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大壑飛身 雪地冰天援愛侶 靈峰取寶 晶門玉柱拜仙師

第三回 大壑飛身 雪地冰天援愛侶 靈峰取寶 晶門玉柱拜仙師

前文說到李琦發現金靈筠推病,仗著六陽丸禦寒,私往雪山盜寶,不禁大驚。決計飯後也推病先睡,人靜后連夜趕去,暗中尾隨,先不露面。另留一書,說往穿雲頂探路,已於清早起身,請眾人仍照預計,午後上路。主意打定,依然隨眾說笑,無如心中有事,無形流露。蘭珠已夠細心,況又加上三女俠,全是知底關心的人,見他說笑勉強,時現憂容,全留了意。李琦也未覺察,勉強捱到席散人去,一想:「同盟九人親如骨肉,段大哥和五姊、九妹對我愛護更是無微不至,不告而行,已是不合,如何推病再騙他們?」

只得和段、張諸俠又談了一會,等眾安卧,立照預言行事。好在用具衣糧,事前早已準備,易於取用。為防累贅,又自恃功力智勇,將蘭珠為九俠預備的雙層駝毛小帳篷留下,匆匆起身,開門走出。時當望后,堡中地暖,天色又好,晴空萬里,明月流輝,玉字無聲,銀星若焰,到處松影交加,碧雲滿地,所有樓台亭謝,山石林木,均似蒙上一層銀霜,夜景清絕。李琦心中有事,趕路心切,哪有心情觀玩月華。堡中自來雞大無驚,人民到夜即睡,向不閉戶。除各處山口而外,並無巡夜之人。雖有堡主所設防備萬一的八陣圖,九俠和靈筠等人早經蘭珠指點,通行無阻。李琦更是行家,經過多日清游,地理已熟。本意靈筠由後山秘徑繞行,此時趕往前山,路近得多,必能追上,但拿不定她已否真去。好在繞路不多,特意趕往朱家探看。到了靈石仙館前面,忽想起靈筠如和衛壁同卧未去,深夜來此,被人看見,心跡難明。越想越不對,嘆了口氣,正要迴轉,打算不問靈筠去否,反正明午要往穿雲頂,就此起身也好。

事有湊巧,在這轉步回身之際,猛瞥見假山石後人影一閃,隱聞男女低語之聲,似有衛壁在內。恐對方步月未睡,被其發現,忙往左側樹后一閃。見石後走出一男一女,男的正是衛壁,女的卻未見過,踏著月光,正往梅林走去。心想:「二人已成夫婦,靈筠如在,衛璧怎會深夜與少女同游?」心中一動,頓忘顧忌,也不再看後面,知左側平台便是靈筠卧室,忙即掩縱上去。見燈光未熄,窗也未掩,床前放著一雙女鞋,帳簾半挑,床上無人。靈筠所用的劍和鏢囊,連同蘭珠日前送的本山特產雪貂所制女擎,已全不在牆上。才知果是一人獨往。衛璧任她孤身涉險,自享現成,反倒乘隙與女子幽會。

堡中雖是男女交往,向無嫌忌,這等行為,最犯重條,一旦敗露,本人身敗名裂,還要帶累靈筠不能做人。心方痛恨,暗罵此人喪盡天良,得妻如此,還要做此下流之事。忽見石后又閃出一個少年,正是日前閒遊時所遇之錢希唐,蘭珠對他十分厭惡。后聽說此人曾向蘭珠求愛,被其堅拒,行為甚是卑鄙。乃妹頗有美名。后又遇見數次,因此相識。

忙於往追靈筠,無暇觀察。雙方路正相反,借著柳林遮掩,繞往林外,越過小溪,飛步前行,一會便到前山出口。堡中自來太平無事,守人一向重外而不重內。李琦到時,天已子夜過去,輪值堡人正在石室中飲酒守夜,未料到有人此時夜出,竟被偷偷走出。

到了外面,避開正面,貼著崖腳,加緊向前飛馳。堡內外雖只一崖之隔,氣候相差天淵。靠近出口一帶還不甚顯,走出三數十里,便見冰雪載途,天氣越往前越冷,寒風透骨,凍雲瀰漫。到處靜蕩蕩的,除卻偶然聽到一點冰裂之聲而外,休說人跡,連個鳥獸都見不到點影子。這時天雖大亮,一輪灰白無光的寒日,隱現在陰雲暗霧之中,更顯得景物荒寒,死氣沉沉。無風之處稍好,偶然行到當風所在,那迎面來的寒釗,吹得人連氣都透不轉。冷氣由袖領口內灌入,通體寒生,泱背冰涼。口裡冒出來的熱氣當時成冰,不消多時,面套上便凍起一層冰花,銀霜也似。李琦雖然功力精純,當此奇寒,也難禁受。幸而蘭珠痴情慧心,為他特運巧思,除禦寒皮衣、頭套、長靴、雪具與眾一樣外,又用天山雪貂做了一件外套,本就輕暖異常,意猶未足,又將當地特產靈雀窠制了一件內衣緊身。此均禦寒絕品,尤其那靈雀案,雪見即溶,溫暖異常,所以開頭一段李琦未用。越走越冷,勉強尋一背風所在,把這兩件衣服裡外換上,才溫暖起來。可是就這脫衣添換的工夫,手腳也幾乎凍僵,這才知道厲害,心仍自恃。

因想跟蹤追尋靈筠下落,出山便穿上雪裡快,朝前飛駛,一路留神查看雪中腳印,均未發現。心疑靈筠由後山僻徑小路繞越,未走正路。這樣要遠得多,照著平日所聞,須到白鬼谷前的冰河左近,才能兩路歸一。算計途程,勉強可以追上。心急見人,一路沖冒寒風,向前滑去。滿擬到達冰河,只要發現心上人的腳印,立可追上。哪知天不作美,中途下起雪來,就有腳印,也被新雪遮蓋,如何尋見?又知冰河一帶,所積堅冰時常崩裂,往往正走之間,腳底冰河忽然中斷,現出一個極大裂口,其深莫測,人墜其中,休說性命,連屍首也找不到。此外並有雪窖之險,下面多是滿布堅冰的千尋深溝,只上面鋪著浮雪,一腳踏空,掉將下去,命更難保。如走前山正路,便可不經此險。雪下這麼大,路若走迷,誤入險地,如何是好?越想越憂慮,痛恨衛璧無良,令妻子為他犯險,自在家中坐享現成,還不安分。心想:「天公不平,這麼一個風華絕代,文武雙全的佳人,竟會甘心嫁他,死而無怨,豈非天下奇冤之事?」

正在越想越恨,隱聞少女嬌叱之聲,由風雪中隱隱傳來,時斷時續,心中驚喜。斷定這等奇險的風雪荒山,怎有女子呼聲?必是靈筠無疑。再靜心細聽,除陰風怒號,雪花飛舞,浪駭濤驚而外,已不再有聲息。覺著聲音來路似在東北一面,當地恰是一片平野冰原,四外冰山雪嶺參差矗立,為雪所迷,已看不見一點形影,數尺外便不見人,雪海茫茫,如何行法?先恐靈筠多心,意欲見人再說,不肯出聲呼喊。正在愁慮,忽又聽得大群猛獸怒吼之聲,震撼山野,甚是沉悶喧騰,為數何止千百。猛想起靈筠孤身無故,怎會大聲驚呼?只聽喊了兩聲,底下便無聲息,莫非驟遇獸群,已為所傷?這一急真非小可,哪還再計利害安危,忙朝獸吼來處飛步趕去。雪橇滑行,本極迅速,晃眼駛出好幾里。順坡而下,地勢漸低,只顧朝那猛獸吼聲來處追趕,頓忘遠近。雪勢漸小,獸吼之聲越發猛烈。因聽不見靈筠聲息,心中正在憂急,忽又聽少女呼叫,也未聽清,忍不住脫口喊了一聲「筠妹」!未聽回答。隨聞獸蹄踏地之聲,宛如萬馬千軍奔騰而來,聲勢驚人。雪已不下,只來路高原上面起了一種極凄厲的異嘯。跟著轟隆轟隆,天搖地動,時聽冰峰雪壁崩塌之聲分外強烈,聽去甚遠。

無心查看,仍然往前飛馳。目光到處,發現下面乃是一條峽谷,冰雪不厚,但也凍堅。心想靈筠被困谷中,滑到下面,見路平坦,剛往裡加急飛馳,忽聽崖頂男女呼喝:

「那人要找死么?還不快逃,再遲就來不及了。」那地方兩崖對峙,中現峽谷,裡面地勢雖然寬廣,但是入口一帶谷徑歪斜,更有怪石迎面擋著目光。李琦一心懸念靈筠安危,聽出猛獸吼聲似在谷內,只顧前馳,什麼也未想到。及覺少女口音在上發話,百忙中始終不曾聽清是否心上人的語聲,當是靈筠所發,忙即立定,向上仰望。猛瞥見一大群灰白色的獨角怪獸,密壓壓似潮水一般齊聲怒吼,由谷內轉角上狂奔而來,已然離身不遠。

一個個長約丈許,目射凶光,血口怒張,上下露出兩列利齒,四蹄翻騰,朝前急躥,其行如飛,來勢又猛又快,已將衝到面前。身後又無退路,兩崖壁立,冰雪堅滑,無可攀援。知道這類猛獸,跑起來千百成群,性均猛惡,見人一味猛撲,前仆後繼,死不回頭。

任多高明人物,也不敢和它們對面為敵,否則只有送死。情知性命危急,萬無倖免,心方一驚,猛覺眼前一花,一蓬套索已由崖頂當頭撒下。驚慌忙亂中未及逃避,上半身已被套住,往上懸起;腳已離地丈許。那大群怪獸已箭一般由腳底下躥過去,依舊低頭猛躥,並無一隻向上仰望,萬蹄踏地之聲震耳欲聾。知是遇救,便不再強掙,任其拉上。

到頂一看,那地方乃是離地數丈的一片平崖,上面還有數十丈的崖頂,靠壁有一個石洞。面前立著兩個少年男女,相貌均頗英美。套索也經男的代為解下。道謝一問,才知男名丙純,女名丙紈,兄妹二人隱居本山不遠。當日發現大群猛獸雪犀,知道這類犀牛肉最肥鮮,但最合群,每群至少也有千百個,最多時要經一兩天才得過完,迎頭去打,多大本領也被衝倒,踏成肉泥。只有等其過完,將那落後的打上兩隻,才保無事。便尋了來,先由丙紈下去引逗,激令來追。然後由丙純用套索吊上,乘其快過完時,由後去打。

李琦才知先前少女呼聲乃丙紈所發,靈筠並未來此,白跑了許多冤枉路,幾乎送命。

便向二人打聽,可曾見到一個著貂裘的孤身女子經過,並問往白鬼穀道路如何走法。丙純驚道:「兄台倒想得好。你既知白鬼谷、水晶原的地名,難道不知冷魂峪子午寒潮此時正起么?你聽隔山風潮有多猛烈。這還是寒潮的尾,離此當有數百里,不過受到一點餘波,已有如此厲害。你來時雖遇不上那寒潮,但來路一帶氣候必要大變,便是石人也要凍僵,如何再走來路?除非等下面的獸群過完,由谷中繞走,反迎上去,雖要翻越兩處峰崖,但可避免寒威。此時卻走不得。你說那孤身少女,照我看來,怎麼也不會經過上面來路。我看還是晚一點走的好。」李琦側耳一聽,寒潮聲勢比先前還要猛惡得多。

