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平地涌靈泉 火霧千重 獨飛健羽 蠻荒尋異寶 關山萬里 同探神峰
成全見丁福先頗驚惶,忽然把腳一頓,拔下佩刀、彈弓,便要迎上前去。便把隱形壁取出,搶向人蟒前面,低聲喝道:「丁兄、老青,無須驚惶,請隨我來。」說罷,先把身往側面深草中縱去。丁福不知何意,還在張皇,成全已朝南州打一手勢,將隱形壁遞過。笑道:「三哥請用此寶將人蟒一齊隱去,我除此賊,以免後患。」南州點頭應諾,剛告丁福說身形已隱,成全已朝三賊迎上前去,假裝不期而遇,剛一對面,立即回奔。
三賊見有生人,一面急追,一面口吹唿哨,大喝有賊。成全一言不發,回頭就跑,往草樹中鑽去。三賊見敵人怕他,越發膽壯,迫得更急,不料追到深草裡面,敵人忽然失蹤。
三賊中有一個是妖道的徒弟,當夜本想擒兩隻小猴回去馴養。及發現三人一蟒走來,依了同來二賊,說此蟒十分厲害,此時最好不去理它,等各人來了再說。妖徒自恃學會了一點邪法,昨日追蟒又曾在場,不以為然,便同迫了下來。一見敵人失蹤,正待行使邪法,忽聽叭的一聲,先挨了一個大嘴巴。跟著身上一緊,其痛徹骨,腰腿等處似將斷裂。
原來成全將賊黨引入腹地以後,因憤妖徒狂妄,便打了他一掌。那蟒昨日吃過妖道師徒的虧,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立時舒展長身,將妖徒一齊裹住,張口一噴,三賊當時身死,連聲也未出。
成全側耳一聽,崖上哄飲之聲忽止。料知賊黨將要大舉來追,忙告丁福說:「賊人就來,我有法寶防身,決看不出。但是此地不能久停,這三具死屍也不能被賊黨發現。
還有此蟒也要招呼一聲,令其隨在身旁,不可遠離五丈之外。」丁福悄答:「這個容易。」隨朝那蟒把手一指,蟒便用後半身捲起三具賊屍,隨同三人,由草叢中繞往森林一帶走去。走出不遠,便見兩起賊黨約有二十餘人,分頭趕來。因未發現先死三賊,在當地飛馳搜尋了一陣,見無異兆,火花只起了一次,人又不見,以為賊黨無心走火,或是故意開此玩笑,擾亂大家酒興。為首兩賊更吃得酒氣醺醺,同聲埋怨說:「這裡素無自己人來,只我們這兩起打獵的,因那猛獸厲害,夜間極少出堡。許是哪位仁兄,見我們終日打獵,飲酒吃肉,昨天小山主又發給我們幾個唱娃,以為得了寵,心不忿氣,故意引誘我們,也未可知。你看如此好月色,天又剛黑不久,就有敵人,也可不是這時候。
還有我們碉堡望樓形勢多好,為防金絲猴惡鬧,來偷兵器,猛獸成群來攻,照例有人分班眺望。此是要口,居高臨下,除卻那片森林,無論人獸經過,全看得見,如若有警,早已發現。如今連放信號的自己人均未見到一個,可知他故意來此,放完一把野火溜走。
可惜晚了一步,只顧搜敵,沒想到自己人作怪。否則,將他捉住,非罰他一頓好酒不可。」另一老賊卻說:「當地夜間,蛇蟒毒蟲甚多,野獸之類成群出遊,如無多人準備,誰敢前來?事情可疑,還是留心些好。」群賊酒興正濃,全部附和為首兩賊,反把老賊嘲笑幾句,一同迴轉。
其實三人與蟒因在賊黨左近野草之內,聞言知道無事,等賊黨走遠,重又前行,約有半里多路,便入森林。南州笑問丁福:「賊黨望樓,頗具形勝,你弟兄平日經過,豈不被他發現?」丁福答說:「本來平日不經此路,另有僻徑。賊黨建這望樓,也是最近的事。雖然熟於地理,又與賊黨相識,可以公然請求入山採藥,到底要差得多。」說時那蟒忽然急走下去,轉眼穿人樹林深處,忽然掉頭回看,似因離開太遠,看不見三人,有些驚疑,略一停頓,重又往前馳去。甫州笑說:「那蟒不知何往。它如回來,便看不見我們了。」丁福笑答:「此蟒必是去棄賊屍,它頗有靈性,能鑒別人的氣味,少時自會尋來。那條雌蟒,照例和它形影不離,此時不見迎來,必有原因。還有林中新發現的尖嘴怪獸和那金絲猴,聽說均甚厲害,尚未見過,故須留意。」南州笑說:「丁兄不必多慮,我二人帶有防身隱形之寶,到了危急之時,並能飛行逃走。你最好只顧自己,莫管我們。萬一被賊黨發現,裝作在山下被我二人擒住,強迫來此,因懼山賊,不敢引往大寨,知道林有毒蟒,意欲借蟒暗算等語。免得事若不成,徒自危及身家,於事無補。
若我二人大敗被擒,自有解救,到時你只管向賊賣好,不必在意。」南州原防連累對方,先安個根。丁福先還不肯,后經南州再三勸說,方始應了。
當夜月明如畫,飛雲嶺雖是一座孤峰,峰頂形如三葉靈芝合在一起,一高一低,都是平野丘陵。高的一片布滿森林,相隔賊巢較遠。開頭一段,入林不深,空山無人。穿行明月松蔭之間,月華如火,遍地流雲,夜景幽絕。南州方在贊妙,忽聽哞的一聲怒吼遠遠傳來。抬頭一看,前面已是森林深處,一眼望過去黑沉沉的。暗影中矗立著一些樹榦,大都數抱以上,上面虯枝交錯,結為樹幕,不見一絲天光。再聽獸吼之聲,甚是猛惡,從未聽過。料知前途是林中最險之地,笑問:「這個可就是丁兄所說的怪獸么?聽這吼聲如此洪厲,獸身定必長大極了。」
丁福介面答道:「此獸看去比狼大不多少,初發現時賊黨無心相遇,並還是幾個好手,竟被傷了好幾個。最厲害的是,這東西皮肉堅韌,多快的刀都不易砍進。那棗形怪頭比鐵還堅。一張尖嘴鐵鍬也似,不論多堅硬的東西,紮上就是一個大洞,當時透穿。
跑起來又是一窩蜂,稍微激怒,群起拚命。性更靈警,並會爬樹。遇見對頭,先是四下分散,再往當中合圍。另外分出幾個最凶的縱向崖上和樹枝中間埋伏,以斷仇敵歸路。
直和行軍布陣一樣。聽賊黨說,有一次因為怪獸傷人,犯了眾怒。它那皮又極溫軟,做成衣服,尋常刀劍決砍不透。小賊下令,打算全數殺死,由上而下,每人做上一身皮衣。
當時所有妖道均在老寨,只有兩妖徒在此,自恃邪法,誇下海口,帶了兩名賊黨,前往搜殺。不料被獸群圍住,雖被邪法殺死了幾個,怪獸也已逃散,其行如風,又是分逃。
妖徒只朝一面窮追,做夢也沒想到,這東西復仇心甚,始而見機逃走,仇人一走,立時暗中趕來,腳步極輕。等到妖徒警覺,已是無及,全被那鋼鐵一樣的尖嘴透胸刺過,只逃走了一名盜黨。小賊自是憤怒,命人往老寨請來兩個妖道,滿山窮搜,前後也打死了百十個,再搜便不再見。可是人一走單,不是慘死,便是失蹤。因那東西並不吃葷,死人傷處,多是前後心一個大洞,極容易認,知是怪獸所為,偏查不出它的巢穴所在。跟著,老寨不知有何事故,小賊得信趕去,才冷了下來。日前小賊重又下令,非將這群怪獸一齊除去不可。聽說這幾日費了不少的力,共才擒到三隻大的,由此聲影全無。雖疑已被殺光,因為以前常受怪獸襲擊,傷人不少,一到夜間,便藏在堡樓之內,誰也不敢隨便走出。
「今日還聽賊黨說,這東西機警萬分,決未死光,偏生藏處甚秘,近日連吼聲都聽不到,想起傷人時的慘狀,還在膽寒。此時剛黑不久,忽聽吼聲,實是奇怪。小弟生長此山,不特林中野獸吼聲動作全所深知,有的並還日久成了相識,又能聞風分辨出是何野獸。這聲音從未聽過,必是此獸無疑。前日新來妖人鐵葫蘆,說此是滇緬深山之中所產異獸,名為火仇。它那獸皮做成衣服,能御水火,越是年老的功效越大。有的頭腦中並藏有寶珠,也有辟火靈效。可惜來得稍晚,獸頭已然棄去,死後再取,要差得多。最好能夠生擒到那大的,恩威並用,迫令獻出,方是上品。於是下令生擒,並還親自出馬,誰知一個也未擒到,連那許多丟掉的獸頭也一個不曾尋見。方才聞那風味,這類火猶似還不在少數呢。」
說時,三人已然走入黑暗之中,成全因知林中無人,惟恐那蟒尋來看不見人,便將隱形壁收起。及至越走越深,忽又聞到火犰吼聲,相隔已近。藝高人膽大,忘了法寶已撤,只顧前行。想照預計,由森林後面取路,作大半環形,暗入賊巢,相機發難,就便觀看林中奇景。丁福因感二蟒救命之恩,看出當夜雌蟒必有事故,也想就便查看一下。
