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古洞飛身 凌空殲巨寇
眾老少英俠夜飯後談不多時天已亥正。因王鹿子命沈、姜二人子初前往,樂遊子便命起身。段無雙早代二人準備好了一竹籃的乾糧肉脯,約有好幾十斤,另外還有一袋白米。姜飛說:「過了三日還要回來,何必帶這許多?」龍靈玉介面笑道:「你娘深知王老前輩山居清苦,以後雖是三日往返一次,東西帶得太多難免不喜。他老人家只一開口,以後便難多帶,恐你二人吃得不好,特意上來多帶一些,就他不喜,業已帶去,也不會不近人情硬命退回。此是你娘疼愛你弟兄的好意,只管帶走便了。」行時,齊全和先去男女四同門相送,段無雙、龍靈玉借口散步,拉拉李玉紅和黑衣女俠夏南鶯也跟了去。
沈、姜二人再三辭謝,萬芳因姜飛苦苦推辭,說「夜已深,請四老回去」,不禁嗔道:
「你急什麼!娘和三位尊長順便帶了我們散步,又非真箇送你,要你這樣急法!」杜霜虹仗著師父鍾愛,回顧同來諸老女俠都好說話,正想設詞探詢她師姊妹和萬氏兄妹是否等到圖解練成便可隨後跟去,萬芳介面說道:「恩師和賈師伯都說大哥二哥英氣內斂,謹細沉穩,又未在江湖上走動,此去最是合宜,其實並不一定。休說郎公廟一戰好些賊黨都見過我們,便是商家堡住那一夜,江湖中人也有好些與之相識,天王山四凶雖然死了三個,大凶井壁漏網之後,我在郎公廟曾經留神察看,始終未見此賊蹤影。勾十一、廖小鸞兩位師叔走時雖有尋找此賊除害之言,以後不曾與他夫婦相遇,也許還不知道我們一同遷來武當山之事。這兩家惡霸既與水旱綠林勾結,來往又多,江湖中人莫非內里就沒一個認得我們的?一被看破,照樣兇險,如何能說他二人去便無事呢?」霜虹方說:
「此言有理。」夏南鶯微嗔道:「霜兒近來太愛說話了,萬芳所慮如在常人並非無理,她卻不想崔、賈二位師伯和她師父多是老練機智的人,你當就這平常樣子趕去么?日期還有一個多月,許多機密的話尚還未說,你姊妹先就忙亂起來。可笑茵兒平日那麼嫻靜的人,到了自己身上也是事不關心,關心則亂,雖不像你這樣冒失開口,心裡也在愁急。
固然少年門人下山歷練理應多經辛苦艱危,至少也要去的人能夠勝任才行,誰還把心愛的門人硬往火炕里送不成?」龍、李二女俠最愛這幾個少年男女,見樊、杜二女和萬芳聞言低頭不語,知其又羞又急,同聲說道:「你們不必多慮他二人,上路之後,休說仇敵賊黨,如不親見他們起身,易地相逢,便你們朝夕相見的同門也未必能夠認出呢!莫非你崔師伯和你大師兄齊全的易容丸都忘了嗎?」眾人才知到時還要變易形貌,就此岔過,人也走到崖上。眾小兄妹又幫沈、姜二人把那一筐食物吊上,送到崖頂,仰望星月,天已亥子之交,只得分手。
沈鴻、姜飛雖覺同門義重,夫妻情深,但是復仇除害心切,日常苦盼,好容易有了希望,非但沒有一毫膽怯,反覺師長看重,從此本領增加,添了許多勇氣。見夜已深,惟恐來遲,一到下面便順崖腰往洞前馳去,去時帶有燈火,匆匆點起,尋到日間所指安眠之地將筐放下,直入內洞。四下一尋,王鹿子並不在內,知道人在上洞還未下來,便在洞中等候。又隔了半個多時辰仍無動靜。疑已他往,試探著喊了兩聲「太師叔」,未聽答應。心想,聽師長說此老一向言行如一,約好時間,並說一到便做功課,雖然來得稍遲,並未過期,如何不見下來?先在崖頂遙望上洞,月光正照,並未見人,心中奇怪。