俯視崖下獸群,已延長了兩三里路,還未過完,上下無路,只得耐心暫停。丙氏兄妹見他滿臉愁急,笑間:「那女子是你什人,如此心急?」李琦聞言臉上一紅,答是朋友,偶同行獵,雪中迷路。丙氏兄妹耳語了幾句,丙純對李琦道:「我與兄台一見如故,等獸群過完,還得些時,我領你由崖上翻越過去,助你尋找如何?」李琦大為稱謝。丙紈笑道:「哥哥,人家找朋友心急,索性這犀牛不要再打,我二人送他去吧。」丙純笑道:

「送過山去再來,也是一樣,好在暫時還過不完呢。」說罷,便領李琦上路。

原來洞側有一崖夾縫,長約半里,通行過去,便是一條懸崖石棧。路雖險滑,仗著三人都有一身極好輕功,又都慣走險路,一會走完。盡頭又是一片危崖,滿布冰雪,壁上冰凌鋒利如刀,若中途滑墜,立受重傷。李琦見丙氏兄妹已當先攀援而上,看去直似兩條大壁虎,身法輕靈已極。心想:「這兩人神情吐屬和那武功,均非平常山民。匆匆巧遇,也未及問他們來歷。」不甘示弱,忙即施展師傳輕功,運用真氣,飛援上去。丙氏兄妹雖看出李琦不是庸流,終想冰雪陡滑,未必能夠上去;又奉師命,不許向外人炫露法力,意欲先上崖頂,再用套索縋他上去。及見他隨後跟來,雖然腳穿冰鞋,前有刺釘,到底不是容易,身法更快,好生驚奇。

上面乃是一片山嶺起伏的高原。李琦隨著丙氏兄妹又翻越了兩處峰崖,到一冰壑前面。丙純笑道:「前面是鬼神愁和雪地獄兩處奇險,越將過去,便是往來必由之路。愚兄妹只能送過鬼神愁為止。雪地獄乃大片冰原盆地,地面均是冰雪積成,有亘古不化的玄冰,雪窖冰窠到處都是,地面隨時斷裂,稍微失足,直落萬丈。本不想使兄台犯此奇險,因見尋人心急,本領又高,當寒潮未過完以前,冰面難得中斷。愚兄妹生長此山,探出冰原左面下有實地,極少斷裂,但比別處較高。兄台可把我這枝鉤連槍帶去,順左面雪岡前行,用以探路。冰裂以前必有一種猙猙之聲傳來,可加急滑過。聲音如在前面,便須立定,辨明方向閃避。你走這一帶雖然不會遇上,不可不防。尤其冰岡高低錯落,崎嶇難行,有的地方須由冰原繞過,非留意不可。」說時,李琦見丙紈兩次欲言又止,也未在意。冰壑深而不寬,最窄處只有丈許。丙純說完,人已當先飛駛過去。丙紈剛取套索飛向對崖,李琦早把雪裡快重又穿上,笑說:「無須。」腳底微一用勁,跟蹤飛渡。

丙純笑道:「兄台輕功真好,足可去得。只是奇冷難耐,好在兄台穿有極好禦寒之服,來路高原也是冷極,竟能忍耐,許可無礙,終以謹慎為是。」說罷上路。兄妹二人不時耳語,意似有什爭執。李琦心優如焚,只顧前行,連話都顧不得說。一會便到鬼神愁。

當地本北天山最高之處,鬼神愁一帶,到處都是平地,拔起的雪崖冰壁奇冷異常,只是無風。沿途愁雲濃壓,到此更顯天低,暗霧沉沉。如非練就上乘武功和內家真氣,休想通過。就這樣,李琦也覺耳鳴心跳,氣透不轉。方想雪地獄不知如何險法,三人已由一片高可排天的冰峰下面走過。丙純兄妹隨即辭別,李琦獨自上路。

那雪地獄在鬼神愁的西北,中隔一段堅冰積成的山樑,險滑不說,最厲害的是兩邊都是高可排大的冰壁,犬牙相錯,並不連繫。下面反有極深的冰壑,冰凌鋒利,森列如劍,人墜下去,立有粉身碎骨之險。冰壁都在壑對岸,相隔只有十數丈,略受震撼,便要崩塌。往往走著走著,忽然一座峰崖崩倒下來,附近冰峰雪山受了震撼,相繼倒塌,轟隆轟隆,震撼天地。一個倒勢最猛烈時,竟能蔓延到數百里方圓,經過好些時日,方始停止。雪山地形時常變易,便由於此。有時大片未散裂的碎冰殘雪倒將下來,將地面上的溝壑蓋住,當時如不墜落,不久便自凍結,上面看似實地,下面卻是空的。除生長本山的野獸略知趨避而外,便附近山民也不易看出下面虛實,人行其上,一腳踏空,當時陷落,無影無蹤。冰樑上雖無此險,但那兩邊冰崖極易倒塌。李琦深知厲害,過時提氣輕身,格外留意。總算日前當地冰壁剛倒坍過一次,震勢停止了不幾天,居然靜悄悄飛馳而過。

順著左側冰崖剛轉過去,前面便現出雪地獄的奇險。李琦來時因聽丙氏兄妹警告,胸有成見,以為形勢更必比來路兇險。及至到后一看,那地方乃是冰峰下面的大片盆地,約有數十里方圓。對面遙立著一座雪山,愁雲慘霧籠罩其上看不見頂。右側是一條綿亘不斷的雪嶺。左側危崖下面果有一列地勢隆起,高高下下,長蛇也似,向前面雪山蜿蜒而去,霧氣迷茫。雖然練就目力,也只遠遠望見前面一點山形,看不出下面有人行走,地形也在起了劇烈的變化。急於尋找心上人蹤跡,一見冰原廣漠,呈現面前,知雪地獄已到。所行恰是一片斜坡,形勢陡峻,上載積雪,便於滑行。便把腳上所穿雪裡快重新紮緊,運用輕功,將足一蹬,徑由那數十丈高的峰腰上飛一般往下滑去。耳聽寒風呼呼,身在冰雪之上,似點水靖蜒一般,時起時落,其疾如箭,往下飛駛,覺著豪快異常。

本意按照丙氏兄妹所說,往那一列雪岡之上斜駛過去。眼看距離峰腳只五六丈,身微一偏,便可駛到岡前,忽聽女子驚呼,甚是耳熟。同時又聽得——冰裂之聲,齊由前面隱隱傳來。前聽丙紈呼叱之聲,因相隔遠,雜以風聲魯吼,雪中聽去,分外沉悶低弱,自不真切。這時冰原上靜寂如死,相隔又近,聲音雖為寒氣所阻,到底近在跟前,耳目能及,又是全神貫注的人,一聽便聽出是靈筠的呼聲,心中一動。剛把身子重行折向正面,目光到處,發現相隔數十丈的雪堆冰原上面,現出一條婷婷倩影,果是靈筠孤身一人,在冰原上轉折飛馳。因有好幾座雪堆擋住目光,直到滑向前面,方始發現。急切中關心大過,既未看出前面有險,也沒想到靈筠為何那樣走法,何故驚呼,驚喜交集之下,高呼:「筠妹暫停,愚兄就到。」聲才出口,腳底早運足全力,如飛往前,飛駛滑去。

這時冰原碎裂之聲凈凈——,響成一片繁音。李琦全神專註前面,通未想到身臨危境,性命只在瞬息之間。中途瞥見靈筠匆匆略微回顧,仍舊時東時西,左右繞越,好似害怕神氣。心方奇怪,似覺腳底冰面微微移動,耳聽滄的一聲大震,猛想起丙純之言,心中一動。百忙中回顧身後,地面上已裂了丈許寬十來丈長的大口。只要來路滑行稍慢,稍差一瞬,便平空墜落在那無底裂縫之中。這才想起先前冰裂之聲,忙往前一看,不禁大驚。原來大片冰原廣漠中心一帶已成龜裂之勢,沿途現出好些裂縫,長短寬窄不等,最狹小的也有丈許。那冰裂聲音尚在響個不住,此起彼應。就許走著走著,腳底突然中斷,把人掉將下去,一落千丈。

前面靈筠已被三四條新出現的裂縫冰溝隔斷,想是知道危機四伏,進退兩難,不時發出一兩聲低微的驚呼,神情張皇,甚是狼狽。並且前面便是一條寬約兩三丈的新裂冰溝,一意惦念靈筠安危,竟未留意,等到身臨切近,方始發現。這時形勢危險萬分,李琦又是一路加緊滑駛而來,本非踏空下墜不可。總算命不該絕,輕功又深有根底,到了冰溝邊沿,知道來勢大猛,萬停不住,所穿又是一雙雪橇,無法縱起,眼看危機一發,忽然急中生智,就著冰溝邊沿,用足全身之力,大喝一聲,腳底猛一按勁,就此飛越過去,落到對面,又滑行出三四丈,方始停住。驚魂乍定,不敢似前疏忽。偏頭回顧,那落腳之處只差二尺,便須踏空下墜。耳聽冰裂之聲又起,就在腳底不遠。前面還隔著二三條大小冰溝,靈筠站在一片畝許大小的冰原上面,四外均是裂縫,四無連結,已成孤立。當地也非久停之所,只得把心一橫,仍用前法,又飛越過兩條冰溝。只聽一片轟隆之聲,宛如地震。回顧來路,冰原中心已紛紛碎裂,有的竟是整片地面往下崩坍,互相擊撞傾倒,震聲如潮,猛烈異常。就這不多一會,形勢大變,直似大片暗沉沉的地獄,下面森立著無數大小冰峰,遍地都是寬窄不一的裂縫巨孔,暗洞沉冥,黑影中時見冰光微微閃映。因是千萬年凝積不消的堅冰,已成了玄色。那冰峰擊撞之聲宛如雷轟,隆隆巨震,帶著一種極細碎的繁音,正由身後傳來。

對岸靈筠已嚇得快要昏暈,行動不得。這未一條冰溝相隔又寬,難於飛渡。正在惶急無計,猛想起對岸靈筠立處,相隔左側雪岡實地不遠,這等猛烈震勢,雪岡獨未變動,可知無害。為防萬一,忙喊:「筠妹,你身後雪坡上面乃是實地。愚兄如飛不過去,失足下墜,你可鼓起勇氣,把身後雪溝越過,便可出險。我為大家當先探路而來,無心巧遇,不是為你。我國亡之痛,時亘心頭,十年薪膽,無計匡複,四海飄零,本少生趣。

此溝大寬,仍須一試,倘有不測,乃是定數,與你無干,不須管我,請各上路便了。」

話剛說完,還未起身前縱,忽聽驚天動地,轟的一聲大震,腳底冰面突然中分為三。左側畝許大一片,上豐下銳,底部大虛,吃不住勁,已然整片倒坍,直朝對崖倒去。右角卻裂成一條直縫。中間這一片成了一個尖角,往後倒退。李琦正立在尖角前端,準備說完前言,便冒奇險,往對崖飛越,幸未起身,否則命必難保。就這樣,左右裂口也只差三二尺不等,立處稍偏,或左或右,均無生理。這一驚真非小可,目眩心驚。震悸之中,仍未忘了靈筠安危,再定睛往前一看,不禁驚喜交集。

