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華山大會
這是一個關係武林命脈的重大日子。
年輕名微的韋松,挑戰名震天下的『宇內一君』康一葦;而當年赫赫一代巨魔的『武林三鬼』,卻同時要尋劍聖徐昌的傳人,了斷恩怨。
兩件事表面看來,都與萬毒教無關,但江湖中人誰不替正道武林各派,暗暗捏著一把冷汗……
人們私下議論,都認為康一葦與萬毒教,一正一邪,勢所顯然,雲崖聚會的各門各派,無論如何應該聯合先對付萬毒教,而不應該在強敵當前的時候,偏偏向傲嘯山莊挑釁,自亂陣容,予萬毒教以可乘之機。
但是,事實擺在眼前,韋松挑戰的不是萬毒教,卻是傲嘯山莊,人們既驚又詫消息傳出后,紛紛從附近千里內,一清早趕到了華山,決心要看看這曠古未曾見過的三方面互決勝負的好戲。
從半夜開始,登山之人,絡繹於途,辰牌未到,華山絕頂一處高插雲表的奇峰之下,已擠滿了三山五嶽英雄好漢。
但是,他們都止於峰頭下百丈左右一片空場上,沒有任何人再向上走近一步,因為那塊峰頂,看起來不過數十丈寬廣,事實上無法容納眾多看熱鬧的人,而且,峰側更高處豎有一面木牌,牌上寫著斗大的『閑人止步』四個字,二十四名黑衣大漢分立牌下,人群中盡都認得,那黑衣正是萬毒教特有標幟。
這時候,天色才亮了不久,峰頂上靜悄悄的,只有正面臨崖一塊大石,盤膝坐著一個錦衣老人,垂目不動,正是最早趕到的「宇內一君」康一葦。
有人在私下議論:「今天之會,究竟誰是主人呢?」
「你沒見那木牌下面,儘是萬毒教徒,自然是萬毒教先當主人。」
「胡說,武林三鬼雖是萬毒教請出山來,但傲嘯山莊和韋少俠之戰,卻跟三鬼無關,他們怎能硬充地主。」
康一葦不愧名門大俠,你看他到得最早.何曾有一絲傲慢之態,當真是虛懷若谷,令人欽仰。」
議論之言,莫衷一是,但大多數的,都無法確定誰是主人?誰是客人?反正今日一戰,武林中百年難遇,等著瞧熱鬧就行了。
辰牌過半,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看,那不是韋少俠一行人來了么?」
「不錯,啊!你們快看這一邊,萬毒教和武林三鬼也到了……」
峰腳下人影婉蜒,迅速行來兩行人,左邊一批,由南北雙奇為首,以下檐迦耶彌、韋松、東方姐弟、徐文蘭……男女老少,足有二十餘人,其中最惹人注目的,除了韋松和西漠界人檐迦耶彌,便是一個渾身青色勁裝,肩上插一柄奇形長劍,粉頭低垂,默然走在徐文蘭身邊的美貌少女,她……正是劍聖徐昌唯一傳人,慧心。
右邊一批,人數顯得格外浩大,由武林蘭鬼為首,其餘也有男有女,約有四十餘人,正是萬毒教護法,和一眾高手。
兩行人分由左右峰側登上華山絕頂,不先不后,幾乎同時都抵達了峰腰,武林三鬼陡然停步,目光一掃群雄陣中,各發一聲敞笑,三條人影騰展如飛,猶如箭矢般破空而起,瞬息越過百丈距離,飄落峰頂。
人叢中立時爆出一陣驚呼,三鬼捨去山徑不走,在人前抖露了這一手絕世輕功,頓令天下群雄,個個變色。
於是,許多人心下嘀咕,都有一絲不祥之感,從三鬼驚人功力看來,今日一戰,只怕誰也強不過萬毒教去。
韋松等人魚貫登峰,雙方在峰頂匯聚,一見那端坐石上的康一葦,彼此神情都不覺一震,暗忖道:「想不到他倒是第一個趕到了。」
格迦耶彌輕輕和雙奇商議一陣,附耳對韋松說道:「今日之戰,最重要在對付康一葦,少俠千萬沉著。不可衝動,趁此機會,好好靜坐調息,準備惡戰,其他的全不用聞問了。」
韋松注目那塊大石一眼,點點頭,垂目盤膝坐下。
一身綠衣的陳芸華,老遠就望見了韋松,忍不住低問道:「馬師兄,你看見么?韋哥哥理也不理人,好像在生咱們的氣。」
馬玉龍輕嘆道:「昔日知友,今朝仇敵,他今日挑戰,名震武林的強敵,大戰在即,自然要好好準備。」