天色尚早,崔、成二人也未理會。在暗林中走了一陣,雖是練就目力,也覺氣悶。正想那蟒如何久不見來,忽見前面昏林中現出大片銀光。定睛一看,乃是一片方圓數畝的水塘,清波停勻,宛如明鏡。一輪明月已近中天,暗影中看去,顯得月華分外皎潔。心中一喜,待要趕去。丁福迎著前面吹來的山風略微聞嗅,忽然失驚道:「前面不少從未聞到過的野獸氣味,定是怪獸火猶無疑。」成全笑答:「無妨。」丁福不知隱身法已撤,隨同前進,那池塘四外森林包圍,兩面是小山危崖,一面是大片平地,便是眾人來路。
快要出林,忽聽怪號兩聲,兩條黑影突由左側高崖之上縱入水內,激得水花四濺,池面上閃動起萬點銀光。定眼一看,原來方才縱落的正是前說怪獸火猶。那東西生得通體烏光黑亮,大頭小嘴,身長約三四尺。四條短腿看去堅強有力,下面並有利爪隱隱外露。
目如碧電,光射數尺。東西不大,看去神態果是獰惡,動作如飛。本在池中游泳翻騰,追逐為戲,忽似有什事故,不約而同,昂首向天,怒吼了一聲,同往原縱落的危崖之上竄去。那崖壁立池邊,高約數丈,毫無攀附著足之處,有的地方並還往裡凹進,便是猿猱,也難援上。那四條火犰竟如壁虎一般,遊行上去。還未到頂,又是兩條黑影急射而下,直落水中,好似中途聞得同類驚告,不及收勢,身已縱落。剛一落水,重又掉頭,一聲怒吼,往上縱去。三人正不知是何用意。
成全好奇,覺那怪獸火犰的神態滑稽,周身緊皮,油光滑亮,十分美觀,意欲就便前往觀看,正待開口,忽聽丁福驚呼之聲。回頭一看,原來身後突又掩來了數十隻火猶,數十雙獸目明燈也似註定三人,身往後縮,大有得而甘心之勢。成全見狀,猛想起隱形壁不曾在手,來勢如此兇惡,自己或者無妨,丁福如何能敵?忙喝:「三哥留意。」正待拉了丁福一同飛起,忽聽噓噓之聲,一條藍影突從斜刺里長虹飛射,直躥過來,攔在三人面前,正是那條雄蟒,口裡噓噓亂叫。那些火犰本來作勢欲撲,吃雄蟒一攔,一齊停住,不再前進。同時崖上又起了兩聲獸吼,群猶一齊應和,轟轟之聲響震林野。雄蟒攔住火猶以後,便朝三人把頭一點,取路往右邊崖上繞行過去。成全見它不時掉頭回看,身後火猶正紛紛躥入池中,貼著崖壁爬行上去。丁福又在催走,成全笑道:「丁兄無須著忙,等這群火猶上去,我們再上不遲。」說時,那蟒已上頂崖,回顧三人未來,不住點頭急叫。成全笑呼:「三哥留意,我們飛上去吧。」隨將丁福左膀挽住,施展仙法,飛身直上。
到頂一看,乃是一片平地,當中盤著一條同樣大蟒,已然奄奄待斃。雄蟒已盤向那蟒身上,眼望三人,似有求助之意。蟒旁蹲踞著幾隻大的火猶,各把一雙怪眼,注視三人。丁福道:「這是那條雌蟒,不知何故受傷。我囊中雖帶著各種傷葯,能否醫治,還不一定呢。」雄蟒聞言,重又急叫起來。崔、成二人覺這類形態獰惡的毒蟒怪獸,竟會如此馴善,見了生人毫無惡意,好生奇怪。雄蟒見雌蟒神態委頓,急得渾身抖顫,不住哀鳴求救,比起人世夫妻還要顯得情真意摯,二人不禁大為感動。丁福已走向蟒的身前,從頭到尾,仔細查看,雄蟒立時避開。丁福便問:「傷處只有尾部一片,余者雖有皮鱗抓破之處,並不甚重,為何如此厲害?莫非還有別的傷處不成?」雌蟒將頭抬了兩抬,似要掙紮起身,傷重無力,重又卧倒神氣。雄蟒忙趕上去,急叫了兩聲,頭朝雌蟒一躬,再張口咬住蟒身輕輕一扳,雌蟒前半身立時翻轉。丁福低頭一看,大聲道:「雌蟒傷勢如此沉重,我這傷葯,恐難治好呢。」崔、成二人見那雌蟒自頭以下,皮鱗去了二尺來長一片;另有一處傷口大隻蠶豆,直流紫血,腥臭異常,血外腫起一個大包,裡面皮肉似正潰爛下去。痛得那蟒皮鱗亂顫,行動皆難,痛苦已極,看去十分可憐。
雄蟒看出丁福為難,越發惶急,轉向崔、成二人不住點頭,意似求告。南州心軟,見此慘狀,想起前奉大方真人之命,往探冷魂峪,行時每人賜了幾粒丹藥,原為禦寒止飢避邪之用。因以前服過六陽丸等禦寒靈藥,真人也說此是預備萬一之用,未說非服不可,後到魔宮,並未服用,留存至今。何不取出一丸,試看有無靈效?便和丁福說了。
丁福答說:「此蟒前胸似被妖人飛劍掃中,將皮鱗颳去了一大片,硬傷雖重,因我世代打獵,採藥為生,為防蛇獸咬傷,配有不少傷葯,均具靈效,隨身佩帶而外,林中窩棚內也存有不少,自信此傷尚能醫治。只這小傷口,不知妖人用何邪法,毒氣甚重,外面雖只豆大小孔,內里皮肉已多潰爛。幸非致命所在,蛇蟒又身長,與別的野獸不同,否則早已毒氣攻心而死。此蟒神志已然昏迷,去死不遠,憑我那幾樣專治傷毒的葯決難醫治。既有仙賜靈丹,再好沒有,只惜中毒已深,至少也須兩粒:先用一粒塞人傷口,再用一粒放進口內,或可免死。偏生此蟒毒氣大重,它恐傷人,雖將毒氣閉住,此時已痛得失去知覺,牙關緊咬,如何能夠塞入口內?」成全笑說:「無妨,我那隱形之寶萬邪不侵,多重毒氣也不至於受傷。你且把它傷口塞上一粒,看其有無靈效,再打主意。」
丁福謝諾接過,折了兩根細枝,夾著靈丹,輕輕放向雌蟒傷口之內,在旁等候。同時取出身旁傷葯,打算死馬當著活馬治,雙管齊下,試上一試。
待不一會,忽然蟒傷口內有紫煙冒出。那蟒本來昏昏欲死,忽然醒轉,好似痛苦難禁,口中急吼,騰躍欲起,勢甚猛惡。成全忙喊:「丁兄,此時蟒口張開,何不將那靈丹丟向口內?」丁福還未及答,雄蟒早飛躥過去,將雌蟒纏緊,連聲急叫,不令掙扎。
同時一條黑影箭一般由斜刺里一棵大樹上飛射下來,還未到地,便大聲急呼:「你們快些躲開,再遲就來不及了。」聞聲人墜。緊跟著,又是一聲獸嘯。三人見來的是一個身穿獸皮,看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小黑人。因聽來意不惡,尤其那些火猶照例不容生人近前,黑人一到,不特沒有發威,反倒搖頭擺尾,不住歡躍,似和來人十分相熟情景。后聞獸嘯,紛紛閃避,空出大片地面。
黑人見崔、成二人朝他注視,不曾退避,急道:「那蟒傷處奇毒無比,不多一會,傷包必破,所噴毒水沾著一點,當時潰爛,連骨頭一同化去,就有仙丹也來不及。你們怎不聽好話,想找死么?」說罷揚手,一掌一個,朝二人推去。二人見丁福正往一旁閃開,只當雙方相識。南州未等手掌上身,已先閃避。成全見對方行動魯莽,通身漆黑,月光之下,現出滿口白牙,相貌神情全都丑怪,心中好笑,想試對方力量如何,不曾閃避。不料來人竟是行家,上來只用了兩成力,及見對方故作不知,當是有心掂他斤兩,不禁有氣,也不發話,就勢施展內家勁功,單臂用力,往前一按。成全方覺神力驚人,黑人見力已用盡,對方紋絲不動,賭氣把手一甩,冷笑道:「既不怕死,便由你吧。」
說罷,舍下成全,便往蟒前趕去。先由身旁取出一個闊口玉瓶,將蟒傷口罩住。回頭又作了一聲獸嘯,對成全喝道:「此蟒曾中妖人毒釘,傷處奇毒,再有三四個時辰,全身均化膿血。先是通身腫脹,等則全身爛完,傷口忽然迸裂,毒水四射,無論人獸,沾著一點,當時如火燒一樣,一片紫煙,直爛到底,至多個把時辰,任多結實堅強體格,必死無救。此蟒想是年久通靈,又與別的生物不同,沾了身長便宜,居然由今日中午,挨到如今,此時理應身死。我為救它,費了許多事,往返數百里,好容易求得靈藥,想將毒水收去,將其救醒。無奈此瓶大小,恐難把傷包全數罩住。萬一多一破口,被那毒水猛射出來,休說是你,便是一塊山石,也被燒焦。如非事情奇怪,到了此時,傷包還未脹破,就這幾句話的工夫,你也凶多吉少。就是想看,也應避開正面,何必非送死不可呢?」
成全見這黑人生得短小精悍,雙瞳炯炯,目光如電,說話十分天真,含笑答道:
「老弟只管下手,無須管我。」黑人好似有氣,說一聲:「好。」便將頭上所戴面具皮套拉下,雙手已戴上皮套,就勢將玉瓶往下一按,傷口內立有紫煙由瓶隙四周漏出。黑人笑道:「這事奇怪。我知這類毒釘奇毒無比,心想此蟒十有八九凶多吉少,未必能夠趕上。以為皮鱗堅厚,毒氣在里潰爛,不知存有多少蟒水,誰知水並不多。如非事前將蟒救出,這麼大一條毒蟒的膏血被妖人得去,不知要害多少人呢。」說時,那蟒吃黑人用玉瓶一按傷口,好似痛極,口中急叫不已。
雄蟒見妻子受苦,也自怒吼發威。剛掉頭作勢,待朝黑人躥去,旁立群猶忽然同聲怒吼,好似阻止那蟒,不令前進神氣。崔、成、丁三人看出有異,連忙喝止。雄蟒也似明白過來,剛一收勢,黑人已將玉瓶拿起,看了看,先朝雄蟒喝道:「如不是我帶了這群火猶,將你妻子由妖人手裡救回,給它先服了一丸丹藥,保住性命,早已化成膿血而死。你這長蟲,為何不知好歹,朝我發威作難?那妖人專找這類奇毒無比的蟲蟒,煉那毒釘,如被得去,不知要害多少好人。你如不信,待我用這毒水一試,就知它的厲害了。」說罷,將瓶往外略倒,毒水只兩三滴落在地上,連草帶石土,當時便焦黑了一大片。
成全看出黑人天真心熱,等他說完,笑問:「這樣蟒便醫好了么?」黑人答道:
「今日之事,好些出我意料。這玉瓶中藏有靈藥,專一吸收毒水。我也並非愛惜此蟒,只因毒氣太重,妖人有什夭良,恐他將毒水收去煉那毒釘。這條死蟒通身仍有奇毒,人不能近,必用妖法棄置山野之中,任其腐爛。日子一久,濕氣熏蒸,結為毒瘴,蔓延開去,必害無數生靈。有時遇見狂風,吹往山外,不論人獸聞著那股氣味,當時倒斃,周身發黑而死,端的惡毒非常。本意如能救活,我有消毒之法,將那兩枚毒牙拔去,便可不致傷人。否則用此玉瓶,將所有毒水收盡,再用瓶中靈藥化去蟒身餘毒之後,看其是否有通人意,向它商量,把蟒口毒牙拔下。只要不傷人,便給它再眼靈丹一粒,不消數日,便可復原。誰知毒氣並未十分蔓延,無須用那靈丹也可復原,豈非奇事,看你們神氣,似與二蟒相識,莫非是救它來的么?」三人因知黑人也是妖人之敵,便把來意大略說了。
黑人喜道:「照此說來,我們是好朋友了。這裡妖人共是師徒四個,我從萬里之外跟蹤來此。因他們邪法厲害,我又人單勢孤,只憑這些火猶和數十個金絲猴,對付賊黨自然有餘,要敵妖人師徒卻非對手。到此月余,費了不少心力,並未成功。雖也殺死了一個妖徒,十九個賊黨,火猶也被他們殺死不少。如非神僧指點,附近山中住有一位異人可以求助,事前又學會防身之法,連我也為所殺。難得你三人到此,正好合力同心,一齊下手。」成全見他說個不完,搖頭晃腦,神態可笑,笑道:「我們自然和你同仇敵愾,但此二蟒素不傷害生靈,無須拔它毒牙,再說它腹有內丹,拔也無用。這層暫且不提。你姓甚名誰?何故與妖人為仇?又能馴養這許多猛獸,是何原故?我們囊中帶有酒食,足夠一頓,趁著此時尚早,何不就這月亮底下同飲兩杯,說上一回,你看可否?」
黑人笑道:「你們帶有酒肉,那大好了。實不相瞞,為報父母之仇,萬里遠來,只在山中採掘些黃精山果之類充饑,久未吃過好東西,酒更不曾沾唇了。」成全忙和南州取出行囊中的酒肉,擇一高曠之地,四人同坐,細一盤問。
原來黑人名叫藍蛟,以前居家滇南洛明爾峰附近,從小生具異稟。父母均是當地礦工。這年山中來了兩個妖道,強迫乃父往礦中採取一種實物,取得之後,不給工資,稍微爭論,便遭慘殺。乃母殉夫自殺,死前遺命,令愛子長大,尋找妖道,代父報仇。藍蛟原曾見過妖道兩次,乃父死時,如若在家,必與妖道拚命,也難免死。乃母知他天性剛烈,再三叮囑,必尋到仙人拜師,學成法術,滿了年歲,方可前往。藍蛟見母服毒身亡,悲痛欲死,因已答應在先,只得遵照遺囑行事。葬殮之後,便往深山中到處搜尋仙人蹤跡,始終未遇一個。後來實在無法,仗著天賦異稟,身輕力大,能通獸語,在雪山遇到一群火猶,看出是天生猛獸,忽發奇想,先將獸語暗中學會,再藉機會用計收服。
跟著又收了一群金絲猴,也是靈警猛惡之物。妄想借這兩種異獸之力報仇雪恨。
事有湊巧。不久遇見妖道在川藏交界與人鬥法,未用刀槍器械,便將敵人殺死許多。
明知邪法厲害,因是尋訪多年,不曾見到,忽然相遇,一路尾隨下來,走不多遠,妖道忽然縱遁光飛走。因見仇人揚手便是烈火狂風,飛刀飛箭,又能騰空飛行,自己只有一身蠻力,如何能與為敵?氣憤情急之下,向天悲號痛哭,一會急暈過去。醒來發現所收異獸成群趕來,身邊站著一個和尚,含笑說道:「空自悲哭,有何用處?您那仇人,能在天空飛走,憑你此時,能奈他何?」藍蛟知道火犰、金猴猛惡非常,決不容人近身,那和尚站在群獸包圍之中,如無其事,群獸也不傷他。又想:「我的心事,和尚如何得知?必是神僧無疑。」猛觸靈機,跪地求告。和尚道:「報仇今非其時。你那仇人,四年之後必往北天山,與一賊黨聯合。可拿我柬帖,照我所說途向地址,尋一異人拜師。
他必不收,卻可學成幾件防身法寶,以待機緣,平日遇事也可求助。他見此柬,多為難也不袖手。」說罷,忽然不見,忙向空拜謝。
帶了一群猛獸,穿行荒山之中,受盡辛苦艱危,繞行萬餘里,歷時年余,才到北天山。照著和尚所說,尋到一異人,一看,乃是一個面容枯瘦的禿頂老人。獨個兒隱居在山陰危崖小洞之中,四外崇山峻岭,冰雪萬丈,悲風慘慘,奇冷非常,休說不見人跡,連猿鳥也難飛渡。到時,老人正在坐關。藍蛟跪地苦求。老人先是瞑目若死,怎麼呼號哀求,也無迴音。最後取出和尚柬帖,未及開口,老人忽然睜眼笑道:「既是長指禪師命來,何不早說?此地宛如寒冰地獄,便你所帶野獸也難停留。你可另覓向陽山洞居住,每月初七八兩日中午,天氣較暖,可來此一行,我稍微傳你一點防身之法便了。」藍蛟復仇心盛,執意不肯,說:「弟子為報親仇,死都不怕,何況寒冷。」老人見他意誠,令把獸群遣往向陽地方等候,將其留住左近洞內,每隔數日,傳授一次。藍蛟也真堅忍,在當地受了兩年多的酷寒之苦,才學了些法術。因感師恩,又知老人早就走火坐僵,不能行動,日常隨侍甚是殷勤。老人辟穀多年,新近上半身才能活動,能進飲食。藍蛟問出師父喜吃瓜果和松子、黃精之類,除令金絲猴到處尋覓外,有時竟不辭勞苦,往返千餘里,親往採掘。老人對他也頗期愛。
藍蛟自從學會防身法術,幾次哭求,去報父仇。老人均說時機未至,不令前往。這日,藍蛟偶往飛雲嶺採掘黃精,發現後山有一大寨,中住多人。心想:「神僧曾說仇人要來此山。」心中一動,忙去窺探,仇人師徒果在其內,立時歸告。老人仍是不許。后經再三苦求,隔有半月,才運玄機推算,對藍蛟說:「報仇之事,時機還是未到,先去無妨,只可暗中窺探,至少須在一月之後,方兔兇險。」藍蛟敬信老人,本來記在心裡,想忍耐月余,再行下手,無奈復仇心切。第二日正想去往寨中窺看,不料賊黨同一妖徒發現所帶異獸,反先尋來。總算留了一點心,不曾親身先上,只用獸語令群猶前撲。這類異獸猛惡精靈,又最忠義,本來見不得生人,再奉主人之命,立時一擁齊上。賊黨雖被殺死兩人,群猶和金絲猴也被殺死了好幾個。藍蛟看出不妙,暗中冒險行法相助。妖徒驟不及防,雖被殺死,另兩妖徒忽然趕來。如非藍蛟見機,仙法防身,並命群犰四下逃散,當時便有滅亡之禍,本身也遭慘殺。心想:「妖徒已如此厲害,妖師可知。」忙又歸告老人,哭求相助。老人怒說:「你不聽良言,平白死了許多火猶,再要不知進退,連你命也難保。」說完又賜了一道防身飛遁靈符,以防萬一。藍蛟因老人不曾禁其前往,心終不死,仍往窺探,先想將火犰、金絲猴撤退。無奈這兩種異獸因同類慘死,全都復仇心盛,加以林中山糧野果甚多,又有極好青泉,均是犰、猴所喜,不舍離去,只得聽之。
