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小雙俠初會童天保
前文沈鴻、姜飛和桑氏祖孫同舟共濟,連遇水寇截殺,幸有尚、李二位老俠和女俠南宮李沿途相助,雙鐵槳桑老人又施展當年神勇,用船頭雙鐵槳衝風破浪而進,沿途水寇雖多,不是被老少諸俠打得落花流水,死傷逃亡,便被嚇倒,連小沙河九王灘的著名水寇君山大盜青面龍王吳梟之叔吳占魁均被鎮住,不得不將截江鎖和數百條賊船撤退,任憑桑氏祖孫沖將過去。事完之後,沈、姜二人聽完桑氏祖孫指點前途分手之處便各安眠。睡醒起來,船已停泊,只桑盆子一人留在船上。剛間出當地有一俠盜雙流星童天保將老人請往離此五里的白沙山龍眼崖大寨之中,雖然雙方素昧平生,無故來請必有原因;但聽方才來人口氣和所送禮物,對方又與別的水寇不同,多半沒有惡意。沈、姜二人忽又發現包袱被人開過,盆子所說還有不實之處。雙方一見如故,不便叫破,正想這祖孫二人甚是義俠方正,所說仇敵不知是誰。猛瞥見山路小徑上飛也似馳來一人。
盆子知道乃祖性情剛烈,殺子之仇時刻在念。去年忽然談起殺死父親的仇人業已發現蹤跡,好似隱藏在沿江一帶,正是今日所經兩處地方,關王壩也在其內。童天保素不相識,忽然來請,回憶平日所說本有一點驚疑。一見來人正是方才請客的頭目,祖父並未同回,神情又是那麼慌張,心中一驚,忙道:「二位哥哥,快跟我來!」入便當先往船頭上躥去,沈、姜二人料知有事,姜飛人更機警,順手便將兵器取出,暗藏腰間,跟蹤趕往船頭。目光到處,遙望來人還未趕到江邊,便先呼喊了兩聲,鎮上茶館里立有兩人趕出,迎將上去。另一面盆子也縱到了岸上,剛一照面,那三人便將盆子引往樹下無人之處,匆匆談了幾句,同往船上趕來。沈、姜二人見盆子初上去時身邊還帶有兵刃,見面談不幾句,便當先往回飛馳,看不出來人有什惡意。雙方神情偏是那麼慌張,盆子更是面有愁急之容,心方不解。盆子已和來人先後趕到船上,剛一見面便低聲急呼:
「二位哥哥可能同我往見童寨主,再耽擱一半日么?如真不能前去,將那鎖心輪借我爺爺一用,你們另外坐船起身,至多三日之內我必由孔家灣上岸,往樂鄉關這條路上尋去,送還與你也行。」沈、姜二人見他詞色惶急,同來三人卻向自己上下打量,正要回答,同來三人已向盆子介面說道:「兄弟你不要急,如今離動手時候還早呢!幾里路的遠近一會就可趕到,何必這樣急法?你先定一定心,這兩位朋友我們還不知他貴姓呢。」姜飛恐盆於年幼無知,說出真姓,又恐桑老人已先說出,心方為難,沈鴻已向盆子問道:
「你不要急,我弟兄二人決無置身事外之理,你還守在船上,我們和這三位兄台先趕了去,路上再行請教如何?」盆子忙道:「余頭領不曾明言何事,只表明他家寨主和我爺爺一見如故,成了朋友,並以前輩之禮相待,要我放心。但我方才所說之事必已應驗,如非與仇敵狹路相逢,決不會命我和二位哥哥商量,人不能往也借兵器一用,否則便將這兩片鐵槳帶去,分明事情緊急,蒙二位哥哥仗義相助,我哪有不去之理?此船無人看守不妨,余頭領業已帶來兩人幫我看守,事情難料。二位哥哥也許由此上岸,請將包裹也帶了去如何?」沈、姜二人連聲應諾。