姜飛想往上洞偷看,兩次均被沈鴻止住。後來連呼未應,尋遍全洞,人和隨身竹杖都未尋到,連日里送來的一筐酒食也無蹤跡,大有離山他去之勢,好生不解。只上洞一處不曾去過,仔細一看,上洞離地高約三丈,彷彿有一條一人來高的厭縫緊貼外壁一角,雖無上下的路,但有一條彎曲的天然棧道斜掛裂縫之下,最寬之處不滿一尺,又陡又滑,壁上崖石磊-,時斷時續,輕功稍差的人休說隨意走動,便想攀援上去也無立足之地。
夜色越來越深,洞內外始終靜俏悄的,幾次低聲商計,忍不住施展輕功,順棧道提氣走上。到了裂縫口外一看好生驚奇,原來那條裂縫深達丈許,最厭之處不過三寸,內里還有好些石齒,多麼瘦小的人也不能側身而過。口外靠壁一面離頭尺許卻突出一塊崖石,壁上還有一片淺凹,此外並無落腳之處。上洞月光斜照,王鹿子並不在內,斷定人已他往。
正在低聲議論,說那裂縫如此厭小,怎能隨意往來出入,雙方只有一崖之隔,如有急事,以此老為人必往通知,怎會不顧而去?越想越無此理。二人均以為臨時有什至交老友來訪,同往外面風景佳處賞月談心,所以連日間所剩酒菜也都帶走。猛瞥見斜對面晶壁之下鍾乳叢中似有亮光一閃,如換別人早已出聲招呼,二人均極機警細心,姜飛第一個看見,便覺王鹿子隨身只有一杖一瓢,並無長物,怎會有什亮光?心先生疑。沈鴻更是謹細,覺那亮光似燈非燈,突在洞中出現,必有原因。雙方不約而同互相拉了一把,由暗影中輕輕攀到頭旁突石之上,伏身淺凹裡面朝下窺探,那亮光兩條交叉,就這轉眼之間業已閃動隱現了好幾次。二人目力本強,洞口前面又有月光斜照,不多一會便看出那是兩條人影,亮光乃是兩口極鋒利的寬刀,兩人一高一矮,動作極快,並還有點膽怯,恐身後兵器被人看出,不時掩向石后,好似一到便往洞內深處,先朝方才放有燈光的洞角掩去,見沒有人,再往前洞搜查窺探,環著晶壁剛繞出來,在暗影中交頭接耳,神情鬼祟,舉動似頗慌張,洞外稍有動靜,立時縱往石筍後面隱起,等上一會,再鬼頭鬼腦鑽將出來。二人料是王鹿子的對頭,拿不准他的深淺,又不知王鹿子是否看出來人厲害,有意隱避,不敢冒失。正打算再看一會相機行事,忽聽洞外好似有人冷笑了一聲,下面兩人立時掩身在旁,探頭張望。隔了一會縱將出來,一邊一個,借著石筍掩蔽,悄悄掩往洞外。洞口月光照處,見那兩人一個道裝老者,一個手持雙刀的是夜行人打扮,身法輕巧已極,動作甚快,越看越不像是什好路道,先拿不準是敵是友。就是王鹿子的對頭,既敢來此決非尋常,上來存有戒心,不敢冒失下手。
剛看出來人十九是賊,懷有惡意,二賊已由洞外趕回,掩往自己腳底,藏在石筍後面低聲議論。這才聽出身材較矮的夜行人是個婦女,背上雙刀業已取下,和道裝的是師兄妹。大意是說,由卧眉峰追到這裡人便不見,別無逃路,非此不可。洞中又有燈光和未打開的鋪蓋、一筐食物,大是可疑,分明住得有人。前聽人說,那兩老賊也常在附近出現,只不知他住處,是否與仇人師徒一起,也無人敢跟蹤。今夜莫要誤打誤撞,自我無趣。女的答說:「不會,老賊窮得衣無二件,褲無二條,怎會有此整齊鋪蓋和大量食物,並且還未打開,必是那廝不知何事來到這裡,見這山洞地勢隱僻,不會被人知道,先將鋪蓋、食物放好,準備久居。