原來對崖因那崩倒的百丈冰壁一撞,也碎裂成了好幾片,相隔更遠,固是無法飛渡。

靈筠立處卻萬分湊巧,冰面雖只丈許大小,但由裂縫中看去,冰色深黑,無異玄晶,不特堅實非常,並因這一撞,地形又變,竟與身後冰溝裂縫相連,只差三二尺遠近,便可越過,走向實地之上。只是人已震暈倒地,口中急呼七哥,一面掙紮起立,並未受傷,詞色誠切,似頗關心。心中喜極,適才所受驚險,已全忘向九霄雲外。忙問:「筠妹可受驚么?快些照我所說,速離險地。」靈筠回問:「你呢?」李琦笑答:「無妨。只要筠妹脫險,我已看出這裡形勢,必有解救。不必管我。」

靈筠原是一半情痴,一半受迫,為了衛璧,孤身背人,犯此奇險。哪知和李琦一樣,途遇風雪,把路走迷。只是二人來路一左一右,沒有遇上。誤走雪地獄,剛到不久,便遇冰原斷裂之險。危急之中,正在自悲身世,想起傷心,因值冰面驟裂,無意驚呼,卻聽有人高呼筠妹。回顧李琦由側追來,滑行如飛。知他發現自己冒險盜寶,趕來援助。

對方痴情苦緒,固是少見,但是使君無婦,羅敷有夫,無法接受他的情愛,本想不去理他。后見李琦忘命急駛,滑行如飛,明見遍地龜裂,碎聲四起,竟似不聞不見,口中連呼筠妹不已,一心想救自己出險,死生已置度外。來路雪峰本來無險,全力救人心切,絲毫未計本身安危利害。腳底又是大小冰溝裂縫縱橫交錯,人由上面滑過,看去也覺眼暈。不禁感動,想要回應,話到口邊,又復忍往。隨見冰原突然中裂,剛失驚喊得一個「哎」字,人已騰身而過。正代暗幸,李琦已馳到對面停住,因隔太遠,無法飛渡。心想:「明明是為我而來,到了生死關頭,偏說不期而遇,以免自己見他傷亡,於心不安。

用情到了極處,關心也到了極度,而又超然純潔,不受人憐,彷彿片面痴愛。儘管一意維護,不特未存他念,心地光明,並還不使對方知道。患難之中,怎不感動?」剛忍不住問了一句,所立冰原斷崖突又三分,耳聽轟隆大震,碎冰殘雪上下飛舞,裂縫之中,裂口正當李琦身側,以為這次命必不保。驚悸過度,不忍再看,這面冰崖也已斷裂,秀目一閉,就此受震暈倒。耳聽李琦在喊筠妹,忙起一看,見他獨立冰崖尖端,連腳步都未移動,神態自若,英姿颯爽,望若天神。心情一亂,由不得嘆了口氣,凄然答道:

「七哥,明人不落言詮,我也無法出口。只是七哥不離險境,妹子心何以安,我來時帶有絲繩飛抓,我丟過去,請七哥一同出險,到了實地,分路如何?」

李琦聽她前半段的話隱蘊深情,不禁喜慰,心想:「我雖愛你,實無他念,到底你也受了感動,知我光明。以後也許常得相見,不致避我如仇。於願已足。」方在暗幸此行不虛,及聽未一句到了實地分手的話,當時心中一涼。略一定神,慨然笑道:「愚兄每以奇男子自負,不受人憐。我本探路而來,無心相遇,在筠妹歷此艱危,未得盡心,已自慚愧,如何反而受助?此時看似相隔更遠,實則愚兄深知地理,震勢已止,決可無礙,筠妹只管先行。否則前面不遠,便是穿雲頂下藏珍之地,愚兄如先趕到,這類各憑福緣的事,捷足先登,我又得有高人指點,就當仁不讓了。」靈筠見他詞態慷慨,甚是強毅,若有所恃,心想:「此人乃九俠之首,久聞他得異人傳授,武功高強。否則此時我已快踏實地,誰不借命,何須如此?所說也許是真。」再一想到穿雲頂地底藏珍,關係丈夫甚大。同時腳底又覺微微震動,心中一慌,把心一狠,又嘆了口氣,說道:「七哥保重,請即設法出險。恕小妹取寶心切,除七哥外,要避別人,必須先往,不能奉陪了。」說罷轉身,雙足一縱,便越過裂縫,往雪岡實地上駛去。

李琦見她娉婷倩影,翩若驚鴻,孤身一人,飛駛上下於側面肢陀之間,身法靈妙,好看已極。前半還回望了兩次,未次似要回身,停得一停,忽然加急前駛,更不回顧。

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猛想起:「靈筠對前面這條路並不知道,方才怎會忘了告知?倘又把路走迷,把無心涉險,在來路上錯過的水晶原、白鬼崖兩處奇險又誤走了回去,如何是好?」深悔方才防她多心,未借套索飛抓,隨她上路,表面和她分手,暗中保護。

心一著急,正要趕去。四下一看,才知先前只顧出神,自己尚未脫離險境,如何助人?

嘆息了一聲,再細查看,且喜震勢已止,只是奇冷難耐。暗忖:……起身已大半日,不知眾兄弟姊妹是否追來?」再一想到蘭珠對於自己的深情,分明有委身之意。萬一自己葬身在冰山雪岡之中,命該如此,不去說他,二女定必為此失和。越想越心急,但又打不出出困主意。偶一眼瞥見方才崩倒的那片冰崖,因是向前傾倒,恰有一段長冰斜掛對岸之上。只是上下相差約十餘丈,就過去也無法上援。同時又瞥見下面已被碎冰填滿,暗笑自己真箇傻子,就由這碎冰上面走過,也能走上實地,只管在此呆望作甚?

心念一動,立時端詳形勢,先往那條斷冰之上縱去。落地時,微聞地底鏗鏘之聲,以為碎冰下墜,忙著出險去追靈筠,也未在意。那一段冰條斜倚對崖,上下相隔有十來丈,必須縱到冰上,沿冰上行,再由頂部縱向對崖,越溝而過,方能出險。那冰又滑又陡,本來縱不上去,幸是對面崖壁被碎冰打裂出不少大小洞穴,可容手足攀附。但那堅冰結成的崖壁滑如明晶,穴旁冰凌鋒利如刀,冰條斜搭其上,似斷未斷,現出好些裂痕。

人縱上去,一不小心,受震中斷,仍不免陷入冰壑,碎骨粉身,就由冰上滑墜,也難逃命。總算輕功已到絕頂,提氣下縱,輕輕落在冰上,冰並不會斷裂,心中暗喜。腳上雪橇已在事前脫下,將冰靴前面的鋼鉤扳好,手持鉤連槍,一路勾搭,往上走去。追人心急,處境奇險,毫不在意。等將那斜搭對崖,長約二十來丈,又滑又陡的冰面,仗著手中長槍與特製冰靴之助,眼看走到盡頭冰壁之下,覷準頭上新撞碎的冰穴縱身一躍,用槍上鋼鉤搭牢。待要援槍而上,腳踏穴口再往上援,不料那條斷冰先前崩裂時受震太甚,已中裂成了兩三段,只稍微連著一點。如非武功精純,吃方才一縱,早就分裂,連人一起下墜,必被那數十萬斤重的幾段堅冰壓成肉餅。本就要倒,又經這一縱,起勢又猛了些,只聽咔喳連聲,跟著轟隆大震,一直響到壑底。總算命不該絕,槍尖恰將冰穴鉤住,懸身千百丈冰崖絕壁之上。低頭往下一看,不禁嚇了一跳。

原來腳底數十丈長的冰條已然斷裂,墜入壑底,下面全空。才知先前所見填滿之處,下面竟是空的。想是初崩倒時,另有冰條浮搭兩崖之間,將碎冰殘雪托住,看似實地,冰壑已被填滿,實則下面仍是空的,吃那數十萬斤重的斷冰往下一壓,一齊打落。黑黝黝的隱閃冰光,也看不出下有多深。這時下面是幽暗沉冥,其深莫測。頭上離頂約有十餘丈,隱聞壑底鏗鏗鏘鏘之聲時起時止,料是冰裂以前警兆,惟恐側面冰壑再要斷裂,命必難保。略一定神,先用腳尖踏住下面孔穴,再看準形勢,仍用槍尖鉤住上面的孔穴倒援上去。眼看離頂只三四丈,再倒換幾次槍鉤,便可到頂,誰知左近子午寒潮剛剛歸穴潮過,天時受了反應,已變奇冷。李琦手足並用,凍得亂抖,全身均仗那條鉤連槍支持。上時腳踏下面冰穴,左手緊攀盡頭處冰孔,右手再用槍鉤去找上面孔穴,往上援去。

有的地面壁勢前傾,更是一髮千鈞,奇險非常。好容易壁勢內凹,成了陡坡,不似先前危險得出奇,稍微省力。天氣又驟加了十倍寒冷,凍得李琦通體冰涼,上下牙齒捉對兒廝打,震撼有聲,手腳凍成麻木,簡直無從用力,又無法換氣。空氣稀薄,加上奇寒,如何能當。略停一停,忽見冰上血痕點滴,鼻孔刺痛,才知鼻已出血。一會頭痛心跳,漸覺神倦欲眠。知道此是凍死以前先兆,無力再上,只得附身在那微斜的冰壁上面,不住喘息。一面想把真氣提起,流轉全身,去與酷寒凶威相抗。無如力盡精疲,一息奄奄,如非先前把握甚緊,攀附牢固,人與冰又凍成一片,將其吸住,早已墜落。

不知經了多少時候,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冷痛昏迷中,方想:「我命休矣!與其在此活受罪,早晚凍死,不如墜壑而亡,還省痛苦。」同時想起靈筠與蘭珠一冷一熱的情景,忍不住喊了一聲:「蘭妹,我真負你。」一時悲憤,想將雙手一松,墜壑自殺。

誰知手腳均與堅冰凍結一起,休說無法解脫,也松不開。不由心中憤極,用力一掙,力氣未使上,不曾掙脫。連急帶氣,口張處吃寒氣一逼,耳旁似聞冰裂大震之聲,未容尋思聽清,人已暈死過去。

又隔了些時,覺著身浸寒泉之中,前事已早忘卻。當時冷醒過來一看,當地乃是一間石室,壁上點著一盞油燈,火頭高約尺許,照得全室通明。身卧丈許方圓水池之內,只頭在外,衣服也未脫去,水面上還浮著幾片薄冰。看形勢,似是一間浴室。旁有石榻,上放整潔衣褲和內衣鞋襪。待要離水起身查看,忽想起追趕靈筠,身陷冰壁之上,備受苦難,凍僵情景。陷身之處冰天雪地,又是亘古無人敢走的萬丈冰原,有名的雪地獄奇險,加上四外暗霧沉冥,地勢隱僻。除雪衣老人師徒親來救援,餘人絕不能由那無底冰壑之上飛渡,再說也不會被人發現,怎會死裡逃生,脫險出來?

