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撲,砰!」

掌風到處,白鉤蠍先被「撲」然壓爆,連「無懷小居」的那兩扇青竹扉門,也被「砰」然震碎!

司馬白見自己仇火煎心,一時失手,把葛心仁「無懷小居」的門扉毀損,不禁劍眉一蹙,心生愧念!

但他愧念雖生,兩道充滿仇火,奇亮如電的炯炯眼神,卻決未放過絲毫隱微地,細察四外!

因經過柳還珠的相告,司馬自己知道「天蠍四凶」,為了區分起見,把每人所豢毒蠍的尾鉤色澤,漂成「紅黃藍白」。

依序排列,白鉤毒蠍正是兩名殺家血仇之一的「天蠍秀才」所豢!

「天蠍四凶」中,數這「天蠍秀才」性情最為褊狹,手段最為兇狠,自己既殺白鉤毒蠍,則這一代凶人,必將盛怒出面。……

誰知理雖如此,事實不然,司馬白極為仔細的目光四掃之下,竟未發現絲毫敵蹤?

司馬白先是奇詫,忽又恍然頓悟,想出了自以為是的所以然來!

他認為葛心仁所布的「六合微塵陣」,暨「迷蹤天徑」,雖然擋不住蟲,卻擋得住人,那「天蠍秀才」如今多半是人在陣外?

司馬白正這等猜測,四周霧影漸起,並越來越濃,果是有人觸動陣法,生出妙用模樣。

司馬白見狀,雙眉一剔,手橫長劍,一閃身形,便縱出「無懷小居」。

常言道「初生之犢,不怕猛虎」,他是仇火煎心,想尋找「天蠍秀才」,一泄殺家血仇!

其實司馬白如今成就雖高,火候不夠,睦若遇上「天蠍秀才」那等物級凶邪,多半難遂報仇之願,反而仇上加仇,連本身也遭受傷損,甚至會喪失性命!

「六合微塵陣」法,幕蓋範圍甚廣,司馬白到了陣法邊緣之際,濃霧之中,果現人影!

他曾獲柳還珠傳授,懂得門戶變化,深知倚仗陣法妙用,陣外之人。看不見陣內情況,遂大著膽兒,悄然接近,想看看陣外人影,是不是心目中想搏殺泄恨的「天蠍秀才」。

距離既近,看清形容,來人是個身著白色勁裝,胸前有顯形圖案的精壯漢子,雖非「天蠍秀才」本人,卻與三月前「天蠍秀才」所率進攻「天平山」自己家園的七名兇徒,同一打扮!

司馬白鋼牙暗咬,暫耐仇火,故意在霧影中,咳嗽一聲!

說也奇妙,兩人雖僅隔數尺,司馬白能看清陣外之人形容,陣外白衣漢卻連司馬白的人影都瞧不見,跟前只是白茫茫的一圍濃霧!

一聞霧影中有人咳嗽,這白衣壯漢便趕緊抱拳恭身,陪笑說道:

「請教,可是『瞽目天醫』葛老前輩!」

司馬白「哼」了一聲,冷冷答道:

「葛大神醫隱居避世,已厭江湖,不見任何俗客……」

白衣壯漢急急接道:

「敝上不是尋常江湖俗客,因有急病求醫,不惜任何重謝,務懇尊駕轉請大神醫,一施仁心妙手!」

司馬白聞得「天蠍秀才」居然有了急病不禁心中一動,故意問道:

「尊上何人?」

白衣壯漢立即肅立躬身,一抱雙拳,恭恭敬敬的壯容答道:

「敝上複姓歐陽,單名-個綸宇!」

司馬白道:

「原來是『天蠍四凶』中的『天蠍秀才』,生了什麼病呢?」

白衣壯漢道:

「是中了蠍毒?」

這是一句極端出於意料之外的答話,使司馬白聽得幾乎難以置信。

他先是氣愕,后是一哂,仍在霧影中向那白衣壯漢,冷然說道:

「歐陽綸號稱『天蠍秀才』,被推為『天蠍四凶』之一,生平精於調養各種毒蠍,他會中了毒蠍,豈不是天大笑話?」

白衣壯漢貌相雖頗凶獰,但在這「無懷小居」之前,因上命所遣,有求於人,卻不得不神色恭順,下氣吞聲,陪著笑臉說道:

「俗諺有云:『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又道是『善射者,每傷於矢』,恰好正為敝上誤中蠍毒之事寫照!」

司馬白道:

「他是養蠍名家,難道竟不能自解蠍毒么?」

白衣壯漢苦笑道:

「敝上當然另存苦衷,不然也不會煩瀆葛大神醫的久隱法駕!」

司馬白暗忖倘真如此,倒是自己先殺「天蠍秀才」歐陽綸的報仇良機,遂又問道:

「歐陽綸人在何處?」

白衣壯漢道:

「病卧峰下舟中,因知葛大神醫久隱靈山,不問世事,未敢冒昧登門,才特遣在下先容,倘葛大神醫允旅妙手,敝上必不惜任何重酬,並立即親自登峰……」

司馬白介面道:

「不必了,我代葛大神醫答允此事,也不必歐陽綸親自登門,今夜子正,自會遣人下峰,取送解毒藥物!」

白衣壯漢聞言大喜,連連抱拳躬身,表示感謝之意!

司馬白忽又問道:

「尊駕是否曾對我『無懷小居』之中,放進一隻白鉤毒蠍?」

白衣壯漢聞言,頓時惶恐萬分地,以一種尷尬神色,拱手答道:

「尊駕原諒,那是在下為神奇陣法所阻,難以入庄,萬般無奈,才放蠍引人,如今我立即放回就是了。」

語音才頓,便欲撮唇作嘯,召回那隻極為罕見的白鉤毒蠍。

「不必再多事了,那隻白鉤毒蠍,擅入『無懷小居』,蠍已被我殺掉……」

白衣壯漢聽得眉峰緊皺,為之一怔,司馬白便又介面說道:

「不過這樣也好,我恰好可用蠍屍煉藥,對『天蠍秀才』歇陽綸,來個以毒攻毒!」

白衣壯漢雖覺話不順耳,因知主人情性極怪,也不敢多問,只是抱拳說道:

「在下遵命,務望葛大神醫的惠臨,敝上在峰下舟中候駕,所乘是艘江湖中極負盛名的『天蠍白舟』,一看便知,不會認錯!」

司馬白冷笑道:

「放心,葛大神醫不可能親自下蜂,但時屆子正,定會遣人送葯,為歐陽綸療祛蠍毒就是。」

白衣壯漢不敢多言,向霧影中恭施一禮,便自轉身走去。

「六合微塵陣」十分奇妙,對方一退去,失了感應,霧影便漸漸淡了起來。

但司馬白的一顆心兒,卻「卜托」「卜托」的不住騰騰亂跳!

也難怪他會緊張,事情也委實太巧,司馬白剛把家傳絕藝,獨下苦功,練得有點火候,殺家大仇之一「天蠍秀才」歐陽綸便神差鬼使地自動送上門來,怎不令他血氣翻騰,驚喜交集!

喜的是想不到這麼快便能親手殲仇,用不到海角尋蹤,天涯跋涉!

驚的是對方乃當代一流凶人,自己功力火候,究竟到了什麼地步?是否其敵?會不會畫虎不成,弄成一團大糟,反而連葛心仁這所「無懷小居」,也一齊斷送!

葛心仁與柳東池,遠去青海,自然歸期尚早,但柳還珠若在,也好有個商量,免得自己心中忐忐忑忑的難於定計!

想到此處,不禁又鉤起對柳還珠的滿腹相思,加上此時霧影已消,司馬白遂向峰下注目。

但峰下被光接天,斜陽欲墜,那裡會有柳還珠的窈窕人影,只看見一隻雄偉船影!

那是一條白色的船,從高望下,既覺雄偉,則船必不小,桅杆頂端,還飄揚一面長旗,上有「歐陽」兩個大字!

司馬白暗驚這位仇家「天蠍秀才」的氣派不小,並深覺子正報仇之舉,成功與否?雖難管,但必有一番兇險,卻可斷定!

驚雖驚,怕卻不怕,初生之犢,尚不畏虎,何況司馬白仇火騰胸,更復絕藝新居。正想及鋒而試!

他回到「無懷小居」之中,完成了兩項細密準備動作。

第一種是要葯,司馬白當然不會真想替「天蠍秀才」歐陽綸當真療祛蠍毒,他是向葛心仁那位名叫「麟兒」的葯僮,說盡好話,要來一粒色澤朱紅,嗅來奇香,但卻入口斷腸的劇毒藥丸。

第二種準備,是化裝,因司馬白在遭遇殺家慘劫,曾與歐陽綸對過盤兒,生恐一被認出,大功難成,遂央求麟兒相助,用易容藥物,把自己化裝成一個三十來歲的臉色焦黃壯漢。

司馬白毫未隱瞞,把今夜的意欲所為,坦誠相告,並對麟兒說明,「天蠍秀才」歐陽綸兇殘無倫,萬一事敗,可能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希望麟兒與「無懷小居」中的幾名待役,能在今夜子正以後,找個隱密之處,略事趨避,以防不測!

