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到了「沙市」,這一行六人有了一陣子耽擱,那是因為宇文瓊身子不適,找了家客棧歇息了一會兒。
而且她還開了藥方,命濮陽飛找到藥鋪去買了一帖葯,煎好喝了之後,才雇了一輛馬車上路。
馬車馳行的方向,直指正南。
離武昌十五里,有座「珞珈山」,山北,即著名的東湖、湖山映帶,風景絕佳。
東湖的面積,真說起來比杭州西湖都大,湖水清澈露底,游魚成群,往來在目,湖上多沙洲,周圍滿生葦草,附近水鳥極多,白鷺點點,飛翔於湖光山色之間。
東湖中之沙洲,長高不逾過於水面二——三尺,青草搖曳,怡情山水,楚楚有致。
東湖之中,有座湖心亭,碧瓦朱欄,把東湖的景色點綴得更美更迷人。
時值紅日偏垂,夕霞一抹,湖水泛金,在這東湖之中的湖心亭里,圍坐著三個人。
亭里那石桌上,還擺著幾味酒菜。
乍看上去,該是游湖攬勝的風雅之士。
其實不然,請看——
那三個人,有兩個是皇甫林的左右二奴「西域雙妖」赫連海與公羊單,另一個,青衫長髯,卻是那冷遇春。
憑這三個人,就不像是來游湖攬勝的。
的確,赫連海與公羊單四目炯炯直望著冷遇春。
而冷遇春卻皺著眉直搖頭,看上去那麼的不調和。
突然,公羊單開了口,話聲冰冷逼人。
「冷老兒,你皺什麼眉,搖什麼頭。」
冷遇春淡然一笑,道:「移坐湖亭,眼中儘是湖光山色,幾味佳肴,把酒顧盼,我該無憾事,只是似二位這般盯著我,要我如何能開懷暢飲,如何能安然下咽?」
公羊單道:「那麼你說該怎麼辦?」
冷遇春笑了笑,道:「我請問,皇甫林『南令』派二位追隨冷遇春左右,是幹什麼的?」
公羊單道:「不瞞你,主人怕你跑了,命我二人左右監視著你。」
冷遇春道:「那麼,我冷遇春的所學,可是二位之敵?」
公羊單陰陰一笑,道:「該不是。」
「是嘍!」冷遇春道:「那二位還怕什麼?坐的那麼近,二位難道怕我插翅飛了不成?何妨把尊目放向湖光山色之間……」
赫連海尖然說道:「冷遇春,你以為我二人願意這樣么?」
冷遇春微愕說道:「二位的意思是……」
赫連海道:「主人曾一再警告,一旦被你走脫,主人的一切將全部揭露於武林,主人也曾一再吩咐,不慮你出手拚斗,但要待別小心你那一肚子鬼心智……」
冷遇春倏然失笑,道:「皇甫林『南令』當真把塗遇春看得太高了,既如此,他何不命二位把我殺了,然後沉屍東湖?」
赫連海搖頭冷笑道:「那不行,主人還有用你之處。」
冷過春目中異采飛閃,道:「這麼說,他還捨不得殺我?」
公羊單冷然說道:「那要看什麼情形了,假如你拚斗圖逃,必要時寧可殺了你,也絕不讓你逃出手去。」
冷遇春一震說道:「看來皇甫南令是多慮了……」
公羊單道:「怎麼說?」
冷遇春道:「公羊單你的心智就不含糊嘛。」
公羊單陰陰一笑,道:「誇獎了,你心中若沒有鬼,又怕人看個怎地?」
冷遇春搖頭說道:「我老實對二位說了吧,也許二位不信,就是二位如今要放我走,我也未必會走………」
「我信。」公羊單道:「除非日出西山。」
「好說。」冷遇春哈哈笑道:「二位不信我莫可奈何,其實,我又何必自己跑?像這樣皇甫『南令』給了我充份的自由,任我東西邀游,只在二位監視之下就行,那麼我只消往『東邪』他幾位面前去……」
公羊單一驚忙道:「你知道他幾個現在何處?」
冷遇春搖頭說道:「不知道,但我鼻子下有張嘴。」
公羊單道:「你以為我二人那麼傻么?」
冷遇春笑道:「二位要是那麼傻,我就用不著求助於他人了。」
公羊單呆了一呆,尚未說話。
赫連海突然冷哼說道:「冷遇春,你少廢話,快點吃喝吧。」
冷遇春微愕說道:「怎麼,左公的意思是……」
赫連海道:「你沒見么,天快黑了,一旦沒了船,你我三人……」
冷遇春笑道:「左公放心,這東湖一如西湖,月下泛舟之人比比皆是,何慮無船登岸,不瞞左公說,我打算在這兒靜坐通宵,先來月下看東湖,然後再欣賞東湖的迷濛晨景……」
赫連海臉色一變,道:「難道你要我二人陪你……」
冷遇春道:「二位若不願,盡請城裡找家客棧,好睡一宵,明早來此尋找……」
赫連海鬚髮暴張,厲叱說道:「冷遇春,你敢……」