陳芸華又道:「等一會,他會不會也跟咱們動手呢?」
「這個,唉!難說……」
朱月華突然輕喝;「師妹不許多嘴,當心師父剝你的皮。」
陳芸華伸伸舌頭,住口不敢再問,但一雙眼睛,卻仍然片刻不停,在對面正道群雄中溜來溜去。
半個時辰過去,『宇內一君』康一葦仍然垂目端坐,毫無舉動。
獨腳鬼王尚志忽然緩緩睜開眼來,冷冷對歐陽珉道:「約會的時刻到了沒有?」
歐陽珉躬身諂笑道:「時間是到了,但約定的,是由韋松先行挑戰康一葦,三位老前輩請安心看看熱鬧,然後由在下喝令那徐昌傳人出面,親自了斷兩家恩仇。」
尚志掃了康一葦一眼,不耐煩地皺皺眉頭,道:「誰有興緻看那些淺薄較量,姓康的既然裝聾作啞,你就先叫那徐昌傳人出來跟老夫答話。」
歐陽珉抖抖肩呷,步出場中,朗聲高叫道:「時辰已至,莊主既無先動手之意,敝教就不客氣了,請茹恨庵劍聖傳人先行出場,了斷兩家恩怨過節。」
這一聲呼叫,引得對面群雄陣中一陣低語,檐迦耶彌笑道:「反正康一葦與韋少俠有約,兩無關連,慧心姑娘儘管出面,看他們怎樣了。」
慧心舉手整一整肩后三刃劍,木然移步而出,向場中一站,既無表情,也不言語。
武林三鬼六道目光交投,個個從心底發出一聲訝詫地驚嘆,不約而同產生一種相同的感覺,好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娃兒。
獨腳鬼王尚志自量身份,含笑問道:「女娃兒,你叫什麼名宇?何時投入劍聖門下?見了老夫,為何連禮也沒有一個?敢情你是瞧不起老夫?」
這一連串問題,慧心一概不理,挺胸屹立,宛如臨風艷梅,令人不敢*視。
獨腳鬼王不悅,臉色一沉,叱道:「小輩,難道你是聾子啞巴……」
朱月華忽然低聲向追魂婆耳邊說了幾句,顏青娥點點頭,介面道:「大哥休要誤會,這女娃兒據說神志昏失,正在痴迷之中。」
獨腳鬼王怒目道:「檐迦耶彌,你敢將一個白痴女子來戲弄老夫?」
檐迦耶彌含笑道:「鬼王別怪,劍聖徐昌僅只一位傳人,就是茹根庵主百忍師太,已在洞庭湖被花月娘害死,這位姑娘,是她唯一弟子,雖有些許小病,但卻願一肩擔負師門恩仇,挺胸向克王討教。」
獨腳鬼王『哦』了一聲,沉吟了一下,跟追魂婆顏青娥低語幾句,追魂婆含笑道:「既然劍聖僅此一位傳人,我等不能以大欺小,就由老婆子叫一個不成材的徒弟,向她討教幾手高招,無論勝敗,均由我三人承擔。」回頭叫道:「月華,去會會劍聖嫡傳,好好把本門武學演練一次。」
朱月華應聲一禮,蓮步姍姍而出。
她臉上神情,跟慧心恰好一般,對面相持,清麗之容,簡直難分軒輕,一個青衣,一著黃衫,風儀絕代,一樣眩人神思,峰下人群中,頓時爆起一陣采聲。
慧心木然如故,只是斜退半步,織手一翻,拔出烏光閃耀的三刃劍來。
朱月華微微一笑,卻檢衽為禮,輕啟朱唇,說道:「劍聖武學名震遐邇,小妹粗鄙,斗膽班門弄斧,尚盼姐姐多多留情。」
慧心嘴角牽動了一下,只淡淡吐出八個字。
「不必客氣,清亮兵刃。」
朱月華黛眉斂剔,一聲龍吟,也撤出了肩后長劍,道:「如此,小妹就放肆了。」劍尖一抖,嗡然一聲,一團青蒙蒙光芒灑出,閃電一般射向慧心胸前。
她看來溫文嫻靜,一劍出手,卻既快又狠,瞬息已達慧心要害,連百練羽士等人見了,都大吃了一驚。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朱月華振劍出手的同時,慧心不閃不避,也是一劍穿胸刺出,烏光長射,徑透朱月華劍幕。
兩柄劍出招,都快得難以形容,眾人心念一震,只聽」叮」地一聲脆響,人影乍合立分,兩女已各自倒退三步,臉上同時露出驚愕飲服之色。
慧心淡淡一笑,道;「姑娘好快的劍法!」
朱月華粉臉一紅,心裡雪亮,方才自己出手在先,竟被慧心以劍尖擊中劍尖,雖說都以快招相持,自己總算輸了半籌。