那頭目名叫余龍,人甚謙和,便將同來兩人留下。盆子也匆匆打了一個小包裹,拿上幾十兩銀子和祖孫二人的換洗衣服,帶了兵器隨同起身,並代沈、姜二人向余龍引見,報了洪、裴兩個假姓。姜飛見他年紀雖輕,除初得信息未免慌亂而外,上路之後只管一路急馳,且談且行,人卻安靜下來,盤算更是周到。共總往返十來里路,又聽主人對乃祖尊若上賓,仍將衣銀打成包裹帶去,未從行兵,先防敗路,以備變出非常不能回船,一同殺出重圍之用。對於自己也是以名為姓,以防不測,小的如此,老的可知。再聽余龍一說,才知雙流星童天保本不與賊一黨,但知自家勢力不敵,也不肯去得罪,做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勢。各地水旱兩路的盜賊也因此人不是好惹,不與為敵。近年因那方圓三百里內的商民富戶在他保護之下未受群賊騷擾,先不理會,后見到處都受群賊搶劫,原來魚米之鄉都成了一片荒涼景象,地方越來越苦,便顯得他這一帶十分富足。早就虎視眈眈,想要下手;不料對方本領高強,耳目靈通,去年暗中圖謀,連試兩次俱都大敗,加上一層仇恨,自更不肯甘休。
君山水寇吳梟眼大心凶,對這方圓二三百里一片小地方並不十分在意,只覺湘、鄂兩省直到河南、四川的邊境都他勢力控制之下。無論水旱兩路,就非直接同黨,對他也極恭順,一呼即應,不敢絲毫違抗。只此一人和這一小片地方獨樹一幟,孤軍自傲,雖未和他作對,從不與之合流。先因勢力雖大,許多賊頭均未收復,不願多樹強敵,遷延下來。近年聲勢越發浩大,各路賊黨聞風歸向,童天保還是守著他那小一片地方,毫不理睬,每次派人前往示意,總是遠接高迎,送他多少禮物照數送回。非但本人不曾親往投到,對於來人所說更是假裝糊塗。去的人因他本領甚高,惟恐一言不合鬧個無趣,進退兩難。主人表面又極謙和有理,話更說得巧妙,拿他無可如何,無一次不是裝著一臉笑容,在對方假意歡送之下失望而歸。最後還派了兩個能手前往遊說,兼帶示威,未等出手,便被主人在不經意之中連本人都未上場便比了下去,只得知難而退。回去說起,越想越恨。這麼一伙人數不多的小對頭,表面又未露出敵意,親自出馬難免被人譏笑,說是小題大做,如其派人前往,迫令降服,偏又幾次試過,看不出他本人深淺。最奇是他那寨中隨便一個小頭目均似具有一身驚人本領,每次所見各有不同,頭目如此,主人可知,勝了還好,稍一挫敗,便把近年取得的威名喪失許多,因此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去年,那些吃了大虧的水旱盜賊前往哭訴,這班賊黨雖非嫡系,也算聽他指揮的黨羽,接連吃虧,實在不便坐視。恰巧日前發現桑老人暗助商客和他作對之事,立時借題發揮,派一最得力的能手前往送信,要對方出力幫助截殺。去時斷定對方決不這樣聽話,如其違抗,當場出彩。去的共是五個同黨,為首一個老賊本領最高,近年才經徒黨引進,名叫鐵掌金鉤尹明仁,本領之高異乎尋常。此人自稱從小好武,從未在江湖上走動,為了年景荒亂,瘟疫流行,全家死亡殆盡,又有仇敵作對,一怒之下才吃這碗綠林飯。先做獨腳強盜,共只兩月,便聽人說吳梟如何仗義疏財,禮賢下士,因此來投,所以江湖上並無名姓。吳梟何等機警,雖覺那人是個老江湖,所說不實,但已試出實是真心人伙,決無他意,料知遠方來的能手,決非無名之輩,也許連真名真姓都已隱起,表面並不說破,對他十分優禮。因其每次出手從未敗過,但都帶有面具,平日深居簡出,越知其懷有難言之隱,差一點的小事便不要他出去。這次因見自己連談起童天保好幾次,均極憤慨,忽然自告奮勇,選了四個能手一同前往。還未入境,便遇一人,雙方見面匆匆談了幾句,立將同去四人打發回來,說此行必定成功,童天保決無話說。此人是個相交多年的好朋友,又是童天保的至親,最好由他用軟功勸其降服,不可硬來。吳梟手下深知童天保智勇雙全,人又剛直,不是容易收服的人,他卻這樣自信,還在將信將疑;誰知尹明仁一到,才說幾句,童天保便自答應,不過樣樣都要依他,並說:「桑老人來路要經過小沙湖一帶,如被吳占魁和別的賊黨追將下來,他必出動,不問對方死活,均不放這條船過去。否則便要相機行事。」尹明仁因和來接的人有極深淵源,當然答應;並防吳梟多心,賓主三人互一商計,便即趕回報信。