這日發現雌蟒身中毒釘,被邪法擒去。因在森林日久,常見二蟒與群猶一起遊行,群猴同仇敵愾,堅欲往救,自己也想就便窺探,當時想好計策,因所帶金絲猴力大身輕,井能御風飛行,靈巧非常,命群猴先往賊巢糧倉放火,自率群猶往救雌蟒。恰巧妖道剛走,只妖徒奉命守候,想等雌蟒全身化成毒水,再用邪法收去,煉那毒釘。蟒身長大,毒氣又重,禁蟒之處在崖凹內。見有火警,妖徒便先趕去。僅有兩個相互看守的賊黨正在生火,架起鐵鍋,準備收煉毒汁,不料群犰擁來,當時殺死。那蟒頗有靈性,受傷被擒,自知非敵,惟恐所煉內丹被仇敵發現,始終不曾出口,並忍受苦痛,準備妖道親來收毒時,猛噴丹毒,與之拚命,本在裝死。群執一到,將妖道木柵攻破,立時躥出,只破柵時因有邪法禁制,無力打開。後由群犰掘洞而入,無意之中將柵內邪法破去,比較費了點事。因蟒被擒不久,傷毒雖重,尚未布滿全身,尚能行動,又是情急逃命之際,容容易易,便逃回了森林。
藍蛟見蟒力已竭,傷毒全發。以前曾聽老人說過,妖道專收這類毒蟲蛇蟒的汁水,煉那飛釘害人。當地既有兩條毒蟒,便須留意,如被妖道擒去,立即歸報。初意只恐妖道收去毒汁,救蟒並不十分熱心。匆匆趕回求教,老人面前已放著一個玉瓶。並說:
「救蟒之事,已有同道說過,玉瓶便他所借。急速趕回,先將毒汁收去。那蟒如不害人,救醒之後,便可放走。此去越快越好,否則救蟒不成,那麼長大的蟒屍必留大害,毒水如收不完,也是未來隱患。」藍蛟不知老人早算知一切經過,奉命立即趕來。不料蟒並未死,毒汁恰好裝滿一瓶。照著老人所傳,將瓶封閉,藏向懷中。再和三人一談,竟是同道,越發喜出望外,當時便要趕去。
成全笑道:「此時還早,照你所說,雌蟒失蹤,賊黨被殺,小賊和妖徒決不甘休,早應尋來。可我們來時,賊巢似頗安靜,望樓中的賊黨也正哄飲。不是另有凶謀,便是想等明日大舉搜山,或等妖師回來,用邪法毒手一網打盡。妖道是你殺父之仇,此時前往,無異打草驚蛇,敗更無辜,何苦來呢?依我之見,大家先不要動,由我和崔三哥前往探明虛實,再喚你們。妖道邪法如真厲害,我弟兄自會知難而退,另打主意。否則,我飛回送情,你帶了獸群同往夾攻,休說妖道,連賊黨也休想跑脫一個。我二人有法寶隱身,飛行甚快,事情不成,也連累不到你們,豈非進退皆宜么?」丁福首先贊好。
藍蚊略一尋思,也未開口,只用獸語叫了兩聲,立有兩隻似猴非猴的異獸凌空飛墜。
三人見那大的一隻比人還高,通身黃毛,油光滑亮。小的一隻通體白毛如霜,突額高顴,二目深陷,外有黑圈,約有龍眼大小,一雙火眼閃閃生光,手腳瘦硬如鐵,身上均是極短的茸毛,行動之間,閃幻起千重波紋,油光水滑,映月生輝,好看已極。面毛卻長得多,根根矗立,鋼針也似。一張闊口,唇紅如血,張口便露出兩排釘形利齒。腦後各披著巴掌大一縷金髮,長約六七寸,由頭頂起,直達后股,作一長條,格外美觀。行動敏捷,剛勁多力,形態獰惡,從所未見。丁福也說:「世代打獵,什麼樣的怪獸都見過,昔年也曾打到過幾隻金絲猴,沒有這麼大,形態也不一樣。看它腦後長發金線也似,難怪能飛。這東西休說常人,當其發威之時,便是虎豹之類猛獸,也禁不起它一爪。這等猛惡之物,初次見到。不必太多,此行如能得勝,就憑這兩隻金絲猴和那許多火猶,賊黨休想逃脫一個。」
藍蛟朝白猴用獸語說了兒句,白猴長嘯一聲,立時騰空飛去,月光之下,彷彿一條銀魚,上附一溜金星,比烏飛還快,竟由森林上空飛去,幾個起落,便已無蹤,美觀已極。跟著,黃猴引吭一聲長嘯,隔不一時,便聽樹聲如潮,林中枝葉寨餌亂響。三人定睛一看,只見大群黃白影子帶著呼呼狂風,由森林樹梢上踏枝飛躍而來,其行如飛,居高臨下,看得逼真,認出全是前見金絲猴的同類,只是大小不一,為數約有八九十個之多,晃眼到達,飛上崖頂。藍蛟又用獸語叫了幾聲,為首大黃猴便率群猴退去。這時崖上尚有百十隻火犰盤踞四外,有的蹲在樹上,因其目光特亮,望去宛如一二百盞明燈環繞四外,頓成奇觀。雌蟒連服靈藥,待了這些時,也已醒轉,雖未復原,已不似方才狼狽欲死之狀。雄蟒好似喜極,盤繞在旁,並頭交頸,不時伸舌,舐那胸前傷處,看去恩愛非常。本全未走,群猴一退,二蟒和群猶互朝藍蛟叫了幾聲,藍蛟含笑點頭,一聲歡嘯,當時起了騷動,只聽樹枝亂響,砂石驚飛,連獸帶蟒,紛紛退去,晃眼之間,崖上只剩四人。仰望天空,一色澄碧,大半輪明月清輝皎潔,所有山石林木,都似鋪上一層水銀,到處亮晶晶的,天空中不見絲毫雲影。俯視賊巢那一面,正有一條白雲,長帶也似,橫亘林野之間,夜景越發空靈清麗。
成全因見藍蛟遣走群獸,心疑報仇情急,命往賊巢進攻,正要詢問。藍蛟已先說道:
「這裡離賊巢甚遠,單這一片森林,就有數十里方圓。賊巢前面,也有森林擋住,多好目力也看不見。我知賊黨近日越發驕狂,當此酒醉飯飽之餘,這時前往,再好沒有。」
成全被他一岔,忘了詢問,正和南州商議起身。藍蛟笑說:「我命金絲猴它們埋伏賊巢附近,它們認得你們三人,只要遇上一個,立可進攻,以免往返大遠,耽誤時間。賊巢前面有一高峰,距此約有兩三里路,峰上多是窟窿,容易藏身。難得今夜明月如畫,你們只一走動,我便能看見,何況猴兒它們耳目最靈,不用找它們,它們也會找你們,這樣省事得多。」說罷,不俟答言,雙足一頓,便由崖頂縱往森林樹梢之上,相隔十餘丈,人如箭一般斜射過去。到了上面,踏枝穿行,宛如飛鳥,轉瞬便是老遠。崔、成二人,明知藍蛟此行難免冒失涉險,繼一想:「此人在此已久,所說老人必是一位有道之士,既在暗中相助,決無妨害。」便由他去,也未追趕,只令丁福先在林中窩棚等候,同往賊巢飛去。
初意妖道不知來未,現有隱形壁護身,近又學會飛行,必能進退裕如。沒料到自從日間妖徒一死,毒蟒被人救走,小賊覺出事情太怪,如非有法力的勁敵,毒蟒已有邪法禁制,怎會被人救走?那蟒本中毒釘,萬無生理,據妖徒說,已然快死,這麼長大之物,只救火這一會工夫,沒了影子,心疑鐵堡仇敵尋上門來。知道毒蟒可煉飛針,先用法術攝走,至多一兩日內,必要上門生事,越想越怕。小賊素來陰險深沉,大敵當前,聲色不動。於是暗下密令,命群賊暗中留意,務持鎮靜,不是萬不得已,最好不要多事,靜等大援到來,再行抵敵。同時忙令妖徒去往大寨,告急求救。這時妖黨已全來到,內中頗有能手,由寨前起,直達后寨,共設下幾層邪法埋伏。崔、成二人因不知道,索性隱形人內,窺探好了虛實,再打主意也好。偏生貪功心切,到時見賊巢燈光甚稀,到處靜悄悄的,好似酒醉飯飽,人已入睡,一時大意。心想:「擒賊擒王,最該死是那小賊龍飛。照此情形,分明沒有防備,莫如暗入后寨,先把小賊除去,再相機行事。」這一心粗膽壯,把先前穩紮穩打的主意忘了個乾淨。細查賊巢之中,有的地方連燈光都沒有,全不像有絲毫防備情景。
崔南州首先提議分頭查探,成全因隱形壁不能分用,還在勸阻。忽見兩賊對坐月下,已然半醉,還在賭酒不休。掩將過去一聽,內一個道:「今天那火燒得奇怪,大蟒又無故失蹤。如今幾位小仙全都走了,要來一個會法術的人,大家全都了賬。老寨諸位仙人羅漢,偏都有事,要過五天才來。老山主白天命人傳令,令我們暫時同往老寨躲避,以免敵人厲害,顧不過來。小山主偏守定那婆娘,說什麼也不肯回去。反說監牢旁有一洞,必是那些怪獸將蟒救走,如是鐵堡強敵,早已不了。既然過了這一天,不見人來,可知無事。我想天下事小心總好。你看大敵當前,小山主只顧快活,絲毫不打主意。這一頓酒,由午前吃起,直到此時,爛醉如泥,才抱了婆娘,倒頭就睡。幸而仇敵不知我們內中空虛,否則隨便派兩個有法力的來,誰也休想活命。」另一個道:「你怎隨便亂說?
小山主性情甚暴,如被聽去,誰當得了?鐵堡強敵決不知道這裡,否則哪有如此安靜?