她又揚揚黛眉,眼中殺機畢露,冷冷道:「聞說驚虹八劍快逾電閃,今日一見,果非虛謬,小妹厚顏,還想和姐姐力拚百招,以定勝負。」
慧心笑道:「好!咱們就以快打快,看看誰過百招以上。」
兩女各提兵刃,繞步一旋,寒芒耀眼又生,登時又纏鬥在一起,脆響聲聲,不絕於耳。
徐文蘭目不轉睛注視著場中,忍不住輕輕對檐迦耶彌道:「姑娘的驚虹劍法雖然快速,對方顯見也非弱者,老前輩不可讓她們這樣力拚下去,否則總有一方會受傷或喪命的。」
檐迦耶彌笑道:「不妨,百招以內,她們誰也勝不了誰的。」
果然,眨眼六十餘招,二女雖然劍勢凌厲,誰也沒有佔到半點上風,滿場寒光飛繞,都僅是有驚無險,眼看難分勝負。
追魂婆突然眉頭一皺,沉聲喝道:「月華,怎麼不用本門迷陽神功?」
朱月華聽得喝聲,精神一震,陡然間,劍勢突變,出招竟緩了一半,凝神肅容,緩緩一劍斜刺過來,劍尖竟挾著刺耳的破空之聲。
檐迦耶彌神情頓的緊張起來,一雙精目,暴射出灼灼寒光。
只見慧心似被她劍身內力所引,忽然一個微蹌,左腳斜踏半步,三刃劍倒轉,反削朱月華足踝。
朱月華猛然一聲嬌叱,蓮足一提,嬌軀凌空射起,從慧心頭頂飛掠而過,手中長劍一式『臨淵羨魚』,劍鋒下指,直扣慧心頂門『百匯』死穴。
這一手大出劍術常規,也可說妙到顛毫,群雄之中,除了韋松垂目未見,其餘眾人,都不禁驚呼失聲。
千鈞一髮之際,慧心螓首猛向左方疾扭,三刃劍倏忽一擰,劍光上揚,緊接著便是兩聲悶哼!
徐文蘭駭然見慧心右肩上衣衫破裂,傷了一條鮮紅血槽,滿地灑遍了血跡,登時驚呼失聲,飛身搶撲過去……
再看朱月華身形落地,卻倒地一連四五個翻滾,一隻左腳,已被齊踝斬斷。
陳芸華愕然尖叫,也掠身縱落場中,一把抱起朱月華,哭叫道:「師姐,你……怎麼了?」
朱月華痛得冷汗直流。但仍然咬牙強忍,自己封閉了腿部穴道,眼中淚水盈盈,顫聲道:
「沒有什麼,我已經出了全力,無奈求功心切,用招過險,才有此敗……」
陳芸華淚水紛落,哽咽道:「師姐不要氣餒,我再替你報仇……」
朱月華凄然笑道:「傻妹妹,你能及得上師姐嗎?咱們受恩師十餘年教養之恩,終算毀身報償了。唉!劍聖武學,果然神妙……」
陳芸華將師姐抱回本陣,追魂婆面罩寒霜,好半晌,才輕輕吐了一口氣,道:「月華,你這一招,用得太險了。」
朱月華低垂粉頸,良久無言可答。
追魂婆目注二徒,似乎猶有再戰之意,卻聽祁連鬼叟韓永泰粗聲道:「劍聖絕學,果非凡品,芸華好好照顧你師姐,玉龍出去會會她。」
馬玉龍正自感嘆,聽了這話,心頭一震,忙道:「師祖,您……」
祁連鬼叟面色一沉,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她一個後輩女娃兒,難道要師祖自已去跟她動手?快去,別弱了師祖名頭。」
馬玉龍無可奈何地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忽然轉身問道:「敢問師祖,今日徒兒奉命出戰,是否為了當年三位老人家敗於劍聖徐昌之仇?」
祁連鬼叟一怔;道:「正是為此,你因何明知故問?」
馬玉龍道:「徒兒幼承師訓,十餘載授藝之恩,厚比天高,為了師門仇恨,刀斧加身,義無反顧,不過,徒兒卻又要贅問一句,設若師門曾受人恩惠,徒兒是否也須代師報償?」
祁連鬼叟神色一變,沉聲道:「老夫向不受人滴水之恩,你這話從何說起?」
馬玉龍躬身道:「徒兒只是一念感觸,故爾請訓,尚望師祖明示。」
祁連鬼叟仰面厲聲大笑,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有仇當報有恩當償,這個何須多問……」
馬玉龍應道:「謹師父嚴令。」轉身大步走到場中。
