩地道:「此去小青山,不須多日即須前往百草坡與八角會一決生死,大哥與其到了時候回家,不如現在就回家,也可免了嫂子的一番牽挂!」
雙眼一瞪,馬標怒道:「你是說,兄弟,你叫我回家做老太爺,就隻眼睜睜地看著你去和八角會那批龜孫子搏鬥。」
秋離平靜地道:「不是要你眼睜睜地看我去與仇家搏鬥,大哥,僅是我用不著勞你費力而已!」馬標氣沖沖地道:「什麼原因?」微微一笑,秋離道:「大哥,別忘了你已經早就退出江湖是非圈了……」重重一哼,馬標道:「說得好,我的確早已金盆洗手了,歸隱莊田,但這只是表明我已厭倦了江湖上的爭干殺戈,看膩了武林中的稱強鬥勝,不欲再在泥沼中打滾,刀尖頭舔血,可是,卻並非說我就此變窩囊了,變怯懦了,怕事了,甚至連我的結義兄弟有了危難,也可以放下不管了。兄弟,你要搞清楚,為兄的我不願牽連於江湖的是非中,不肯卷進黑白道的錯雜漩渦里,但卻並不代表我連忠義也不講,情感亦不要了,舉個例說,我退隱是退隱,人家要騎到我頭上來拉尿,我卻一樣還得拚命,更何況是為了自家兄弟的事?」拱拱手,秋離忙道:「大哥且先息怒!」
眼珠子一凸,馬標咆哮道:「息個屁怒,你小子功夫高,本事強,我知道你根本不將我這做大哥的看在眼裡,任什麼事全推我出去,任什麼麻煩全瞞著我,就象我還只是個三歲的稚童,就象我整個是廢物一般!」
「唉」了兩聲,秋離急道:「大哥,你又何必如此說法?這樣一來,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馬標冒火道:「你看不起你的兄長,這罪過還算小么?」苦著臉,秋離無奈地道:「罷罷,大哥,一道去就是了……唉……」立即轉怒為笑,馬標道:「可是真的?」秋離吁了口氣,道:「我哪裡還敢訛你?」長長「呢」了一聲,馬標道:「這還象句人講的話……」呵呵一笑,何大器道:「馬老弟,老夫看哪,你這秋兄弟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見了你束手無策呢……」得意洋洋地一笑,馬標道:「俗語說得好:『長兄如父』,我是他結義的大哥,也就和他的尊長一般無二,假如連個小弟都管不住,還搞個什麼名堂?」秋離不由嘆了口氣,低低地道:「老天爺,算你能,行了吧?唉,這可不是去看花燈,逛廟會啊,這是去玩命的呀……」吼了一聲,馬標道:「我還不曉得是去玩命?尚用得你來提醒?混小於,你把我當成八十歲的老太婆啦?只能抱著小泥爐坐在天井裡曬太陽?」連連揮手,秋離慌忙道:「豈敢豈敢?大哥,你是托塔天王,二郎神,齊天大聖加上土行孫,成不?」一側的梅瑤萍與床上的何大器皆不由失聲而笑,連馬標也忍俊不住又笑又罵地道:「你小子呀,就他媽一張嘴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