童天保對於此事原非本心,一半出於無奈,一半另有一種原因,將人送走,業己發出緊急號令,派人坐了快船快馬搶前打聽,得知桑老人將沿途難關安然衝過。跟著聞報,小沙湖方面傷亡甚多,吳占魁不戰而退,算計所料不差,越發不願為敵。又傳急令,命幾個得力同黨迎上前去,將桑老人暗中接往寨內,連本寨的人,除卻所派心腹能手,均不使其知道,做得隱秘異常。在他本意,原因近一年來發現一樁怪事,生了疑心,為想查探底細,借這機會出其不意將桑老人接去,所料如對,自可除此一害,否則也可保全一位隱跡風塵的前輩高人,布置得十分巧妙。果然賓主雙方見面一談,便證實了平日所料之事。為了老人十分慎重,去時又未帶有合用兵器,只得暗告主人,乘對頭還未警覺以前拖延些時,命人與盆子送信,船上兩少年弟兄如能前往更好,否則也借鎖心輪一用。
為了事情機密,連余龍是寨主的心腹頭目也只奉命而行,不知底細。並說,寨主童天保人最機警,料事如神,近年寨中還出了一件使他痛心之事,如非平日由寨主到嘍羅上下都一條心,親如兄弟,內中一人業已愧悔,幾乎鬧出極大亂子。今日之事多半與此有關,不過未奉寨主明令,有許多話不能明言。桑老前輩的對頭已被寨主命人穩住,對方平日勾結的十來個同黨有的綁起,有的也被人看守。對頭只知照著吳、尹二人所說迎頭截殺,桑老人已被請來寨中尚不知道,非到黃昏前後不會發動,無須這急等語。
三人一聽,彷彿童天保寨中還有一個對頭,勾結同黨,生心內叛,好謀雖早敗露,為了事關重大,對頭本領高強,不敢妄動,隱忍至今。桑老人一去,互一探詢,才知那賊非但心懷奸詐,想要篡位,不是童天保機警智計,能得人心,已為所害,並且還是桑老人的仇敵。經此一來雙方聯合,同仇敵愾,準備出其不意將那時腋之患除去。余龍偏又不肯明言是誰,盆子心疑所說是那殺父之仇,否則祖父不會這樣重視,再三探詢姓名,余龍先不肯說,快要走到,忽朝前面崖頂上望了一望,立時面現喜容,低聲悄說:「這廝名叫袁悟,是否真名真姓還不得知。父女二人起初饑寒交迫,病倒在荊門山山洞之中,命已難保。也是事情湊巧,童寨主輕不離山的人,忽因一事,孤身一人趕往荊門山中,尋一老前輩請教。去時為防沿途賊黨看破,並還裝成一個窮漢。因他慷慨仗義,喜交朋友,本領又高,身邊金銀也帶有不少,事完回來,已快出山上船,準備坐一小舟順流而下,便道訪兩友人再趕回來,忽遇大風大雪、投宿在一個獵戶家中,得知近來山中出了一群凶狼,傷了好些婦孺,一時仗義,第二日又值天晴,雪地打狼容易查看腳印,便同了去。剛剛趕上這廝父女二人受到十隻凶狼圍困,地上還被用暗器打倒了三隻,因其病中衰弱,只得女的一人動手,狼是越來越多,如非暗器打得准,已早為狼所殺,就這樣人已不支。寨主原同那伙獵人分途搜索。去這一面連獵人才只三個,相隔還有丈許,女的剛拚命一刀將當頭撲到的凶狼砍殺,人便力竭倒地,暈死過去,爬不起來。幸而三人到得快,後面群狼俱都餓極。這類野獸又最殘忍,同類只一倒地,立時自相殘殺,搶先啃咬撕吃。先死三狼連骨頭都被拆散,還有一狼正打算向人撲去,被寨主縱身一流星打飛老遠,女的才得保住。這時狼群先後趕到了好幾十,人才二個,狼多人少,那兩獵人先還害怕,不敢過去,只打了兩火槍,不是寨主這雙鐵流星和那輕快的身法,連他本人也保不住。他正把住洞口,獨敵群狼,轉眼之間打倒了五六隻。乘著凶狼殘殺同類,將女的冒險搶抱進去,又用暗器打倒了三隻。群狼接連傷亡,欺他一人,仍不肯退,反倒厲聲怒嗥,狼來更多。同去十幾個獵人也都趕到,他們打狼均有方法,連放了兩排火槍,狼群方始逃竄。跟著山中隱居的那位老前輩也帶人趕到,幾面夾攻之下,竟將狼群一掃而光。寨主一個人便打死了二十五隻。
