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明當即又把經過說一遍。
聽畢,金元霸臉上變了色,道:「這可好,怎麼說他張九尊來此是客,竟管起主人的事來了。」
善爾道:「金老可別誤會,張特使也是一番好意,他事先並不知道那小子兩邊做生意。」
金元霸冷笑道:「是么?」
海明道:「金老這兒上了當,張特使那兒落了實,只要是能把我們貝子爺救回來,誰救不是一樣,你何必斤斤計較!」
海明這句話無心,也是實話。
可是聽進金元霸的耳朵里就不受聽。
他也會錯了意,他聽成了你不行,別人行,你還好意思怪人家么?
金元霸此人武功好,射術更是獨步當今,可就是心胸過於狹窄,心智過於深沉。
他唇邊掠過一絲奇異笑意,道:「海衛士說得也是,只要能把福貝子救回來,誰救不是一樣,我家老主人得領他一份情,恐怕貴邦也該好好謝謝他。」
海明道:「那是當然,這是禮,也是理,受了人家的好處,總該表示表示。」
海明生就副直腸子,實話實說。
但他這每句話都像一根鋼針扎在了金元霸的心坎上。
金元霸沒再說什麼,他移轉了話鋒道:「我順便告訴幾位一聲,我家老主人跟姑娘,恐怕今晚上就會到。」
海明道:「真的么?」
金元霸道:「海衛士是怎麼了,難道老朽還會騙諸位不成,有這必要麼?」
海明道:「那得趕快想辦法……」
金元霸道:「什麼事情得趕快想辦法?」
海明道:「金老沒看見么,我們貝子爺回來是回來了,可是到現在還醒不過來,不能動!」
金元霸神情一震道:「福貝子怎麼了?」
海明道:「我們貝子爺讓那小子制了穴道。」
金元霸神情一松,唇邊掠過一絲笑意,道:「張大特使怎麼不伸伸手,舉手之勞還讓幾位回來想辦法么?」
海明道:「怎麼伸手法?」
金元霸搖搖頭道:「身為『菊花島』十大特使之一的張特使,居然也束手無策,真讓人想不到,『菊花島』武功自成一家,別具奇特,怎麼連處穴道都解不開,讓老朽試試看。」
跨前一步,伸手向福安肩上拍去。
「叭」地一聲拍實,福安動了,不過那只是身子被拍震動了一下,並沒有應掌醒轉。
金元霸一怔,出指又向福安耳下點去,一指點實,福安仍然沒動,金元霸那冷峻的老臉紅了,道:「沒想到那小子用的果然是獨門手法,這是哪一門的手法?放眼當今,各門各派的制穴手法,老朽都清楚……」
海明道:「我看別耽誤了,還是另請高明去吧!」
金元霸漲紅了臉,道:「好在我家老主人……」
「不用了。」海明道:「我們七格格就在『長安』,還是讓我找我們七格格去吧。」抱起福安往外行去。口口口
史記秦始皇說:「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筑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萬人,下可建五丈旗。宮未成,成欲更擇令名名之,作宮阿房,故天下謂之為阿房宮。」
杜牧之在阿房宮賦中說:「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牆,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
這麼浩大,這麼壯麗的一座建築,楚霸王一把野火卻燒得它成了一堆廢墟。
廢墟儘管是廢墟,曾幾何時,不知誰又在這阿房宮遺址的一小部分築上了一道圍牆,紅磚琉璃瓦,裝上兩扇大門,裡頭建樓築閣,種竹栽花,儼然一個花園。
一輛華麗馬車如飛馳至,就停在這座小小花園門口。
海明抱著福安從車裡鑽出,直奔那兩扇園門。
他剛到門前,兩扇園門豁然打開,開門的是個華麗少女,一怔后便叫:「福貝子……」
海明沒答話,抱著福安進了園門。
假山旁坐著宮裝綵衣人兒,眉似遠山黛,眼是秋水橫,瑤鼻,檀口,粉頰上還有兩個小酒窩兒,無一處不美,美得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而且還帶著一種華貴氣度。
她,美目一睜:「福安真的回來了……」
一語未畢,海明急步趨前,手托著福安不便大禮,他深深一躬身,恭謹說道:「奴才見過格格。」