也許出外尋水,或是聞得方才虎嘯欲往打虎,以致狹路相逢。今夜不將他擒到,碎屍萬段,非但不能消恨,我們蹤跡已被看破,來時聽說卧眉峰那個大對頭並不曾走,與崔老鬼師徒實是一路,只不知換了什麼地方。這廝和崔老賊也是相識,多半此來便是尋他。初來山中,尚未尋見,早晚尋到,連岳州的虛實也必被他泄露。雖然這幾個老鬼近半年來不曾聽人說起,他們一向無故欺人,專和我們為難。
大事未成以前被他知道好些可慮!我料這廝鋪蓋、食物放在這裡,還點有燈,遲早終要回來,還是埋伏在此將他除去方為上策。」道人又說:「話雖如此,萬一兩個老賊住在洞中,或是隱居附近,被他發現,對頭再和他先見面,說出我們蹤跡,單崔老賊師徒已極討厭,加上這兩個,彼時想要脫身卻很難呢!」女的氣道:「老東西,你這也怕,那也怕,不把我們五台派的人丟盡了么?我對你說,這不識抬舉的小賊我和他已成生死之仇,莫要再起好心,以為我還想他這人,惟恐見面之後又活了心,那就錯了。不殺這廝,這輩子也休想如你的願!」道人好似心中驚疑,有些膽怯,但為女賊所制,迫於無奈,雖然答應,卻是勉強。等不半盞茶時,女賊心情浮躁,力言:「方才洞外並非人的笑聲,如是對頭,不會等了這些時尚無動靜。」意欲去往上洞查看。賊道說:「崖上是一死洞,方才已然看過,並無人跡。洞外月光斜照,萬一老賊在此附近居住,非但蹤跡泄露,便被對頭警覺也是不妥,還是這裡靜守為妙。」
沈、姜二人聽出下面果是男女二賊,想要來此害人。先疑所尋是王鹿子,后又覺著來賊本領雖高,看神氣不似此老對手。所尋那人許是新來山中,狹路相逢,寡不敵眾,或是來賊厲害,事前逃避,二賊跟蹤尋來,把自己的行囊誤認對頭所有,隱伏洞中,意欲暗算。沒想到人未在此,落在自己眼裡,王鹿子那樣本領高強的劍俠異人斷無人內隱避之理,又有約會在先,怎會隔了這些時還不見人,是何原故?互相猜測。因二賊近在腳底,恐被警覺,均未開口。隔不一會,二賊又在暗中低聲議論,漸漸聽出來賊乃是平日師長所說異派中的餘孽,並還不是尋常人物。沈鴻素來謹慎,看出來賊本領高強,斷定王鹿子早晚必回,想等人來再說,還不敢冒失發難。姜飛膽大得多,又最疾惡,雖和沈鴻一樣心意,來賊所追那人不問是誰,什麼來歷,既與這高本領的賊黨作對決非庸流。
但聽男女二賊口氣卻是越來越不入耳,本就激動義憤,再聽一會便要發作。后見二賊久等無聊,竟在暗中互相調笑起來,語都不堪入耳,越發激怒,用時一撞沈鴻,令作準備,一面便將手中暗器拿起,照準下面二賊意欲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或是打傷一個重的再作道理。沈鴻暗中窺聽,也是越來越有氣,但因從師日淺,敵人深淺難知,來路危崖高險非常,誘敵入網尚非容易,勝了還好,如被打敗求救都難,老想候到王鹿子回洞合力夾攻,生擒拷問。一見姜飛要動,惟恐冒失出手,本來必勝之勢,平白吃虧太不值得,方想攔阻,剛把手一伸,忽又聽身後哈哈一笑,與方才所聞相似,但是相隔極近,就在洞上。