麟兒自幼追隨葛心仁,學得十分老練沉穩,雖然年輕,卻決不氣盛,也不好事,聞言之下,點頭笑道:

「司馬大哥放心,『無懷小居』外有『迷蹤天徑』暨『六合微塵陣』防護,我們再藏入『小琅擐』秘洞,『天蠍秀才』歐陽綸縱起凶心,也難加殺手!倒是司馬大哥,單人獨闖虎穴上他的『天蠍白舟』,務須多加小心!」

司馬白軒眉道:

「我明知今夜之行,難免兇險,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麟兒介面笑道:

「我知道這是人子應盡之責,不然就要勸阻司馬大哥的了!……哦,還有一件事呢,我要略加說明,『天蠍秀才』歐陽綸,是雙手血腥,滿身孽債,人人可殺的極惡窮凶,否則,我也不敢把老人家的『九毒赤龍丸』,為司馬大哥偷了一粒了!」

司馬白拱手道:

「多謝,多謝,葛老人家歸后,若對此事,有所呵責,由我獨自承當,請求處罰就是。」

麟兒知道司馬白將拚大敵,必將利用這有限時光,調調真氣,凝凝內力,遂極為識趣,不多言,並不等子正,老早就與「無懷小居」的兩名侍役,藏往最隱秘難尋的「小琅擐」洞穴之內。

司馬白一遍功行作罷,已近亥末,遂略為收拾,下峰而去。

才到峰腳,便見黃昏見過的白衣壯漢站在湖岸似有所待。

那隻相當偉巨的「天蠍白舟」,則泊在離岸,兩三丈處,艙中燈火輝煌,除了桅杆頂端,飄揚上書「歐陽」兩字的白色長旗外,船頭船尾,並各繪了一隻蠍形圖樣,蠍身紫醬,尾鉤則作白色。

司馬白身形才現,岸邊肅立白衣壯漢的目光立注。

司馬白冷然道:

「仍然是尊駕迎賓?」

白衣壯漢方自一怔,司馬白又復從鼻內冷「哼」一聲,揚眉說道:

「尊駕發怔則甚?護庄霧影雖濃,使你不曾見我形貌,但總應該聽得出我的聲音!」

那白衣壯漢此助已聽出司馬白果然在「無懷小居」護庄霧影中,與自己答話之人,遂趕緊一抱雙拳,躬身問道:

「莫非葛大神醫,便遣尊駕來此送葯?」

司馬白一瞪眼道:

「廢話,若不送葯,我來此則甚?但你先轉告歐陽綸一聲,葛大神醫所索葯禮甚高,他未必付得起呢?」

白衣壯漢尚未答話,那條「天蠍白舟」之上,突然有人哈哈一笑接道:

「只要葛心仁名不虛傳,當真能把我所中蠍毒,完全清除,他便索萬兩黃金,作為醫禮或是更高昂的代價,我也立刻照付,毫不皺眉!」

司馬白一聽便知此人聲若豺狼,正是不共戴天深仇「天蠍秀才」歐陽綸的聲音,卻佯作不知,向那白衣壯漢問道:

「這是何人,聽他語氣,竟似能代『天蠍秀才』歐陽綸做主?」

白衣壯漢一抱雙掌肅立答道:

「說話之人,就是敝上。」

司馬白「哦」了一聲,這才面對「天蠍白舟」朗聲說道:

「黃金易獲,重禮難償,歐陽先生是名震宇內,一言九鼎之人,要不要先問問重禮內容,萬-彼此成交,你蠍毒雖祛,醫禮卻無法付出,則『天蠍秀才』豈不自砍招牌么?」

舟中的「天蠍秀才」歐陽綸,又是一陣狂笑,笑完說道:

「說得有理,來人請登『天蠍白舟』,我們當面談談這樁生意。」

岸邊白衣壯漢聞得主人這樣說法,便向司馬白躬身伸手,作勢肅容。

換在先前,這離岸三丈距離,真還難住司馬白,如今他督任二脈已通,生死玄關已破,那裡還放在心上?

身形微微一閃,好似連腰都不曾扭,腿都不曾彎的,便貼波平射,萬分輕妙地,飄然上了船頭。

這份輕功的美妙利落程度,把那白衣壯漢,看得為之一怔!

連「天蠍白舟」上的「天蠍秀才」歐陽綸也自看得失聲贊道:

「想不到『瞽目天醫』葛心仁門下,竟有如此身手的一位使者?」

司馬白鋼牙暗咬,暫且把胸中高騰的仇火,往下壓了一壓!……

這時,「天蠍白舟」艙口的深垂珠簾,由兩名髫齡美婢,伸手挑起。

司馬白毫不客氣,也毫不疑懼地,舉步進艙,直等走進艙門,才暗驚這「天蠍秀才」歐陽綸的氣派委實極大!

艙中不單布置得堂皇富麗,美輪美奐的華逾王侯,並在主位與客座之間,放了四扇透光紗屏,屏上是當代名家所畫的山水人物。

紗屏製作得極為考究精細,雖然透光,卻不透明,使隔屏對座的主客二人,只可互見對方七分清晰,三分朦朧的身影而已。

主座上早已有人,面貌雖不真切,但約略上已可看出,是個白衣書生。

司馬白才入客座,先前所聽過豺狼似的語音,便又響起說道:

「我們雖隔紗屏,已算是面對面了,使者不必再吞吐其詞,可以直陳所需,談談生意。」

司馬白深知對這等一流江湖凶人,越豪邁坦白越好,伸手取起几上香茗,呷了一口,侃然說道:

「葛老人家要我傳話,歐陽先生若在服藥以後,劇毒得祛,便替他殺一個人!」

「天蠍秀才」歐陽綸失笑道:

「這算什麼重酬,歐陽綸兩手血腥,殺人如草,闖蕩江湖以來,死在我手下的英雄好漢,少說點也當以千百計,要我殺一個人!這種醫禮,未免嫌輕了吧?」

司馬白冷然道:

「歐陽先生莫發狂言,不要輕於應諾,葛老人家要你殺的,顯然絕非常人!」

歐陽綸笑道:

「我當然知道,不是常人,但縱是身居九五的當今皇上老兒,歐陽綸也照樣敢對他動動腦筋!」

司馬白道:

「如此說來,這樁生意業是已成交的了?」

歐陽綸道:

「條件我已允諾,但是否履行,卻得看葛心仁的藥物是否靈效而定?」

司馬白笑道:

「『神醫妙藥』雖不能使白骨生肉,卻能令活人不死……」

歐陽綸道:

「好,使者如今儘管直說葛心仁要我代他去殺的,究竟是什麼人了?」

司馬白把語音放得極為低沉地,隔著紗屏,一字一字,向歐陽綸說道:

「天……蠍……尼……姑……」

剛才,這位「天蠍秀才」還狂妄得誇稱,連皇帝也都敢殺,但如今聽了「天蠍尼姑」四字,卻居然為之愕住?……

司馬白輕音一笑道:

「有膽九重刺天子,無能江海殺尼姑,歐陽先生感覺困難了吧?好在這樁生意,尚未著手進行……」

「無能」二字,把位「天蠍秀才」歐陽綸刺激得斷喝一聲道:

「把葯拿來!」

司馬白一面探袋取葯,一面仍以椰揄語氣,侃笑問道:

「歐陽先生敢殺,能殺,而肯為葛老人家殺死與你齊名當世,可能還比你更厲害一點的『天蠍尼姑』?」

歐陽綸彷彿盛氣已動,厲聲答道:

「各種毒蠍,一向以容易同類相殘,要我殺『天蠍尼姑』不難,但眼前無法辦到,必須限個時日。」

司馬白自己把異香撲鼻的「九毒赤龍丸」,拈在手中,想了一想說道:

「以百日為限如何?」

歐陽綸想了一想,點頭答道:

「好,就這麼辦,把葯拿來,咦,你手中所持,像是藥物中號稱至毒的『九毒赤龍丸』呢?」

司馬白既驚對方的見識之廣,又覺得做作已夠,遂把「九毒赤龍丸」,從紗屏風腳下隙縫遞過,並含笑道:

「歐陽先生的見識不錯,但這『九毒赤龍丸』中,加了九滴『天香玉露』,和一些『太已葆元散』,才可以毒攻毒,但歐陽先生若是膽懼,也就不必服食。」

「哈哈……哈哈……」

歐陽綸一陣縱聲狂笑,笑畢說道:

「歐陽綸有膽如天,慢說這是『瞽目天醫』葛心仁專煉靈丹,便當真是粒入口斷魂的穿腸毒藥,我也照樣把它吃下肚去!」

紗屏透光,可以看見歐陽綸當真拈了那粒「九毒赤龍丸」,放進口內!

騰騰……騰騰……騰騰……

這是司馬白自己聽得見自己的劇烈心跳!

他不是怕,是不知道葯靈不靈?萬一麟兒開了玩笑,拿一粒益元靈藥,或真正的祛毒丹丸,由自己來給「天蠍秀才」歐陽綸服用,豈不成了天大笑話?

還好,司馬白這種騰騰心跳的迷惑,並未等得太久,謎底便告揭開。

卟!一片腥紅!

這是一大片腥紅血水,從歐陽綸的口中,把原本相當雅潔華麗的透光紗屏,弄得污穢不堪!

哈哈……哈哈……

這是司馬白的笑聲——他當然要笑,因為三個月前,「天蠍尼姑」便是先弄詭計,使父親司馬長蒼中毒,如今,自己照方抓藥,報應循環,把兩個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業已除掉一個……

哼哼……哼哼……

司馬白「哈哈」得意狂笑未絕,紗屏后的「哼哼」冷笑又起!

司馬白怔了,因為他聽得出作這「哼哼」冷笑之人,正是「天蠍秀才」歐陽綸那種獨樹一幟,相當難聽的豺狼聲帶!

撲!這次不是噴血,這次是有人伸手把紗屏抓破!

一抓一甩,紗屏飛往窗外,屏內真象,方告大白!

屏后,有兩個身材貌相衣著,都極為相像的「天蠍秀才」歐陽綸!

一個,坐在主位之上,一個卻剛從那張披有虎皮的主位太師椅後站起!

那坐在主位上的歐陽綸七竅溢血,顯然已中了「九毒赤龍丸」的毒力慘死。

事情明白了,這是一出雙簧。

答話之人,是真的歐陽綸,坐在椅上中毒死之人,是假的「天蠍秀才」。

司馬白目光四掃,暗叫大事不妙!……

深仇未報,他倒不是膽怯想跑,是因舟中地窄,施展不開,容易受制,想設法離舟登岸,再以家傳絕學,與這太已狡猾的不共戴天深仇,決一死戰!

但目光不掃還好,這一目光四掃之下,卻把司馬白掃得寒生心底,眉頭越發深皺!

因為無論窗口,艙口,那裡還有出路,都被數以千百計的大小毒蠍排滿!

每一支毒蠍,都對敵發威的,高高豎起尾鉤!

每一根尾鉤,都代表了「天蠍秀才」招牌,被歐陽綸漆成白色!

歐陽綸發話了,如今,已無紗屏之隔,他是把兩道兇狠的目光,盯在司馬白的身上,緩緩說道:

「我與『瞽目天醫』葛心仁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不願行醫,也無所謂,為甚麼卻遣人送來毒藥害我?」

司馬白覺得事既至此,理應先為葛心仁洗刷,遂朗聲答道:

「葛老人家已與『七海游龍』柳大俠,偕游青海,根本不在庄內。」

歐陽綸道:

「你是誰呢?聽你語氣,並非葛心仁門下弟子,為何如此膽大妄為,難道不會聽說江湖傳言,『天蠍四凶』是向來眥睚必報的么?」

司馬白仇火一騰,氣往上撞,索性伸手把所作化裝,完全去掉。

由於他與他父親司馬長蒼輪廓相像,神韻相若,遂使歐陽綸目光才注,便恍然說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蘇州天平一役的漏網之魚!」

白色儒衫的大袖一揮,便將一大一小兩支毒蠍,向司馬白凌空飛來!

司馬白是吃過苦頭,知道歐陽綸這出手向自己飛來的,名叫「陰陽雙蠍」,蘊有絕大威力,更藏巧妙變化!