綵衣人兒坐在那兒沒動,她眨動了一下美目道:「福安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么?」
海明立即把經過詳稟了一遍。
聽畢,綵衣人兒站了起來,面帶詫異的道:「有這種事,讓我看看。」
海明上前一步。
綵衣人兒沒忙伸手,凝神在福安身上來回看了一遍,旋即,她臉色轉趨凝重,搖了搖頭道:「我也沒有辦法。」
海明一怔,道:「怎麼,您……」
綵衣人兒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此人一身修為太以高絕,一身所學也太以博大,福安的穴道是他制的,要想解穴,還得找他。」
海明道:「這可怎麼辦,祖財神跟他那女兒,今天晚上就要到了。」
綵衣人兒目光一凝,道:「誰說的?」
海明道:「金元霸告訴奴才的。」
綵衣人兒眉鋒微微一皺,沉吟了片刻之後,道:「把福安留在我這兒,晚上我會把他送到金家去。你回去告訴金元霸一聲,就說是我說的,千萬別跟『菊花島』張九尊之間起隔閡,這是人家的挑撥離間計。」
海明恭應一聲,退三步打了個千,轉身要走。
「回來。」綵衣人兒叫住海明道:「順便告訴金元霸,今兒晚上我要在金家見祖財神。」
海明恭應一聲,又打了個千走了。
望著海明出了園門,綵衣人兒叫道:「小玉。」
一名華服少女應聲走過來。
綵衣人兒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華服少女道:「回格格,已經酉時了。」
綵衣人兒黛眉微揚,道:「你準備準備,今天晚上咱們找他們的『右軍都督府』麻煩去。」
那華服女子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
口口口
夜,二更。
不知道怎麼回事,高懸在督帥府前旗杆上的那一串燈,突然一盞連一盞的全滅了。
剎時間督帥府前一片黝黑。
剎時間督帥府前門的站門慌了手腳。
就在這時候,一頂軟轎由四名黃衣壯漢抬著,四名華服少女護著,到了。
也不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只見它一轉眼便近了督帥府十丈。
突然,一條黑影自暗隅中掠出,疾若鷹隼,直截軟轎,往軟轎丈余處一落,沉聲喝道:
「請停轎。」
轎中人響起了甜美的話聲:「什麼人攔轎?」
「回姑娘,」轎前一個華服少女道:「是一個要飯化子。」
轎中人輕「哦」一聲道:「原來是個要飯化子,咱們沒什麼施捨的,叫他讓開。」
那華服女子恭應一聲,揮腕出劍,抖手一劍靈蛇般直向那黑影當胸點去,這一劍出手飛快,也頗見造詣。
那黑影一驚後退,旋即冷哼一聲從腰中拔出一物,黑忽忽的,跟把捧似的,抖腕飛出,直迎長劍。
那華服少女沒吭一聲,皓腕一沉,一招三式,刷,刷,刷三劍連環遞出,最後一劍「噗」
地一聲正中那黑影右胳膊,立即皮破肉綻見了血。
那黑影悶哼一聲暴退。
適時一聲冷叱傳來,一條瘦瘦黑影飛掠而至,單掌一抖,硬把那華麗少女逼退了三步,落地截住了軟轎。
只聽轎中人一聲輕喝:「停轎!」
四名轎夫立即停住。
轎中人道:「能逼退我的婢女,足見身手不俗,你是『窮家幫』中的什麼人?」
那瘦瘦的黑影道:「在下『窮家幫』長安分堂主雲霄。」
轎中人道:「原來是個分堂主,那就難怪了,我跟你們『窮家幫』-無近仇,二無遠怨,彼此間可以說井河不犯,毫無過節,你『窮家幫』攔我的轎是什麼意思?」
雲霄道:「『窮家幫』分堂奉命護衛督帥府,事出無奈,還請姑娘原諒,也請姑娘看在『窮家幫』份……」
「這就怪了!」
轎中人道:「你准知道我是來找麻煩的么?」
雲霄道:「這個……在下奉令諭,除了都督府的人之外,任何人不得近督帥府十丈。」
轎中人道:「這就更怪了,『窮家幫』-向從不參與紛爭,什麼時候也替六扇門賣起力來了?」
雲霄道:「『窮家幫』雖然一向不參與紛爭,但眼見經略五省,保國衛民的封疆大員安全受到威脅,總不能坐視不顧。」
轎中人道:「你『長安』分堂是奉誰之命保護楊宗倫府?」
雲霄道:「自然是本幫總堂。」
轎中人道:「是么?」