公羊單冷冷說道:「冷老兒不知玩什麼鬼計,小心上了他的大當。」
赫連海忙斂威態,哼了一聲。
冷遇春哈哈大笑,道:「沒想到當日威震『西域』的二位,如今竟這麼怕我這個年途半百的老頭兒……」
赫連海臉色又一變,但他沒發作。
公羊單卻嘿嘿陰笑不止。
冷遇春一搖頭,又道:「好吧,事到如今,我只有硬著頭皮吃喝了,要不然這些酒菜被冷落了豈不太可惜?」
抓起酒壺斟了一杯,在雙妖面前一幌,道:「二位可要喝一杯?」
公羊單冷冷說道:「你自請,我二人絕不沾唇。」
冷遇春笑道:「敢情二位是怕定了我……」
一搖頭,接道:「喝酒,最好是與知己對酌,除非萬不得已,絕不自斟自飲,看來如今我是萬不得已了……」
舉杯就要就唇,而,突然——
他手停在了半空,目光凝注遠處,叫道:「二位快看,那是誰?」
公羊單冷然說道:「冷遇春,你這套手法太幼稚,太低劣了。」
冷遇春失笑說道:「敢情右公以為我是……冷遇春若是那麼笨,二位也不會把我放在心上了,請分出一位看看,這總行吧?」
赫連海向著公羊單一揚雙,道:「你看看是誰?」
公羊單緩緩循冷遇春所望望去,一看之下,不由一怔。
凝目處,是東湖的西岸,那兒有個黑衣老者急步行走。
公羊單忙道:「是沈老……」
冷遇春笑道:「我沒騙二位吧。」
適時赫連海也忙望了過去,而趁這機會,冷遇春拋手向身左十餘丈外草叢中掉過一物。
不知道那是什麼,誰也沒看見。
突然,公羊單仰頭輕嘯,一縷尖音划空直上。
西岸,那黑衣老者倏地停步向湖心望了過來。
公羊單連忙站起揮了揮手。
西岸上,那黑衣老者身形一頓之後,旋即放步奔向湖邊,雇了一條小船,直駛湖心亭。
轉眼間小船已近,船頭上站著的,可不正是「惡師爺」沈東山,船抵湖心亭,沈東山舍舟登岸。
公羊單、赫連海雙雙站起,恭謹相迎。
冷遇春也含笑站起,葉了聲:「沈老。」
沈東山滿身風塵,神色有點狼狽,詫異地望了雙妖一眼:「你二人在此……」
公羊單忙道:「奉主人之命,陪冷遇春到處閑逛。」
沈東山「哦」地一聲,道:「主人呢?」
公羊單搖頭說道:「目前不知所在。」
冷遇春突然說道:「難得在此相逢,沈老何不坐坐?」
沈東山遲疑了一下,轉身坐了下去。
冷遇春三人跟著坐下,坐定,冷遇春含笑問道:「多日不見,沈老哪裡去了。」
沈東山嗯了兩聲,道:「奉主人之命,辦了件事……」
冷遇春道:「沈老由何處來?」
沈東山筒單地說了兩個字:「沙市!」
冷遇春「哦」地一聲,道:「『沙市』,不近呀,沈老一路一定很辛苦,來,來,來,這兒有現成的酒菜,我陪沈老喝幾杯。」
說著,滿斟了一杯送了過去。
沈東山大概一路奔命,當真地辛苦,望著石桌上的酒菜,嘴裡直吞唾沫。
雙妖有心提醒他一句,但卻猶疑著沒敢開口。
冷遇春看在眼裡,笑在心頭,殷勤地舉杯邀飲。
空肚子連喝了三杯,沈東山兩眼有了光辨,臉上也有了紅潤之色,精神立時恢復了不少。
第四杯飲干,冷遇春凝目開了口:「沈老,沙市依舊么?」
沈東山搖頭說道:「我是頭一趟,以往沒去過。」
冷遇春道:「諸葛武候曰:『荊州北據漢,沔陽南盡海,東連吳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那『沙市』一帶確是個好地方,當年行道江湖之際,我常去,那地方古迹也多,有『楚庄廟』,『太師淵』,『章華台』,『沉香井』……」
砰然一聲,沈東山一巴掌拍上石桌,道:「別提『沉香井』,我差點被推下『沉香井』,跟那些楚宮冤魂作伴……」
冷遇春「哦」地一聲,道:「是誰吃了熊心豹子阻,敢冒犯沈老?」
沈東山傲然一笑,道:「別人他敢,是『西魔』呼延海那老兒。」
「怎麼?」冷遇春微愕說道:「沈老碰上了呼延海?」
沈東山搖頭說道:「這就叫人走霉,惡鬼當門,我本來是要他好看的,沒想到半途上卻碰見了他,差點要我自已好看……」
冷遇春道:「沈老,是怎麼回事?」
沈東山遲疑了一下,冷遇春不露痕迹地道:「沈老,不忙,先喝一杯潤潤喉再說。」
他斟了一杯,沈東山那「惡師爺」心智已飛上九霄雲外地又喝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