下面男女二賊本極機警,一聽笑聲立時警覺,同聲大喝,往旁一閃。男賊手中還拿著一把特製的火筒,往上一一揚便有一個火星飛出,當空爆散,照得半邊洞壁雪亮,二人蹤跡立被發現,相隔三四丈,上下筆立。二賊初來,不知旁邊隱著一條狹厭的棧道可以走上。沈、姜二人又同伏在洞口左上角突石之上,事起倉猝,瞬息之間,男女二賊動作又快,火球一亮,目光到處,瞥見上面伏有兩人,不約而同口中怒喝,女賊當先把手一揚,立有兩三點寒星朝上射到。沈、姜二人心有成見,先聽洞外笑聲,便料不是王鹿子也是二賊的對頭。這時姜飛正取暗器要發,吃沈鴻一攔,稍微停頓,聞得笑聲起自頭上,雖然驚疑,因身後是片峭壁,再上便是磊用不平的峭崖,沒有停足之處。同時瞥見下面火光驟亮,男女二賊相繼縱起,自家蹤跡已被發現,急切問只顧下面二賊,以為身後笑聲是由旁邊洞中發出,必是自己一面,敵人的對頭;又見下面已有暗器打出,竟不暇再顧身後。沈鴻三折鉤連槍和判官筆早就分持手內,暗中戒備;姜飛更是手快,右手就勢一揚,接連三枚鋼丸照準賊道打去,左手如意鎖心輪一橫,待朝那幾點寒光反擊,回傷敵人。說時遲,那時快,二人一樣心思,均覺上面地方厭小,不便施展,打算髮完暗器,略一招架,就勢由上飛落,由敵人頭上越過,然後引他出洞一拼。心念才動,猛又覺腦後一緊,被人一手一個夾頸皮抓住,耳聽一聲:「不許妄動,你們還差得遠呢!」
聲才人耳,人已隨同飛起,斜向空中,貼著洞頂作一弧形飛出三四丈再往下落。
二人均知洞中到處鐘乳石筍,上下如林,靠近前洞這一段雖沒有后洞多而且密,但也不在少數,斜對面崖壁下更是縱橫錯立,大小鍾乳之外還有好些高低參差的石筍,多半形似刀劍林立,石角尖銳,微一疏忽落在上面,多高本領也非重傷不可。月光只照當中洞口丈許闊一片,兩壁黑暗,落處更在石筍林中,越發危險。想要凌空掙落,一則那人手法奇特而又巧妙,抓處並不甚痛,只覺周身微麻,無力與抗;又聽口氣不似敵人,在未落地分清敵我以前未便出手傷他。下面暗影中二賊還在厲聲怒吼,並有笑聲,彷彿另外有人,百忙中也未看清,方覺落腳之處形勢危險,難免誤傷,暗中叫苦。各人緊持手中兵器,準備落時施展輕功,魚鷹人水之勢,頭下腳上,先用手中兵器護住頭部,朝下面試他一試,不問鐘乳石筍或是空處,只要試出實地,稍微一擋,立可就勢翻側下落,免受重傷。心念才動,猛瞥見亮光一閃,好似敵人又放火筒照亮,火光照處人已下落,不禁大驚,暗道一聲僥倖。原來二人業已腳踏實地,下落之處正是靠近后洞晶壁旁邊一片鐘乳石筍林的後面。
那些鐘乳石筍根根直立,高約丈許數尺不等,和刀劍一般鋒利,人由黑暗中飛將過來,恰由那大片鍾乳尖上越過,下面的鐘乳石筍尖端離開人身至多不過兩三尺,勢已奇險。洞頂上面也有大叢鍾乳,纓珞流蘇懸針也似根根下垂,火光亮處幻為麗彩,一閃即隱。妙在別處上下相隔尚寬,只落處一叢鍾乳最密,往左往右均可避開,人恰由這當中穿過。最近的幾根離頭才只尺許,稍微高低固不免於受傷,便是二人身子稍微長大也是險極。二人雖不甚重,合在一起也有不少斤兩,又有一身武功,得過高明傳授,身後那人竟輕悄悄一手一個,由那離地好幾丈高的洞壁之上抓起,作一弧形斜飛過來。飛到中段離地最高之處已決挨近洞頂,而那落處恰在上下鐘乳石筍成林、宛如刀山劍樹森立的縫隙中橫穿過去,光景那等黑暗,竟和看見一樣,落處共只數尺方圓平地,稍微偏側均無幸理。