雲霄道:「長安分堂只聽命於本幫總堂。」
轎中人道:「你們那總堂怎麼知道有人要侵襲楊宗倫府?」
雲霄道:「如今這『長安』城中八方風雨齊會,各路來人居心叵測,有道是:『有備無患』,防著點兒總是好的,事實上本幫並不是師出無名,空自緊張。」
轎中人道:「你一定要攔我么?」
雲霄道:「那是當然。」
轎中人道:「你自信攔得住我么?」
雲霄道:「雲某人但盡一己之力,攔得住與否,那是另一回事。」
轎中人道:「好吧,你試試吧。」
轎簾掀動,一縷指風射了出來,直襲雲霄胸前要穴。
雲霄冷冷一笑,抬掌要封。
適時一個清朗話聲起自夜空:「雲分堂主,封不得,速退。」
雲霄一聽這話,抽身便退,那縷指風擦著胸前射過,只掃中了一點點,「噗」地一聲,胸前褐衣破了一道口子,刀割一般,再差絲毫便不堪設想。
雲霄驚出一身冷汗,凝目再看時,身前多了一個人,是那白衣客李德戚,只聽他望著軟轎說道:「正如姑娘適才所說,『窮家幫』跟姑娘一無近仇,二無遠怨,姑娘怎好出手便是煞著?」
轎中人道:「說句話你也許不信,我是絕不會傷了他。」
李德威道:「若不是雲分堂主退得快,他這條命就要留在這督帥府前了,真要那樣,我這心中愧疚就夠受的了!」
轎中人道:「我沒料錯,知道找你一定得到這兒來,結果真把你逼出來了。」
李德威道:「這麼說,姑娘是來找我的,而不是侵犯督帥府的?」
轎中人道:「本來就不是。」
李德威道:「我說嘛,姑娘告訴我近幾天內可能有人進犯督帥府,姑娘怎麼會是頭一個?」
轎中人道:「為了找你,不得已,這一座小小的督帥府,我還沒有放在眼裡。」
李德威道:「姑娘找我有什麼事?」
轎中人道:「福安回來了。」
李德威倏然而笑道:「足見我沒有欺騙姑娘。」
轎中人道:「可是他跟沒回來一樣。」
李德威道:「姑娘這話怎麼說?」
轎中人道:「他被人以獨門手法制住了穴道,終日昏睡不醒,不能動,跟沒回來有什麼兩樣子?」
李德威道:「原來如此,姑娘武學大家,解個穴道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轎中人道:「你不必損我,我要能解穴,也就不會來找你了。」
李德威道:「姑娘認為我能解么?」
轎中人道:「解鈐還得系鈴人,是不?」
李德威道:「姑娘認為我會伸這個手么?」
轎中人道:「是我找你幫忙。」
李德威道:「這麼說,我得看姑娘金面。」
轎中人道:「希望你能給我個面子,可是你要是真不給,我也不能勉強你。」
李德威道:「不敢讓姑娘白跑一趟,好吧,姑娘請先回去,明天正午我准到。」
轎中人道:「明天正午不行,要幫忙你現在就幫。」
李德威道:「姑娘,他多睡一兩天,不會對他有害的。」
轎中人道:「我知道,我不是這意思,他今天晚上有事,得會個朋友,人事不省,怎麼行?」
李德威道:「他一定今晚會朋友么?」
轎中人道:「倒不是非今晚不可,只是已經約好了……」
李德威道:「他自己約的么?」
轎中人道:「他一到『長安』就不見了,回來后又一直昏睡不醒,怎麼會是他自己約好的。」
李德威道:「在他穴道還沒解之前,姑娘怎好輕易代他訂今夜之約。」
轎中人道:「我料准了,在這兒一定能找得到你,你也一定能幫我這個忙.給我這個面子……」
李德威笑道:「姑娘這麼一說,我縱有不願之心,也不好不點頭了,我當然不敢讓姑娘失信於他人,他現在什麼地方?」
轎中人道:「就在我身邊,麻煩你過來一下吧。」
李德威舉步直逼轎前,略一凝神傾聽,隔著轎簾一指點向左邊,然後說道:「過了一會兒,姑娘再在他頸後補一掌就行了。」
轎中人道:「好俊的手法,隔簾認穴,而且認得那麼准,讓我自嘆不如。」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誇獎了,姑娘沒別的事了吧?」
轎中人道:「你這是下逐客令么?」
「豈敢。」李德威道:「我只是怕這位福貝子誤了約會。」
轎中人道:「我訂的約會是什麼時候,我還不知道么?」
李德威道:「姑娘若是願意多留一會兒也自無不可。」
「算了吧,你既不歡迎我,『窮家幫』『長安』分堂主也站在一旁虎視眈眈,而且督帥府另有一種威勢懾人,我還是走吧,最後容我問一句,你現在不能再說你是個唯利是圖的生意人了吧?」