我看仇敵不會尋來,倒是森林中兩種怪獸實在兇猛,又最合群。此時全寨上下七八百人,倒有一大半睡熟,下余也都吃醉,有的已經倒卧在地上。那金絲猴何等兇猛靈巧,前後爪如鋼鉤一般,抓上一下,當時腹破腸流。火猶更是奇怪,遇見人就拚命,前仆後繼,全不怕死。那日用火圍攻,竟被突圍逃走,一個也未受傷。雖被小仙長殺死一兩隻,還被它傷了一個弟兄,算是抵過。若被暗中掩來,寨中一個會法力的人都沒有,全軍覆沒,實在意中,真比鐵堡強敵還可慮呢。」
二人一聽,心膽更壯。因聽丁福說過,寨中賊人全都極惡窮凶,無一善良,上去一劍一個,全數殺死。其實二人原是奉命誘敵,這一套話早就想好,裝作酒醉,坐在寨前,周而復始,說個不休,所說也是大同小異。二人只要再等一會,便可聽出破綻。殺人之後,如將賊屍移向遠處,也較好些。因為賊巢燈火稀疏,靜沉沉的,又聽這等說法,連成全那麼精細的人,也被瞞過。輕敵之念一起,於是步步皆錯。也不再攔阻南州,略微商談,便自分頭下手。準備尋到后寨,先殺龍飛,然後由內而外,殺將出來,同時放火為號,引那獸群來攻,先把飛雲嶺賊巢掃平。再回鐵堡多約幾人,索性一氣趕往老巢,把這時腋之患除去,以免往洛明爾峰火窟取寶時,再有後顧之憂。
二人原由正門入內,一東一西,首先窺探賊黨虛實和死賊所說真假。到了后寨會合之後,再從小賊龍飛起,由內而外,殺將出來。主意打定,進門便即分手。事有湊巧,妖道頭層寨門便沒有禁制。方才恰有數賊外出,妖道見天尚早,又知群賊均是龍飛親信,少時必回,埋伏沒有復原,以致二人深入重地,彼此都不知道。否則,必然觸動禁制,二人一見邪法厲害,必在隱形壁護身之下,同時遁走,何致出事。也是南州該有這場虛驚。成全先是輕敵,任其分開。及至進了頭層寨門,因見寨中房舍眾多,燈光點點,燦若繁星,與方才外面所見不同,心中生疑。正想追上南州,仍合一路,以免有失,忽聽鑼聲大震,回顧身後,寨門已隱。原來二人入門不久,正遇先出數賊由外回來,發現兩具賊屍,立照妖道所說發動警號,鳴鑼報警。妖道師徒同了幾個妖黨,正和龍飛在第五層山堂之上對棄飲酒,連接警報,首將埋伏發動,再用邪法查看,南州立被發現。龍飛由妖光中照見來人果是鐵堡仇敵,又驚又怒,忙告妖道,仇敵決不止一人到此,料是分路人寨。於是一面留神查看,一面倒轉陣法。南州立被妖道隔開,誘入重地圍住,幾乎送命,暫且不提。
成全仗有隱形壁護身,雖然未被發現,但也陷入妖陣之中,不能脫出。後來苦覓南州不見,到處暗暗沉沉,方向全迷,走投無路,心念南州安危,不禁性起。暗忖:「方才不該放三哥一人獨行,自己在負智囊,倘有不測,何顏再見諸兄姊妹?好在這面隱形壁兼有防身禦敵妙用,多厲害的邪法也攔不住,莫如給他亂沖一氣,只要尋見三哥與之會合,便可無事。」主意打定,先是朝前猛衝。后見邪法厲害,所到之處,不是烈焰如潮,四面湧來;便是火箭毒釘,暴雨一般當頭散下,四面夾攻:更有妖煙邪霧,夾著各色妖光,狂湧上來。無論沖向何方,都是如此邪法,越來越厲害。未了幾次,妖道似因陣中煙光不住被人衝動,始終不見人影,不禁大怒,現身入陣,手持一面妖幡,一枝上發鬼火的妖劍,隨著敵人所沖之處,將幡連晃。舉劍一指,劍尖上便有酒杯大小一團團的碧光飛起,朝前激射,紛紛爆炸,宛如霹靂連珠,聲勢越發驚人。成全雖仗法寶防身隱形,看去也頗驚心眩目。尤其妖幡厲害,只一展動,便覺頭昏目眩,心神欲飛,差一點沒有倒地。總算成全機智靈警,九宮奇珍非比尋常,開頭雖然幾遭暗算,幾次晃過,生了戒心,左閃右避,不與邪幡對面,果然好些。后又試出,照著大方真人所傳靜攝心神之法,加意運用,也可無事。只找不出門戶方向。妖道用盡方法,不見敵人蹤影,暴怒如雷,更以全力施為。另外幾個同黨,一見持久無功,紛紛入陣相助。成全見邪法雖不能侵害自己,但是身陷陣中,無法脫身,尤其是甫州不知吉凶下落,幾次打算由上飛走,也和四面一樣,煙光迷漫,火雨星飛,休想沖逃得出。
又隔了些時,忽然急中生智。暗忖:「這樣沖逃,決難脫身。何不以進為退,試上一試?」想到這裡,冷不防運用全力,猛朝前面妖人身前衝去,口中大喝:「我乃長白三老劉真人門下弟子,今日奉命誅殺爾等妖邪,故意在此誘敵。你們上當,還不自知,在用邪法,可曾見到我的影子么?」隨說,揚手便是一串連珠暗器打將出去。眾妖人久聞長白三老威名,聞言大驚,以為敵人不知如何厲害,忙以全力抵禦。成全原是虛聲恫嚇,暗器一出手,乘著妖人心慌情虛,只顧注意身前,微一疏忽之際,倏地轉身,猛以全力朝相反方向倒退回飛。本意乘著妖人不見自己,冷不防退向一旁,靜以觀變,不去激動埋伏,萬一妖人誤認逃走,立可脫險,誰知無意之中,居然得了便宜。眾妖人本就覺著敵人隱形神妙,不可捉摸,連用邪法猛攻,均無用處,心中驚疑。又聽對方果是前輩仙人門下,越發心慌。就這彼此相顧,微一疏神之際,成全已朝後猛力一衝,倒退出去。初意是想敵人追迫太緊,不問逃向何方,均不免於煩擾,打算冷不防避開當地,擇一較遠之處,避開些時,略微緩氣,再作計較。只要能仗著法寶隱形,靜靜藏在一旁,等敵人以為人已脫險,轉動陣法,再行逃出,往尋南州下落。不料逃的一面正是大寨山堂,妖人先前頻將陣法倒轉,以為敵人必往外逃,無意之中生出成見;這時又只防到敵人以全力來拼,不曾留意,成全身形又隱,一不留神,競被滑脫。等到發現不曾來拼,忙將陣法倒轉,人已不知去向。事情再巧沒有,眾妖人竟始終沒有看出敵人怎麼走的。
后見陣中沒有反應,敵人已逃,忙即分頭搜索,哪裡還能找得絲毫影跡。
成全由妖陣倒退時,原不知身後何地。猛覺眼前一花,暗影中似有一座大門,被自己沖入,忙往旁一閃。目光到處,燈光明亮,已落在三堂之內。身旁正有一人由橫里走過,差一點沒有撞上。那人也是一個賊黨,原是由東而西,欲往窗前觀戰,猛覺一股疾風迎面掃過,四顧無人,以為事出偶然,也未在意。成全見狀,知已脫困,料定妖人發現人已逃走,定必分人追趕,欲等賊黨回來,略探虛實再走。待不一會,龍飛果率群賊,陪一紅臉妖道同回。成全暗忖:「此時殺賊,易如反掌。無如南州吉凶莫測,投鼠忌器,且聽他說些什麼,再作計較。」便坐一旁靜聽。小賊首說:「真人你看,敵人逃時好些可疑,我法力淺薄,難於觀察。如被沖將進來,隱在一旁,卻討厭呢。」妖道笑說:
「我想這廝只擅隱身之法,未見用甚法寶飛劍,十九知難而退。你看方才門外兩人被殺情形,分明打著見人就殺主意。山堂上還有幾個弟兄在座,如被沖人,豈能如此安靜?
為防萬一對頭行刺,已為你行法護身,敵人只一動手,立時被擒。我想這個不會。倒是他那同黨被朱道友困入埋伏之內,但有神光護體。所用金戈更似穿雲頂藏珍之一,威力更大,朱道友門人和今日約來之同伴,倒被傷了兩個。如非敵人不知禁法妙用,早被逃出陣去。我吃上兩杯,再往相助如何?」
成全一聽,南州雖然被困,人尚無恙,便放了心。決計查探明了虛實,再尋南州,相機行事。誰知妖道竟不起身。龍飛似因今日來敵一個不曾擒到,心中煩急,幾次想催妖道起身,去助另一妖黨擒捉南州。妖道老是推託,不肯起身。成全先覺奇怪,后聽口風,彷彿妖道和那姓朱同黨貌合心違,知道來人不易打發,更恐吃虧丟臉,因此臉上含有一種怯敵之意。成全心想:「時已不早,似此相持,何時算完?」又聽小賊龍飛信口咒罵,神情可惡,不禁怒從心起,意欲試上一下,能將小賊就便除去更好,否則去援南州,也還不遲。誰知剛走離小賊身前七八尺,手中寶劍已然舉起,待要刺去,似有一種力量擋住。先是劍尖微微一震,小賊身後立現出五條惡鬼影子,張牙舞爪,似要迎面撲來。才知妖道前言不虛,忙即縱退。忽聽妖道一聲斷喝:「在這裡了。」揚手便是大蓬碧陰陰的鬼火飛釘,直朝方才立處打到。成全看出邪法厲害,仗著機警膽大,形勢早已看清,一見不妙,本應往山堂后逃出,卻不直走,先向外逃,快到門口,倏地轉身,閃向一個賊頭身後。妖道誤認敵人必往外逃,以為門外早有布置,也未追趕,拔下身後妖幡,往外一揮,外面埋伏立即發動。成全早已掉頭向內,隱在那賊頭身後,亦步亦趨,等其轉身,立時避開妖道,由後門趕出,往偏院馳去。還未到達,便見隔院廣場之上大片濃霧,現出一幢神光和一道戈形金光,往來飛舞。忽想:「自己只仗隱形壁防身,忘了使用大方真人所賜竹葉靈符。沒想到威力如此神妙,看南州此時神情,決可無害。」
意欲暫緩下去,先往賊巢糧倉放火,調虎離山,使其心情惑亂,再援南州出險,以免二人同時被困。