「這廝父女也被救醒轉來,說得身世處境十分可憐,哀求攜帶出山。寨主為了追狼,離洞較遠,那位老前輩又當他已走,偶出賞雪,無意之中相遇,匆匆談了兩句,各自追殺逃狼,並未迴轉。這位老前輩性又孤僻,並不知道洞中還有病人,女的再三哭求,說是山中沒有良醫,非跟出山不可,人又生得十分美貌,寨主心生憐愛,不忍拒絕,始而打算送到前面鎮上延醫服藥,送些銀兩各自上路。誰知到了船上,女的原是饑寒交迫,又太疲乏,吃飽之後,換上寨主所買衣服,越發顯得貌美好看;加上救命深恩,萬分感激。老的得到衣食,病雖未好;人也有了精神,千恩萬謝自不必說,再三和寨主說,乃女飛鴻少年喪夫,尚無配偶,今感救命之恩,如不嫌棄,無論為婢為妾均所心愿,自己也得跟著養老,實是萬幸。說時女的便跪在面前,不肯起來。寨主人雖精明,面軟心熱,先聽對方因人規矩,甘受仇敵侵害,在有一身本領,不敢反抗,逃來山中,幾乎送命,業已無家可歸,本就動了憐惜;又見女的美貌溫柔,樣樣討人歡喜,意思如此至誠,怎麼謝絕?答應她一同迴轉她都不肯,非要獻身為妾不可。一時疏忽,為色所迷,居然答應,井還為他父女另雇一條較大客船,仗著人少船輕,彼時水路比較尚還好走,竟將這兩個禍胎帶了回來,納為側室。
「老賊自早痊癒,日子一久,這父女二人的本領也都看出,老的本事更高。據寨主私底下說,連寨主本人也未必是他對手。初來兩年,雖覺這父女二人形跡可疑,料定內中必有隱情。因這廝機警能幹,好幾次君山來賊均被這廝化裝頭目,將那些軟硬一齊來、打算示威、逼我們投降的賊黨嚇退回去,樣樣得用。寨主非但對他極好,反覺對方受有救命之恩,女的雖是側室,也算翁婿之親,平日照樣喊他岳父,認定是個大幫手,絲毫沒有想到別的,對他真實姓名來歷雖曾懷疑,因向女的探詢兩次,答話含糊,恐他父女多心,早就不再探詢。本來十分尊敬,寨主夫人病死之後女的又扶了正,翁婿之親,這還有什說的?誰知老賊人面獸心,當初原是仇家追逼,逃往山中病倒,遇救之後來此避難,救命深恩早已忘記,反將寨主當成仇敵看待,暗中想好陰謀毒計,只等時機一到便要下手,寨主先還一點不知,近年忽然覺著老賊推說年老,要人照應,已連用金銀買了兩個美妾,心還不足,常時託人物色不算,又推說出門訪友,先帶回幾個少年婦女,乃女飛鴻常為此事和他吵鬧,以及許多可疑形跡,先仍當是恐他父親年老荒淫,傷了身子,沒想到別的。上月夜裡迴轉卧室,看出乃妻房中有兩婦女正在互相低聲討論,一個還有哭音,掩往窗外偷聽,哭訴的人正是老賊初來第二年所納的兩個美妾,以為失寵吃醋,來向乃妻哭訴,心正好笑,忽聽妻子也在隨同咒罵,說『老鬼喪盡天良,萬分對我不起』。並說:『老鬼心毒,表面千萬不可露出對他不滿,否則性命難保。今夜如非我看出你二人心中有氣,同病相憐,將你引來勸說,方才所說的話你只對他稍露口風,也是凶多吉少。他強迫我嫁人,又逼我這樣那樣,還要想盡方法氣我,比起你們更是難受,將來我是死是活都難預料,更傷心呢!』寨主原因當日有點感冒,未吃夜飯便回后寨,未到以前望見通往卧室的過道之中有兩使女望見他來轉身便走,神態發慌,生了疑心,縱身上前止住,不令張揚,掩將進去,見所有使女一個不在,遙望窗上人影隱現,跟蹤窺探。一聽口氣不對,當時退出,一面警告那兩使女,不許提說前事,夜來準備停當,向女的追問。初意還恐激出變故,總算女的還有良心,居然說出實話。