方在驚疑,待要尋人詢問,忽聽門外有人笑呼;「李兄,醒來了么?」聽去耳熟。

隨即有一少年走進,正是丙純。忙由水中爬起,謝其救命之恩。丙純笑道:「先前李兄孤懸千丈冰壁之上,如非身著靈雀案所制緊身衣,早已無救。就這樣,骨髓已被凍凝,休說近火必死,便有救法,先前所受苦痛也非人所能堪。本來舍妹因恐李兄涉險,意欲隨往相助。先是愚兄妹因奉師命,要取百零八隻雪犀獨角制配靈藥,為救人之用。費了不少事,將犀群由遠處誘來伏地。此犀性情猛烈,為數又多,必須在急怒狂竄之時,將犀角生砍下來,才能有用。共只兄妹、人,雖仗家師法力防身,到底不是容易。惟恐延誤,家師法令又嚴,只得在百忙中抽空送了李兄一半路程。心想雪地獄的秘徑一向不告外人,已然指點,當可無事,不知怎會遇此奇險?本來當不致此,事也真巧,許是李兄該有這場危難。愚兄妹事完以後,本要趕來,還沒想到李兄有險。因見李兄在此亘古無人的天山絕頂,冰原雪海之上,冒著風雪奇寒,忘命賓士,所追又是一個女友,情急關心之狀現於詞色,覺著這等深情男子從來少有。既想看那女於是個何等人物,值得如此顛倒,又疑心二位此來,與穿雲頂下藏珍有關。一時好奇,忙著尋來。

「不料發現一個孤身少女在隔山水晶原上飛馳,當是李兄所尋的人,恐其途中相左,以為李兄照我所說走法必可無礙,雙方又似同往穿雲頂那一面去,忙同趕往。剛一見面,又來了兩個女子,一個年紀稍長。見面一談,舍妹因見三人都是情急萬分,先不知哪一位是李兄所尋的人,匆匆未便詢問,同往穿雲頂駛去。到后一看,並無人影,只雪中留有幾個女子腳印。舍妹忽想起:今日寒潮分外猛烈,莫要行至盡頭一帶,冰原突然碎裂,出事遇險。雖然時候不對,李兄應在寒潮歸穴以前馳過,不會停在當地。但除此外別無險處,白鬼崖、水晶原又沒一點跡象。好在雪地獄冰原就在家師所居后洞的上面,因和三位姊妹一見如故,十分投緣,仗著家師憐愛,令我趕往雪地獄查看,自引來客人洞,欲待家師入定醒來,再行稟告,看看有無福緣助其成功。不料後面又來了六人,分成兩起。先一起途遇群賊來取藏珍,雙方爭鬥起來,人少賊多,眼看不敵,幸后三人趕到,打成平手。我們由高原上望見趕去,一賊後來,竟擅邪法飛劍,又將不敵。空中忽飛來一隻大鳥,將那賊飛劍抓去。妖人也被貴友乘隙打一金丸,打了一個腦漿迸裂。大家會合,才知后六人也為尋找李兄而來。愚兄妹問知詳情。后因家師素不喜外人入洞,不敢一齊迎入,仍照前定,由舍妹引先來三女人洞,請他六位在穿雲頂上支起帳篷等候。舍妹聽說李兄所追女子不在來人之內,恐有別情,也未說雪地獄奇險酷寒可慮,只說李兄來此探路,未提李兄重人而不重寶之事。

「小弟等她四人由前洞下去,立即趕來,遍尋無蹤。今日冰原震勢猛烈,早已覺出。

一見遍地冰壑裂縫比上年還要厲害,至少須經數月才能回復舊狀。仍以為李兄起身較早,時已半夜,不會遇險。後來發現一處冰崖斷裂,隱有人伏的影跡和李兄所穿的一隻雪橇,料定凶多吉少,但又不見屍首。那冰崖齊頂中斷,斜裂到底,正當后洞門外不遠,下是空地,如由上滑墜,怎麼還能尋不到屍首遺物?正在搜尋蹤跡,聞得洞中鼓琴之聲,知家師已醒。方想入洞請示,舍妹由內趕出,說家師神遊回來,見李兄身附千尋冰壁之上,用仙法將李兄救往洞內。那片冰崖乃家師仙法分裂,移開一片,故此整齊如削。本想行法救治,因算出許多因果,李兄現已轉禍為福,日內便有奇遇,家師又正接待一位老友,便將李兄交與舍妹,賜了一粒靈丹,塞入口內,以防醒后奇痛。先把李兄浸入寒泉以內,等身上浮冰化去,血髓漸溶,再移入這水池以內。此是小弟浴室,下有溫泉暖流。恐受內傷,舍妹又放了些冰塊在內。

「同來三位姊妹見李兄凍僵慘狀,全都痛哭失聲。內中任蘭珠更是傷心,幾次抱頭痛哭。均被舍妹止住,說此時通身凍僵,一碰就碎,稍微用力,便要皮裂骨斷。見她傷心太過,強行勸往別室之內,靜等回醒,至今還在悲哭。對於李兄來意,似全知道,與金、張二姊妹不時互相低聲哭訴。被舍妹聽去,大為不平,本要往尋此女理論,被蘭珠強行攔阻,並向其求告,說李兄乃奇男子,心地光明,雖然痴愛,毫無他意,千萬不可說破。金、張二姊妹也是同樣說法。舍妹方始罷手。小弟當李兄至少要在天明后回醒。

因她三人都不放心,意似李兄醒來無人在側,恐有傷痛。蘭珠更說李兄所得靈丹,必已贈人,否則不會凍僵。這等寒天,身浸水內,如何忍受?恨不能以身替代,眼都哭腫,要來看望。愚兄妹見她可憐,才由舍妹陪勸。小弟假說另有靈藥,可使早醒,一會冰溶,便改溫泉,決不至於凍病。誰知李兄得天獨厚,居然醒轉,共只個把時辰,人便回生,可見根骨有異常人。李兄衣履,除靈雀窠緊身外,全部濕透。此洞溫暖,池中冰化,水便溫熱,正好沐浴,把小弟衣服換上,少時往見家師,必有指點。那穿雲頂藏珍,我們早已發現,因家師說物各有主,不應為小弟等所有,不令往取。並說取寶之人日內就來,應在李兄身上,亦未可知。此是古仙人埋藏奇珍,法寶之外,並有靈丹,李兄真不可大意哩。」

李琦聞言,自是喜謝。雖想起蘭珠和諸良友深情厚義,因靈筠尚無下落,仍甚懸念,但不好問,又不便當著眾人往尋。心想:「段、王諸俠均在上面,段大哥知我為人心意,日前曾向其吐露口風。靈筠蹤跡必在藏珍之所,寶物本非私有,人盡可取,不能怪她。

便六陽丹也是自己心甘情願所贈。她一個弱女子,處境可憐。萬六哥和八弟或因自己為她犯險,心中不快,段、王二兄必能愛屋及烏,加以援助。事已至此,只得罷了。」

等丙純退出,匆匆沐浴更衣,待要走出。剛喊:「丙兄,請為領路。」三女已一「同趕進。蘭珠眼含痛淚,當先趕上,喊得一聲「七哥」,底下聲音便被哽住,說不出來。看神氣,似想迎面撲來,到了李琦身前,玉臂微抬,忽又倒退停住,兩行清淚已似斷線珍珠流了下來。丙紈隨在後面,見狀先退。金、張二女俠也是面有淚痕,驚喜交集,同喊七哥、七弟,正待開口,瞥見蘭珠深情流露,不能自禁。李琦面帶感愧之容,互相對面呆立,一言不發。金國士心中一動,便打一手勢,朝蘭珠背後指了一指,口喊:

「丙姊姊,我還有話請教呢。」隨手一拉張婉。張婉會意,也同退出。

李琦知道鐵堡中少年未婚男女用情率真,不作尋常兒女羞澀之態。義見國士借故拉了張婉退出,知道一班弟兄姊妹,均願自己與蘭珠結為連理。又見蘭珠深情痴心,劫后重逢,相對驚喜,眉宇間隱含幽怨,楚楚可憐之狀,想起前情,由不得大為感動,心生憐愛。身子往前一湊,雙手抬起,慨然說道:「蘭妹,我真對不住你。」語聲才住,蘭珠也由不得走近前來,雙方一湊,李琦情不自禁伸手一抱,蘭珠立即撲到懷中,互相對抱一起。李琦見她埋首懷中,秀髮如雲,頭上濕潤潤的,隱聞發香,前面額發撩向口鼻間痒痒的,知是雪中賓士所冒寒氣剛剛融化。人本美艷,再加關心過切,相愛太深,驚喜交集,已失常態,貼在懷中,不住抽噎飲位,玉肩微動,哽咽不已。彷彿無限酸辛,柔腸欲斷,話又羞於出口。由不得越看越憐愛,越覺對她不起。一手抱緊,一手撫弄她的秀髮,微笑說道:「愚兄因知本堡風俗,近又悟出蘭妹對我深情厚愛,才敢無禮。自知罪重,愧對萬分。歸途尚有心事,如蒙原諒,后此永為蘭妹沒齒不二之臣如何?」

蘭珠本來將頭抬起,拭於淚痕,睜著一雙紅暈欲淚的星眸,倚在懷中,仰望李琦說話。聞言,嘆息了一聲,凄然答道:「非我自輕,以前家父為我婚姻時刻在念,堡中少年向我求婚的不知多少,從未用正眼看他們一下,只有厭惡,我也從無嫁人之想。不知怎的,會對你一見傾倒,解脫不開。明知七哥心不在我,總想你不是那樣人。又查出你雖然愛極了她,用情悉歸於正。對你越發敬愛,知道早晚你必為我感動。既拼以身相許,至死不二,便由你去。又知你情剛固執,表面不加聞問,心實悲苦。我和金、張二位姊姊,早疑你那粒六陽丹轉贈了她,也只恐你自誤良機。萬沒料到你會輕身犯險,發現她孤身上路,立時追來,差一點性命丟掉。倘有不測,我固生趣毫無,而老父年高,不容我死,日在苦痛之中,不去說他。你那一班兄弟姊妹、手下部屬,俱都從你患難多年。

就說前朝曆數已終,光復無計,到底山中自有正朔,不曾屈膝虜廷,為它臣民。留此一成一旅,便本身不能如願,使後世子孫緬懷先烈遺志,仍可待機而動,還我大好山河,不也是好的么?還有筠姊幼遭孤露,所適非人,雖抱從一而終之志,內心實是痛苦,處境也實艱難。人又心高志大,見丈夫不想上進,欲以己力助其成功。於是不計艱危,凡與姓衛的有益之事,便百計圖謀,以促其成,任何艱難危險,皆非所計。來時我聽人報,他與堡中一個好人勾結,並還愛上另一女子。雖因堡中風俗乃一夫一妻,對方未必便為所動,但他獻媚甚勤,就許日久情生,惹出事來。對於筠姊負心薄倖,尚在其次,此舉最犯眾惡,一旦發現,身敗名裂,筠姊也必受他連累,本來處境艱危,用心尤苦。穿雲頂藏珍,雖然誰都可以來取,但我爹爹因得雪衣老人仙示,知道寶物應為你有,你又是本堡未來福星。儘管來日不多,因你文武雙全,早有盛名,所帶眾弟兄部屬又個個英雄,正與昔年卦象相合。爹爹又一再召集堡中人士父老,告以機密,都知你關係將來安危甚大,上下屬望極殷。爹爹並因你是人中龍鳳,不受拘束,除開隨來健兒分工執事而外,對你弟兄姊妹九人,與朱武兄夫妻一樣,待以國賓之禮。爹爹年老無子,日前談起,說堡中人。民雖然均通文武,將來繼承大位尚均不能,頗有讓位之意。因想等到大難過後,眾心歸附,再和你從長計較,看得你如此重法。假使你為筠妹有什不測,她一個孤女,教她如何立足?便為她想,你也不應如此。」