一大一小兩支毒蠍中,看來大蠍形狀,比較凶獰,其實那只是一枚形狀比較奇特的獨門鐵鑄暗器。

小蠍則是活物,並是歐陽綸費心搜羅的洪荒異種,蘊有奇,會自行凌空轉折,專門為對方心神為大蠍所懾一心應付時,突出奇兵,把對方一螫致命!

歐陽綸智珠在握,佯作無知,一式「風捲殘雲」,揮劍便向當先飛來的那支大蠍,電疾狠劈!

劍光落處,兩蠍成一,小蠍業已中途轉折,不知蹤影!

但那支大蠍卻連尾帶足,至少也被歐陽綸這電揮一劍,劈成了三四十塊,紛紛墜地。

「天蠍秀才」歐陽綸雖然暗喜司馬白似已上當,但也暗驚別才三月,這小子有何緣福、不單重傷不死,並還內力這充,出劍這快,有了令人難信的奇高進境。

就在歐陽綸心中驚喜交集之際,司馬白倏然身軀微旋,反臂又是一劍!

招勢是並不太稱玄虛的「反臂倒劈絲」,但因司馬白動作太快,認位太准,以快增威,以准增力,便成發威力無倫的一招「反臂倒劈蠍」!

那支小蠍是中途悄墜,貼地平飛,並繞了半個圓弧,從背後襲司馬白的左腿部位。

這是洪荒異種,趾上有蹊,可以半借人力,滑翔飛行,毒性更極強烈,只要容它飛近,高舉尾鉤一落,司馬白的一條小命,便到了鬼門關口!

但就在這支小蠍滑翔飛行得將近司馬白而近司馬白身後的剎那之間,司馬白的身形忽轉,劍光又劈!

轉,轉得快,劈,劈得太准!

這一劍,把那支小蠍,由鉤至身,一劈中分,那兩半蠍屍,墜地以後,仍有點卜卜跳動!

歐陽綸對這支能飛小蠍,一向愛如性命,見狀心中奇痛,並有點不肯接受這種一出手便遭重挫的萬分意外事實,有點愕然發怔!

歐陽綸畢竟少年氣盛,藝成后,初度出手,便震強敵,不禁志得意滿,一挑雙眉,狂笑說道:

「『陰陽雙蠍』,雙雙歸陰,歐陽綸,你『天蠍秀才』四字,被當世武林目為一流凶人,還有甚麼夠份量的玩藝兒,向你司馬少爺,抖露抖露,像這等僅仗蟲豸之力的下三流手段不必再現眼了!」

歐陽綸看得咬碎了牙,更聽得氣炸了肺,驀然振聲一嘯!

這一嘯,著實不凡,論高度,堪稱裂石穿雲,論強度,堪稱震山搖獄,把他這支「天蠍白舟」,都震得門窗「格格」的劇烈顫抖!

在嘯聲中,歐陽綸的兩支手兒,也從袖中伸出!

他膚色本來不黑,如今更白得毫無血色,皮肉似枯,手臂僵直,十指微鉤,向司馬白緩緩抬起,而在抬臂之際,他的全身骨節,更在「格巴」「格巴」地,不停作響!

更嚇人的是這艘「天蠍白舟」的寬大艙中,陡然起了一陣極為寒冷,微帶腥氣,不知其所自來,卻能令人毛骨悚然,肌膚起栗的奇異陰風!

顯然,「天蠍秀才」歐陽綸業已惱羞成怒,要施展甚麼怪異絕學,而這種攻勢,一經發動,也必凌厲陰毒得無與倫比!

論功力,司馬白此時雖未入聖,業已超凡,縱遇再厲害的攻擊,也足可抵擋一陣!

但論江湖經驗,和對敵閱歷,他這初出茅蘆的毛頭小夥子,卻差得太遠!

故而他怕是不怕,卻有點不太自在的怪怪感覺!

這種不太自在的怪怪感覺,換句話說,就是心底生寒!

這是對敵大忌,因為心一生寒,不單銳氣立餒,也無法神凝起穩,顧慮周全,容易被明眼敵方,找出破綻!

就在歐陽綸破綻已露,歐陽綸也認為時機已至,雙臂猛然高抬,石破天驚的殺手即發之際,「天蠍白舟」以外,突然響起一聲嬌叱!

「住手」

歐陽綸眉頭才皺,艙外珠簾揭處,走進來一名貌相身材均與柳還珠一般無二的黑衣少女。

歐陽綸與司馬白同自一驚!

歐陽綸的驚,有其原因,他驚的是「天蠍白舟」此時業已悄悄離岸數十丈遠,艙外並早布「蠍陣」,這年輕黑衣少女娃,是怎樣登舟!又怎樣能無聲無息的通得過「蠍陣」,進入艙內!

司馬白的驚必,似乎沒有原因!

他早盼柳還珠,晚想柳還珠,好容易才把柳還珠盼望歸來,心中應該是個「喜」字,不應該是個「驚」字!

其實,仍有原因,他是驚於聲音不對。

黑衣少女雖然只說了「住手」二字,歐陽綸便覺得與自己在「無懷小居」之中,所聽慣了柳還珠的輕柔語,有點不對?

不對之處是柳還珠的聲音,是萬分輕柔,這黑衣女子的語音,則雖極嬌詭,卻有點嫌剛!

耳中有所疑,眼內遂細看。……

果然,聽起來有一點點不對,看起來也有一點點不對!

柳還珠的眉心部份,有顆原砂紅痣,這黑衣少女卻沒有。

歐陽綸聽清看明之後,心中的「驚」字之上,又加了一個「奇」字?

他奇的是天下竟會有如此相像之人,而這絕似柳還珠的黑衣少女,居然也闖到這一般江湖人均望而遠避的「天蠍白舟」之上。

歐陽綸略斂驚色,目光則仍盯在黑衣少女身上,沉聲說道:

「姑娘何來?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所在?」

黑衣少女淡淡答道:

「船形奇特,一望而知是『天蠍四凶』中『天蠍秀才』歐陽綸的『天蠍白舟』!」

說話一多,越發使司馬白聽出她那硬梆梆的森冷語調,與柳還珠的無限嬌柔,迥異其趣。

歐陽綸苦笑道:

「柳明珠既然知曉這是甚麼所在,你居然敢到『天蠍白舟』之上,對我歐陽綸,發號施令!」

黑衣少女點頭道:

「不錯,我不單不許你施展『九陰白骨抓魂手』,並要你取出獨門解藥,替這位朋友解毒!」

因舟中並無別人,司馬白自然知曉黑衣少女的語中「朋友」是指自己,遂駭然說道:

「我中了毒!」

黑衣少女並非單對歐陽綸如此,對於司馬白照樣冷冰冰的說道:

「不錯『天蠍白舟』之中,四面八方的想像不到,目力難睹處,共有針尖大小的一百零八小孔,其中暗藏歐陽綸獨門特煉的奇質輕藥粉,孔穴被他適才嘯聲,一震而開,毒粉為真氣擠逼,無形無色,飛浮空際,你愚笨識陋,既未屏息提防,自然是業已吸入,暗隱肺腑的了!」

話是幾句好話,但措詞似乎失當,僅僅那「愚笨識陋」四字,便把位心高罵嗓得一頭是火,俊臉生紅,對這極像柳還珠,而不是柳還珠的黑衣少女。

他聞得自己臟腑蘊毒,有點將信將疑,但「天蠍秀才」歐陽綸,如此,司馬白又那有時間來調氣行功,察看體內情況?

黑衣少女語音方了,歐陽綸便十分驚訝地,「咦」了一聲問道:

「奇怪,你這小姑娘竟是何來歷,居然對『天蠍白舟』中的情況,都會如此……」

好,歐陽綸「都會如此清楚」一語中的最後「清楚」兩字,雖未說出,等於承認黑衣少女所料,果是實情,司馬白也要無須調氣行功,便知臟腑有毒!

黑衣少女聽得歐陽綸的問話,仍然神色森冷地,「哼」了一聲道:

「常言道得好『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又道是『不是猛龍不過江,不是猛虎不下崗』,『天蠍四凶』殺人如草,一身惡孽,兩手血腥,我若非大有來頭,敢上你的船么?」

歐陽綸冷笑道:

「小姑娘休要誇口,放眼當今,八荒四海五嶽三山的武林人物之中,任何一個,也不配對歐陽綸發號施令……。」

黑衣少女聽歐陽綸說至此處,曬然一笑,介面說道:

「話不可說得太多,弓最忌拉得太圓,你雖不識雲山,眼前卻瞻仰了金身佛相,有我在此,你那『九陰白骨抓魂手』根本不能施展,還不快把自煉奇毒的獨門解藥,拿出來么?」

這份冷,這份傲,這份狂,慢說歐陽綸聽得怒滿胸膛,連司馬白聽得都有點不太順耳。

但「天蠍秀才」畢竟「慣經戰陣;久走江湖」,仍能勉強壓抑心頭怒氣,打了一個「哈哈」,故作毫不在乎的輕鬆狀道:

「說大話易,作大事難!小姑娘既有這等不平凡的來歷,要不要先顯點不平凡的本領,給我歐陽綸開開眼呢?」

那黑衣少女搖頭道:

「用不著顯甚不平凡的功夫,我只消給你看件不平凡的東西,便不怕你這自命不凡的『天蠍秀才』,不俯首低頭,乖乖聽我號令!」

歐陽綸氣極而哂,軒眉笑道:

「好好好,我拭目敬觀,看看是甚麼帝王金牌,閻君令?」

黑衣少女道:

「閻君只能會鬼,帝王只能役人,我這東西卻專門能制你們這等徒有人面,卻具鬼心,比人還刁,比鬼更惡的魑魅魍魎!」

她這番話兒,似乎又說得痛快淋漓,不太討厭!

一面說話,一面並伸手入懷,取出了一粒丹丸。

那是一粒比龍眼略大的銀色蠟丸,丸上居然也畫了一支蠍子!

但這支蠍子的尾鉤部份,卻塗作黑色,看去與代表「天蠍神君」、「天蠍童子」、「天蠍尼姑」、「天蠍秀才」的「紅、黃、藍、白」回為異趣!

司馬白看不懂這蠍蠟丸,有何威力?歐陽綸卻著實為之全身一震!