「原來她乃老賊好友之女,從小收作義女,等到年長,學成本領,又看中她的美貌,改做徒弟,不到半年便被強姦,並將原配暗殺,成了夫妻。因受仇敵追逼,害人又多,病倒山中,眼看要死,遇到救星。初上來時因覺內傷頗重,非有年余靜養不可,所須藥材既極珍貴,到處都是強仇大敵,還有兩三個最厲害的死對頭,撞上便難活命。單入我們的伙恐還難於看重,看出寨主對於此女十分憐愛,女的也是感恩心盛,立時生出惡念,始而強迫女的作為女兒獻與寨主為妾。雙方事前說好,從此改作真的父女。女的知道老賊好色貪淫,並還答應設法與之納妾,只不再逼她重修舊好,樣樣皆可辦到,他也一口答應。誰知狼子野心,病好起來,非但強迫女的借回娘家為由留宿不歸,並還生出毒念,一面用財色二字勾結我們寨中弟兄,一面強迫女的與之合謀,準備時機一到立下毒手,殺死寨主,自立為王。外表卻仍裝得十分忠心,把假事當成真做,立下幾件功勞,收買人心,順便增加他的威信。女的從小便為他的淫威嚇怕,雖因此事昧良,夫妻情愛又深,萬分不願,仍是無法抗拒。就這樣老賊心仍不足,暗中還要吃醋,逼得女的左右為難,無計可施,良心上更問不過去。扶正之後更是日夜難安。又知老賊厲害,寨中幾個能手倒有一半成了他的死黨。如非寨主能得人心,老賊陰險沉著,不等今日已早發難。真要破臉動手,丈夫恐非其敵,惟恐弄巧成拙,不敢告發。近來老賊要她暗中下毒行刺,女的再三堅拒,說她同謀尚可,親手暗殺救命恩人實在無此勇氣。老賊聞言生了疑心,又說了許多恐嚇的話,只敢泄露一字,寨主固是必死,她也必遭慘殺。女的假裝害怕,實則心已恨毒,如非恐怕丈夫知道此事從此分離,人也丟得太大,也早告發。老賊也因她有顧忌,才會這樣大膽。
「可是女子心情到底難測,天下的事怕逼,近日女的實在心情苦痛,受逼不過,業已拼著一死,準備舉發。聽寨主一問,絲毫不慌,反倒好言勸說,先把厲害說明,再說經過真相,說罷便回到後房拔刀自殺。幸而寨主機警穩練,心雖氣憤,表面上聲色不動,見她從容說笑,若無其事,未了並代划策,如何才能除去老賊,以及對方弱點和穴道所在全說出來,然後借口取茶,往後房中走去,料知有異,又恐有心做作,也裝無覺,偷偷掩往一看,女的業已淚流滿面,輕輕將刀拔出,待要自刎。本來情愛甚深,又可憐她的身世遭遇,忙縱上前將刀奪下,再三勸解。女的自然受了感動,夫妻商計,索性暫時放任,假裝糊塗;一面暗中召集我們這幾個口穩而又和他同生共死的弟兄密談經過。並說,女的處境實在可憐,不能怪她。如說貞操二字,我娶她時本非處女。譬如以前嫁過兩次,一樣收容,不會拒絕;何況她又自殺兩次,均非常人所能想到,決非有心做作。
就算做作,因她一人悔過,舉發惡賊陰謀,所想計策更極穩妥。我弟兄雖是沒本錢的買賣,但與別的綠林中人不同,輕不打家劫舍,偶然發動一兩次,也是對方為惡太甚,劫富濟貧,弟兄再分上幾個。近年山中開了許多田產,除卻向富戶們取些不義之財而外,已和安善良民差不許多。大家好容易安居樂業下來,如今外賊勢力越大,再有這麼一個心腹之患,稍微應付失宜,豈不同受其害?好在他那最得力的同黨內應業已變成他的對頭,早晚均可下手,不必忙此一時。我當初原是弟兄十人建下這片基業,近十年來人數雖是越來越多,也都同心同德,並無二意。我想,老賊陰謀勾引的十多人均是一時失足,受了脅迫,決非出於本心。此時下手難免玉石俱焚,失卻當初義氣,同室操戈使人笑話。
再將你們這些忠義弟兄為了殺賊傷亡幾個更是痛心,因此事情必須慎重仔細,非但不宜妄動,連風聲也泄漏不得,能夠乘機與老賊接近,為將來除他之計,固是絕妙,否則也要保持常態才好。