這時候,慧心已由徐文蘭扶回里傷休息,見馬玉龍出面,正欲二度入場,不料馬玉龍當場一站,抱拳遙遙一拱,朗聲說道:「在下馬玉龍,謹代表家師祖及二位師伯,為五十年前黃山一劍之事,了斷兩家仇怨。」
說著,反手一探,撤下他那支熒光閃耀的『淬玉鉤』,又道:「適寸一戰,各負創傷,五十年前一劍之仇,已由韋少俠活命之德報償,從此兩不相欠,化敵為友,再有不遵此誓者,一如此鉤。」
話落,雙手握鉤,貫力一折,那柄淬玉鉤登時折為兩段。
這突然的轉變,使得雙方都大出意外,群雄驚噫出聲,武林三鬼卻快如三道輕煙,不約而同躍落場中,祁連鬼叟厲聲大喝道:「龍兒,你瘋了……」
馬玉龍一松,棄了斷鉤,屈膝跪倒,大聲道:「徒兒沒有瘋,徒兒謹遵師命,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故以恩抵仇,化解兩家舊隙……」
祁連鬼叟厲叱道:「胡說,咱們與徐家有數十年受辱深仇,何來恩惠?」
馬玉龍昂然道:「師祖忘了九華山倒懸之苦?忘了練功岔氣,是誰使你老人家得慶重生,恢復功力的事了嗎?」
祁連鬼叟駭然一震,道:「難道不是你用返魂香救了老夫?」
馬玉龍道:「徒兒縱有救援之心,那時返魂香猶在歐陽雙煞手中,何得適巧到手,那援手活命的大恩,都是韋極少俠一手所賜……」
祁連鬼叟搖搖頭,道:「老夫不信,姓韋的有多大能為,竟能使老夫岔氣復歸正脈,從生死邊緣活轉。再說,老夫醒轉之時,只有你和那婆子昏倒洞中,並沒見什麼韋松在場。」
馬玉龍便將韋松如何及時施展『逆天大法』,搶救祁連鬼叟,正值險境,被韓婆子誤會,用『寒陰毒指』打傷倒卧洞底-一這番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祁連鬼叟聽罷,一顆斗大的頭顱,緩緩低垂了下去。
歐陽雙煞見此情形,不由著慌,歐陽珉立刻揚聲叫道:「三位老前輩休信一面之辭,在下等呈獻返魂香,求得鬼頭令,三位老前輩一諾千金,想必不致反悔?」
祁連鬼叟聽了這話,緩緩抬目,望了韋松一眼,長嘆著對獨腳鬼王和追魂婆道:「小弟向未受人滴水之恩,不想今日竟逢此事,使二位師兄師姐同感困擾。」
獨腳鬼王尚志沉吟子一下,道:「你我三人情同骨肉,一人蒙恩,就如三人身受,但大丈夫一諾千金,亦不能反悔,龍兒,起來吧!師怕自有處置。」
馬玉龍連忙叩謝立起,三鬼重回右崖,獨卿鬼王朗聲道:「老夫三人承韋少俠大恩,理當報償,與徐家舊怨,從此一筆勾消,但鬼頭令既交萬毒教,自當承允貴教一件懇託,現在就請貴教明言何事,老夫三人定當合力完成,了清承諾。」
追魂婆顏青娥點點頭道:「不錯,一面鬼頭令,只限一個要求,貴教不妨慎重思慮,再行提出。」
歐陽雙煞這才鬆了一口氣,轉面對坐在錦凳上的田秀貞低聲道:「教主,這是最後機會了,請教主下令,要求三鬼殺盡正道武林眾人,萬毒教徒從此便可安心一統江湖稱尊天下。」
田秀貞微微點頭,說道:「要求只限一次,三位前輩且請歸座,容本座仔細考慮一下。」
武林三鬼訕汕歸座,峰頂重又歸於沉靜。
所有目光,漸漸部移注到大石上盤膝坐著的「宇內一君」康一葦身上。
遠在韋松等人和萬毒教高手抵達峰頂之前,康一葦便垂目盤膝坐在那塊大石上,一直不言不動,就像一尊石像,一切經過和激戰,彷彿都絲毫不能吸引他的注意,這段時間,他沒有移動一下身子,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甚至連眼皮也沒有眨一眨。
他越是沉默陰森,雙奇等人就越是犯疑。
其中尤以北天山神手頭陀,對這位曾有奚落羞辱之恨的康莊主,一直在暗中注目盯視著,他此時功力巳復,滿懷雄心,要找康一葦放手較量一番。
但眼前的情形有些古怪……
康一葦身為堂堂傲嘯山莊莊主,在武林地位尊高,儼然一派大宗師,今天來應邀決戰,怎會連一個手下也不攜帶?