李德威道:「再這麼說那我顯得小氣,是不?」
轎中人道:「你明白就好了,走。」
四名轎夫抬起轎子掉頭而去。
雲霄跨前一步道:「少俠,『滿洲』那個貝子在轎子里?」
李德威道:「不錯。」
雲霄道:「那麼那位姑娘是……」
李德威道:「滿洲一位嬌貴的七格格。」
雲霄為之一怔。
李德威道:「雲分堂主,貴分堂可有消息祖財神到『長安』來了?」
雲霄定了定神道:「沒有,怎麼?」
李德威道:「以我看祖財神恐怕今天晚上會到,福安勢必得見的人,除了祖財神,不會有別人。」
雲霄道:「少俠,這『長安』城似乎要熱鬧了。」
李德威道:「現在恐怕還不會熱鬧到哪兒去,要是等『菊花島』海皇率十先鋒,十將軍,十使者到了之後,那才是真正的熱鬧。」
雲霄道:「怎麼,海皇也會來?」
李德威道:「照目前的情勢,他必得來。」
雲霄的臉色跟天上飛來的烏雲一般,立刻陰暗起來。
只聽李德威道:「督帥府有人出來了,咱們別在這兒站了。」
兩個人要走,還沒走,一個話聲已自督帥府門口方向傳了過來:「督帥有話,請少俠督府中坐坐。」
李德威雙眉一揚道:「督帥府中,果然有高人,我正要進去看個明白,雲分堂主要不要一起進去坐坐?」
雲霄忙道:「謝謝您,不了,要飯化子見不得貴人,雲霄先走-步了。」
一抱拳,閃身沒入了暗隅。
李德威則轉身向督帥府大門行去。
進入督帥府,在前面見著了楊督帥,楊督帥仍是一身便服,李德威上前欠身一禮,道:
「草民見過督帥。」
楊督帥含笑擺手,道:「李大俠別客氣,頭回來說什麼都不肯坐,今夜說什麼也要坐會兒了,請坐。」
李德威沒客氣,告個罪坐了下去。
楊督帥目光一凝,道:「李大俠跟那些貴友日夜辛苦,本帥謹此謝過。」
李德威呆了一呆,道:「怎麼,督帥知道了?」
楊督帥道:「我就是請李大俠進來當面道個謝,怎麼貴友沒一起進來?」
李德威道:「督帥虎威,他們不敢近,江湖人一向懶散慣了,也怕萬一失禮。」
楊督帥道:「李大俠太客氣了,我素慕朱、郭之流,十分心儀江湖豪客,李太俠實在應該讓我見見貴友。」
李德威道:「督帥真要是那麼垂顧的話,有的是機會,到時候草民自當率他們晉見,目前還不是時候。」
楊督帥道:「為什麼?」
李德威道:「督帥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各路人物齊集『長安』,隱隱威脅帥府安全,他們只能暗中護衛帥府,不宜明白跟官府來往。」
楊督帥點了點頭道:「李少俠的意思我懂了,本帥何德何能竟敢勞動……」
李德威道:「督帥經略五省,保國衛民,鎮守西邊重鎮,尤其帥府,又是發號施令的中樞所在,保護督帥安全,是應該的。」
楊督帥道:「有什麼人要對本帥不利么?」
李德威道:「在下正要稟報督帥,據說『白蓮教』妖孽要謀刺督帥……」
「白蓮教?」楊督帥道:「我早年剿滅過他們,什麼時候又死灰復燃?」
李德威道:「就是因為督帥早年督師剿滅過他們,他們引以為仇恨,所以如今才有謀刺事情,據草民所知,白蓮教此次捲土重來,聲勢異常浩大,實力也相當雄厚,部分徒眾且已潛來『長安』,督帥列土封疆之重臣,系西五省安危於一身,不可不慎防之。」
楊督帥笑笑說道:「我記得白蓮教徒眾人人精擅妖法邪術,連小嘍羅都能剪紙人紙馬到處為害,道行深一點的更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
李德威道:「不過一些鬼蜮會倆障眼法,只要防備得宜,懂得破法,根本不值一笑。」
楊督帥笑道:「記得本帥當年督師的時候,步卒們人人都帶著一口袋黑狗血,只碰上『白蓮教』徒,當頭就撒,每每撒得他們狗血淋頭,什麼法術也施不出來了。」
李德威也不禁為之笑笑,笑笑之後,他目光一凝,望著楊督帥道:「草民有件事要請教楊督帥。」
楊督帥道:「李大俠客氣,有什麼話請儘管說,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德威道:「那草民就先謝謝督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