「大家商量停當,不滿一月,君山那面便派尹賊前來。老賊認定本寨人和財產均他囊中之物,時機一至手到取來。因想得手之後仍走寨主的老路,一面率眾開荒種地,採取山產,作為根本生活之用;一面去向那些富戶索取常例,將這一片地方的元氣保全,來養活自己,也不出去真箇搶劫;表面卻由趙飛鴻為首,做女寨主,暗中由他布置,以免出外搶劫風聲鬧大,引來仇敵。只對君山吳家叔侄是個難題,與之勾結便要聽他號令,將來仍難免於顯露形跡。不與勾結又成對頭。雖在遲疑不定,可是對於外賊,無論何事仍和以前一樣。我們耳目甚多,一經得到君山派人前來的信息,老賊立時迎上前去。他近來對於寨主本有一點疑心,又因趙飛鴻裝病卧床,不再與之通姦已有一月,更加忌恨。
幾次借看女兒為由,乘人不在,暗中恫嚇,他那幾件毒藥暗器也都隨時帶在身上。本意藉此試探,不料寨主早知他的底細用意,非但當時答應,並和以前一樣,樣樣聽他主持,暗中派去的人也都由他挑選,自己弟兄一個都未派去。經此一來,老賊反倒去了疑心,自帶幾個同黨,連明帶暗搶先迎上。老賊真箇凶狡。去時本就打算藉此去向吳賊賣好,已向寨主商定應付方法,雖為他自己將來陰謀成功以後的打算,大體上還是幫著我們一面。誰知見人之後,來的那個老賊竟是他以前的死黨,當然樣樣點頭,賓主盡歡而去。
寨主夫婦看出不妙,知道老賊已與君山對頭勾結,事出意料,再不下手將他除去,不久必有變故。來的那個老賊也是改名易姓,不是本來面目,本領甚高,並非易與。同時想起前年無意之中談到桑老人船上兩片大鐵槳大是可疑,斷定是位隱名異人,不是專靠兒子情面往來江湖的船家,曾令弟兄們化裝查訪。雖未探明真相,但這條船連那祖孫二人決非尋常,要他出去查訪。
「老賊近年越發狂做自大,表面見人只管一臉詭笑,顯得那麼謙和誠懇,實則又是陰險,又是狂做。平日談論,任是多麼成名人物全有批評,不是對方不濟,便有缺點,表面不說逞能的話,處處表示比誰都強,永沒聽他說人一個好字。這日一聽談到老人祖孫,面色好似驟然之間變了一下,底下也無回答,隨即岔開。寨主人最精細,業已看出有異。後來發現他的行為不正,許多可疑,故意又提了幾次,他從未說過此老不行,不是借話支吾,便勸寨主說我們最好守住自己基業,於願已足,不要無故生事,像這樣人決不肯與我們合流,何苦多生枝節,寨主也就不再談起。今日因覺事情緊急,趙飛鴻又在催逼,再不下手必留大害,女的並還自告奮勇,準備今夜拼受老賊污辱,與之同歸於盡;如不能將他除去,決不再想做人。寨主才發了急,這才將計就計,將桑老人請去。
老賊也為飛鴻假裝病好,陪他在所居后寨打紙牌,將其穩住。所有同黨也被寨主分別制住,準備以前所料如對,向桑老人間明此賊來歷,一同下手,將其除去,再妙沒有。否則黃昏前後借著請客為名,也必與之一拼。事情早已定局。不過因聽此賊口氣,與桑老人多少必有關聯,認定是他對頭,再聽說昨夜你祖孫二人還有幾個幫手只憑一條孤船,衝破沿江十來處難關,連小沙湖的截江鎖和那許多的水寇都攔他不住,全被打了一個落花流水,這條船卻連船板也未毀壞一片,實是從未所聞的奇事。像這樣老輩英雄,船上不用夥計,當此荒亂年間,共只祖孫二人沖冒風濤為險,往來江湖,有時並在夜間行走,不怕水賊侵害,船上又不載什客貨,決非專為謀生,其中必有深意,也許所尋訪的便是這個老賊,仇恨定必深到極點。仰慕心切,又恐老賊已死,對方不知,還在到處苦尋,多此得力幫手自更容易得多。本心還想連昨夜水中應敵的幾位英雄一同請去,到了船上,見只兩位少年船客睡得正香,桑老前輩不令驚動。因見年輕,這一位裴小英雄還未成年,寨主立等把人請去,一時疏忽,有眼不識泰山,幾乎誤事。后聽桑老前輩命我與桑老弟送信,令將二位請去,或借兵器一用,才知先前粗心大意,有眼無珠,忘了昨夜那幾位水底英雄都是一身魚皮水靠,頭上有一皮套,無人看出面目,怎知不是這兩位少年英雄?