再說,他既來應約,怎麼一直枯坐在那兒,不聲不響,究竟在弄什麼玄虛?
檐迦耶彌輕輕拍了韋松一下,低語道:「少俠離場向康一葦挑戰了,但凡事務必小心,我看康一葦今天有些古怪。」
韋松雙目緩緩睜開,兩道湛湛神光,透射大石之上,接著,身形一長,飄然而起。
他一出場,對面武林三鬼就同感一震,乃因韋松一直靜坐調息,閉目運功,方才雖然經馬玉龍提及九華山恩怨,也沒有動容一下,此時離席而去,三鬼才看出他眼蘊神光,意態飛揚,竟是身負絕世武功的翩翩少年。
祁連鬼叟輕噫一聲,低聲對身旁的追魂婆說道;「現在,我才相信龍兒的話,竟非虛妄。」
追魂婆點點頭道:「好一個資質俱佳的年輕人,咱們沒有收到這種徒兒,真是枉稱一世英雄。」
韋松在場中停身,雙手抱拳,遙遙向坐在大石上的康一葦道:「武林未學韋松,請康莊主出場賜教。」
大石上的康一葦,不聞不動,生似沒有聽見。
韋松見他不理,又提高嗓音,朗聲叫道:「請康莊主蒞賜教。」
誰知連叫數聲,康一葦仍舊端坐不睬,連眼皮也沒有動過一動。
韋松大感尷尬,回頭望望檐迦耶彌,似不知該如何是好?
檐迦耶彌笑道:「康莊主定是惦念著七彩寶衣未見,少俠何不先將寶衣取出來?」
韋松恍然,探手人懷,取出一個輕柔包裹,解開布包,揚手一抖,光華四射,將「七彩寶衣」攤放在地上,朗聲道:「韋松謹遵約定,已將寶衣攜至,請康莊主也出示逆天秘錄。」
叫了兩遍,出人意外地,康一葦仍然毫無動靜。
神手頭陀怒火猛升,龐大的身軀一挺,嗖地躍了出來,喝道:「性康的,你搭什麼臭架子,欺咱們不能拖你下來嗎?」
喝聲中,貼地一站,身形二次騰起,一把向大石上的康一葦抓去……
他五指漸漸將要觸及康一葦衣衫,百練羽士突然變色大喝道:「快住手,咱們中計了……」
神手頭陀聞聲驚覺,猛然吸氣沉身,硬生生將前撲之勢收住,五指齊伸,變拿為拂,指上勁風飛彈而出。
指風輕易地擊中康一葦前胸,「噗」地輕響,康一葦仰身栽倒,他座下那塊大石,突然冒出一陣青煙。
神手頭陀仰身返射,疾退丈許,氣得臉色鐵青,罵道:「好一個卑鄙無恥的東西,原來是一具死屍,假扮他的形狀
話聲未畢,場中業已大亂。
那一陣育煙揚起,未及片刻,大石「轟」然一聲爆裂開來,從石下迸射出大批液汁,著地即燃,峰頭登時化作一片火海。
神手頭陀距離大石最近,身上首被火焰沾染,雙方高手一齊大亂,紛紛搶奔而來。
歐陽雙煞悄沒聲息掩奔上前,探手便欲搶奪地上『七彩寶衣』。
韋松一聲怒喝,揚掌疾揮,勁力旋涌,撞中歐陽琰肩頭,七彩寶衣卻被歐陽珉一把奪去。
剎時間,慧心、徐文蘭、百練羽土、檐迦耶彌和東方姐弟一擁上前,檐迦耶彌急急幫助神手頭陀撲滅火焰,其餘群小,便將歐陽珉團團圍住,峰上立時展開一場混戰。
萬毒教主田秀貞霍地立起身來,振臂嬌喝道:「本教弟子,立即住手,不得違令。」
眾人不約而同都停止了惡鬥,突然間,峰下人聲鼎沸,一個蒼勁的聲音,介面道:「賤人,你還想活離華山嗎?看看咱們替你準備了什麼?」
田秀貞循聲回顧,芳心駭然一陣狂跳,敢情此時出峰之下,已被近百名傲嘯山莊門下包圍,那些傲嘯山莊門下,先前扮作趕來觀戰的武林人物,這時候盡都現出本來身份,每人手中,都捧著歹毒無比的「華山火筒」。
那微笑開口的,不是別人,是「宇內一君」康一葦。