黑衣少女手拈蠟丸,冷冷又道:

「歐陽綸,你剛才不論起了凶心,暗凝『九陰白骨抓魂手』力,至令『烏鉤蠍毒』,深入丹田,如今若要這粒獨門丹丸,縱令『瞽目天醫』葛心仁,人在現場,也無法救你的了!」

歐陽綸雙眉緊皺,默默不語。

黑衣少女知道他是在悄悄行功,暗察丹田毒勢,遂冷笑說道:

「你察看丹田間的毒勢也好,否則還不知道已難活過四個時辰,而仍自大自傲地,不肯乖乖聽命,求我取這粒專祛『烏鉤蠍毒』的獨門靈丹呢!」

又過片刻,「天蠍秀才」歐陽綸才廢然一嘆,臉上那股冷傲神色,也為之收斂不少。

黑衣少女冷笑道:

「你明白了,我所說的不是虛聲恫嚇之語吧?」

歐陽綸苦笑道:

「『烏鉤毒蠍』,天下無倫,我不相信你肯把這粒獨門解毒,平白給我。」

黑衣少女道:

「當然不能平白給你,我有兩項條件,你若回答半個『不』字,這粒稀世難得的『烏鉤毒蠍』,便將在我兩指之間,化為粉碎!」

這時,司馬白的心中,突然起了一個奇怪願望,他希望黑衣少女的兩項要求,不必太苛,而使歐陽綸在四個時辰之內,不致慘死!

其實,倘若略加分析,司馬白的這種願望,合情合理,並不奇怪。

因為,他根據目前情況,看出「天蠍四凶」名不虛傳,自己則雖有奇遇,修為尚淺,三月旦夕苦練,家傳絕藝「天罡六式」中的撒手招式「天外飛罡」的六招絕頂變化,尚剛剛僅得大概,今夜委實自行蹈險,來得有點魯莽,決殺不了歐陽綸,則這「天蠍秀才」,若是死在甚麼「烏鉤蠍毒」之下,豈不泯滅報仇機會?……

念方至此,歐陽綸苦笑一聲,業已目注黑衣少女說道:

「柳明珠,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頭,姑娘提條件吧!但江湖中,說得好,光棍只打九九,莫打加一,希望你不要過份為難,逼得我歐陽綸羞刀難以入鞘的悍不顧命才好!」

「好,『天蠍秀才』果然厲害,在身受人制之下,仍能反擊,這幾句話兒,說得既不失身份,也頗具威力!」

黑衣少女嫣然一笑道:

「你放心,條件不算苛刻,尤其是對你『天蠍』秀才的尊嚴無損!……」

司馬白又看呆了,因為這黑衣少女的身材貌相,太像柳還珠,語音神態卻迥然為相異,但如今似因歐陽綸甘願低頭,她心中高興而嫣然一笑,了又酷似柳還珠,所差的,只是眉心中那粒硃砂紅痣而已。

黑衣少女語章略頓,伸出食指,指著司馬白,向歐陽綸道:

「第一個條件是你把獨門解藥,送給這位朋友,不論對方有多大仇恨,都另訂時地一會。」

歐陽綸鋼牙一挫,揚手拋出一粒白色丹藥,向司馬白說道:

「半年以後,我們在『洞庭湖』面一會。」

司馬白一面點頭,一面暗下決心,非在半年之內,痛下決心,把「六六天罡劍法」中的絕詣「天外飛罡」,練到圓通自在的精妙地步不可!

黑衣少女又道:

「第二個條件是我要你這半年之內,殺掉『天蠍尼姑』,或是奪走她的『蠍尾毛鞭』,並破掉她的『天屍氣功』!」

這幾句話兒,聽得歐陽綸一怔,連司馬白也同樣為之一怔?

因為她這條件,與司馬白先前向歐陽綸所提的條件,竟差不許多,只是把百日之限,改為半年,並加了一項或是破除「天蠍尼姑」的「天屍氣功」,奪走她最厲害的「蠍尾毛鞭」而已。

歐陽綸一怔詫道:

「你們是一路的么?怎會所提條件,都差不多呢?……」

黑衣少女笑道:

「我們誰也不認識誰,若差不多,也是巧合,你對我這第二項條件,答不答應。」

歐陽綸咬牙道:

「好,半年後的『洞庭之會』,姑娘最好也能到場,我才可以如期繳卷!」

黑衣少女頷首道:

「你既然如此說法,我便到時也走趟『洞庭』,一攪『岳陽樓』暨『君山』勝景也好,並為了便於記憶,干詭便把會期定為五五端陽如何?」

歐陽綸方一點頭,黑衣少女便把手內丹丸遞過,並揚眉說道:

「天蠍秀才,『烏鉤蠍毒』的唯一解藥在此,請你把『天蠍白舟』攏岸,該送客了!」

歐陽綸是何等凶狡之人,先把那銀色蠟捏破,取出丹藥,仔細嗅了一嗅,又用舌尖略為辨別,方放心服下,目注黑衣少女,點頭說道:

「解藥居然不假,但你怎有這大膽量,在未離『天蠍白舟』之前,便讓我服?難道不怕……」

黑衣少女把嘴角一披,不等歐陽綸再往下講,便手指司馬白介面說道:

「我和這位傻朋友不同,若不把你歐陽綸摸透,怎會輕易上你『天蠍白舟』?我知道『天蠍秀才』千壞萬壞只有一事不壞,就是說話算數,生平極少反覆!」

這幾句話兒,把歐陽綸聽得目閃如光,軒眉狂笑道:

「想不到我歐陽綸在武林之內,還有小姑娘這麼一位紅粉知音?好好好,我要保持我這唯一『不壞』之譽,立即攏舟送客,彼此『洞庭湖』見!」

語音一落,果然立即命人把「天蠍白舟」,攏向岸邊。

司馬白蹩了滿腹疑雲,一下「天蠍白舟」,便向那黑衣少女,抱拳問道:

「請教姑娘,是否姓柳?」

黑衣少女「咦」了一聲,愕然叫道:

「你怎麼知道?……」

一語方出,司馬白又急急說道:

「請問姑娘……」

他雖然聽得這黑衣少女果真姓柳,越發情急,想問清對方底細,但因太以缺乏男女交往經驗,以致在「請問姑娘……」四字之後,便自吶吶不能出口。

黑衣少女白了司馬白一眼,哂然說道:

「有話就儘管問,不要這等婆婆媽媽,缺少了男子氣概!」

司馬白俊臉之上,一陣灼熱,自知耳根均已燒紅,赧然抱拳說道:

「可不可以請教燕名?」

黑衣少女極為大方地,應聲答道:

「有甚麼不可以呢?我叫柳明珠!」

「柳明珠?……」司馬白驚呼一聲,又有點結結巴巴的問道:

「柳……柳姑娘,你……你……你有沒有甚麼孿生胞妹?或是姊姊?」

柳明珠道:

「柳明珠我有個姐姐,叫柳還珠,但自幼分散,已有多年見……」

語音至此,忽然頓住,目注司馬白,微一打量,點頭說道:

「我明白了,難怪你能猜出我姓柳,大概你和我姐姐柳還珠相識,她如今在何處呀?」

司馬白一時之間,不知要從何說起?只得應聲答道:

「她本來就在這峰上『無懷小居』暫居,但……但在八十天前,卻……卻突然失去足跡?!」

柳明珠又對司馬白略一端詳,揚眉說道:

「你對我查名問姓,自己也該報個身世來吧,以及怎樣和我姐姐結識,也要請教請教。」

有了話題,司馬白遂立即自述身世,暨蒙柳東池、柳還珠搭救結識經過,說得頗為詳盡一字不隱。

柳明珠聆聽之間,雙眉連軒,嬌臉上現出不以為然的冷笑神色。

直等司馬白把話說完,她方一伸手,將歐陽綸所給的獨門解藥,向司馬白遞去道:

「這是我為了救你這條小命,向『天蠍秀才』歐陽綸勒的獨門解藥。」

司馬白滿口稱謝,伸手接取丹丸。

葯才接過,柳明珠翻手就是一掌!

一來她功力極高,動作快如閃電,二來司馬白決未提防,她會突然伸手打人,以及這記耳光,挨得實而又實!

不但挨得實,並且挨得重,柳明珠凝了相當程度的內家真力,手下決未留情,「拍」的一記詭響起處,司馬白的左頰之上,立即紅腫好高,現出五枚纖纖指印!

司馬白被打昏,卻被打怔,他呆了半晌,方苦著臉兒問道:

「柳姑娘,你……你為何打我?」

柳明珠冷笑道:

「我才不屑於打你呢,我是替我姊姊柳還珠打你,也是你爹爹『天平隱士』司馬大俠的泉下英靈打你!」

兩頂大帽子,壓得司馬白不敢作聲,只得靜聽柳還珠的申斥!

柳明珠冷冷說道:

「司馬大俠全家遇難,血脈幾絕,只有你這一條根苗,被我姊姊所救,應該如何養源增本,奮發圖強,務期大成,上報父母冤讎,下酬愛侶恩情,怎麼在尚未把家傳絕藝『天外飛罡』練熟,並吸收江湖經驗,磨出本身應變能力之前,便如此躁急,一聞敵蹤,立刻輕舉妄動?以你目前成就,歐陽綸即令不仗『天蠍白舟』中的劇毒埋伏,也殺你有餘,倘非與我巧遇,必將命喪舟中,則我姊姊歸來,豈不燕心盡碎,柔腸寸折?你父母在九泉之下,豈不廢然長嘆,血淚難止,愚而不孝,躁而不義,我代表我姊姊柳還珠,以及司馬大俠的泉下英靈,打你這麼一記耳光,以示儆戒,不算是太過份吧?!」

司馬白被器得無法辯說片語,只把一張原已略呈紅腫的俊臉,更腹脹成了豬肝色澤!

他羞、慚、窘、愧、百念並生,恨不得面前有個地洞,好一頭鑽了下去!

柳明珠秀眉雙挑,杏眼一瞪,正欲繼續斥責司馬白,忽然眼前玄光略閃。

她微一伸手,不知接住甚麼幾乎目力難受的細小東西,看了一眼,揚眉說道:

「我有要事待辦,沒工夫教訓你了,半載光陰,一晃即過,你若不刻苦淬勵,在家傳絕學上,造極登峰,並吸收江湖經驗,磨去幼稚思想,『洞庭湖』也不必去了,否則,徒自貽羞,為司馬一氏,丟人現眼而已!倘真如此,下次相逢,我不會只打你一記耳光,而要至少打落你幾顆門牙的,奉送你十個大耳括子!」

語音才落,身形已騰,化成一絲黑煙,居然向「無懷小居」方向,登峰而去!

男孩子無不好強,司馬白當著柳明珠,只是咬牙強撐,其實他初次出道,便受重挫,尚沒受過多大磨練的心神上,業已承受不住這等重大打擊!

柳明珠身形才杳,司馬白勉強忿住的眼淚,已宛如斷線明珠,垂胸灑落!

這是慚愧之淚,也是羞辱之淚,男孩子挨了女孩子一記耳光,除非是萬分皮厚無恥之流,都會產生極強烈的羞辱委屈意味!