桑老弟又大性急,不容請教,一路問個不停,不知昨夜水中一戰可有這二位在內嗎?」
盆子方答:「我這二位哥哥本領雖高,昨夜船上的賊,連四面打來的暗器均被打退,人卻不曾下水,那是另外老少兩位隱名前輩和一位女英雄,她卻不怕人知,名叫南宮李。」余龍剛失聲驚呼:「水上飛仙女白龍南宮李也是你們的好友嗎?」忽見山口內奔來幾個壯漢,見面笑說:「老賊還在後寨賭葉子,他那五六個美貌姬妾俱都圍繞身旁,內中一個老賊最寵愛的,說起今天是她生日,故意撒嬌,要老賊在後寨玩上一天。老賊酒色荒淫不算,又最愛賭。這一個原是良家少女,被他瞞了寨主搶來,強迫為妾,心中悲憤,常發脾氣,老賊對她反更寵愛。不知這五個姬妾倒有三個經夫人探明心事,成了一氣;另外兩個又和夫人最好,再一湊趣,故意輸些銀子與他,老賊心貪好勝,好賭如命,此時身邊都是年輕婦女包圍,最心愛的寵妾又難得這麼高興,越發興高采烈,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們恐余頭領擔心事,已將先約定的暗號信旗升起,你們看到沒有?」
余龍笑答:「不是見到信號,這三位少年英雄再三向我探詢寨中之事,途中稍微耽擱,走得慢了一些,已早到了。寨主和桑老前輩現在何處?老賊知道今日請客沒有?」
來人答道:「老賊原勸寨主,君山情面雖要敷衍,冤家也不可結,這姓桑的如非沿途這班人的對手,用不著我們上前便可除去。否則我們也攔他不住,能夠設法暗算最好,千萬不可明敵,還是虛張聲勢,派上幾個能手迎上前去,相機而行,穩妥得多。寨主滿口答應。派去的人還有兩個,是他同黨,中途再派人追上,冷不防將這兩個反叛擒住,放入牢內,等到事完發落。今日如難成功,便說這兩人已因貪功為敵所殺,叫他去尋桑老人報仇,以便察看他的詞色。要到黃昏方始推說有遠客來訪,請出作陪,此時還被蒙在鼓裡。桑老人對這位小弟兄雖極謙虛,對這兩位少年英雄卻說得十分重要,無論人和兵器,只有一樣請到,穩佔上風。如今都來,那還有什說的!老賊最厲害的是那雙手暗器,彷彿一個有毒的刺猖,沾都沾它不得。方才後面又傳出信息,說老賊不知為了何事生疑,竟將他自從到此多少年來從未使人見過的一件兵器暗藏胸前。先被夫人看破,還在憂慮,后聽那寵妾暗中偷說,老賊自從上月起始便將這件平日拆散隱藏、連寨主均未見過的兵器暗藏胸前。一面護在他那要穴,並備不時之用,並向身邊姬妾大發狂言,說他銅筋鐵骨,除五官外,只有胸前致命之處,人又機警,便是有人乘他睡夢之中行刺也是送死。如在醒時,任你多大本領更是休想近他的身,井非當日佩帶,才稍放心。夫人深知這件兵器的厲害,知道老賊多疑,防人行刺,令人密告寨主和來客,千萬留意這件東西,並告以出手方法,最好能在雙方破臉取出以前,將他左手用鐵流星等重兵器打傷,才可成功。老賊兩條鐵膀要害之處並有軟鋼製成的軟甲,尋常兵器傷他不了等語。寨主那麼穩練的人聞言好似吃了一驚。桑老前輩早就料到,並說,還有一賊比他還要厲害。
雙方低聲說了兩句,寨主方現笑容,命我們急速迎來,無論如何也將洪、裴二位英雄請去!」姜飛先恐桑老人所說姓名與盆子不符,主人又是這樣以禮相待,不應該說假話,便是下山時節,大師兄也曾說我二人在江湖上沒有名姓,索性真的出面也不妨事,只中途發生枝節,一經出手得勝,難免傳揚出去。急切間還未想好主意,盆子已先開口:
「正想見了主人如何應付?」聽來人口氣,分明祖孫二人業有打算,連那開看包裹兵器均與此事有關,心更放定。內中兩人自一見面略微招待,便往迴路趕去。因已到達,並無事故發生,山口離開大寨只得里許來路,自身是客,虛實不知,為防萬一老賊還有同黨,被其看破。盆子也早心定,大家均把腳步放慢,往前走去。