李琦人本深情,見蘭珠倚在懷中,面向自己,剖陳利害,所說又極有理;再想到對方平日相待那樣情深,直把整個心神全注在自己身上;一聽自己私出涉險,立時連夜趕來,料知彼時柔腸寸斷,芳心如割;現又見她溫言勸勉,詞意懇切,玉貌嫣然,吐氣如蘭,由不得情根怒茁,又憐又愛。越覺愧對,當時無言可答。便把雙手摟住蘭珠,微微緊了一緊,低頭朝秀髮上親了一下,低聲說:「蘭妹,我錯了,請你寬恕吧。」蘭珠知他內愧,仰頭笑道:「七哥,我不怪你,此是各人緣份,不過你太痴了一點。我知金、張二位姊姊和主人故意避開,是因本堡風俗,未婚男女原可自由交往,你……」說到「你」字,便即住口,忽然頰暈紅潮,把頭一低。少女嬌羞,越易動人,李琦見了,不禁心神一盪,偎著蘭珠的頭,悄聲問道:「你說我怎麼樣?」蘭珠把臉微閃,低答:

「我從來不曾這樣過,因見七哥轉危為安,喜極忘形,什麼話都說了出來,你還逼我,多不好意思呢。」李琦見她嬌好天然,少女風情無形流露,愛極之下,情不自禁,低聲說道:「堡中風俗,我已盡知,明日便向老伯求婚如何?」蘭珠低頭埋在李琦懷內,微點了一下。李琦忽想起堡中男女相愛,須在交往一年以內,恐嫌草率,細聲探詢,是否冒昧?蘭珠低頭回答:「堡中風俗雖然如此,我也並非急於嫁人,只痴心太甚,恐你只是一時感動,並非真心相愛。又想此身已然屬你,誓不他適,欲稟明老父,先正名分。

你是個忠誠君子,便心中有人,也不至於薄倖中變,就顧不得害羞了。」

李琦方覺她痴情厚愛,楚楚可憐,靈筠倩影重又泛上心頭。想起意中人老早便離開雪地獄,眾人都不曾見到,既恐閃失,又恐婚後蘭珠不容自己再用那片面深情,對方處境偏又如此可憐。心正愁急,忽聽蘭珠介面說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我早看出你對筠姊一往情深,後來發現她乃有夫之婦,人又端正,由此表面和她冷淡,暗中卻比以前還要關注。其實筠姊天人,我見猶憐,何況於你。以後只管對她好,我並不難受。不過發情止禮,應有分寸,像今日之事,萬來不得。只要以自身事業為重,你對她多好,也無話說。我許你先訂名分,便因你這人忠義誠厚,不肯負人,一經訂婚,便會為我設想,免卻許多顧慮。我實以你為重,只要對得起我,便由你去,當我真箇忙著嫁人么?」

李琦聽她這等誠懇體貼,大為感動,略微沉吟,慨然答道:「蘭妹,我不說假話,此時對你雖然甘心永為臣僕,決不會做那負心薄倖之事,但對筠妹一見傾心,直到如今始終忘她不下。又更憐她處境,本意只在暗中扶持,不使知聞。蒙你大量,知我除一意愛護外,此生別無他念,實是感謝萬分。我遇險之時,她賣走遠,並非見死不救;況又背人行事,知道你和眾弟兄姊妹必要尋來,未免心慌,不能怪她。你們來時不曾遇見,時當深夜,不知安危何如?她~孤身女子,冰雪荒山,經此奇險,委實放心不下。我並不去尋她,只求蘭妹上去告知段大哥,轉請眾弟兄分頭尋查她的蹤跡,遇時相助,便感謝不盡了。」蘭珠介面道:「適聞主人說,老仙師今夜有事,我們要到明日才得進見。我相信你,索性約了金、張二姊,並請諸人相助,同去無妨,也使筠姊知道你的苦心。」李琦聞言,心雖喜慰,終黨內愧,本心也不願靈筠知道。

正遲疑間,忽聽腳步之聲,忙把手鬆開。金、張二女已同丙氏兄妹走來,未容敘談,丙純已先說道:「方才我往上面查看,見崖上霧氣甚濃,寶光也比往日強烈。段、王諸兄見霧中寶光時隱時現,並在遊動,本在分途下手堵掘,因聞李兄脫離危境,意欲~見。

我因家師適才傳命,令來人取得藏珍,再來相見,事應三日之內。我聽口氣,中間似還有什緣故。李兄此時當已復原,何妨一同上去呢?」李琦要問靈筠蹤跡,不便出口,蘭珠已代詢問。丙紈在旁插口道:「這位姊姊怎不近人情?李兄來時惶急關心之狀,我是眼見,後來為了救她,陷身冰崖,她竟置之不理。固然羅敷有夫,難受使君明珠之贈,但彼此關心,全在情義,何必夫婦?假使心地光明,更應行所無事,問心無他,有何顧忌?我聽張姊姊說她事前還將李兄所用禦寒的六陽丸要去,到了危急之時,舍下而去,倘有不測,休說無以對人,也無以對蘭珠姊姊和一班好友。心腸這麼狠,我真不解。」

蘭珠見李琦面有不快之容,忙代分辯說:「靈筠走時,並不曾見七哥陷入危境。我知她有好些難言之隱,不能怪她。」丙紈冷笑道:「姊姊真箇忠厚。方才我見家師,為諸位求見時,家師正和今日來訪的一位道友行法查看。李兄來去因果,經過情形,全都現在少清神光之上。見她明知李兄危機,開頭並還有些感動,曾用飛抓套索,想援李兄過去,因為一句無心之言,李兄負氣,不肯受援。如換旁人,見對方為她飛越冰原裂壑之上,連經奇險,危機繫於一髮,自己出險,對方尚在危境,怎麼也應看清形勢,好言勸說,一同上路,才近人情。她見李兄負氣,卻立即馳去。最可氣的是,行到中途,遙望李兄獨立冰原斷崖之上,已然動念,想回解救,只因志在取那藏珍,便不顧人,狠心而去。

這等人,自作自受,管她作什?」

說時,眾人已同起身,繞出前洞,行經白鬼谷旁,隱藏在危崖下面的一條秘徑上面,離頂約有百餘丈,並有中斷之處,必須飛身越過。近頂一帶更無途徑,須從崖凹冰縫中往上穿出,形勢奇險。李琦與蘭珠並肩而行,走在眾人身後,聽出靈筠以後蹤跡,曾經仙法查知,想要探詢,不便啟齒。猛覺溫香襲鼻,蘭珠一隻縴手已按向口邊,塞進一粒丸藥。低聲笑道:「崖上奇冷,我與你偷帶來一粒六陽丸,還忘了給你吃呢。」李琦始終關心靈筠,把葯咽下,朝蘭珠稱謝之後,手指丙紈,欲言又止。蘭珠知他心意,搶上前去道:「丙姊姊,可見我筠姊下落么?」丙紈冷笑道:「怎的不見?可告李兄,明夜便與相遇,我懶得說。反正無害,各行其事吧。」李琦不便托蘭珠再問。

一會,便由冰窟中走上,還未出口,便覺一股寒氣撲上身來,比洞中溫暖固差天地,比來路冰壑也冷得多。眾人忙把皮套戴上。走出一看,只見一片茫茫,霧氣甚濃,也分不出天色早晚。時正深夜,因有冰雪回光,又不像是黑天光景,任眾人那麼強的目力,五步以外,便不易見人物影子。一問丙氏兄妹,才知當地天色不分朝暮,常是如此,一年中極少清明景象。穿雲頂藏珍所在,相隔尚四五里,由一片極危險的冰崖上走過去,才能到達。地面倒也平坦,堅冰積成,斷岸千尺,左倚危峰,右臨絕壑。因與冷魂峪谷口遙遙相對,日受子午寒潮侵襲,崖畔寒冰多斷裂,犬牙相錯,冰凌森列,宛如劍樹刀山。又最陡滑前傾,終年濃霧瀰漫。必須繞峰而行,否則霧中迷路,誤走崖畔,地形寬窄不一,腳稍踏空,直落千丈,固無倖免,便誤走在冰林之內,也有碎骨裂膚之險。冰利如刀,所穿衣服一被刺破見肉,吃寒氣侵入,當時受凍,中了寒毒,也休想活命。幸而來時遇見丙氏兄妹,將段、王諸俠引往安全之處,又代眾人引路,才保無事。

李琦見當地形勢如此奇險,又是往穿雲頂必由之路,更代靈筠憂疑。無如霧氣太濃,即使人在此也望不見。只得借著和金、張二女說笑,把聲放高,再由話里示意,欲令靈筠聞聲來尋。張婉本想取笑,只因他愁急之狀,蘭珠又連搖手示意,只得罷了。

一會,才到穿雲頂下,老遠便見濃霧之中火光閃動。張婉笑說:「莫非那點紅光就是寶光么?」丙純笑答:「那是段、王諸兄帳幕中的燈火。藏珍之處尚在東面,乃大片平陽。諸位快看。」眾人聞聲回顧,果見前面濃霧影里,湧起五六道寶光。內有三道長只數尺,作品字形向上升起,一白二紅,色彩分外鮮明,緩緩移動。另外一道,形如兩個尺許大小的連環,光作銀色。又有一道形似寶塔,高約三尺。還有五點金星,正在霧中互相激斗,追逐不已,閃動最急,余者都在霧影中緩緩移動,隱現無常。耳聽段、王諸俠互相呼應,吶喊之聲遠遠傳來,似未得手。

李琦口呼大哥、二哥,當先往前便跑。丙氏兄妹方喊:「李兄且慢,這樣無用。」

蘭珠緊隨身後,恐又涉險,剛將李琦拉住,段、王諸俠已紛紛應聲趕來,會合在一起。

李琦問可得手,王藩氣道:「再休提起。我們到此不久,便發現寶光,追逐至今,費了不少心力,老是捉摸不到。此時飢疲交加,正要迴轉,少時再說,七弟便尋來了。且到帳中進點飲食,少歇片時,向丙兄請教之後,再打主意吧。」丙純也說:「李兄忙著趕來,先已餓了一日。山居苦無佳味,聞諸兄帶有美酒佳肴甚多,我也不作客套,同往帳中,用完飲食,把當地情形略微一談,再下手吧。」

眾人邊說邊行,已到九俠帳篷之內。那帳幕乃鐵堡特製,內生煤火行灶,甚是溫暖。

本來兩三人合住一個,可分可合,共是三座帳篷連在一起,內里相通,形如菱角。眾人到了裡邊,關好雙層皮幕,席地面坐。金、張二女見火上煮有熱水酒食,忙去取來,一同飲用,邊吃邊說。丙紈笑道:「穿雲頂寶氣,上月便已發現,因家師說此是有主之物,不許妄取,延遲至今。只在十日前來了兩人,欲往掘取,眼看他們將那連環形的寶光得到手內,不知怎的,忽然受傷逃走。這二人來去均用遁光,並由冷魂峪那面凌空飛來,一到便直落寶光叢中,分明是道術之士,只沒分清邪正。如非受傷以後逃來左近停了一停,幾連人影都看不出。那寶光還無今日強盛。我問家師來人是誰,家師說他們自找沒趣,未說來歷,近日寶光越來越強,定該出世無疑。適問家師,那日兩人均會飛劍法術,尚且受傷回去,九俠只有一身武功,如何能夠得手?家師微笑不答。只同座那位老前輩笑說:『神物自有遇合,非可勉強、你既為友熱腸,可告他們,在此三日之內,各憑福緣,隨時往取。時機一至,不特得心應手,並還另有仙緣遇合。如若一齊下手,反倒艱難。同時必須認定一件:莫嫌心貪,只管當仁不讓,捷足先登,自可成功。』再說,便被家師止住。我想家師現正有事,愚兄妹代守帳篷,諸位隨時分頭下手便了。」九俠並想請問仙人來歷。丙純笑道:「家師隱居多年,不願人知,未曾奉命以前,恕難奉告。」