淚珠先滴,跟著是雙耳雷鳴,眼前金花亂轉,心中一片空虛……

司馬白如今是生死玄關已破,督任二脈已通的內家高手,外來的打擊再強,他都可以應付承受,但這等心神上的慚愧、羞辱、氣惱,卻使他無法承當,人昏倒地。

等到司馬白自行醒轉,日正當中!

來時是子正,如今是午正,他這一氣暈,居然昏睡了將近六個時辰?!

司馬白大吃一驚,翻身站起……

他驚的是自己在「天蠍白舟」中,曾中劇毒,雖由柳明珠向歐陽綸索得獨門解藥,但時隔這久,尚未服用,豈不業已發身死?……

但人已站起,證明未死,歐陽綸的獨門解藥,偏偏仍握掌中,豈不是大大怪事?

轉念一想,或許歐陽綸「天蠍白舟」中所布置的,是一種慢性毒藥,尚未到發作時間。

好在眼前並無敵蹤,司馬白便索性坐了下來,澄心靜念,調氣行功,把自己臟腑情況,細察一遍。

功行九宮雷府,氣轉十二重樓,一遍功夫作罷,司馬白又詫異了,他發現自己身體內外,無論任一部門都沒有中毒情況。

驚定生疑,疑未定而再生驚!

驚定之疑,是發自意念,疑時之驚,是來自景觀!

司馬白偶然抬頭,峰鹿峰腰,白煙繚繞。

在常人眼中,或許以為是雲、是霧,但在練武人眼中,尤其是目力奇強的內家高手眼中,卻一看便知這是火后白煙,決非自然雲霧!

火后之煙何業,難道是甚麼膽大狂妄之人,前來放火,燒掉了「無懷小居」?……

這一驚,豈同小可,司馬白顧不得再研究自己為何未中奇毒之事了,趕緊提氣騰身,向峰上竄去。

倘若「無懷小居」被焚,司馬白覺得無法對葛心仁、柳東池等交待,何況「無懷小居」中還有麟兒,和其他幾名侍役,他們生命安全與否,更應立即探看,以謀挽救!

攀登未久,司馬白便連連頓足。

果然不錯,「無懷小居」確實被人放火燒掉,並片瓦無存,燒得極為乾淨!

不單房舍籬圃,蕩然皆盡,連葛心仁半由人工,半倚天然形勢,費盡苦心,所布置「迷蹤天徑」,和「六合微塵陣法」,也都成為一片灰煙!

司馬白滿心痛恨,淚流滿面之下,腳底越發加快……

因為物已無救,人尚未知?

他要查明麟兒等,是否在這場莫名其妙的魔火之中,慘遭劫數?

「怎麼交待?……」

「怎麼交待?……」司馬白在登峰之際,心中,腦中,反反覆覆的,全是這四個字兒!

葛心仁對自己有天高地厚的救命再造之恩,等他青海歸來,發現家滅人亡,卻叫自己有何臉面、以及拿甚麼話兒,向他交待?……

悔恨之中,「無懷小居」的舊址已到。

房舍雖告成灰,但麟兒等為躲「天蠍秀才」歐陽綸的藏身石洞,卻非烈火能焚,依然無恙!

司馬白抱著莫大希望,進入秘洞……

他希望麟兒等,能躲過這場無妄非災,則物毀人存可略減心頭歉疚,並有望能從麟兒口中,問出放火兇徒,究竟是什麼魑魅?

他如今並未懷疑別人,只認為多半是那兇殘無比的「天蠍秀才」歐陽綸所為!

秘洞之中,人影闃然……

麟兒等,不見人蹤,也不見屍骨,但洞內石壁上,卻留下一行字跡,寫的是「放火者,黑衣人也!」

司馬白三月以來,與麟兒親近盤桓,認得出這是麟兒筆跡。

但「黑衣人」三字,卻使他看得雙眉深處,心中悚然失驚!

首先,驚的是猜測錯了,歐陽綸衣白,舟白,連手下人役,所豢毒蠍尾鉤,都全是白色,放火者,既是「黑衣人」,則這樁事兒,顯與那「天蠍秀才」無涉!

其次,他想了柳明珠是一身黑衣……

是了,不會錯了,在自己驚慚交進,即將暈倒之前,柳明珠聲稱有急事待辦,閃身俠峰所奔方向,正為「無懷小居」想不到,她所謂「急事」,卻是登峰放火……

想到此處,司馬白不禁把滿口鋼牙,挫得「格格」作響!

昨夜,柳明珠那樣對他申斥,並摑了他重重一記耳光,司馬白因自知該罵該打,心中只愧不恨!

如今,他卻把柳明珠恨入骨髓,咬牙之餘,對天立誓,非對這丫頭,加以適當處置不可!

不過,所謂「處置」,並非動了殺心,因柳明珠究竟是柳還珠的胞妹,愛屋及烏,司馬白只祈禱麟兒等人未死,自己設法擒住此女,交給葛心仁發落,問她個焚毀「無懷小居」之罪即可。

立誓后,司馬白便在這未被烈火炎威所波及的秘洞之中,盤膝靜坐。

一來,此地已毀,他要考慮今後行止!

二來,對自己沒有中毒之事,尚存疑念,要仔仔細細再復察一遍。

經過極為審慎的詳細體察,司馬白認為自己體內,絕無中毒狀況。

本來,他準備把柳明珠為他向歐陽綸勒索而來的那粒獨門解藥毀棄,但一轉念間,卻反而妥為保存。

司馬白想通了,他忽然悟出,在這種步步危機,寸寸鬼域的險惡江湖以內,當圓能時,無過份狷介,有了這粒解藥在身,不單可防範自己萬一毒發,並可用來解救被「天蠍秀才」歐陽綸所害的其他善良人士。

關於今後行止,他在靜坐運功之中,也已有了決定。

司馬白認為「無懷小居」既毀,自己無須再在「太湖」勾留,不如慢慢去向岳陽,一路磨練江湖經驗,並探聽「天蠍尼姑」足跡,若是天緣湊巧,能夠親手報仇,免得驅虎吞狼的利用歐陽綸之力,豈不更為理想。

當然更重要的苦練家傳絕藝「天外飛罡」,好在驪珠早得,所差的只是從不同對手身上,吸取實戰考驗,則江湖任俠,沿路拔刀,產險不平,濟救民物,何愁到處不是機會?

主意既定,便在洞中划壁留書,簡報此間情事,與自己去向。

這是留給葛心仁、柳東池二老看的,因二老歸來,突見「無懷小居」的遭劫情況,必然驚疑萬狀,弄不清自己與柳還珠、麟兒等人的生死去向,胡亂猜測,可能會生出不少無謂事故!

留書既畢,又從燒成斷瓦斷垣的廢墟之內,找出一些散碎金銀,司馬白便孤劍支身,開始了他生平第一次的江湖游之旅。

遊俠目的,既重磨練,便不能怕事,而要找事生事……

事有奏巧,司馬白尚未離開太湖,便遇上一樁熱鬧。

就在太湖西岸,他發現不少形形色色的江湖人,似乎奔向同一所在,更怪的是這些江湖人物,雖然身形各別,年貌不同,卻有一項相同之處,就是不用別的刀槍戰棍兵刃,一律是身邊佩劍。

經他試加探問,所獲得的答覆是去往「水月江村」,參與「紅絲斗劍大會」。

司馬白對「紅絲斗劍」四字,頗感新奇,但等他進一步探詢究竟時,對方地神秘一笑,不告而去。

連問數人,個個如此,不禁更激起了司馬白的好奇之心!

他心中暗忖,不論這大會是何性質,但既系「斗劍」,又有這多人來,必然雲聚當世武林的用劍高手,湊湊這場熱鬧,對自己極欲磨練的「天外飛罡」定當有益無損!

至於大會性質,只消跟到那「水月江村」,一看自知,又何必與一干作神秘之人,多費唇舌。

好在攜劍赴會的江湖人物頗多,司馬白定計以後,不再尋人詢問,佯作深知內情模樣,神情孤傲地,隨在人後舉步。

天下事往往如此,他不再問人,反而有人竟問起他來。

這是一個形容稍嫌猥瑣,腰間懸了一柄舊劍,年約五十左右的瘦小黃衣之人,他似乎在赴會群豪中,特別注意司馬白,擠擠撞撞的走到司馬白身邊,突然壓低語音問道:

「借問一聲,這位老弟是不是複姓司馬?」

司馬白先頗驚奇,但轉念想起父親司馬長蒼未歸隱前,也是一流劍客,交遊不少,這黃衣人或許便是從容貌上有所辯識才突然發此一問。道理想通,含笑答道:

「在下司馬白,尊駕怎樣稱謂?」

在他以為這黃衣人既是父親舊識,必會對自己身世,繼續探問,誰知那黃衣人竟不再追詢,只以一種微帶粵音的奇異語聲答道:

「我姓鮑,名叫恩仁,司馬老弟參與這『紅絲斗劍大會』,是重在『紅絲』?還是重在劍?」

司馬白被問得一怔!不知這鮑恩仁所問之語,究屬何意。

鮑恩仁含笑又道:

「我是問司馬老弟要『劍』或要『線絲』?抑是想隴蜀并吞,魚掌兼得?」

司馬白愕然答道:

「赴會之人,均系劍士,各人自己有劍,卻還想甚麼『劍』?至於『紅絲』二字,意屬何旨,我更根本一無所知。」

鮑恩仁「哦」了一聲笑道:

「原來司馬老弟對這『紅絲斗劍大會』,竟完全空白,看來你定是路過『太湖』,無心巧遇這場熱鬧,並非有意赴會。」

司馬白點頭道:

「正是如此,鮑兄若是對這『線絲斗劍大會』性質,深為了解,不防請指點指點。」

鮑恩仁笑道:

「一團空白也好,常言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又道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以老弟如此人材,反正絕不會在『紅絲斗劍大會』之上,吃甚虧兒?你乾脆就給它來個不問不問,作位糊塗貴賓便了!」

司馬白因不知底細,遂越聽越有點莫名其妙?暗忖「斗劍大會」所重定在功力深淺,暨劍法變化,卻與「人材」二字,有何關涉?