相隔還有三分之一的路程,主人業已親自帶了幾個頭目迎將上來。賓主禮見之後,主人一面笑說:「為防萬一有什變故,桑老前輩兵器又不稱手,勉強尋到一件多年未用的鐵令牌,和臨時用兵器拼湊成的護身盾,加上我這一對鐵流星相助,暗中準備。老人家雖聽說是老賊家雖住在後寨側面,當地在一高崖之後,地勢險僻,離我正面后寨都有一里多路,前寨更被那片峭壁擋住,休想看出一點形跡。再說也無形跡可以看出,沿途又都有我弟兄隱伏守望,動靜皆知。加以老賊雖凶,今日已成孤立,平日勾結的同黨均被我們看守起來,有兩個最凶的還被關入牢內,身邊只有一群婦女和一些早被我們勸說過來的小弟兄,還有兩個陪他賭錢的內線,內人更把他恨如切骨,無論如何決不至於被他警覺。萬一有事,他那裡稍有變故,人還未到,我已得到警號,任他本領多高,我們這許多人,加上桑老前輩,對付他一個也無不勝之理!他老人家偏說此賊陰險狡詐,無與倫比,彷彿一條長滿毒刺的大蛇蠍,性更凶毒,手黑已極,自恃一身本領和那一件獨門兵器、十五枝毒弩、四十五枝毒釘,常人決非其敵,他就明知陰謀敗露,臨去以前也必先拼一下,殺死多人方始逃走。另一同黨和他一樣凶狡,為了酒色上面沒有十分虧損,內功比他更強。君山派來的老賊尹明仁,與隱名人三字聲音相同,二賊那麼投機,定是他那死黨戴彰無疑。否則,這高本領的惡賊,人又如此淫凶,江湖上不會沒有姓名,他們迎進送出離開本寨均遠,有人在旁也是他的同黨,焉知沒有勾結?事未成功以前十分可慮。老賊那樣機警,萬一警覺,趕來行兇,就我能夠勉強抵敵,這類惡賊誰都憤恨,大家定必動手,這些弟兄被他殺傷幾個豈不可惜而又冤枉?再三要我傳令警告,萬一老賊衝來,不可輕敵。我看出老人家雖能穩佔上風,仍有顧忌,既恐老賊滑脫,又防我們弟兄受傷,口裡不說,盼望鎖心輪之念甚切。正覺老年人真箇老成持重,樣樣想得周到,果然三位一來他便滿面喜容,這一來更叫我們放心,決不致有人受傷了!」
三人聞言大喜,又見主人那麼成名多年的英雄,對人如此謙和,親自迎出,連盆子也是兄弟相稱,對於沈、姜二人更是尊重,快進寨門時並還悄聲密語:「二兄姓名來歷已聽桑老前輩暗中告知,令師席老前輩也有一面之緣,還曾受過他的指教,算起來並非外人。不過二兄下山不久,初涉江湖,前途之事必關重要,為防萬一泄露,生出枝節,早就代你想好,以名為姓,此事只我一人知道,對眾弟兄均未說起,當人我仍稱呼二兄大名如何?」沈。姜二人剛剛謝諾,隱聞遠遠傳來一聲怪笑和呼哨之聲,童天保面容立變,怒喝:「果不出我所料,老賊真箇大膽,居然尋來,諸位快將信號旗花升起,照計而行。三位兄弟快取兵刃,隨我殺這老賊!」沈、姜、盆子三人已聽出內里有桑老人怒吼之聲,當時急怒交加,各自伸手取出身邊兵器,隨同主人往裡縱去。搶過一層院落,便縱上大寨廣堂前面的房頂,賓主雙方身法均快,剛要越過屋脊,便聽主人低喝:「三位兄弟請分兩面,我由甬道去取兵刃,我這對鐵流星又沉又大,不便帶出迎客,真箇費事。」未兩句自言自語還未說完,人早往側面甬道縱落。
同時外面已有三聲號炮放過,卻未聽有喊殺之聲,還是那麼靜悄悄的,百忙中瞥見來路下面凡是高處均有人影現出,各持弓矢暗器,兵刃大都插在肩上。為首一人將手中紅旗一揚,人便隱藏起來,一閃不見。料知老賊厲害,主人早有安排,不令與之明斗,只在沿途埋伏,用暗器亂箭朝那經過之處圍攻,再往屋脊前面探頭一看,目光到處,下面廣院中已倒著兩個壯漢。桑老人手持一件長約兩尺、寬約尺許、形似骨牌、下有尺許短柄的鐵牌,左手一件由幾種鐵器紮成形如盾牌之物,正和一個瘦而駝背的老賊喝罵對打,四外本有十多個壯士剛將那兩個受傷的搶走,桑老人還在厲聲呼喝,不令眾人上前。
老賊只一乘機搶往側面,老人定必喝令:「眾人速退,留神暗器!」一面搶前攔阻動手。
眾人也似知道厲害,只管怒吼喝罵,抽空用暗器朝賊亂打,均未上前,暗器也均不曾打中。老賊右手拿著一件奇怪的暗器,手臂上面還綁有兩個弩筒,稍一伸縮便有兩三枝長才寸許的毒弩、毒釘朝人打中;左手拿著一件奇怪兵器,竟和鎖心輪大同小異,上面好似還附著兩個鉤鉗。老賊本領甚高,舞動起來上下翻飛,周身都被黑光裹住。桑老人守多攻少,只管急怒交加,鬚髮皆張,一雙精光閃閃的老眼全神註定敵人,不看準來勢決不進攻。老賊也似知道遇見勁敵,暗器已不輕發,口中咒罵不已。盆子已自憤怒,待要開口,忽聽沈鴻低喝:「盆弟,你那兵器不行,快些隨我一起。」側顧姜飛人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