李琦暗向段泉打手勢道:「大哥可見筠妹蹤跡么?」王藩插口答說:「來時雖聽霧影中有女子呼聲,方才又發現一條撕裂下來的貂裘,不知可是筠妹所穿?」李琦忙要過一看,大驚道:「這貂裘正我所贈,莫非她在霧中遇險不成?」忍不住起身,慨然說道:

「我與諸位弟兄姊妹曾共患難多年,當能知我心跡。我對筠妹雖覺她彩風隨鴉,有些不平,只有愛護之心,並無絲毫妄念。只憐她身世處境,引起同情,自問於心無愧,故而不拘形跡。日前因她和衛壁已是夫婦,能助衛壁,即是助她,我又練過內家氣功,不畏寒冷,才將禦寒衣和靈藥轉送與她,不料她會孤身犯此奇險。得信以後,覺著愛之實以害之,萬一閃失,於心不安,故連夜追來。雖然為她陷身冰原,如非丙兄相救,幾遭慘死,但她是有夫之婦,對我避嫌,理所當然。我們只應格外敬重,不應因我咎由自取,遷怒於她。何況適才我與蘭妹已有婚姻之約,回去便向堡主求婚,按照堡規,必蒙應允。

堡中風俗,多是一夫一婦,從此更無嫌疑可避。她以一弱女子,為了丈夫,不借躬冒危難,往來冰天雪地之中,出死人生,連經奇險,其志可嘉,其行可敬。方才二哥聞得女子霧中呼聲,除她之外,還有何人?事由我贈葯而起,如何能置身事外?望乞諸位兄弟姊妹憐念她的境遇,同往霧中,合力搜尋。並請丙兄指示霧中地理形勢,除冰雪濃霧之外,有無他險,以便將她救出,感謝不盡。」

丙紈聞言,方要插口,吃丙純止住,介面笑道:「藏珍之所,以前是一座平原。近兩月來,才起這樣大霧。寶光劍-,也隨霧起出現,先並無什奇處。我和舍妹清早來此同練飛劍,因家師見愚兄妹稟賦不佳,前十年專練紮根基的功夫,新近才傳擊刺之術。

初學不久,劍的本質又非上品,練了一陣,正練出手收發之際,相隔也只四五十步。舍妹之處偏近峰側,先聽霧中人語,意似譏笑。舍妹年幼天真,不合還了幾句口,喝問是誰,既有本領,何不出見。霧中人始而未答。隔了一會,我和舍妹練罷早課,正在談說:

蒙恩師由患難中救來,在此煉了一十二年,進境遲緩。此時冷魂峪子午寒潮將要發動,便覺冷得難支,幾時能夠當那奇冷,不畏寒潮侵襲,功夫就差不多了。忽聽霧中人又在譏笑,說我兄妹濁骨凡胎,照我訂撾樣,煉到下一世,也禁那寒潮不住,除非向他謝罪,離開現在師父,拜在他的門下,或者還有商量。愚兄妹從小便蒙恩師由惡人手裡救來,相隨多年,師恩深厚,稍有絲毫天良,也無背師從他之理。再者,家師已成地仙,乃玄門正宗,我兄妹進境不快,由於根骨不佳,並非恩師不肯傳授。就這樣,恩師還費盡苦心,設法造就,將來仍有成功之日,如何肯去從他?又知神物有主,妄求無益,嫌他說話狂傲無理,便數說了幾句。

「話才說完,大片霧海忽風捲殘雲,晃眼退盡,現出從來未有的清朗景象。愚兄妹料知有異,本不想去。舍妹因對方話太欺人,又恃家師已神遊歸來,決不容人欺負他的門下,便帶了小弟,同往先前霧海中走去。剛走到峰前平原中心,忽聽音樂之聲起自地底,同時又聽家師撫琴之聲,與那樂聲應和。因隨家師多年,聽出是用琴聲相召正急,不敢再留,打算趕緊歸去,忙即退回。因恐家師有什急事,走得甚快。退時又聞冰裂之聲,回頭一看,平原上已裂了一個丈許大的冰穴,一團紅光由內冒起,內中裹著一個白衣老人,年貌和家師差不多。如非裝束、地方不同,神態有異,幾疑家師由內飛出。家師琴聲相召更急,百忙中瞥見紅光離地只有數尺,光中老人剛現半身,揚手五股紅-,箭一般朝愚兄妹射來,已離身不遠。同時冰穴前面又陷裂出一個同樣冰穴,卻不見人,只由穴中飛出五股黑氣,墨光強烈,比那紅-來勢更快,晃眼追上,兩下才一接觸,便電也似急收了回去,一閃不見。跟著大霧便起,什麼也看不出。只聽霧中大喝:『痴子無禮,便宜你們。』仍是前老人的口音。心中奇怪,歸問家師,家師微笑未答,只說:

『下次不可到霧裡面去,如不聽時,從此永離師門,莫要怨我不加聞問。』家師向不容人忤犯,這等口吻,初次聽到,卻又不似有所畏忌,至今不解。故對藏珍絕望,只為諸位留守,也不便同往相助。

「我想霧中人不致傷害凡人,諸位此行無害,並有得寶之望。至於李兄貴友,即便來此,至多被困一時,當無兇險。也許和愚兄妹一樣,對那老人失禮,被其軟困;或是初見靈跡,藏珍不應為她所有,受點虛驚,也未可知。李兄放心好了。」

李琦耐心聽完,得知當地實是平原。又見丙氏兄妹互使眼色,丙純先說霧中人的神奇厲害,乃師詳情未說,未了卻說無害,料有隱情,不肯先泄,心雖稍放,終是著急。

方要請眾同出,張婉笑說:「七哥莫生氣,我們一向惟你馬首是瞻,只要你願意,決無話說;況是初次勉強我們,更無不遵之理。方才在洞中聽丙姊姊說,此事斷不宜人多。

大哥他們先在霧中追逐藏珍,又不是沒有找過。就說因你受了苦難,筠姊心腸太狠,有點不快,真要遇上,也無見死不救之理。左右百畝方圓地面,只要在霧中,便能找到。

否則,再多兩倍人,也無用處。莫如仍照預計,兩三人一起,各憑福緣,連人帶寶,一起搜尋,比較好些。諸位兄姊以為何如?」眾人全都贊可。王藩也在旁力說:「霧中女子只驚呼了一聲,是北省口音,不似靈筠。如被霧中老人擒去,也是無法,事有定數,愁急無用。藏珍關係太大,照雪衣老人仙示,我九人之中必有得者。九妹之言有理,好在七弟的話全都照辦,筠妹身世處境也實可憐,不論是誰遇上,均以全力助她脫險如何?」李琦無法,只得對眾說道:「分班全往也好,請恕搶先,我要去了。」蘭珠忙拉張婉道:「我二人陪了七哥同去吧。」張婉笑道:「早去無用,七哥他偏性急救人。我如不去,還當我對筠姊有什誤會呢。」說罷,三人已同起身。

出帳一看,霧氣更濃,寶光劍-也越發鮮明,那麼濃厚大霧,竟絲毫掩它不住。剛到霧中,李琦想起前言,忽然福至心靈,暗忖:「霧中人如是左道妖邪,護住藏珍,不令外人來取,決不會令寶光劍-上騰,雪衣老人也不會那樣說法,壑底那位地仙也不容他在此寄住。許是將成道的仙人,因自己功行完滿,快要飛升,欲將所用法寶飛劍賜與有緣,故顯靈跡,引人來取。再不,便是有什使命,命人代辦,也未可知。」越想越有理,便暗中躬身通誠默祝,說明來意,所重仍在救人,並說靈筠如何可憐,倘有冒犯之處,望乞老仙長饒恕,並請將藏珍賜她一件,感同身受。說完,不聽迴音,心中著急,只得同往霧中走去,始終不聽迴音。眼看走到平原中心,相隔寶光更近,因聽丙純所說,冰穴就在寶光劍-出現之處。回顧蘭珠挽著自己手臂,依依身側,心生慚愧,越發憐愛,強顏笑道:「蘭妹,我真感激你能原諒我的苦心,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蘭珠仰臉笑答:「七哥莫說這話。你看那如意雙環,寶光比前見還要鮮明,相隔才只兩三丈。我想這裡既有仙人隱居,並非無主之物,可以隨便來取。還有霧中女子是否筠姊,也不知道。

我們何不向仙人通誠祝告,請求開恩,指示筠姊安危,求其相助,並將藏珍見賜?也不想多,那如意雙環頗似我們吉兆,如能得到,多好。」

說完,回顧張婉,忽然不在身側。李琦忙喚九妹,也無迴音。心正著急,想要回身尋找,一面拉緊蘭珠的手,恐其同樣走失。忽聽地底有人爭論之聲。內一人說:「這類痴子,理他作什?」一人說:「我就喜歡這樣性情中人,不然,還不引他來呢。看他此時顧哪一頭是好?」前人未答,隨聽說道:「那痴子無須著急,你尋的人,遲早全能見到。」話未說完,爭論之聲又起,語聲甚急,聽不真切。二人聞言大喜,忙即跪下祝告。

隨聽地底喝道:「痴兒女起來,我見不慣這神氣。你們如能將上面法寶飛劍取到,再來見我。方才的話,你們沒聽見么?多說無用,再不下手,你那對頭一到,事就難了。」

李琦還想請問,蘭珠忙在一旁暗拉了一下,只得拜謝起立,朝那寶光叢中走去。

李琦先想得那三道劍形寶光,因見蘭珠愛那如意雙環,不忍拂她心意。暗忖:「雪衣老人師徒再三囑咐,各有福緣,當仁不讓,應為你有,讓也無用。這裡法寶甚多,那星形寶光似非一件,正好人人有份。等我到手,分與眾人,也是一樣。索性見了就取,看我有無福緣,再作計較。」便依蘭珠,朝那雙環趕去。見寶光相隔只有丈許,忽想起:

「這類仙府奇珍威力神妙,自己又不知如何取法,萬一受傷,還累蘭珠,如何是好?」

心念才動,寶光忽往前移動起來。聽仙人之言,靈筠、張婉似均無恙,心中立寬,便把全副精神用在取寶之上。一見雙環移動,心中一急,也就不計利害,手拉蘭珠,把身帶寶劍拔出,一同縱身,朝那雙環追去,舉劍就砍。蘭珠恐雙環玉質,為劍所碎,身在霧中,除寶光外,離身三二尺便不見人,當地又是中心冰穴所在,防有失足,忙喊:「七哥停手,莫將此寶砍裂。」哪知李琦寶劍到處,雙環竟電也似急,突然加快,往前平飛過去。李琦用力大猛,一下砍空。蘭珠惟恐傷寶,匆忙中隨同縱起,奪手回掙。李琦驟出不意,竟被將手掙脫,耳聽驚呼,一聲「噯呀」,回顧身側,蘭珠人已不在。忙喊幾聲蘭妹,並無迴音。在當地四處亂找,口中疾呼,終不見人。暗忖:「仙人口氣頗好,憑蘭珠的為人,斷不致遇什兇險,必是失足墜入穴中,或被仙人引去。只奇怪四外都是實地,並無洞穴,怎會無故失蹤,也無迴音?靈筠下落未明,蘭珠助自己尋她而來,倘有不測,怎對得起?」再一想到蘭珠的好處和相待的深情,不禁悲急起來。沒奈何,強自鎮定心神,二次跪地求告。分明見雙環又回到了原處,離身甚近,幾乎伸手可及,也未放在心上。求告一陣;不聽地底應聲,正自傷心,忽聽身側不遠,有男女低聲說話之聲。因對先後失蹤的人關心太過,誤認作是仙人指點,跪伏地上,靜心細聽,當時大怒。