成全剛轉身要走,忽聽東北方鳴鑼之聲,隨聽人聲吶喊,遠近相應。升高一望。東北方火光大作,正是賊巢存糧之所,初以為事出偶然。想道:「來時丁福曾說,賊巢建立不久,本山所開田畝又未成熟。新近小賊想背老賊擴充實力,到處招納亡命,江湖綠林聞風依附,入伙者日眾。嶺上雖有極好地利,無如林木太多,須費不少人力,才能大量開闢。這班盜賊享慣現成,哪有如此閑心。小賊又只好大喜功,並無深謀遠慮,見老寨地土肥美,存糧又豐,取用方便,也就不甚在意。管糧的人知道龍飛性情不好,明知非計,不敢與抗,也不敢告知老賊。小賊私心太重,妄想離開老賊,獨樹一幟,假說近來強敵虎視眈眈,多此一個分寨要好得多,糧食也應兩處存放才妥。老賊信以為真,小賊竟將存糧要去多半,向新來賊黨誇耀,說飛雲嶺新寨人多糧足,牛馬成群。實則均是老寨搬來,寨前寨後設下四座糧倉,並有十多處牛棚、馬圈。此時東北方已然火起,何不乘機再往餘下三面,亂放野火,燒他一個痛快?」
成全主意打定,還未起身,眼看群賊紛紛往東北方趕去,西南方忽又火光大作,烈焰上升,群賊又嗚鑼往救,還未趕到,眼看四面火起。只聽人聲鼎沸,烈焰如潮,吶喊之聲震撼天地,寨中群賊紛出救火,亂成一片。隨見四妖徒往當地趕來,投入下面霧陣之中。忽聽空中喝道:「朱道友,怎這半天,未將敵人擒住?如今四面火起,糧倉盡燃,山風又大,被困這廝關係重要,千萬不可放其逃走。你如制他不住,我來接替,你幫助他們救人去如何?」隨聽下面有人笑答:「吳道友,這廝雖是凡人,不知從何處弄來一道太清靈符、一柄古神戈,雖被困住,尚未成擒,但我尚不至於被對頭從容逃走。倒是本寨四面森林,山風又大,如若引發野火,只恐難救。我自問法力淺薄,顧全不到,還是道友偏勞,我與敵人相持,你自救人去吧。」姓吳的妖道冷笑了兩聲,也未回答,便已飛走。成全暗忖:「妖道邪法甚高,這類人為的火至多惑亂人心,一施邪法,便能熄滅,但聽那口吻,似非容易,是何原故?南州本就難於脫身,如今敵人又添了幾個幫手,豈不更難應付?這火放得雖好,陣中妖道並未引開,豈非徒勞?」正想下去一試,忽聽姓朱的妖道喝道:「姓崔的,這裡原是火山,又有幾處油井,四面森林,一有野火將那油井引發,地震立起,多高法力也難熄滅,何苦玉石俱焚,白送性命?聽我良言相勸,只要將古神戈給我留下,便可脫身。你意如何?」
話未說完,猛聽獸吼之聲,雜以厲嘯。剛聽出是前見異獸和藍蛟吼嘯之聲,西南邊火場中忽縱起好幾隻金絲猴,跟著又見好些火猶,沖煙冒火而出。金絲猴一出現,便騰空飛起,踏著樹枝,飛躍跳擲,接連幾個起落,便已失蹤。那群火猶本由火里衝出,走不多遠,內有兩個大的忽又回身,往烈火中躥去。不多一會,一頭火犰馱著一人,由火中飛馳出來,正是藍蛟,手中還挽著一個人頭,又有幾條大火仇兩邊護衛,一同向前突馳,不時昂頭,口噴黑氣。後面的火犰也紛紛追出,看去竟無一個受傷的,下餘三面,也有這類異獸出現。有時遇見妖徒群賊喊殺阻路,還未上前,倏地黃影連閃,猴、犰同時由身後猛襲過來。有的更由樹抄、高崖之上流星下射,突然飛墜,朝為首妖徒撲去,一下便把頭頸扼住,當時抓死,向旁一甩,再向賊黨撲去。這類猛獸,也不知哪裡來的,藏處極巧,突然出現。妖徒空有邪法,竟無所施,略一掙扎,便已斃命,微聞慘號之聲隱隱傳來。妖徒為數不多,每群賊黨只一二人在內。妖徒一死,群賊如何是這類猛獸之敵,晃眼之間,死亡殆盡。內有兩個見機先逃的,逃出不遠,吃金絲猴飛身追上,當時抓死。藍蛟已騎火猶穿林而馳,轉瞬失蹤。下余獸群均由四外火場出現,齊朝東南方搶去,疾行如飛。始而遇見賊黨,還是見人就殺,落後獸群剛一發威怒吼,前左右三面立即回身夾攻。到了後來,賊黨只要回頭驚竄,便不再追。
那火也越燒越猛,成全偶一回顧,不禁大驚。原來妖道之言已驗,除東南方上風頭以外,下餘三面的森林野草全被點燃,天已變成紅色。時見群賊狂喊奔逃,四下逃竄。
無奈上風一面,這類猛惡無比的異獸到處都是,近前必死,誰也不敢過去,下餘三面,大半成了火海。內有數十賊黨好容易逃離火場,已快出險,走向西南一面,看神氣似想避開當地,越崖而過。不料跑著跑著,忽然一個旋風,將那點燃的斷樹殘枝一齊捲起,滿空飛舞,帶著大片濃煙,由群賊頭上越過,火山也似往下飛墜,前面野麻草樹立被引燃,於是前後皆火。群賊齊聲悲號,驚呼逃竄,跑不幾步,身後火煙已潮湧而來,當時便被捲去,成了焦炭。
成全猛又想起:「賊黨空巢救火,只姓朱的妖道尚與三哥相持。賊巢相隔火場,最遠不過數十百步,如能脫身還可飛走,如被困入火中凶多吉少。前見妖道邪法似非尋常,為何不見施為?」忽聽妖道又在恫嚇南州,令其獻出神戈,免被火焚。南州也正厲聲大喝,還未聽清,目光到處,瞥見東北方火場上空停著一片烏雲,約有畝許大小,下面冒起一股粗約尺許的煙柱,烏雲正壓其上,離地不過十來丈,好似相持不下。忽然轟的一聲,烏雲爆散,化為殘雲斷絮,紛紛消滅,煙柱立時沖霄而起。隨聽地底殷殷雷鳴,雜以轟轟隆隆之聲,彷彿全山都在震撼神氣,不禁驚疑。又聽下面妖道大聲疾呼:「後山火井已被點燃,地底成了洪爐,轉眼地震就要發作,你們快些逃走。這廝不聽良言,我等待他震死之後,再取他的法寶,也是一樣。」隨見眾妖徒紛紛由下面逃出。成全聞言,又驚又怒,更不尋思,大喝:「三哥何在?待我殺這妖道。」話剛說完,忽聽下面妖道慘號之聲。成全情急救人,也在隱形壁護身之下沖人陣內,剛一到地,覺著天氣奇冷。
下時情急,為防邪法厲害,曾將大方真人所賜靈符取在手上,以防萬一,剛一招展,寒氣立止。目光到處,瞥見前面滿地銀花飛舞中,妖道已橫屍地上,上空邪煙立被沖開一個大洞。崔南州在一片神光護身之下,剛將古神戈收回,待要離地飛起。成全心中一喜,忙即趕過。
二人剛一會合,地底雷鳴水沸之聲,已如百子連珠炮一般,一路響將過來,地皮也在隱隱震撼,仰望上空,已被黑煙火雲布滿。喊聲:「不好!」匆匆不暇多言,忙同飛起。剛一離地,便是大片濃煙隨著狂風卷到。二人沖煙冒火,朝上急飛。剛一飛出火焰層上,遙望後山那面,黑煙中已冒起一根火柱。轟轟隆隆之聲震耳欲聾,地底已在波動。
森林那面地勢較高,相隔較遠,雖未波及,賊巢附近三面皆是烈火包圍,所有林木雜草全被點燃。尤其東北方石油爆炸之區,已成了一片火海。此與尋常野火不同,只見烈焰熊熊,上沖霄漢,火頭高如山嶽,似狂濤一般涌到,晃眼之間,遍地通紅。天空雲層早被衝破一個大洞,當頂成了一片暗赤色的天幕,四邊密雲多被映成了紅霞。地震已起,地面先似波浪一般,接連兩個起伏,忽然連聲大震。有的大片崩塌,陷一大洞;有的不是黑水高涌,便是冒起大股黑色濃煙,其臭無比,沾著一點火星,當時便燃,成一火柱,衝天直上;再不便是一聲大震,地面當時震裂,現出一條條又大又長的深溝,眼看許多山石林木,雪崩也似陸沉下去。賊寨山堂有好幾百間房舍,十九震塌,相繼火起。隨著地面波動,宛如江湖行舟,遇見驚濤駭浪,起伏震撼。於風火烈煙之中,略一轉顧,又崩塌了一大片,或被火潮捲去,聲勢越發驚人。滿山頭上,已無賊黨影跡。方覺火勢猛烈,真箇奇觀,隱聞群獸吼嘯之聲。
猛想起藍蛟和那許多異獸尚在森林之內,來路絕壑已因地震崩裂了一大片,地道想也崩塌,逃路已斷。就能免於地震波及,那火遲早也必蔓延過去,森林再一著火,無論人獸,誰也休想逃命。成全正打算飛往森林,先將丁、藍二人救走,南州忽道:「我為妖道所困,雖仗神符護身,不曾受害,脫身卻是艱難。后聽妖道師徒對語,得知東北方有一石油洞,已被點燃。這座飛雲嶺,不久便要發生地震,全部陸沉,沸石熔沙,發生燒山浩劫。為想奪我這柄古神戈,一面遣走妖徒,一面向我恫嚇。我先不理。后見地皮不住搖晃,妖道神情慌張,似想將我困在陣中燒死,自行逃走。事已危急,忽想起從冷魂峪魔宮中所得地寒針,多厲害的火勢均能消滅,本意取出,防備萬一。不料妖道貪心不死,倒轉陣法,口發狂言,迫我降伏,一時氣他不過,將針朝他打去。出手只是亮晶晶一根銀針,化為萬點銀花爆炸。妖道剛一伏誅,你便飛來。」話未說完,成全偶朝身後一看,賊巢已全部火起,只南州方才被困之處凝結著一團冷霧,濃厚異常,不特風吹不散,並還逐漸往四周蔓延開去。所過之處,那火挨著便即熄滅,忽然心動。暗忖:
「洛明爾峰火穴之火,聽說比常火威力要大十倍,地寒針尚且能破,何況這類野火。」
成全心念才動,風頭忽轉,正往森林左角掠過,轉眼燒燃了一大片。不禁大驚,無暇多談,同往森林飛去。遙聞群獸吼嘯之聲隱隱傳來,知道這類通靈異獸多有感覺,必是知道大禍將臨,情急悲號。那兩人也不知逃往何方,這一大片森林,如何能夠找到?