心中雖疑念難釋,但鮑恩仁既不肯加以解釋,也未便強行追問,遂轉變話來說道:

「鮑兄看來江湖老到,交遊定廣,你知不知道去往『水月江村』的眾多群雄之中,有沒有甚麼知名劍士?」

鮑恩仁目光一亮,應聲答道:

「知名劍士多呢,胡思亂想,溢竽充數者,固不乏人,但五獄三山,八荒四海中,以『劍』成名者,泰半參與,即令本人不到,也會逶派得意弟子,前來碰碰機緣,故而這場大會,定集當代武林各門各派的劍法大觀,不然,我又怎肯不辭數千里的,趕來開眼界呢?」

司馬白看了鮑恩仁一眼道:

「鮑兄遠來,只為開眼界么,你不是想『絲』要『劍』?……」

鮑恩仁是位江湖經驗極豐,身份特殊的江湖怪傑,一聽便知司馬白是想套話,遂呵呵一笑說:

「像我這樣又窮又老之人,對『絲』早已無緣,只不過得在江湖間闖蕩太久,刀頭劍底難免曾受人恩,總想找個機會,略為補報而已……」

語音至此略頓,竟伸手腰間,把所佩舊劍,拔了出來!

司馬白本來以為此劍定不凡,正欲凝神賞鑒,但一聞出鞘聲息,便自雙眉略蹙!

因名劍出鞘,必作龍吟,或煥奇芒異彩,森肌生擷,奪人眼目!

鮑恩仁業已拔劍一半,慢說芒彩龍吟,連尋常鐵器相觸的「嗆踉」之聲,也無所聞!

等他完全把劍拔出,司馬白不禁苦笑,原來只是一柄劍形竹片而已!……

鮑恩仁笑道:

「司馬老弟看見了么?我根本不是劍術名家,只掛柄竹劍,當作幌子,前來湊場熱鬧,若有好買賣,亦不妨順手牽羊,撈點油水!」

司馬白道:

「鮑兄作的是甚麼買賣?」

鮑恩仁笑道:

「我甚麼買賣都作,任興所至,隨遇而安,但因幾乎只有收入,沒有支出,也可以說是沒本錢的買賣。」

「沒本錢的買賣」六字,把司馬白聽得為之雙眉略蹙,神情一怔。

鮑恩仁的反應十分敏捷,見了司馬白臉上神情,已知他心中所想,又復含笑說道:

「司馬老弟莫要誤會,我鮑恩仁雖有點貪財,但生平最多巧取,決不豪奪,我不是甚麼殺人放火的江洋大盜!」

司馬白也覺這鮑恩仁雖看去極為機靈精警,但眉目間卻毫無邪氣,遂搖頭笑道:

「在下怎會有這等想法,鮑兄太多心了……」

話方至此,有條紅黑相間,動作輕捷的人影,從他們身邊,一掠而過。

那是個身材極矮,約莫還不到五尺之人,身穿長衣,右紅左黑,中分兩色,看去極為對異,在這大道之上,又是白日行,居然大展輕功,不顧忌驚世駭俗,可見此人縱非巨惡神奸,也必相當跋扈,不是甚麼良善之輩!

鮑恩仁目遂這衣分紅黑二色的矮人背影突然皺起雙眉,嘆口氣兒說道:

「想不到這個魔頭,竟也現身,看來『水月江村』中,又難免一場劫數!」

司馬白聽出鮑恩仁的語意,哦了一聲,揚眉問道:

「聽鮑兄言中之意,莫非此人是個一身血債的大大凶魔?」

鮑恩仁道:

「他那雙色長衣,代表『陰陽』,已把招牌背在身上,司馬老弟竟還不知道么?」

司馬白雖初出江湖,閱歷不豐,但親炙老父,也聽過不少當代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聞言以下,略一尋思說道:

「我所聽說過外號中有『陰陽』二字者,一是『陰陽神丐』……」

話猶未了,鮑恩仁便介面道:

「『陰陽神丐』許文淵是俠,『陰陽無常』刁小二是魔,也就是剛才施展『草上飛』輕功,橫行無忌的那一位了……」

司馬白恍然道:

「原來『陰陽無常』是名叫刁小二……」

說至此處,見鮑恩仁目注自己,不禁赧然一笑,抱拳說道:

「小弟初涉江湖,見聞甚淺,所知僅此,鮑兄可知『陰陽無常』刁小二的細底?……」

鮑恩仁搖頭道:

「刁小二獨來獨往,素不合群,故而底細無人能知,只曉得此人左手早斷,裝的是只上有小劍的假手,心毒手辣已極,凡曾與他動手過招之人,幾乎悉數死絕,從無一人活命,右手長劍血紅,左手小劍墨黑,江湖中遂稱其為『陰陽無常』,他自己則自詡為『陰陽劍客』。」

司馬白聽了鮑恩仁這等說法,有點不信地,挑眉問道:

「如此說來,這刁小二豈非劍法精奇,舉世無敵?」

鮑恩仁笑道:

「劍法精奇是真,舉世無敵是假!……」

司馬白抓住破綻,急急問道:

「怎麼是假?鮑兄適才不曾說過,凡與刁小二動手之人,從未留過活口么?」

鮑恩仁笑道:

「其中有個道理,就是那刁小二極其刁鑽,非有十分把握,絕不出手,真若有甚絕世高人,向他叫陣,他在自知不敵之下,可以放棄一切顏面名利,倚仗一身滑溜輕功,逃之夭夭!」

司馬白劍眉忽剔,星目中電閃奇光,向鮑恩仁發話問道:

「鮑兄,小弟司馬白在江湖中乃甫出道之無名小卒,絕無任何威望,那極其刁鑽的『陰陽無常』刁小二,不會懼怯我吧?」

鮑恩仁看他一眼笑道:

「司馬老弟動了俠肝義膽,想要伏劍斬魔為世除害?」

司馬白點頭答道:

「小弟確有此意,鮑兄會不會以為我無此能力,反而作了刁小二的劍下之鬼?」

鮑恩仁呵呵大笑,搖頭說道:

「不會,不會,我這一雙鬼眼,尚稱識人,看得出老弟英華內斂,寶相外宣,年歲雖輕,在內功修為的境界!但『陰陽無常』刁小二,也是一流凶魔,決非尋常草寇,老弟既有此雄心,我們便須妥為策劃,我要問你一句話兒,你更必須聽從我一項提示!」

司馬白拱手道:

「鮑兄有話,儘管請問。」

鮑恩仁又向司馬白看了兩眼,含笑說道:

「假如我不曾猜錯,老弟應該是一代大俠司馬長蒼哲嗣……」

司馬白點頭接道:

「鮑兄猜得不錯,先父正諱長蒼……」

這「先父」二字,聽得鮑恩仁悚然一驚,伸手抓住司馬白的肩頭,失聲問道:

「司馬大俠竟……竟……竟過世了么?這……這是幾時的事?」

司馬白提起家難,神色立轉凄慘,嘆息一聲,低低答道:

「為時不久,約莫是三個多月以前。」

鮑恩仁雙眼一翻,突向司馬白抱拳一禮,然後正色說道:

「司馬老弟,請恕我失禮冒味,我想請問一聲,令先翁司馬大俠是天年已盡,福壽全歸?還是被……被甚……」

司馬白知曉他是想問是否被仇家所害,卻有點礙難出口,遂接著鮑恩仁的話頭說道:

「是被仇家『天蠍尼姑』和『天蠍秀才』聯手暗襲所害,不幸先父遇難,合家大小,也均慘遭不測,只剩司馬白一人,算是在九死一生中,僥悻逃得性命!」

說至此處,難抑心中悲痛,雙目內不自覺地,浮動了閃閃淚光!

他是覆巢之下的唯一完卵,激動原不足奇,但那鮑恩仁居然也激動得把滿口鋼牙,挫得「格格」作響,甚至有縷縷血絲,從嘴角滲出!

司馬白髮現鮑恩仁太以激動,正自詫異,鮑恩仁又向他問道:

「這樣說來,老弟是因有奇遇,幸逃大劫,如今已功力精進,天涯尋仇?」

司馬白點頭道: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辭海角天涯,尋找『天蠍雙凶』,乃人子應盡而不盡之道;至於功力方面,則雖有奇遇,不敢自詡大成,尚有待多多磨練,這次參與『紅絲斗劍大會』,也只是想找個磨練機會而已!」

鮑恩仁聽到此處,忽然喃喃自語說道:

「既然如此,乾脆就不要紅絲,只要劍了……」

司馬白莫名奇妙,詫聲問道:

「鮑兄,你在說些什麼?」

鮑恩仁不曾作答,反向司馬白問道:

「司馬老弟,令先翁的『天罡六式』,乃當代劍法翹楚,老弟資質極佳,又有報仇大任定已苦練成功,盡得其妙的了?」

司馬白也知在險惡江湖之中,應該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但因看出這鮑恩仁似與父親,頗有淵源,人又只正不邪,遂毫無所隱的,率然答道:

「劍法中六種基本招式,既六六三十六種精微變化,均已練熟,但家傳絕藝『劍外飛罡』,卻稍稍欠候,猶待磨練!」

鮑恩仁口中再度喃喃自語道:

「奪劍,奪劍,非奪此劍不可……」

司馬白忍不住地問道:

「鮑兄一再口中自語『奪劍……奪劍……』,到底要奪的是甚麼劍呢?小弟修為火候,業已絲毫無隱的對鮑兄明言,你認為我是否斬得了那『陰陽無常』刁小二?」

鮑恩仁不答前問,卻答后問,連連點頭地,正色說道:

「殺得了,殺得了,殺一個區區刁小二,『天罡六式』已足,用不著通神絕詣『劍外飛罡』!但老弟務須特別注意刁小二的那隻左手!」

司馬白詫道:

「左手?鮑兄不是說他左手早斷了么?」

鮑恩仁道:

「因為每一個與『陰陽無常』刁小二動手遇害之人,都是在優勢情況下,突遭不測,顯得極有蹊蹺!我經過調查,並加研究,覺得可能刁小二那隻左手,並未真斷,趁與彼此纏身近戰,出人不意,暗弄鬼蜮!」

司馬白皺眉道:

「江湖中竟有如此卑鄙之人么?」

鮑恩仁嘆道:

「莽莽江湖,極為黑暗,極為險惡,也極為齷齪!光明仗義之輩,能有幾人?即以老弟的家難而言,令先翁司馬大俠何等功力,我敢斷定必是中了『天蠍尼姑』或『天蠍秀才』甚麼卑鄙齷齪伎倆,不然,必不至於讓他們得手逞凶!」

司馬白想起自己的傷心凄慘遭遇,知曉鮑恩仁所說,實為經驗之談,遂真心請教地,抱拳說道:

「鮑兄,你既肯指點,便索性指點得明白一點,小弟應該怎麼注意防範刁小二那隻歹毒左手?」

鮑恩仁嘆道:

「鬼蜮之道,無窮無盡,欲想防範得面面俱到,未免太難,我認為最安穩的辦法,還是來個攻勢防術!」

司馬白一時不曾會意過來,又向鮑恩仁剛一抱拳,鮑恩仁便加以解釋地,含笑續道:

「『天罡六式』,妙絕當今,老弟不妨一上來便立展絕學,或明或暗地,廢了他那隻左臂,刁小二便有毒難施,只等報應臨頭,讓老弟替天行誅,在人前露臉的了……」

說到此處,前途十來丈外,已現出一座建在湖邊的巍峨莊院。

鮑恩仁一伸手指道:

「老弟看見沒有?那就是『水月劍客』江函秋率女隱居的『水月江村』。」

這「水月劍客」之名,司馬白倒曾聽過,微吃一驚道:

「江涵秋名頭不小,一柄『秋水芙蓉劍』,十二粒『滅魔彈月珠』,曾經威震武林,想不到竟在太湖隱居,在這等人物庄中,刁小二還敢猖狂撒野么?」

鮑恩仁嘆道:

「老弟那裡知道,江涵秋中人暗算,真氣被破,才在盛名盛年之時,退隱江村,不問江湖鋒鏑,這次突然發起甚麼『紅絲斗劍大會』,可能另存深意,並不是僅僅為女擇婿而已……」

司馬白駭然道:

「為女擇婿?此話怎講?」

鮑恩仁道:

「老弟不必要我解說,前面已到『水月江村』,庄丁自會發給每位赴會來賓,一份大會說明,稍為過目,便即明白。」

果然,才到庄門,一份印製得極為精美的大會說明,便由迎賓的庄丁,雙手捧送給鮑恩仁、司馬白觀看。

赴會來賓,並不直接走而是由庄門右側走向湖邊,湖邊搭了三座席棚,一座較技平台,席棚分為「主棚」「紅絲棚」「斗劍棚」,較技平台則廣達十餘丈方圓,伸出在「太湖」水面之上。

司馬白隨著鮑恩仁,走向「斗劍棚」中落座,並藉機細看那份大會說明。

一看之下,方知難怪有這多武林人物,來此赴會,原來這「紅絲斗劍大會」之上,共有兩件不平凡的彩頭。

「水月江村」的莊主江涵秋,已厭江湖,頗有出家之念,但還有兩件東西,拋撇不下。

第一,是他尚未出閨閣的獨生愛女江小秋,第二,是他仗以成名,為當世武林中,有數神兵之一的「秋水芙蓉劍」。

於是,江涵秋召開此會,對會上劍藝出眾,壓蓋群雄者,贈以「秋水芙蓉劍」,倘若此人年貌相當,並將愛女江小秋妻之,繼承「水月江村」產業。

話雖如此,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江函秋贈劍之舉,只屬次要,他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在自己看破紅塵,出家參道之前,為愛女江小秋,找個美好歸宿!

鮑恩仁見司馬白業已看完大會說明,遂向他含笑問道:

「司馬老弟看說明,已知大會主人江莊主之意,要不要改坐『紅絲棚』呢?」

原來志在求凰的少年人,都坐「紅絲棚」,挾技求劍的年長人物,則坐「斗劍棚」,但也有一些年約四十的厚皮無恥之人,坐進「紅絲棚」中,「斗劍棚」內的年輕俊品人物,卻只有司馬白一位。

司馬白聽了鮑恩仁問自己要不要改坐「紅絲棚」之語,苦笑一聲,搖頭答道:

「小弟熱孝在身,深仇待報,怎會動甚綺念,有意求凰?鮑兄莫要拿我開胄了!」

鮑恩仁冷冷一笑,目光略注「紅絲棚」中,嘴角微披,喟然嘆道:

「司馬老弟雖是孝義男兒,志成君子,但這醜惡江湖,不知自愛的厚顏無恥之輩,卻也多得很呢!」

司馬白起初不知鮑恩仁為何發此感嘆哂薄之語,但隨著他日光注處,往「紅絲棚」中,看了一眼,也就恍然大悟。

原來那身高不滿五尺,年齡足有四十一、二的「陰陽無常」刁小二,竟坐在「紅絲棚」內。

鮑恩仁道:

「老弟,看見沒有?江涵秋莊主既如此盛大擇婿則他獨生愛女江小秋姑娘,必具天人姿色,又恰值二八妙齡,這刁小二身似侏懦,年逾不惑,更自稱左手已殘,不知齊大非偶,竟厚起臉皮,坐進『紅絲棚』中,豈不令人齒冷?」

司馬白此時也對刁小二更添了幾分鄙厭之意,哂然說道:

「『水月劍客』江莊主突然厭於江湖,不會昧於眼力,恁刁小二的聲名、年齡、貌相,要想妄結『紅絲』,豈非痴人說夢?」

鮑恩仁嘆道:

「話不是這等說法,因既召開大會,比劍擇婿,自以反技為主,萬一『紅絲棚』中的,一些少年子弟,技藝淺薄,無人能是刁小二的對手,則江涵秋無法當眾食言,真會相當為難的呢?」

司馬白突然義形於色地,軒眉說道:

「鮑兄!我們不是在途中早就動除惡之念了么?尋一適當機會,由你或我,登台出手,把刁小二廢掉,或是索性為江湖除惡,豈非可為江莊主解除煩惱的了……」

鮑恩仁看他一眼,失笑接道:

「願是宏願,心是仁心,但這宏願仁心,恐怕非司馬老弟無法實現,我有自知之明,這兩手鬼划桃符,不必丟人現眼,倘若上台,也不過在那『陰陽無常』刁小二的劍下,多名江湖冤鬼而已!」

司馬白那知鮑恩仁另有用意,聽他如此說法,便軒眉說道:

「鮑兄既如此謙遜,此事便由我司馬白獨任其難,別看了他刁小二……」

話猶未了,「當嘟嘟」的清脆鐘聲響起,顯然是午時已屆,大會開始!

大會開始,主人自然出場,江涵秋江小秋父女才一走入主棚,便把「斗劍棚」和「紅絲棚」中的所有來賓目光,一齊吸住。

江涵秋內家真氣被破之事,極少人知,他「水月劍」四字,昔年頗著威名,年又五十未到,貌相清癯英武,神情高雅飄逸,業已足使群雄注目,但更吸引人的,卻是他腰間所系那柄綠色鯊魚皮鞘,真金什件的「秋水芙蓉劍」。

劍的外形已夠精美,內容則更驚人,昔年「天南劍會」之上,古劍實刀,到了不少,江涵秋的這柄「秋水芙蓉劍」,曾連折三柄「紅毛緬刀」,兩柄「龍泉名劍」,而本身鋒芒,仍如冷電寒霜,絲毫無損,是震驚武林,傳遍江湖之事!

「斗劍棚」中,比較年長的群雄目光,都被「秋水芙蓉」名劍吸引,「紅絲棚」中,那些年輕人則把貪慕眼神,盯在江小秋的身上。

這位姑娘,太美俏了,年齡是最美妙的「碧玉初分瓜年華」,貌相則無論用甚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或「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來加以形容,均非過譽。

大概只有兩個人例外,鮑恩仁與司馬白。

司馬白一來本身熱孝在身,自無求凰之想,二來他的一分情,早已獻給了柳還珠,年歲雖輕,江湖閱歷雖淺,卻已有了「曾經蒼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想法,更何況柳還珠也是絕代仙姝,天人顏色,風神美秀程度,決不在這位江小秋姑娘之下。

鮑恩仁則江湖經驗太豐,又精風鑒之術,他在略一注目以後,便雙眉微蹙,覺得江小秋美則美矣,但稟賦嫌薄,似乎不是福厚之相?!

故而,其他群雄,不是看人,便是看劍,司馬白與鮑恩仁,卻與眾不同。

司馬白的炯炯雙目,緊盯忝顏無恥,坐在「紅絲棚」中,引得眾人側目的「陰陽無常」刁小二,尤其是刁小二經常縮在袖中,輕不顯露的那支左臂。

他自經鮑恩仁諄諄警告,便起了戒心,並動好奇之念,立意要研究研究刁小二這支左手的厲害之處何在?怎會有多名武林人物,死在他「陰陽雙劍」之下?……

鮑恩仁又不同,他此來目的,相當超然,不想「紅絲」,不想「寶劍」,一雙小眼,神光十足,滴溜溜滿場亂轉,也不知他是想找人?抑或尋物?

由於大會主旨,已以文字說明,江涵秋起身登台,略說了幾句客套之語,便宣布大會開始,紅絲名劍,希望各有理想歸宿,倘能同歸一主,更是妙事,所有勝負,除當場明顯分出外,均由主棚中,自己特別請來的兩位老友,雁湯超凡上人,和武夷一瓢子,公平評判。

鮑恩仁等江涵秋語畢下台,回歸主棚,便低低「咦」了一聲,壓低語音,向司馬白說道:

「司馬老弟,你看出詫異了么?為女擇婿,為劍擇主,乃是大喜之事,為何大會主人江涵秋的眉目之間,反隱有憂鬱意味?」

既然稱「隱」自不明顯,司馬白先未察覺,但聽鮑恩仁這一點破,卻又想出江涵秋的豪笑壯言中,確實有些難以發現,並難以形容的異樣神色……

他們談論之間,業已有人上台。

這人是從「斗劍棚」中,以極俊輕功,飄身五丈,竄上水面平台,抱拳四揖,朗聲說道:

「在下管凌霄,生平醉心劍藝,那位當代名家,不吝賜教幾手?」

語音才落,一條青色人影,翩然登台,也不行甚江湖禮節,只是目注管凌霄,冷冷說道:

「寶劍當歸名士,美人必配英雄!管朋友技不足歸,品不足配,你想的是那一樣呢?」

這條青色人影,是位年輕三十八、九的青衫文士,手中持著一柄帶鞘長劍,風神相當瀟麗,但言語方面,卻十分尖酸刻薄!

管凌霄果然被這青衫文士挖苦得目中冒火的,厲聲喝道:

「尊駕何人?這『技不足歸,品不足配』之語又復何解?你若不給我管凌霄一個明白交待,休想生下這較技台去?」

青衫文士應聲答道:

「點蒼袁五……」

常言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青衫文士只報了極為簡單的「點蒼袁五」四字,滿座群雄均已知曉這便是在西南一帶極負盛名的「迥風煞劍」袁長青!

因袁長青在「點蒼七劍」中,排行第五,遂在江湖中往往簡稱為「點蒼袁五」四字。

管凌霄驀然聽得來人竟是手下極辣,得號「煞劍」的西南有數人物,也不禁心神微振!