田秀貞粉面蒼白,切齒叱道:「康一葦,你一向自視不凡,今天居然卑鄙得做出這種下流事……」
康一葦微笑道:「康某本不欲出此趕盡殺絕之計,但因早知你對那韋松已有難斷之情,準備趁此會戰機會,宣布更改萬毒教為萬善教,並且將教主一位,讓給那來自三聖島的女娃兒藍如冰,這話可對?」
田秀貞咬咬銀牙,恨聲道:「這些不關你的事……」
康一葦朗聲笑道:「雖與康某無關,但你如此居心,令人不得不防,試想康某若真現身與會,豈不成了你們勾結陷害的對象了么?」
田秀貞怒目叱道:「現在你也未見能保全狗命。」
康一葦冷笑道:「實對你說,這座山峰之下,早已被康某埋下千斤炸藥,只要你們誰敢妄動一下,不但四周火筒齊射,同時,烈火引發炸藥,不難將你們連人帶山,炸成粉碎。」
田秀貞聽了這話,登時涼了半截身,乃因她深知『華山火筒』威力,從方才那假扮康一葦的死屍引發毒火,足證康一葦這些話,決非恫嚇之詞。
峰上諸人,面面相覷,誰也做聲不得。
處此危境,無論是萬毒教門下或正道武林中人,都成了待宰的羔羊,一切仇怨,盡都忘得乾乾淨淨。
其中,只有三個人仍舊端然正坐,面上毫無表情,他們……就是武林三鬼。
神手頭陀弄熄了身上毒火,肌膚已有多處被火灼傷,氣得咬牙切齒,怒罵道:「姓康的,你要是還算個人物,上來跟和尚放手較量三百合。」
康一葦哈哈笑道:「你們一個是自命不凡,妄想領袖武林;一個是陰狠毒辣,為禍天下,康某早有將你們一網打盡之意,此次那半人半猿畜生借名相約,正是天假其便,如今你們已成瓮中之鱉,康某欲取你們性命,直如探囊取物而已。」
他劍眉一軒,接著又道:「不過,康某體上天好生之德,不願使你們數十人全部葬身火窟,現在給你們三個活命機會,凡是持有七彩寶衣、碧羅毒經和返魂丹的人,如願獻出寶物,自斷心脈廢去武功,康某允許他離開峰頭。」
這話一出,所有目光一齊集中在歐陽珉身上,因為康一葦等索取的三樣東西.碧羅毒經在田秀貞處,返魂丹被金銀雙鉤奪去后,已交給了歐陽談,而那件七彩寶在,則以不久之前,被歐陽珉奪得。
歐陽珉疾退一步,雙手緊緊抱著七彩寶衣,面露驚惶疑懼之色。
康一葦又道:「據康某所知,三件東西都在峰上,你們誰想活命,不妨強取豪奪,反正康某是認寶不認人,誰能獻出寶物,便有活命機會。」
正道武林諸人自是不會輕易被他煽惑之言所動,但這些話,卻使萬毒教門下,起了一陣輕騷動,有幾個食生畏死之人,已有躍躍欲動的念頭。
康一葦大笑著又道:「還等什麼?良機不再,康某不耐火候,半個時辰之內,若是無人獻出寶物,那時只好下令施放火筒,引發炸藥,人寶俱毀……」
他洋洋得意正在不斷挑撥遍感,韋松卻聽見有人在身後輕輕叫道:「韋大哥,韋大哥……」
韋松扭頭一看,卻見陳芸華和馬玉龍在向他悄悄招手。
他無可奈何地走了過去,低問道:「二位何事見教?」
陳芸華神情緊張地道:「韋大哥,咱們難道真的束手待斃,你幫幫我的忙,讓我衝下峰去,擾亂姓康的注意,大家一齊動手,殺一條血路……」
韋松搖頭道:「姑娘萬勿妄動,不論峰下是否埋有炸藥,單隻華山火筒,便是極霸道的火器,這山峰上又距離峰下又有數十丈,武功再高,也無法硬沖。」
陳芸華從椅下取出兩片『飛板』,神秘地道:「誰說要硬沖?你忘了我的飛板絕技了么?