丁、藍二人孝友義氣,如若葬身火穴,焉有天理?心方代他們愁慮,快要到達,忽聽地底轟轟亂響,一直朝向前去。緊跟著山搖地撼,一聲大震,地底立時震陷了一個方圓百餘畝的大洞,一蓬黑煙夾著大股山石草木,突然高涌數十百丈。二人遁光竟被震蕩出去好幾十丈。同時黑煙中的烈焰好似數萬條火蛇,一齊朝上亂竄,火光亂射,左近森林立被點燃。再看東北方,那根撐天火柱竟降低了十之七八,退向絕壑之下。那寬約十餘丈的溝壑,因離火穴最近,大半崩塌,成了一條火。兩岸崖石全被燒成流質,瀑布也似順崖而下,知道火穴全燃,地底已成了一座極大洪爐,內中山石全被燒化。新震裂的火穴較大,有了出口,可以宣洩,故此原來火穴火勢降低。經此一來,地震雖較先前緩和,不致蔓延大廣,已燃火勢必更猛烈,全山非成焦炭,化為劫灰不可。
南州為人最是熱心義勇,心想:「巨災已成,雖是亂山之中,除賊黨外,只有兩個好人,到底也有無數生物。別的不說,單那許多異獸,和這大片森林,就此葬送,也太可惜。」一時情急,也沒和成全商討,竟將地寒針朝火穴中打去,為防火力太大,連發三針。成全先前雖見那團冷霧,因南州初用此針,又未看出它的妙用。及見南州飛針出手,才一近火,立發為億萬銀花,當空爆炸,朝那火穴之中壓將下去。剛看出銀花震散以後,化為一片寒雲冷霧,大幕也似,凡是有火之處,全被罩住。因雪中火勢奇猛,雖覺小小一根銀針,具有如此威力,匆忙中還不看出火力大減。等到二三兩針相繼打下,見那冷霧越來越濃,凡是有火之處,宛如磁石引針,暗中吸引,狂潮一般急涌過去,不過兩三句話的工夫,森林左角本已焚燒了二百畝方圓一大片,吃那冷雲電馳過去,往下一壓,當時消滅。那根衝天火柱也被那灰白的冷霧,由上而下,一口鐘般緊緊罩住,內中火光黑影不住閃動,似在逐漸減少。自己凌空下視,又在旁邊,相隔何止百丈,先前忘用靈符神光護身,竟然冷得難受。才知魔宮異寶,妙用無邊。忙把南州喚住,不令再發。
成全四望來路野火,仍如火海一般。心想:「地面太廣,這地寒針雖然還有好些,須備異日火窟取寶之用,其勢不能再多消耗。」忽聽地底水響,宛如潮湧。再一細看,那比火柱還要高大的冷雲寒霧,忽往火穴之中壓下,那根火柱似已熄滅,不見絲毫光影。
心正奇怪,那灰白色的冷霧降離地面二三十丈,似將火穴填滿,更不再往下壓。忽又展布開來,朝那有火之處涌去,開頭甚慢,鄰近火場,突似觸電一樣,急涌過去,多厲害的火勢,撲著便自熄滅。心想:「地寒針發生妙用,這滿山烈火必為冷霧所滅。此時正好往尋丁、藍二人。」剛飛離火場不遠,忽聽轟的一聲,跟著乒里乓啦,連聲亂響,以為又有變故,定睛回望。原來火場那一帶地層深處滿是天然石油,著火以後,內里全燃,地層不是燒化,便是爆炸,再吃地寒針冷霧一逼,火勢立滅,當時塌了好幾片。有的清泉滾滾,現出兩片大湖盪,內有幾處激射起一根根的水柱,沖霄直上,又疾又猛,嘩嘩之聲響震山野。就這前後不到半盞茶時,火勢已全熄滅。水旁都有一團團的冷霧自行移動,似要由分而合,朝東北角那團大的涌去。細一查看,水柱並不是水,竟是石油,想不到一場野火,生出這等富源。
天色早已大明。本來滿山劫灰,遍地焦痕,自從那幾處大湖盪一出現,有的被新湧起的清泉沖走,有的塌入地底,除水面上略有一些斷木殘枝,隨同激流翻滾急旋,逐漸下沉而外,只靠近火場邊上,略有一些燒焦的樹木,與遠近湖光一映,越顯得水碧山清,景物奇秀。油柱共是四根,偏在後山絕壑,景物荒寒之區。這類石油,前在鐵堡曾見人民用過,乃北天山天然富源,點燈當火之外,還可就地掘穴,引那油氣通行各處,以為民用。凡是這類產油之區,多半是寸草不生的沙漠童山,當地偏有這麼好的風景水源,天氣又極溫和。只要將盜黨掃平,立可召集人民來此開闢,豈不又多一處世外桃源?心方一喜,忽想起:「昨夜那些盜黨不知何往。就說葬身火穴之內,也應發現屍骨。何況內中還有幾個妖人以及小賊龍飛,都擅飛行,決不至於被火燒死。莫如尋到丁、藍二人,略說幾句,急速回山,乘此時機掃平老寨。否則,賊黨定必捲土重來,又留後患。」
成全心念才動,忽聽空中呼呼風聲,由東南方天空中遠遠飛來一片黑雲。初見時似只數尺方圓一片黑雲,晃眼加大,電馳飛來,中射兩點金紅光華,還未到達,便聽天風海濤之聲甚是洪烈。定睛一看,正是雪衣老人弟子鍾靈騎了烏鵬,電馳飛至。崔、成二人本在為難,一見鍾靈騎鵬飛降,心中一喜,忙即趕上前去。跟著一陣狂風過處,眼前一暗,鍾靈已落向地上。烏鵬兩翼風力,煽得鄰近林木蕭蕭,聲如潮湧,起伏不停,端的猛惡已極。三人見面,鍾靈笑道:「恭喜二位,無意中建此大功德,並為鐵堡辟一富源,真乃可喜之事。只是二位不久便要先赴洛明爾峰,暗中準備,以待李七兄夫婦到后,一同下手。當地鄰近妖窟,來時所遇怪人父子,到時也要前往,勢頗艱險,全仗機警膽大,才能成功。對方金靈筠更須善處,只可暗助,不宜露出形跡。」
隨傳雪衣老人之命,告以機宜,大意是說:昨夜盜黨全被殺死,只小賊龍飛被一妖道救走。因這次開闢飛雲嶺賊巢,龍飛曾與老寨中幾個父執老賊力爭,又在賊父龍天化面前誇下海口,剛愎兇險,狂傲成性,自覺損兵折將,還在其次。最難堪的是,因為一時私心,意欲離開老賊,獨樹一幟,借著開荒為名,把老賊多年聚斂的各種農具物品、牛羊牲畜,差不多全運了來,不料一夜之間,全數燒光。妻子姬妾也全被燒死。除先前救火的妖人師徒而外,無論人畜,一齊葬身火窟。自己也僅以身免,連衣服都沒一件整的,身上還受了兩處火傷。自覺神情狼狽,無顏見人。又聽妖道說起火是人為,內有鐵堡仇敵主持,並說起鐵堡勢盛,仇敵多是長白三老門下,日前混元祖師尚且不勝,何況你我。龍飛不知妖道也是無顏回見老賊,用話試探,愧憤交集之下,立志復仇。由此尋師學道,苦煉法寶飛劍,在未報仇以前,不再回山,力請妖道指點明路。妖道見被激動,告以老寨有兩個同道,均與自己面和心違,不料地火猛烈,遭此慘敗。另一同黨比他法力要高,尚為仇敵所殺,門人又被怪獸抓死,看出大勢已去,只得保了小山主一同遁走,如再回山,必受奚落。「你既有志報仇,我也和你一樣。現在五台、華山、崆峒三派均在大開山門,廣收弟子,莫如給老山主留下一信,你我同往投師,煉成法術,再報此仇,你看可好?」
龍飛氣道:「老頭子年老昏庸,不知好歹。他開創這片基業,我出力最多。近見根基日固,財產眾多,聽信小婆娘的話,只想就此養老,不再前進。自從混元祖師斗敗負氣回山,越發膽小,全沒想到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早晚是個大害,你不尋他,他也尋你,豈是閉門自保,便可無事?我不因他膽小氣人,也不會鬧到這等狼狽。反正他不先將鐵堡仇敵除去,不久必有滅亡之憂,我去見他作什?」妖道雖覺小賊天性涼薄,全無父子之情,好在都是這類喪盡天良的妖邪,也未放在心上,略微商談,便同起身。
龍飛不願與老賊和寨中諸人相見,人又死光,又和妖道一走,故此三五日內,老寨賊黨不會得知。好在人都燒死,無什爭鬥形跡,只要不趕往老寨殺賊,龍天化必以為是天災地震,暫時不會疑心鐵堡所為。加以這場大火,老賊多年聚斂的精華,已被小賊損失十之七八。老賊心貪,又多顧慮,想起連遭慘敗,又遇天災,妖道和龍飛又同溜走,詳情一概不知,定必驚疑膽怯,只要鐵堡諸人不去尋他,決不敢再來侵犯。令崔、成二人歸告諸俠,等李琦夫婦回山,各照預計行事,分別趕往洛明爾峰接應等情。
崔、成二人聽完,大喜拜謝。並說:「前與怪人父子約定,歸途前往會合,此是兩個好幫手,可要約了同行?」鍾靈笑道:「長指禪師佛法高深,不可思議,他既將你二人引往石屋,與怪人父子相見,必有深意。來時家師雖未明言,聽那口氣,你們不尋他,也必命兩怪人尋你們。二兄只照家師所說行事,十九成功。如果不願違約,起身時先往一探。如見靈境雲封,無須強行入內,只在谷外通誠祝告,自有迴音。與怪人同去固好,但是此行並非一到便可下手。那怪人的對頭相隔火窟並不甚遠,近年自知大劫將臨,非將另一本道書得到,不能免死。為此日夜苦心籌計,祭煉邪法異寶。意欲深入火窟,強迫怪人之妻獻出此書,並將怪人父子召回,雙方講和,同煉道書,抵禦天劫。事後再用陰謀暗算,將男女三怪人除去。因此設上法壇,上懸寶境,正對峰下火窟,以防近年機密泄漏,致被外人得知;或是怪人父子求來大援,將女怪人救走,同習道書,與他為難。
防備嚴密,法力頗高,又兼正邪兩家之長。二兄本非其敵,所幸持有一面隱形壁和兩道防身靈符,決可無害,行事仍須謹慎才好。
「還有那地寒針乃魔宮至寶,不可輕用。咋夜火勢,如若用法得當,只須朝那火眼擲下一根,似這類石油引燒的地火,不消個把時辰,即可消滅。便是後來不連發那三針,時候一久,那萬年陰寒之氣所煉至寶已然發散,遇見烈火,自生感應,早晚將其消滅,只這片森林難於保全罷了。崔兄連發三針,不特過於耗費,除有一小半已為烈火對消,化生出兩片湖盪清泉而外,下余寒毒之氣尚多,停滯當地,風吹不散,反而有害。家師令我來此,一半便為收它。