原來那說話的共是二男一女,前半是說,為那藏珍而來,還不怎樣。后說起日間有一穿貂裘的少女來取藏珍,路遇三人,內一男子見她美貌,用所帶青猿將其擒回山去,本意強逼順從,不料被人救走。查看雪中腳印,似來此地,本定來此取寶,便同迫來。

越聽越像靈筠,不禁忿極,本待迎上前去,猛又想道:「先前仙人曾有快取藏珍,免被敵人作梗之言。來人又是三個,既敢到此,必非尋常人物,聽口氣,頗似左道中人。丙氏兄妹和眾人又不在此。」惟恐勢孤難敵,欲行又止。強忍忿怒,將身帶暗器鐵蓮子和兩柄飛刀取出,隱伏霧中,戒備相待。一會,便聽三人商量了幾句,好似預有成算,分三面散開,互相呼應,再同下手。跟著,便見一人由身側閃過,穿著一身道裝,身材高大,神態兇惡,一望而知是個左道中人。因為濃霧所掩,並未看見自己藏伏側面。一會,男女三人便分三面,環繞在寶光之外,也是想取那雙環。分別立定以後,忽然同在霧中現形。另外兩人也是道裝,男的生得油頭粉面,女的更是一臉媚氣,身上各有薄薄一層黃影,看得頗真。先因人在側面,對方斷無不見之理,打算閃避。后覺敵人竟若無睹,想不出是何原故。男女三人立定以後,為首妖道笑問:「可曾準備停當?」這才知道對方非但看不見自己,連同黨也看不見,越發奇怪,料是仙人暗助。又當蘭珠失蹤,急於尋人之際,恨不能把三人一下除去。正要下手,忽聽耳旁有人低喝:「你找死么?」

剛一停手退步,三妖人各由身旁取出一幡,向前連揮,三面合圍,往雙環緩緩走近。

隨同妖幡晃動,便起了一層黃影,晃眼展布,向空冒起,成一穹頂形黃球,將那雙環裹住,然後往裡縮小。雙環寶光也突然暴長,將黃球撐住,約有丈許大小一團,相持不下。

眼看妖人因見法寶取不到手,面帶惶急之容,為首妖人又放起一蓬綠陰陰的妖光,待往黃球上罩去。忽聽地底有一女子忽呼:「七哥,我要那雙環,不可被妖人奪去。」正是蘭珠口音。心想:「蘭珠心愛此寶,既在地底發話,人自無害。」一時情急,哪還再有顧慮。因知對方均會邪法,寶劍無用,只有暗器或能一拼。

心念一動,左手連珠鐵蓮子,右手雙刀,齊朝三妖人打去。為首妖道首先中刀倒地。

另一妖道中了一刀,怒吼一聲,揚手便是一串綠色火星迎面打來。同時李琦連珠鐵蓮子已經打到,妖道驟不及防,臉上連中兩粒,一粒打中山根,一粒由左眼中打進,直透後腦。妖道雖會邪法,也禁不住,當時慘號一聲,就此身死。李琦見綠色火星飛到,知是邪法,來勢如電,相隔又近,本難逃避,不知怎的,到了李琦身前,倏地消滅無蹤。內中妖婦最是機警,又因李琦見妖道相貌兇惡,打著擒賊擒王的主意,全神貫注,兩下又正對面,妖道雖被打死,妖婦卻佔了便宜,只右肩上被鐵蓮子掃中,傷勢不重。剛一受傷,忙即縱退。又見兩妖道同時伏誅,越發害怕,忙縱妖遁,飛身逃走。剛一離地,瞥見霧影中立著一個少年,知是仇敵,心中恨極,欲為同黨復仇,隨手發出兩口飛刀。李琦見妖道伏誅,妖婦逃走,心膽一壯。瞥見刀光飛來,連忙拔劍迎敵時,那兩口飛刀也是到了面前,便自下落,一閃不見。妖婦人甚狡詐,初時不知敵人深淺,見二妖道死得大快,心先發寒,手雖發刀,人並不曾停留,照舊前飛。見狀大驚,慌不迭施展邪法,化為一道黃光,沖霧逃去。如意雙環仍被黃球妖光裹住,懸在地上。

李琦忙喊:「蘭妹,你可見著老仙師了么?煩你叩問仙師,這黃色妖光如何破法?」

隨聽一人介面喝道:「沒出息的東西,藏珍各憑福命,須要自取,問人無用。」李琦聽蘭珠不曾答話,心中憂疑,不顧先取法寶,連聲疾喊:「蘭妹,你在哪裡?」連問數聲,才聽蘭珠在地底說道:「弟子蒙二位老仙師接引到此,知是前因,感恩不盡。但不知靈筠姊姊近在何處。」隨聽前一人喝道:「你小小年紀,怎如此取巧?只顧借著和我說話,向他示意,可知我言出必行么?再如多言,你便吃苦了。」李琦聽蘭珠連聲謝罪,知被地底仙人引入地穴之內,照此口氣,定必無礙。寬心大放,只不知如何取那法寶。有心用劍去斫,又恐禁法厲害,毀損寶劍,想了一想,無計可施,正要冒險一試。

一眼瞥見地下橫著兩口小鋼刀和五粒鐵蓮子,上面已有血跡凍凝。暗忖:「刀、蓮中於妖道身上,怎會平放此地?」頓觸靈機,將刀拾起,照準黃光打去。這時雙環寶光越盛,正在光球中猛力震動,彷彿掙扎欲逃之狀。鋼刀中處,只聽叭的一聲,黃球爆炸,化為一片黃雲,中雜大量綠色火星,激射如雨。李琦看出厲害,忙即往後倒退時,那黃光綠火看似厲害,也是近身即滅,心神略定。再看雙環,忽然凌空急轉,往裡縮小,已復原狀,還未停止。暗忖:「此寶如應為我所有,決不至於受傷,仙人也不會那樣說法。」主意打定,仍然不敢冒失。先將手中鐵蓮子取出兩粒,朝環打去。那環本是兩枚連環形的青白光華,中心各有一片同色寶光。鐵蓮子剛一打中,鏘鏘兩下嗚玉之音,寶光忽隱,往下墜去。李琦福至心靈,瞥見雙環下墜,已然分開縮小,只有數寸圓徑,連忙縱身趕上,一把抓住。到手一看,果是兩枚玉連環,一青一白,玉色晶瑩,精光外映,明是仙賜奇珍。只不知怎會由合而分,也不知道用法。

正在盤算,飄懸空中的五點星光本在左側互相追逐,上下飛舞,自從雙環到手,忽然冉冉飛來。火星先是紅色,大僅寸許,等到飛近,忽變銀色,光芒強烈,耀目難睜,相隔三數丈,便覺奇熱。又看出火星向人追逐,知道厲害,無法抵禦,忙即縱逃,人到哪裡,火星也追到哪裡。追到後來,越追越快,星光加強,那樣寒冷的雪山冰原,竟烤得奇熱難耐。耳聽段、王諸俠互相呼應,似在霧中追逐法寶。四顧濃霧瀰漫,比前更盛,除那五點火星追逐不舍外,別的什麼也看不見。身穿寒衣大厚,吃火星一烤,熱得心慌。

但那濃霧卻不因火消滅。地上堅冰隨著火星所到之處,紛紛融化。天本奇冷,火星過後,晃眼冰凍,越發崎嶇難行。李琦在霧中往來逃竄了一陣,正在氣喘汗流,心中惶急,一不留神,吃腳底堅冰一滑,幾乎跌倒。忙一緩勢,剛把身子穩住,那五點酒杯大小的星光已電馳飛來,當時覺得銀霞耀眼,腦後奇熱。暗道:「不好!」百忙中回顧,火星離身已只丈許,眼看射向身上。情急無計,便把鐵蓮子用連珠手法,朝那火星打去。兩下里一撞,果然擋退了些,可是熱力似更強盛。邊逃邊打,一會便將二三十粒鐵蓮子一齊打完。火星又追到了身後,人已熱得氣透不轉,眼裡快要冒出火來。只得回身用劍去擋,火星已經迎面。那雙玉環本用左手拿定,這一回身,好似炎暑熱日之下,忽有五大團烈火對面湧來,奇熱如焚,手中寶劍才挨著一些,便通體燒紅。如非丟得快,幾乎連手燒焦。驚慌中方想:「我命休矣!」倏地身上一輕。」立轉清涼。因被火星熱氣追逐多時,熱得口乾舌燥,兩眼昏花,也未看真。驚慌忙亂中,似覺火星近身,忽然自行縮小,往雙玉環中飛投進去,一閃不見,也未落地。當時熱退涼生,重又回復原來氣候。定睛一看,不禁狂喜。原來雙環本合一起,持在手中,這時卻多了五粒豆大紅光,虛嵌在內。

才知二寶具有生克感應之妙,無意之中又得到一件奇珍,不由喜出望外。再看場上,先前所見寶光,只剩下一件寶塔形的懸空不動,塔高不過數尺,離地甚高,無法取得。下余諸寶,已全隱去,料被同伴得到,越發心喜。

重回原處,再拜通誠,說:「法寶已然取得兩件,弟子不敢心貪,能得拜見仙顏,實為萬幸。」剛祝告完,忽聽冰裂之聲,面前突現出一個大圓洞穴,穴底甚深,斜行而下,底部隱隱有光傳出。方在起立查看如何下去,猛覺背後金光照耀。回頭一看,正是先前所見寶塔,由後面電馳而來,已快壓到頭上,不禁大驚,立順斜坡滑下。心想:

「仙人既然開洞,許我進見,決可無害。」身才縱下,腳底一軟,眼前光霞閃得兩閃,一幢金霞正由頭上飛過,身已到底。再看前面,乃是一座極廣大的洞門,內里光明如晝。

當中玉石座上,跌坐著一個白衣老者,光頭赤足,年紀約有六十歲,雙目底垂,似在入定。旁座有一個同樣裝束的老頭,手執拂塵,面帶微笑,都是慈眉善目,神態莊嚴。只不見蘭珠和心上人的蹤跡。方要走進參拜,洞門內煙雲閃變,先追自己的寶塔突在面前出現,與洞門一般高大,將路阻住,無法走進。隨聽狂風大作,迅雷殷殷。瞥見蘭珠由當中座后縱出,似往右側老者身後趕去。剛脫口驚呼得一聲「蘭妹」,蘭珠的娉婷倩影已經不見,宛如驚鴻一瞥,略閃即隱。過時似見蘭珠滿面喜容,手指中座老者,又指自己,連打手勢,身子似被一簇銀色淡煙擁住。急切間不知何意,喚她也未回答。照此神情,定有佳遇,心神略定。無如寶塔當門,無法飛進,只得跪伏在地,虔誠祝告,拜求仙人賜見。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洞中風雷之聲已是潮湧而來,更加強烈。隨見兩道雷火夾著轟轟隆隆之聲,火龍也似由洞后飛出,照得滿洞通紅,後半洞挨近中座一帶,簡直成了一座火山洪爐。中座老者全身立被罩住,那萬千雷火紛紛環身爆炸。一團團的火彈,起初殷紅如血,一經爆炸,發出億萬銀芒,朝人攻打,生生不已,紅白相間,宛如無數花炮同時點燃,精芒電射,好看已極,聲勢卻要強烈得多。同時洞口寶塔上又發出二股五色的奇光,一齊射向前面,直衝雷火之中。一時轟隆之聲,夾著呼呼狂風,震撼全洞,猛烈異常。中座老者一任雷火攻打,神色自若,只由身上湧起一片銀霞,將身護住,好似平常已慣,不以為奇。緊跟著五道彩虹飛來。老頭本是閉目打坐,彩虹一到,雙眉微皺,頭上突湧起一幢銀霞,中裹一個尺許長的小人,相貌神情,與老頭一般無二。那五股彩虹也已飛到,前頭半段突然舒捲如龍,將那小人圈繞,晃眼便已裹緊,飛騰不得。風雷乍起時,因蘭珠尚在洞內,只當變出非常,惶急萬分。後來看出雷火狂風專攻中座老頭,旁座老頭手掐靈訣,目注中座上面小人,面有喜容,料知無事,才放了心。再細查看,洞口寶塔共只五層,頭層頂上有一五角形的塔尖,五色彩虹便由頂尖發出,長龍吸水般射向雷火叢中,將老人頭上元神裹住,還往回猛扯。兩次均被元神所化小人強行掙回原處,未離頭頂。