我在巫山的時候,便常常用飛板從高處騰空下降,一飛百丈以外,康一葦的火器厲害,也夠不上從空中掠過的人。」
韋松心中一動,但細想之後,仍然搖搖頭道:「縱有飛板,沒有駝狸牽引,也難騰空上升,何況,一旦發動,康一葦勢必立即施放火筒,峰上還有這麼多前輩……」
陳芸華跺跺連足,道:「傻瓜,咱們不會從峰后動手么?沒有駝狸,你和馬師兄可以合力將我擲起,我有飛板,便能翱翔落地,從後面掩殺上來。」
韋松被她這一說,果然有些心動,正沉思間,馬玉龍也道:「這是死裡求生唯一方法,不妨冒險一試,康一葦手下雖多,並無出奇高手,他一個人只能照顧一面,咱們大可從其餘三面下手。」
韋松一橫心,道:「好吧!咱們就試試看。」
這時候,康一葦尚在前面峰下趾高氣揚,威嚇利誘,韋松和馬玉龍卻悄悄掩到峰后,兩人分抬著陳芸華手足,就像盪鞦韆似的,搖動數次,一二三,一齊鬆手!
陳芸華身輕體小,宛如一粒飛丸,破空直上,待衝出數丈,突然纖腰一擰,美妙地懸空一轉,探手取出兩片飛板,展了開來。
那飛板薄而寬,浮升之力甚大,加以韋松和馬玉龍鬆手之前,用力極有分寸,只見陳芸華身在空中,宛如一隻彩蝶,迅速向峰下翔飛而下,一眨眼,已越過峰下手執火筒的傲嘯山莊門下。
那些傲嘯山莊門下,何曾見過這種空中飛人,嘩叫一聲,紛紛揚頭上望,有些人甚至指指點點,猜不透是什麼東西從峰頂飛了下來。
康一葦聽得曄叫聲,眉頭一皺厲喝道:「什麼事?」
有人高聲答道:「啟莊主,峰上有人飛落下來了。」
康一葦心頭一震,扭身直撲峰后,同時沉聲道:「只要稍有異動,不必待命,可以徑自施放火筒!」
他剛繞奔到峰后,一條纖小人影,已從山下悄消掩到前峰。
陳芸華不愧是個鬼靈精,她自忖人單勢孤,一旦發動,必將引起不良後果,大眼珠一陣轉.想到一個主意,折了一段樹枝,覷得最近一名傲嘯山莊門下,玉腕一抖,樹枝疾射而出。
那人全神注意峰上,不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后腰上一麻,登時不能動彈。
陳芸華快如狸貓,一躍而上,探手奪過他手中火筒,扣住機鈕,旋身就是一個橫掃,筒中烈火四射,附近大漢慘叫連聲,紛紛倒地。
韋松和馬玉龍遙遙望見,振臂大叫道:「大家奪路快衝!」
一聲呼喝,峰上無分敵我,一齊騰身奪路向峰下疾沖,沉靜的峰頂,頓時如滾湯沸騰,大亂起來。
檐迦耶彌沉聲道:「徐姑娘護住慧心姑娘,大家務必儘快遠離峰頭,不可耽誤。」
人影紛亂,呼喝之聲大起,康一葦在峰后又急又怒,袍袖一拂,迎截而上,首先和祁連鬼叟相遇,兩人各出全力,『蓬』然硬拼一掌,康一葦身形一挫,竟被祁連鬼叟越身掠過,衝下了峰頭。
四周傲嘯山莊門下,紛紛施放火筒,一時間,烈焰衝天,整個陷入一片火海中。
康一葦雙目盡赤,飛身又上,迎面又撞見歐陽雙熱,登時揮掌激戰起來,雙煞一心欲奪路逃走,總被康一葦如山掌影所阻,怪嘯連聲,無法脫身。
歐陽琰眼見正道武林中人,都已紛紛脫離險境,只有自己兩人被康一葦纏住,而烈火更劇,鼻中隱隱已嗅到一股焦臭之味,駭然叫道:「兄弟,把寶衣和返魂丹給了他吧!再打下去,炸藥就要爆炸了。」
歐陽珉聽了,大驚失色,慌忙取出七彩寶衣擲了過去,叫道:「莊主,再不快退,你我都將埋骨此地了。」
康一葦奪過七彩寶衣和返魂丹,仰天厲笑,道:「你們終有臣服的一天,好,今天姑且放過你們一次。」
他轉身正要退離險地,突見田秀貞一手倒提紫鑾帶,一手高擎「碧羅毒經」,冷清地笑道:「康莊主,難道連碧羅毒經也不顧了?」
康一葦怒叱道:「賤人,還不閃開逃命,炸藥即將引發,你我都將死無葬身之處!」說著,揮掌前撲便要奪路了。
田秀貞呼呼兩帶,橫卷豎飛,頓時將他又*了回去,冷笑道:「一命換一命,本座尚且不怕,你就這麼貪生畏死?」
康一葦功力雖高,怎奈竟被田秀貞死命擋住去路。只氣得厲叫連連,沒命也前撲。