最奇是落時似覺身子微微一側,往上一抬,腳便輕輕立在地上。因頸項間被人抓住,對方手法巧妙,竟如無覺,人面並還朝外,方才所打主意並未用上。當時只覺頭頸一松,就這心神一驚、微微呆得一呆的當兒忙即回顧,人已不見。憑二人的耳目,非特未見人影,連對方怎麼走去的聲音都絲毫不曾聽出,這一驚真非小可。暗付,此人口音甚生,決非王大師伯,幸而是自己人,否則哪有幸理,可見強中更有強中手,任何功夫均無止境,此後真非努力用功不可。今夜要是換了敵人,豈不送命!驚魂乍定,忽想起前面還有敵人。沈鴻因聽身後警告,料知今夜來的二賊必是有本領的著名凶孽。這位異人恐我弟兄冒失受傷,特意帶來此地隱起,本想藏在石筍林中,事完再出拜見,心又不舍,正在欲前又卻,姜飛已把沈鴻的手一拉,繞往前面,便跟了過去。
剛掩身一株大石筍后朝外窺探,目光到處,接連三四條黑影已往洞口外面縱去,身法全都快極。洞中黑暗,隱聞洞外金鐵交鳴之聲甚急,拿不準洞中有無敵人余留。正在低聲商計出外窺看長點見識,忽聽黑暗中有人笑說:「你兩個出去無妨,方才諸老前輩是恐萬一疏忽,被敵人認出你們兵器,有一漏網,岳州之行便多顧慮。來賊暗器又極凶毒,還有火彈迷香,聞了當時昏倒。他老先生孤身一人今夜剛來,不知我們早已想好誘敵之計,只沒料到事情湊巧,今夜賊黨竟會全數趕來。他恐你們年幼無知,黑暗之中中了敵黨暗算,特將你們帶往一旁藏起。如今人已迴轉,還多添出兩個幫手,賊黨決無漏網之理,只管出去,隨我旁觀,我都無須動手,你們更不必了。」說時,沈、姜二人早聽出是獨手丐的口音,同聲喜呼:「席師!」獨手丐已由對面走來,邊說邊往前走,神態甚是從容,忙同跟在後面。到了洞外,獨手丐便令二人同往斜對面臨壑石崖頂上同坐觀戰。
沈、姜二人早已看出洞旁崖腰空地上敵我共是六人,自己這面一個窮漢和一三十來歲的少年,每人以一敵二,打在一起。敵我雙方均未見過。姜飛先覺對方人多,意欲往助,被獨手丐止住,笑說:「那少年人是搭頭,單是諸老先生一人便夠這四個狗男女受的,要你多事作什?我看此老還有用意,否則賊黨早就完了。」沈、姜二人業已看出少年拿著一對金剛抓,獨敵方才男女二賊,雖然家數精奇,上下翻飛,卻不能奈何敵人,不是窮漢隨時在旁相助,反有吃虧的時候。窮漢卻是一雙空手,任憑敵人怒喝喧囂,暴跳如雷,始終一言不發。敵人手中均拿有極厲害的兵器,不時還有暗器連珠打出,內有兩種月光之下還帶著紅煙,從來不曾見過,估計決非尋常。窮漢卻和沒事人一般,無論敵人暗器來勢多麼猛烈,或近或遠,只把手一揚,不是反擊回去,便是打向一旁,一技也未上身,也不回手傷敵。對面四賊除另一賊道外,倒有三賊好似看出不妙,幾次想逃,無論逃往何方,哪怕一東一西同時逃走,均被窮漢先後追逼回來。內中一個抽空逃出,相隔最遠,反而吃了苦頭,吃那窮漢雙掌齊揮,接連三四掌,耳聽呼呼呼呼接連幾響過處,那賊似為內家劈空掌和罡氣所傷,手法由此散漫,大有欲罷不能之苦。窮漢這才笑罵道:「無恥狗賊,競敢來我卧眉峰、白蓮瞪兩處,妄想以多為勝,欺人淫凶。你們惡貫滿盈,在我手下早無生理!我因不知底細,覺著主人約有兩個後輩來此,如何離開?