旁座老頭忽指門外笑道:「我弟兄三人,乃是長白三老,因有一事,隱居在此。中座是我大哥。救你脫險的是我二哥。你能到此,福緣不小,可惜到晚一步,多費點事。

我大哥這最後一次苦難仍難避免,定數所限,與你無干。你想進洞容易,但我不能指點。

你自設法將那洞口寶塔破去,你夫妻一同見我大哥,必有恩賜,此塔也必為你所有,並還傳你用法。但是時機只此個把時辰,稍縱即逝,否則不但自誤仙緣,最後寶取不成。

而且我大哥今日難滿,不耐再受風雷烈火之厄,必以全力破禁而出,那時全洞必要崩坍。

這前古仙人遺留的青琳仙府固然不保,你夫妻就便仗我相助,能夠脫難,也成了空入寶山,毫無所得了。先師法力無邊,神機莫測;若再發生變故,救護不及,我能否助你夫妻脫難,尚自難言,隨你的便吧。」說完,便不答話。

李琦謝教之後,心想:「自己是一個凡人,如何能破這霞光萬道的仙府奇珍?」先頗惶急,無計可施。待了一會,風雷烈火之勢越來越猛,塔上五色寶光也越來越盛。老人在銀霞防身之下受那雷火狂風攻打,還不怎樣。最厲害的是,塔上寶光前頭一段,匹練也似將元神層層包裹,正在往回強扯,銀光外映,內中小人已似憤急。先還時進時退,不曾離開頭頂。到了後來,彩光突盛,竟將小人扯離原處。經此一來,元神再想掙回,便甚艱難。一算已有半個時辰過去,萬一應了仙人之言,法寶不能到手,還有危險,如何是好?正在憂惶,偶然回憶前情,暗忖:「先取二寶也頗艱難,後來水到渠成,何等容易。本有男女三妖人,自己決非其敵,如何手到除去?照此情勢,明有仙人暗助無疑。」剛一動念,猛又瞥見蘭珠由旁座后現身,滿面惶急之容,朝著自己連比手勢,雲鬢蓬鬆,彷彿沖冒狂風,強行掙扎,前面並有極大阻力神氣,也是略現即隱。猛觸靈機,急中生智,想用前法,用鐵蓮子朝寶塔打去。誰知一摸囊中,已早用完。

又見塔上寶光越來越強,那五色光-看去宛如實質。小人已被扯離頭頂,離塔只兩三丈遠近,好似情急憤怒,鬚髮皆張,奮力往回強掙。本來肉體在銀霞防身之下,也被風雷烈火層層包圍,比前還要猛惡十倍,四處洞壁受了巨震,早就搖撼欲倒,這時更連地皮都起了波動,彷彿孤舟航海,遇見狂風惡浪,隨著波濤起伏,不能自主之狀。旁座老人就在寶塔的右側面,相隔彩光僅只兩三丈,分明見小人身困光中,連聲呼嘯,意似求助,竟視若無睹,置之不問。晃眼之間,小人好似怒極橫心,雙手揚處,立有十股銀色奇光由手指上飛出,朝前猛衝。彩光受了激蕩退得一退,小人未及就勢縱回,寶塔頂上突射出一串五色火星。初出時細如米粒,到了外面突化神雷,紛紛爆炸,又是生生不已,」彩光立時成了一條火龍。小人被五色雷火精光包圍攻打,已是進退失據,不能自主,面發驚惶之容。洞壁也咔喳亂響,似要崩坍神氣。這原是瞬間事。

李琦見狀,情知形勢危急,又見寶塔隨著外圍的光華逐漸長大,塔尖已將洞頂抵住,大有將洞衝破之勢,洞口幾被填滿。洞中人物只由側面空隙中,略看出一點影跡。連珠霹靂聲中,微聞蘭珠惶急驚呼之聲。一時情急無計,先將手中寶劍試朝塔上飛擲過去。

耳聽蘭珠喜呼:「這就好了。」也未聽清,劍已飛向塔頂,吃寶光一裹,當時粉碎,化為熔汁,光-四射。如非人立得遠,差一點沒被劍的熔汁濺向臉上。心方一驚,塔頂寶光已被那一劍激動,立有一股五色彩虹直射過來。知道厲害,當時心膽皆寒,百忙中不及逃避,也未尋思,便將手中嵌有五色星光的如意雙環猛朝彩虹打去。同時往側飛縱,意欲避開正面,免被寶光射中。因見寶塔威力絕大,連洞中仙人尚且難敵,何況自己。

正自驚惶,身子還未立定,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應變瞬息之際,那如意雙環已隨手而起,化為兩圈青白二色的寶光,轉悠悠迎著那道彩虹飛去,晃眼暴長。雙方才一接觸,內中所嵌五星突發奇光,電一般往塔頂射去。只聽——幾聲響過,風雷之聲忽似狂潮一般退去。緊跟著眼前微微一暗,塔上光焰突隱,塔身也已縮小,長才七寸。先那五點星光也回復了原狀,嵌向頭層塔頂檐角之上。雙環束在塔的外面,同往洞中旁座老人飛去,洞門立現。再定睛往裡一看,風雷烈火全都退盡,中座老人仍是閉目端坐,入定神情。

小人已不見,料知元神已復體。

蘭珠正由旁座老人身後走出,滿面喜容,侍立在側,一雙黑白分明的秀目,在洞中明燈寶焰之下,隱蘊著無限柔情,註定自己,彷彿示意,令其走進。旁座老人手捧寶塔,正在查看,也是面有喜容;不敢怠慢,忙即下拜,重又通誠求見。剛一拜倒,忽聽叭的一聲,由中座老人頭上飛起一團酒杯大的火星,晃眼展布,化為一片火雲,籠身而下,由頭頂起,連寶座一起籠罩在內。隨聽地底雷鳴之聲又起,但不似先前強烈。心方驚疑,中座四外的玉石地面忽變溶雪浮沙,突現出一個大洞穴,連人帶寶座隨同地面陷落,在火雲擁護之中,往下沉去,轉眼深入地底。又是一陣輕雷響過,玉石地面由分而合,重複原狀。只中座老者連寶座一齊失去,成了一片空地。隨聽旁座老者笑喚進來。

李琦應聲走進,正要下拜,老者笑攔道:「你師父雖然仗你脫此一劫,因你見機稍晚,肉身仍為神雷真火所化,先頗不悅。后聽師祖仙偈遺音,才知此中因果,非應昔年誓言,難成正果,今已轉禍為福,不久即以元神成道。見你智勇沉毅,甚是嘉許,屬望甚殷,特降殊恩,重又收你為徒。本門不禁婚嫁,並許夫妻同修。這座九宮仙塔乃本門鎮山之寶,上有九件仙府奇珍。除這兩儀如意雙環和前收五星神珠外,尚有七件法寶。

現只四件在此,已由師祖仙法妙用,使其出現霧中,被你同來的王藩、成全、張婉三人各得去一件,還有一鏡落在金靈筠的手中。

「此女與你本有孽緣未了。所得之寶乃是一個星形寶鏡,原有陰陽兩面,她只得去一面。本不應為她所有,因她昨日為取藏珍到此,連經險難,始終不肯因難而退,后在無意中巧遇你師,仗著機警聰明,再三哭求仙人見憐。你師本因難期將滿,師祖仙法神妙,不可思議,這座九宮塔突然出現,塔上奇珍又全分開,料知取寶的人將來,師言已驗,特用元神上去查看。被此女看出靈異,跪地苦求。這才默運玄機,算知未來因果,見她心志艱苦,身世可憐,不久有難,有此至寶防身,便可無事,不特未加阻止,反倒暗示前因和此寶妙用,助其取走。此女也真靈慧,自覺對你不起,也未起什貪心,寶鏡到手,立即拜辭而去。此女與此寶,於你將來成就關係頗重,暫被取走,終於珠還合浦,得遂心盟。這且不去說它。

「王藩得了一柄太乙分光剪;成全得了一面隱形壁;張婉將那塔頂三枝三連劍得去,意欲自取二枝,下余兩枝贈與你和蘭珠。你不必要它,可將那兩劍暫時分與段泉、金國士。此外尚有兩柄古神戈、一柄五行葵、一面紫雲旗。因為你師昔年交友不慎,誤犯師規,受人暗算,遺失在外,將來必須由你取回。塔上九珍不應分開,將來仍為你夫妻所有。你師父今日真元損耗,須要靜居修鍊四十九日,始能復原。到日,你來拜師之後,不久便有事故發生。少時回到原處壑底,見過二師叔,在他所居仙韶洞外小瓊原,看完玉林瓊花美景,速回鐵堡,擇吉完婚,重來再行拜師之禮吧。」

李琦、蘭珠聞言大喜,躬身請問法號。老者笑道:「我兄弟三人,均是散仙。大師兄劉蒙,二師兄谷若虛,我是你三師叔燕雲叟。當初我師父洪都真人初成道時,因見我三人相貌相似,彷彿同胞孿生,性情稟賦卻不相同,一時好奇,收歸門下。後來你師父無心鑄錯,犯了師規,禁閉在此,日受風雷烈火之危,已百餘年。此時雖然難滿,尚有許多未了之事,無暇多言。你夫妻可速離此,與上面諸人會合。我已傳聲告你二師叔,命爾等少時到天音谷仙韶洞中拜見,各自走吧。」二人見洞中玉柱晶牆,上懸四盞金燈,照得全洞光明如晝。先前那麼猛烈的風雷,四壁明燈並未震滅,洞頂壁上卻現出好些裂痕。師父法體沉埋地底,元神不知何往。燕雲叟把話說完,已然起立催走,手掐靈決,似要施為,有什急事。忙即拜謝辭別。燕雲臾隨把寶塔遞過,笑道:「此塔你尚不能應用,五星神珠與兩儀雙環卻可用以防身。等見二師叔,自會傳授指點。我送你們上去吧。」說完,把手一揚,二人立似有什東西托起,向上飛去,晃眼到達冰原之上。

時已次日中午,一輪寒日正照當頭。上面濃霧正如開了鍋的沸水遇到狂風,白煙滾滾,往四外散去。段、王等八俠同了丙氏兄妹,各持刀劍,正由側面往迴路踏著冰雪走去。二人回顧身後,洞穴已隱,仍是一片冰原整地,忙即高呼。八俠等聞聲回顧,忙迎上來,相見驚喜,同到行幕之中,互說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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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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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大壑飛身 雪地冰天援愛侶 靈峰取寶 晶門玉柱拜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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