歐陽雙煞眼見焦臭之味越濃,急得大聲道:「教主萬不可行此愚事,錯開今日,武林霸業猶有可為,假如葬身此地,豈不太冤……」
田秀貞卻無動於衷,紫鑾帶如飛盤旋,招式凌厲,不但擋住了康一葦,甚至連雙煞去路也一齊擋住,沒命搶攻廝殺。
這時,突然一條人影飛掠過來,沉聲叫道:「田姑娘,峰頭即將爆炸,還不快走!」
田秀貞回頭一望,連那人是誰還未看清,猛聽『轟』地一聲,天崩地裂之聲,嬌軀竟被震飛而起-一
整個峰頭,碎石激射,高達百丈,黑煙灰塵,滾滾不休……
曰口回
韋松和眾人搶先一步,離開了峰頂,聞得爆炸之聲,連忙伏卧地面,只覺山上亂石疾落如雨,全山震撼,直過了盞茶之久,才漸漸平靜下來。
大家站起身來,抖拂身上塵土,四顧之下,人群中只少了萬毒教主田秀貞和歐陽雙煞。
萬毒教雖是眾人死敵,但處此驚魂初定之時,眾人心中,一樣覺得很沉重,百練羽土感嘆道:「我親見田秀貞並未離開一頭,獨自攔住了康一葦,看來她已經和康一葦同歸於盡了。」
韋松不知為什麼,鼻頭一陣酸楚,黯然道:「康一葦作法自斃,死有餘辜,但田秀貞,她……」
百練羽上拍拍他肩頭,輕輕道:「孩於,這是孽運,在劫難逃,田秀貞因為途經你家,被你母親誤認作蘭兒,下手殺害你父母,一時殺機,終遭天譴,但你哪裡知道,她和你,還有一段不平凡的關係呢!」
韋松駭然道:「什麼關係?」
百練羽士道:「花月娘嫁與田烈之前,曾與蘭兒之父玉面郎君徐文棟要好一時,遠走南荒前,已有身孕,嫁與田烈之後,七月便生下田秀貞,細算起來,她應該是你蘭表妹同父異母的胞姐!」
韋松和徐文蘭同時一震,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許久,徐文蘭才哇地一聲哭出聲來,道;「難怪她生得跟我那麼像,這……都是爹爹一念之差,招來的報應……」
韋松仰天長嘆,無可奈何安慰道:「蘭表妹,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咱們應該去找到她的屍體,好好厚葬於她。再說,她雖然已死,尚有花月娘在洞庭,過去仇恨,一筆勾消,咱們也該讓她安度余年。」
武林三鬼在旁聽了這番話,舉步過來,拱手道:「徐姑娘既是萬毒教主姐妹,我三人尚欠萬毒教主一個要求,就請徐姑娘吩咐。」
徐文蘭臉上一紅,韋極想了想,忙代她說道:「三位老前輩如定要履行諾言,就請賜見馬兄弟和朱陳二位姑娘,與咱們結為至友,前嫌舊怨,一齊盡消,這個要求可使得?」
獨腳鬼王仰面一笑道:「咱們三人生平從未食言,少俠如此吩咐,理當承諾。今後,我等同隱九華,還盼少俠體念師徒之情,有暇時撥空同他們來九華韓家寨敘敘。」
陳芸華喜得跳了起來,一把抱住韋松,在他頰上「噴」地親了一下。道:「韋大哥,虧你想得出來,這要求簡直太妙極了……」
韋松俊臉通紅,追魂婆卻搖頭笑道:「女大不中留有了韋大哥,恨不得早些把師父踢得遠遠地才稱心哩!」
陳芸華嬌嗔叫道:「師父……」
三鬼告辭而去,眾人正感嘆間,突然,東方小虎失聲叫道:「不好了,檐迦耶彌老前輩呢?」
大家聞聲齊吃一驚,四望一遍,果然不見檐迦耶彌。神手頭陀跌足道:「快找!我似乎見他業已脫出火窟,又奔了回去,只怕已經……」
眾人回頭重又奔上山頭,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掘土撲火,最後,在亂石之中,找到五具屍體……
除了宇內一君和歐陽雙煞之外,檐迦耶彌和田秀貞赫然也在其中,只見兩人屍體已被炸得支離斷裂,但面目尚稱完好,檐迦耶彌的左手,還緊緊握住田秀貞的右手。
眾人一陣酸楚,都不禁掩面失聲,屈膝跪了下去……
唏噓聲中,神手頭陀仰天發出一聲長長嘆息,頓足道:「如此好人,竟然這般下場,老天,你真的沒有眼么……」
男女老少,伏地硬咽失聲,華山絕頂,滿布慘霧愁雲,一片哀傷……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