我不先到一步,暗將狗男女引往一旁,豈不遭了毒手?為此想等主人回來再說,后見席老四也在這裡,分明知我來此,有心偷懶。我也懶得和你們糾纏,都到鬼門關報到去吧!」隨聽有人介面道:「諸平道兄請慢下手,你哪知我今夜忙得厲害,先沒想到狗賊發現凌翼,臨時變計,提前來此,我恐另外兩個凶人漏網,幾面亂趕,剛剛完事,雖對後輩失約,但這兩個小人並非尋常,莫大小看他們。我一則匆匆得信,不及通知,二則他們均得過高明傳授,就非賊道師徒之敵,也決不致受害;又想用他誘敵,席老四後半夜也還要來,正好接應,決無妨礙,這才放心走去。你當我有心取巧么?請和席老四敘闊。凌翼也無須動手。我來收拾這伙狗男女惡道便了!」說時,二人回顧,正是王鹿子忽由崖旁現身,也不知是由何處走來。話未說完,人已走到群賊叢中,口中還在笑說,和沒事人一般。
賊黨業已驚逃了一個,女賊一見首先驚呼:「此是那年大別山中殺死杜師伯、五師叔的那個姓王的叫花,今天不活即死,只有報仇拚命,千萬大意不得!」話未說完,人已賣一破綻,假裝朝對面敵人拚命,猛撲過去。凌翼連斗兩個強敵本現力弱,又深知女賊的厲害,見王鹿子到來心方一喜,不料女賊忽然怒吼撲來,只當敵人情急拚命,不敢和她硬拼。正待避開來勢再行回攻,沒想到女賊狡詐無比,先見諸平空手迎敵,誰也不是對手,無論什麼兵刃暗器均傷他不了,偶然打中也如無覺,雙手掌風更是厲害,兵器打將上去,分明隔空一段,並未接觸,暗中好似含有一股極大的力量連人帶兵器全被撞向一旁,但又沒有受傷,與平日所見內家劈空掌並不相同,早就疑是劍俠中人,屢問姓名不答,雖料不妙,還不知道來歷,及聽王鹿子一說,才知那是青螺峪怪叫花凌渾的嫡傳弟子諸平。同時發現側面崖石上立著三人,年長的一個是條斷臂,與江湖上傳說的獨手丐席泗身材貌相一般無二,不禁大驚,斷定當夜凶多吉少。另外兩個約好同來卧眉峰尋仇的能手此時未到,聽敵人口氣,分明對方早就得知,故意誘敵,這兩人已為王鹿子所殺,越想越害怕,再不見機休想活命。女賊天性凶狡,哪還顧什義氣,口中急呼要眾同黨與王鹿子拚命,自己卻在強敵未到以前早就看好道路,假裝拚命,連人帶所用鋸齒雙刀舞成一團寒光,朝凌翼猛撲過去。乘著對方往旁閃避、略一疏忽之際,冷不防雙腳用力點地,身子一擰,凌空縱起,宛如飛蛇騰空,身子接連兩扭,便朝側面崖壁上面直躥上去,還未撲到壁上,就勢將手中刀背迴轉,用口咬住,跟著人也撲向壁上,手腳並用往上飛逃。這一面崖壁雖然略往後傾,也甚陡峭,和城牆一樣,上下一片整壁,中間一段苔薛也頗鮮肥,滑不容足,並無草木寄生其上。女賊口銜雙刀在上爬行,落處恰是苔薛最多之處,絲毫不曾滑腳,宛如一條大壁虎,晃眼離頂不遠,輕功之好與身法之快簡直少有。
姜飛年輕喜事,隨同獨手丐在旁邊崖石上看熱鬧,見王鹿子一到,那姓諸的窮漢反倒退了下來。女賊發話要同黨上前拚命時,先被窮漢用罡氣打成內傷的另一賊黨自知無幸,假裝討饒,口呼:「王老前輩息怒,容我一言。」王鹿子方說:「我不騙你,你們惡貫已盈,休想保全性命再去害人,乖乖的束手等死,還可留個全屍。如有遺言,只合情理,也可代辦!」話未說完,賊道原是假裝膽怯,連右手劍也都丟掉,雙手打拱,立在對面,強賠著一臉苦笑,連聲求告,口正說著好話,忽然目射凶光,雙手反掌往外猛力一推,立有兩點紅星、三溜寒光照準王鹿子迎面打去,手發聲出,剛怒喝得一個「賊」