袁長青冷冷又道:

「你表哥『風雷劍客』辛隆,不失為當代一流人物,你不過趁你表哥病重,偷了他的『風雷劍譜』,習練未久,豈不是『技不足歸』?並喪心病狂,曾欲逼奸表嫂,豈不是『品不足配』?……」

管凌霄聆聽至此,業已滿面通紅,聽不下去了,嗔目厲聲喝道:

「你休要血口噴人,暗室之事,外界怎知?……」

袁長青不等管凌霄往下再說,便冷笑一聲接道:

「暗室虧心,神目如電,你這該死笨賊,怎不想想你表嫂的娘家姓孰?」

管凌霄這才驀然想起表嫂姓袁,以及平素聞得表嫂雖不諳武技,卻出身武林世家之證,禁目注袁長青,從心底泛起寒意!

袁長青鋼牙一挫,恨聲說道:

「你如今明白了吧?你表嫂袁蓉,是我胞妹,你雖逼奸未遂,她傷於夫婿病逝,悲憤交集,投繯殉夫,這筆帳兒,由我點蒼袁五,替天行道,為妹復仇,和你算一算了!」

語音至此微頓,轉身面對主台,抱拳高聲道:

「江莊主,超凡大師,一瓢真人,袁長青並無妄求,可否請准暫借實台,誅一武林敗類?」

江涵秋才一含笑點頭,卻突又變色叫道:

「袁兄小心……」

原來就在袁長青轉身向主台發話之際,背後風雷已掣!

這是管凌霄的偷襲動作!

他聽說表嫂袁蓉,因羞悲交集,業已投繯而死,這「迥風煞劍」袁長青,又是袁蓉胞兄,遂知報應臨頭,決無幸理!

既然無幸,不如先發制人,遂趁著袁長青向大會主人江涵秋髮話,請求借地誅凶之際,一招「風雷入壑」,便向袁長青的「脊心」死穴刺去!

這招「風雷入壑」,是偷學他表哥辛隆的「風雷絕藝」之一,但管凌霄得譜不久,功力欠純,以致雖是同樣劍招,便不如辛隆親施,來得迅疾,要比較遲緩一些。

袁長青似處背後有眼,在「水月莊主」江涵秋剛剛開口招呼前,便已電疾轉身。

他外號「迥風煞劍」,這身軀一轉之下,真快得好像一陣迥風!

這一轉身,人對了面。

人雖對面,劍未對面,因為兩柄劍兒的方向相反,是一柄刺入,一柄拔出。

刺入的劍,是管凌霄的劍,由於他功力欠純,協作稍慢,而袁長青的轉身動作,又復太快,以致發劍時雖觀准對方背後「脊心」,刺入時,卻成了胸前左脅。

左脅皮肉,依然絲毫未傷,只把袁長青所著青衫,刺穿了一個小洞。

拔出的劍,是袁長青的劍,但他的劍,不是從手中劍鞘拔出,則是從管凌霄的心窩拔出。

一淄血雨,隨劍灑飛,管凌霄又似懺悔罪惡,又似頗夠英雄,連哼都未哼一聲,便告屍身仆倒。

暴雷似的彩聲,起自四座!

這是為袁長青的迅疾動作,凌厲劍藝喝彩!

因為至少有半數以上的人,只看見袁長青轉身,卻未看見他自鞘中拔劍,當然更未看到他是怎樣把長劍刺入管凌霄的心窩之內。

快到局外人都難看清來龍去脈,這位點蒼袁五的「迥風煞劍」,自然名不虛傳!

不是全場人都在喝彩,有一個人,卻在冷笑!

冷笑只是「哼」的一聲,極為短促,但來勢卻極為驚人!

笑聲發自「紅絲棚」內,尾音卻落在較量劍技的水面平台之上。

短短一「哼」,人飛數丈,身法之快,著實罕見。

來人身穿長衫,兩色中分,右紅左黑,容貌陰惡,身若侏儒。

司馬白「咦」了一聲,向鮑恩仁笑道:

「想不到刁小二這早上台,『迥風煞劍』遇上『陰陽無常』,要有好戲看了。」

「老弟不要光看好戲,你既動為武林中除惡之心,便應全神貫注,藉此機會,細看刁小二無求不應的殺人神秘手法!」

司馬白點了點頭,表示遵命受教,不再多言,細看台上情況!

袁長青久走江湖,自然從刁小二相當詫異的形容服裝之上,看出來的是甚麼人物?

心神微震,抱拳問道:

「在下借地誅凶,專為復仇,對『名劍美人』,皆為所冀,刁朋友為何登台?……」

一語未畢,刁小二陰陰說道:

「我登台找你,也是為了復仇!」

袁長青一怔道:

「點蒼袁五與刁朋友地北天南,從無瓜葛,我們有甚仇恨?」

刁小二向仆倒台上的管凌霄遺屍,伸手一指,獰笑答道:

「這是我新交好友,你既能為妹復仇,我就該為友雪恨!」

這時,在台上值役庄丁,正要過來收斂管凌霄的屍身,刁小二卻冷然喝道:

「不必,湖水清涼是葬處,青山何必定埋人?江湖中,勝是王侯,敗為草芥,人在名在,人亡名亡,一具臭皮囊,何須勢動掩埋,餵了湖中魚鱉,反而有點用處!……」

語音才落,右足已揚,竟把管凌霄的遺屍,踢得飛起數丈,「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地,墜入「太湖」之內。

滿座群雄,剛聽刁小二說管凌霄是他新交好友,又見他對好友屍身,如此處置,不禁均暗暗搖頭,覺得這「陰陽無常」刁小二,真是武林凶星,殘恨已極!

袁長青卻對刁小二之舉,視若無睹,只從懷中摸出粒綠色丹丸,擒入口內,並在鼻孔之間,抹了些綠色藥粉。

刁小二冷笑道:

「這是能臨時增長功力的換骨靈丹,抑或能化劫消災的仙家妙藥?」

袁長青道:

「是『點蒼』一派自練極具靈效的祛毒丹散……」

刁小二說道:

「你中了毒。」

袁長青道:

「如今雖未中毒,但袁長青為了保全我點蒼袁五這點聲名,卻不得不加以預防……」

「此話怎講。」

袁長青道:

「根據武林傳言,凡與刁朋友過手之人,從未留過一個活口……」

刁小二一陣陰森的厲聲笑起處,截斷了袁長青的話頭說道:

「這是事實,所以我『陰陽劍客』刁小二,又得了個第二外號,叫做『陰陽無常』!」

袁長青嘴角微披,冷冷說道:

「袁某不相信刁朋友有此無敵奇能,認為可能是暗中弄甚鬼祟?故而在向尊駕就教之前,先以自煉丹散,擒抹口鼻,預作提防……」

刁小二一面聆聽袁長青的話兒,一面已從左袖之中,伸出一柄長才四寸,只見劍鋒,不見劍柄的墨黑小劍。

跟著,右手伸向腰間,一控一抖,一柄長約四尺,血紅色的如帶軟劍,又告垂落在地。

刁小二內勁一凝,軟劍立即堅挺,便欲以這右手紅色長劍,左手黑色小劍,向點蒼袁五叫陣。

但他右手血紅長劍,剛一堅挺,眼前劍影已幕!

這是袁長青的機靈之處,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本屬武家訣竅,何況刁小二以心黑手狠,馳名江湖,袁長青怎肯不搶這先手主動。

太早攻擊,顯得小氣,太晚攻未必能佔先機,袁長青遂恰到處地,把握刁小二右手血紅長劍,剛剛堅挺的一剎那間,挺劍出招,發動攻勢!

敵必當王,射先中馬,對方既是極有份量的武林凶人,袁長青自然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點蒼派」鎮派學「迥風舞柳劍法」中,威力最強的二十五手「追魂快劍」!

點蒼劍法本以靈活巧捷稱長,這二十五手「追魂快劍」,更是捷中之捷,快中之快!

一招五變,五招回張,真如在剎那之間,布起了一面千百柄劍影交織的漫天劍網,把刁小二的身形,密罩在內!

刁小二一聲厲嘯,身形電閃,揮劍相迎。

「叮,叮,叮,叮……」

一連串兵刃交接的脆響起處,兩人因身形變化的過度迅疾,面目已難辯清,均自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青虹,以及一團紅黑相雜的萬變光影!

鮑恩仁看得點頭贊道:

「點蒼劍法,名不虛傳,袁長青行五藝冠,他的造詣修為,恐已獨秀群倫,不在掌門人以下了!」

司馬白則有點訝異地,訝聲說道:

「刁小二空負盛名,並不怎麼樣嘛,他在袁長青這一輪快劍攻擊之下,僅能應付,無法爭回等級,若論劍藝等級,勉強可列上乘之末,絕對不到上中,怎會有那多成名人物,折在他的手內?」

鮑恩仁道:

「其中必有蹊蹺,點蒼袁五為此曾會未雨綢繆,我們要聚精會神,細看其中究……」

他這「細看其中究竟?」一語中的最後一個「竟」字,尚未出口,台上人影已分。

光影於急閃之下,陡然一靜,刁小二巍立未動,但因應付這陣風狂雨驟急攻,頗為費力胸前略見起伏!

袁長青全身上下,也未見傷痕,但卻若面死灰,騰、騰、騰的,退了幾步,站立不隱,跌坐在地。

司馬白自經鮑恩仁叮囑,始終都在全神貫注,卻仍絕未看出刁小二動過甚麼陰險手腳?

萬分驚詫,太以好奇,他連招呼都未向鮑恩仁打,便自長身提氣,一竄登台!

他督任二脈已通,生死玄關已破,又連服那多葯靈丹,加上天賦極佳,家傳甚好,這一竄之勢,直如凌空虛渡,飄降天仙,其輕靈美妙之處,求之當代武林的成名高手,已自難能,何況是個十七八歲,初出茅蘆的俊美少年。

故而,司馬白才一登台,便把滿座群雄,一齊鎮住包括那正有點趾高氣揚,自鳴得意的刁小二在內。

司馬白不僅甚麼江湖過節,也不作任何交待,一上台便向盤膝坐地的袁長青問道:

「袁朋友,你是中了刁小二那廝的甚麼暗算?」

袁長青閉目不答,臉上泛出一種死灰色澤,所著青衫之上,則起了一陣輕微波紋,看出是因他身軀顫抖所致!

司馬白看出袁長青不是不答自己,彷彿正在凝功逼毒,無法答話,遂憤然轉身,怒視刁小二道:

「刁小二,你究竟是以甚麼鬼蜮伎倆,一再害了不少武林俠士?」

刁小二一聲陰笑,方揚雙眉,司馬白又複目閃神光沉著臉兒說道:

「說老實話,否則我司馬白要替天行誅,恁你這點修為,絕對逃不出我三劍之外!」

剛才是以身法震人,如今是以話震人,三劍要斬「陰陽無常」,所有在場人物之中,誰敢出此狂言,誇此海口。

有人在發笑,有人在沉默,有人卻在發抖。

發笑的是一般目光淺近之人,訕笑司馬白不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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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長劍女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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