「至於二兄新交兩友,丁福生長本山,深知地理天時,油井火發以後,便恐發生巨災,仗著是在上風,早已逃過對崖,回家候信去了。藍蛟誓報親仇,得有異人指教,埋伏林內,等妖道過時,暗用飛刀行刺,將妖道人頭割下,自己也受了傷。幸而火犰忠義,靈猴機警,動作如飛,雙方合力,將其救走,由兩個大金絲猴抱持保護,越過對崖,送往異人那裡,醫傷求救。下余群獸,也紛紛尋路逃走。後來風勢逆轉,地震火起,那沒逃完的本來危險,恰值崔兄連放三枚地寒針,消滅烈火,才得轉危為安,從容逃去。此時森林中已無人獸蹤跡,二兄也無須再見他們。那火猶天生異稟,不畏烈火焚燒,內有兩隻大的,更煉有丹氣,多厲害的火勢也難傷它們。藍蛟日內便得異人傳授,火窟之行他也有份。此子甚孝,到時不妨助他一臂,彼此有益。收這寒毒之氣並非容易,耿師兄少時也還要來。我令烏鵬先送二兄回去如何?」
崔、成二人知道鍾靈年輕膽大,法力不高,每次出外,多仗烏鵬盤空保護,又聽出寒毒之氣十分難收,又在賊巢附近,惟恐有失,再四辭謝。鍾靈也未深勸。二人見他似欲自己快走,料有原因,只得殷勤話別,各縱遁光,往鐵堡飛去。
到后一看,黃建、萬方雄出去未歸,李琦夫婦也未迴轉。王藩、張婉,昨日被桓平接走,說是大老劉真人召見。只段泉、金國士兩人尚在。見面以後,同見堡主,說完此行經過。中遲一聽飛雲嶺發現富源,又有那麼好的天時地利,也頗心喜。隨說桓平來時,提起老賊九頭獅子龍天化和武成、武凱、武鳳諸人,自從連遭慘敗,凶焰盡斂,暫時已無來犯之意,但賊運也還未終,吩咐眾人暫時不要招惹。且等火窟藏珍取回之後,老賊也請來厲害妖黨,到時再與一決勝負,立可掃平賊巢,永除後患。並說:「前日本山發現一處山洞,內里甚深,已命數人前往探險。方才來報,已然深入三四十里,尚無止境,方向正與飛雲嶺相對。據舍侄說,飛雲嶺離此號稱有數百里之遙,只因沿途儘是高山峻岭,冰峰雪崖,須要繞越,故覺頗遠。實則如走直徑,兩地相隔不過百餘里路。如能打通,將那石油引來本山,豈非絕妙?既有仙人之命,料無他慮,何況長白三仙神目如電,雪衣老人師徒遇事前知,決不坐視,諸位賢侄,只管起身便了。」眾人退出以後,金國士本欲隨行,因和蘭珠約定,想了想,只囑二人留意,不曾同往。
崔、成二人一出鐵堡,先赴兩怪人之約,並謁長指禪師,請示機宜。到后一看,果然谷口雲封,休說入內,連途徑都找不到。朝著裡面通誠求見,也無迴音。覺與前言不甚相符,但是無法人內,只得罷了。隨照鍾靈所說途向,往洛明爾峰飛去。
峰在滇甫亂山之中,四圍千百里,森林包圍,當中一片沙漠。靠著沙漠之左,湧起大片峰崖,有一條又大又深的絕壑,下面便是前古火山出口。外觀火勢雖止,只不時冒起大片煙雲,實則地底蘊蓄烈火毒焰,數量並不在少,離崖百餘丈以下,便被這類烈焰布滿,時高時低,升沉不定,因此方圓三千里內,亘古以來,素無人煙。尤其沙漠之中,終年地熱如火,越近火峰越熱得厲害。上面烈日當空,下面熱沙如熾,稍微挨近沙漠邊沿,便被那奇熱之氣逼得喘不過氣來。除卻一種生長在熱沙中的毒蟲火螞而外,千百里廣漠見不到一點生物。人一倒地,當時昏死,晃眼全身焦枯。而那森林地帶,悶熱潮濕,暑氣鬱蒸,氣候不良,瘴病四起,更有各種毒蟲大蟒盤踞其中,奇形怪狀,人近立斃,到處莽菁縱橫,無法立足。走著走著,忽然傾盆大雨,瀑布也似,由林隙中往下飛降,平地水深數尺。好容易把地面上蒸騰的熱氣衝掉,得到一點涼爽,人卻浸在水中,水泥沾濕,寸步難行,一不小心,便會誤踏沙窩蟲穴之中。或受雨後飛出的毒蠅之類包圍侵襲,任你多麼強健的人,當時咬死,成了骨架。再不便是大如車輪的毒蟒,張開血盆大口,穿雲而來,只聽樹聲如潮,颯颯亂響,腥風剛一入鼻,回顧同伴,已被大蟒吞去。
林中又是深黑如夜,極少遇到陽光。便附近當地的山民前往樵採,也只在森林邊界一帶走動,稍有警兆,立時飛奔逃回,誰也不敢深入。連森林叢中沙漠,自古以來老是暗沉沉赤陰陰,空中下望,彷彿一大圈碧綠的樹海,當中浮著一片火雲,宛如死域,險惡異常。
妖道所居,原在峰陰,相隔只數百里。因那一帶炎熱之氣,被大片峰崖擋住,四時溫暖如春,並不甚熱。中經怪人布置多年,種滿奇花異草。以前無甚阻隔,只要知道底細,便可尋到。自從妖道陰謀佔據以後,因其貪狡量小,明知當地有火峰森林,叢山遮蔽,地勢偏僻,不知底細的人,便由空中飛過,也難發現,仍恐外人入境,把原有地名改作百花城;並用法力築起一圈花牆,看去錦屏綉帳,隨著山形綿亘不斷,燦如紫霞,實則中伏危機,到處多是邪法禁制,埋伏重重。
崔、成二人仗著仙人指點,深知地理,為避妖人目光,飛到森林上空,便行下落。
依了崔南州,仗著法寶防身,冒著暑熱,直飛洛明爾峰火穴之上,先觀察好了形勢,與穴中被困的女怪人互相商議,告以來意,同待時機,免得由峽后繞行驚動妖人,惹出事來。成全未置可否。等到越過森林,到了沙漠地帶,欲往前飛,天越炎熱,防身法寶簡直不能絲毫離開,稍一撤去,立有一股奇熱之氣撲上身來,彷彿一篷烈火當頭撲下,連頭臉都要燒焦神氣,幾乎把氣閉住,才知厲害。心想:「這等熱法,如何能夠抵擋?」
但又不能不去,只得小心戒備,仗著那面隱形壁防身,直飛峰前危崖之上。方始停住,四外一看,只見前面來路是大片廣原,紅塵漠漠,所有沙上崖石,全都火也似紅。時見一縷縷的白煙由地上飛起,雖不甚高,遠近都是,上面不見天光,只是一片暗紅色火霧籠罩大地,四圍樹林均被這類層層霧影遮蔽。以二人的目力,僅能看出數十丈左近,再遠便不能見。立身的高崖,常年受那烈火消熔焚烤,石質已酥,有的宛如鋸齒,有的殘破不堪,無一完整之處。稍不留意,踏上一腳,立時崩塌了一大片。再往岩下一看,當地好似一座大山,忽然地震,火山爆發,烈火由地下上沖,將那山頭和中部一帶整個揭去,全山立分為二,火勢狂烈,火口一帶崖石全被燒化,成了沸漿。日久年深,火口越來越大,將那裂口燒成一條橢圓形的絕壑,長達二百來里,最近之處也有三數十里之寬。
高出天漢,上半雖被烈火沖碎燒化,殘餘這一大半離地仍有千百丈。二人立處,恰當火眼附近,是一崖缺,比較最低,離地也有七八十丈。
二人原以為一個已經熄滅的火山,就算余火未消,不過常發火煙,至多不過數十丈方圓。先見天時那等奇熱,方圓數百里以內全被火雲煙霧籠罩,已是驚奇,還沒想到宇宙威力之大,至於如此。上來只顧查看來路平原上的景物,僅覺那片千百丈的斷崖險峻雄偉,橫亘平原之上,並未見有火煙冒起。崖那面一峰刺天,高出雲表,下半雖有暗霧籠罩,峰頂卻有一片灰白,彷彿上載積雪。心還在想:「峰腰以上,氣候必定高寒。相隔只百餘里高遠,當地天氣太熱,難於久留。待觀察完了形勢,去往峰上,覓地棲身,免得受熱。」因那立處斷崖缺口也有百餘丈寬的崖頂,不曾留意下面。及至回身,走往崖口,低頭一看,不禁嚇了一大跳。目光到處,那寬達數十里,長約二百來里的絕壑,其深竟不可測,下面已被濃煙火霧布滿。單那有火雲的一帶,相隔地面便有四五百丈,下面還不知有多深。一眼望過去,煙飛霧涌,波濤澎湃,簡直是片火海。煙霧層中,時有兩三根黑色煙柱,中雜萬點火星,時高時低,隱現於濃煙火雲之中。仗著法寶防身,雖未感到烤炙,稍一挨近,便覺力量奇大,再要前進,並非容易,情知厲害,不敢大意。
待了一會,除覺火勢狂烈之外,四顧茫茫,那缺口是否雪衣老人所說之處,也拿不定。左近又有妖道伏伺,稍微疏忽,必受其害。所奉使命,又極煩難。南州主張先把安身之處尋到,再照雪衣老人仙示而行。成全想試驗那火威力到底多大,一看四外,除被烈火烤酥的童山禿崖而外,休說生物,草都見不到一根。想起來時金國十和任龍知道此行是往南部炎荒之區,食物艱難,即使峰陰森林之中,山糧野果到處都是,像鐵堡那等飲食,決難吃到,因而乾糧之外,又帶了不少腌臘之物和兩大葫蘆美酒。本覺太多,嫌其累贅,如非南州想起良友好意,再三勸阻,早在途中丟掉。這時想起無物可投,便把身後所背行囊取下。因為南荒天熱,行囊之中只一小包換洗單衣。好在法寶防身,不畏水火寒暑,飛近森林時,早把出山時所著寒衣脫下,覓一山洞藏好,裡面滿是食物。本意隨便取上一點,丟人壑中,試那火力。誰知就方才途中稍微開放寶光那一會,竟被火力侵進,國士親手制的一包路菜已然腐臭,那些腌臘風乾之物也都走油。試取了一塊干肉往壑中拋去,以查看火勢,火力竟大得出奇,雖是用力,也只拋出十餘丈遠近。只見一股輕煙微微一冒,鼻端聞到一股焦臭之氣,也未見其下落,便已失蹤。那火力之猛,休說深入壑底火穴,便在上面,只要離開寶光防護之外,便不燒焦成灰,也休想活命。
再取一小塊干肉放在崖石之上,人剛走開,便聽吱吱兩聲,當時燒焦,油煙冒處,成了一塊焦炭。才知附近崖石都熱得如燒紅的炭一樣。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