字,人已應聲而倒。沈、姜二人只覺賊道所發寒光火星閃得一閃,並未看清賊道連第二聲也未出,人便倒翻在地,內中兩點火星業已爆炸。雙方相隔這近,敵人陰謀凶毒,出手極快,王鹿子又未閃避,那火星更是一碰就炸,猛烈異常,不是人手所能抵擋。方才曾見賊道發過兩次,都是剛一出手便被窮漢用內家罡氣打往一旁,未次反擊過去,賊黨雖然縱避得快,不曾受傷,身側同黨卻被擦身而過,連衣服頭髮也被燒焦。賊黨看出厲害,不敢再用,後來縱身欲逃,又被窮漢打傷,此時情急拚命,兩件凶毒的暗器同時發出,不知怎的反傷了自己,那火球沾身就燃,其勢絕快,恰巧了中面門,一中前胸,連人帶衣服全燒起來,焦臭之氣十分難聞。
另外還有二賊一個本領最高,先和窮漢拚鬥,從無逃意,先不似別的賊黨那樣口中亂罵,一味啞斗,內功頗好,兵刃已早收起,對敵之際雙掌上下翻飛,呼呼亂響,也和窮漢一樣隔空發掌不再接觸。看去內功極好,幾次抽空想要回身,用劈空掌去打凌翼,均被窮漢搶在前面擋住。王鹿子一到,忽然怒吼一聲,冷不防往斜刺里縱去,身法更是快得出奇。窮漢似早防到,口中笑喝:「我不親手傷人,你早不逃,晚不逃,單在主人回時逃走,想丟我的人么?乖乖回來,少吃好些苦頭!」說時人已飛身縱起。沈、姜二人正聽獨手丐說那窮漢諸平的來歷,乃劍俠一流人物,比各位師長本領更高,這才看出他的本領實是驚人。當發話時敵人業已逃出老遠,快到壑旁,諸平說了幾句話方始追趕,相隔頗遠,縱將起來,月光之下宛如一條白色短虹,神速無比,只一晃便將敵人追上。
那賊似想越壑而過,往對崖竄去,身已離地縱起,吃諸平凌空一把抓住,就勢一挺,借著單手一點撞勁,人被抓住,拋球一般凌空反甩回來,本身直落壑旁,稍微一點,身子一扭重又縱回。另外一賊是女賊的好夫,死到臨頭依然色迷,先聽女賊激令拚命,居然信以為真,瞥見賊道和敵人說好話,勾動平日妒火,暗罵:「無恥妖道,平日倚勢逞強,將我心上人佔去,此時一聽敵人名頭,手還未交便是這樣膿包,真不要臉!」念頭一轉,妄想冷不防掩將過去,用手中二十多斤重的厚背砍刀當著女賊將敵人殺死,爭一口氣,使賊道當眾丟人,從此不能抬頭。主意打定,心膽立壯,加以王鹿子雖然名頭高大,那賊尚是初會,不知底細,見他貌不驚人,立在賊黨面前的從容神氣,手中又未拿有兵刃,無形中又生出一點輕視,連人帶刀剛由後面飛撲過去,看出敵人只顧聽話,毫未瞥覺,心中越喜,正待運用全力,枯樹盤根攔腰一刀,將人斫為兩段,身方落在地上,相隔只三數尺,手中刀才揮起,還未橫斫上去,賊道手中暗器火彈業已先發。王鹿子竟和生有后眼看見一樣,只將身子微微一側,頭都未回,一聲怒吼過處,當頭一粒火彈、兩點寒星恰由肩旁閃過,那賊驟不及防,一枚火彈、兩枝毒釘同時打中身上,當時火發倒地,單那火彈打中身上已要燒個半死,釘更奇毒,中有一技恰巧透胸而過,如何還能活命?
沈、姜二人看得真切,見王鹿子手腳未見怎動,便借敵人的暗器火彈把二賊全數送終。被諸平甩回那賊武功也真高強,凌空一個打挺,人便落在地上。諸平只將去路擋住,也未過來。王鹿子剛走上前,那賊似知無幸,厲聲怒喝,雙手齊揚,朝前猛撲,王鹿子笑道:「你這廝害人太多,今日饒你不得,拿命來吧!」說時把手一揚,雙方相隔尚有五六尺,那賊掌風又猛又急,彼此均未上身,不知怎的,好似有什力量擋了一擋,那賊竟會吃不住勁,撞退回來好幾步,終於立腳不定,跌坐地上,神情慘變,彷彿痛極,左臂也似受了重傷抬不起來,咬牙切齒,破口大罵。王鹿子仍是那麼從容,走近前去,相隔還有數尺,那賊情急拚命,忽然單掌一揮,連人一齊縱起,帶著一股急風正往前撲,王鹿子手也發出,雙方恰巧不約而同,只聽呼呼兩聲,那賊口中悶的一聲,二次翻身仰跌地上不再轉動。這也是同時發生轉眼間事,幾方面動作都是極快。當賊道快要倒地以前,女賊剛剛說完大話,賣一破綻,縱上崖去,凌翼縱身一躍沒有追上,落將下來,峭壁排空,無法上去,瞥見諸平剛把賊黨抓起甩回,人也飛縱過來,立在一旁正自急呼:
「這女賊淫凶萬惡,不能放她逃走,老前輩請快追她回來才好!」話未說完,王鹿子已巧用敵人暗器反擊,將前二賊打死,走將過來,諸平見凌翼發急神氣,笑說:「她逃不了,你急什麼!」話未說完,女賊越上越高,快要到頂,被諸平甩回來的賊黨也被王鹿子用內家罡氣震傷臟腑,一掌打死。
沈、姜二人見那危崖離洞側崖腰只十來丈,眼望女賊嗖、嗖、嗖手足並用,動作如飛,離頂只得數尺,稍微往上一躥便要越崖逃走。下面三賊已死,王、諸二老本領雖高,上下相隔太遠,又是一片危崖峭壁,此時起身已難追上,何況並無追敵之意,只當有心放走,正向獨手丐詢問:「女賊是什來路,為何這樣大膽,敢來這裡擾鬧?」剛問得兩句,忽聽頭上遠遠一聲慘叫,一條人影已由崖頂月光之中凌空飛墮,同時崖頂上面現出一個老人,定睛一看,正是大師怕崔老人,朝著下面王、諸二老發話,身後又有四人趕到,同立崖頂,認出齊全、癩和尚、佟振、小啞巴也在一起。女賊似剛援到崖頂,正往上躥,被崔老人一掌打落,口中連聲驚號,手足亂動,飛舞而下。因是下勢特急,身受重傷,雖有極好輕功不能施展,情急驚慌中再一用力亂挺,下降之勢越猛,叭的一聲大震,就此筋斷骨折,跌死地上。沈、姜二人見崔老人和王、諸二老上下問答,並令齊全等師兄弟就在崖頂朝下行禮,方喊:「大師伯怎不下來!」忽聽獨手丐身後說道:「你兩弟兄近來功力大進,居然不負我的期望,實在可嘉。這一月來須要好好用功,我和你崔師伯還有幾句話說,他日再相見吧!」沈、姜二人對於獨手丐均極依戀,一聽要走忙同回顧,急呼:「恩師請慢一步!」獨手丐已縱身往對面崖上飛去,跟著踏壁直上,比女賊去勢更快,手都未用,中途方用獨臂搭向壁上,回顧下面高呼:「諸老先生,我在老河口鎮上等你,明朝再見面吧!」邊說邊往上走,晃眼到頂,崔老人話也說完,師徒六人朝著下面略一舉手,便同越崖而去。
沈、姜二人忙同趕下,王鹿子笑說:「我不料今夜臨時發生變故,知道我們搜索多年一直不曾除去的幾個著名惡賊要來卧眉峰尋崔老人報仇。此事我和你席師早有算計,本定明日中午引他來此送死,沒想到另外兩個隱跡多年、新近受了惡霸聘請前往岳州入伙的老賊也由山外經過,雙方會合以前,內一女賊忽然發現你凌師兄的蹤跡,想起以前拒好仇恨,又與另外二賊相遇,越發膽壯,竟改當時發動,今夜便來山中,準備雙管齊下,殺死凌翼,一面用陰謀行刺崔老人師徒。我因你崔師伯他們近日功課甚忙,移居白蓮磴之事賊黨還不知道,心想,我和你席師叔已能應付,不願再驚動他們,得信又遲,更未想到賊黨會由谷口秘徑掩人,尋來這裡。后雖得知,因那兩個惡賊比這裡四賊厲害得多,暫時無暇分身。同時遇到癩和尚他們打虎歸來,說是途遇你諸老前輩,知其不是專一尋我,便在途中發現賊黨跟蹤尋來,因此越發放肆,索性晚回些時,將那兩個老賊打倒拷問,果然問出好些機密。且喜這六個極惡窮凶之徒今夜全數除去,非但岳州敵人要少好些凶焰,便你二人前途也免好些兇險,真乃一舉兩得之事。不久天明,見完諸老前輩和凌師兄急速安眠,明日起身再用功吧!」二人便向諸平、凌翼分別禮見,因凌翼奉命將死屍移去,一人做事,又是葉神翁的弟子,意欲就便結交,幫助掩埋屍首,王鹿子不許,催令速睡,只得和凌翼說了幾句自往洞中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