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黎明的曙光,驅盡了大地上的黑暗,繼而東邊天際,升起了萬道金光,照亮了整個宇宙。
阼夜瘋狂的暴雨與黑暗帶來的恐怖,完全消逝了,留下的,僅是漫山的泥濘,潺潺的流水!
一座荒涼的山谷里,一堆灰燼的殘垣前,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正用他的兩隻手,堆築著一座礫砂石塊合成的新墳。
他俊美的面龐上,毫無血色,原是兩顆黑白分明的眸子,這時卻怖滿了紅絲!
他的十指,正向外滲著鮮血,鮮血染紅了他手上的泥土。他忘了痛,也忘了苦,因為他內心的痛苦,遠比他皮肉的痛苦更為劇烈。
這時,他正用那兩隻因挖土而流血的手,去搬動一塊近百斤的方石。
當他將方石移到墳前時,已累得額角冒汗,氣喘吁吁了!
身上的那件藍衫,已沾滿了泥水,他舉起右臂,擦了一下額角上的汗珠,緩慢的雙膝跪在墳前。
他突然從懷裡取出一柄銀光耀眼的匕首,振臂在那方石上錚錚的刻著,火星四射,碎石紛飛。
片刻,那塊方石上顯出了這樣的幾個字:「先嚴廉守義之墓,不孝子廉慕雪泣立。」
原來這個男孩,正是馳名江湖的金刀大俠廉守義的唯一愛子廉慕雪。
廉慕雪一口氣刻完了方石上的兩行字,已是淚流滿面順腮而下了。
疲乏,饑渴,齊向他襲來,他倦極了!他需要休息,他需要睡眠,他也需要飲食。
但是他不敢,因為他必須儘速離開這座荒谷,這個隨時有生命危險的家。
他收起那柄匕首,緩慢無力的站起身來,抬頭望著那艷麗的朝陽,他有點茫然了。
那慈祥親切而帶顫抖的聲音,又在他的耳鼓裡響起:「雪兒,快離開這裡,你聽那嘯聲越來越近了,快!帶著這柄削鐵如泥的匕首,去找你的常叔叔,只有他才可以助你復仇。他有兩件武林至寶,你見到他,他會交給你,孩子!只要你在住宿的地方,用刀刻上一柄匕首的暗記,你常叔叔自會去找你。唉!再有兩天他就來了,想不到這魔頭會先他而到,這是天數,我怕不能再見到你常叔叔了……這兒有一些碎銀,帶在身上,快!孩子,不要難過了你要勇敢的活下去!記住!要快快樂樂的生,轟轟烈烈的死,行道江湖,扶助弱小,造福武林……去吧!」
雪兒的眼淚又順腮流了下來,悲憤的神色,重重地顯示在他的臉上,他的牙咬得緊緊的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那堆新土,那裡面埋葬著他唯一的親人,今後再也聽不到那親切慈祥的聲音了,因為他永遠不再言語了!
天涯海角,芸芸眾生,何處可棲身?現在他成了一個孤兒,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孤兒!
他就要離開這堆已變為灰燼的家,這座親切的荒谷,在這荒谷茅舍里,他曾渡過了堅苦的六年。
六年前,他慈愛的媽媽突然離開了他,為什麼?沒人告訴過他,到那兒去了?他也不知道!
他只記得,從那時起,便隨著父親
金刀大俠廉守義,來到這座荒涼的山谷,住進那間孤獨的茅舍里。
當他還在襁褓中的時候,他的父母便為他的武功奠基,他還清楚的記著,他開始讀書的時候,已經是一個五歲的孩子了。
來到這荒谷的六年中,常叔叔又授他劍術輕功,打坐吐吶,因此,他變的身輕如燕,健步如飛!
於是,他成了一個會武功的孩子。可是他的武功太淺了!不然,昨晚他父親怎會逼他事先離開?
他又想到昨夜風雨中的一幕,血淋淋的一幕,那面帶刀疤的老者,那一掌劈死他父親的老者,他的眼中又冒出了憤怒復仇的烈火!
「……去!去找你的常叔叔,只有他才可以助你復仇……記住,快快樂樂的生,轟轟烈烈的死……」
那親切的聲音,又再度在他的耳邊響起。
雪兒猛的伸直了腰,又對那堆新土,那片殘灰,那荒涼的山谷,作了最後的一瞥,毅然向著谷口飛步奔去。
他一陣疾奔,已來到一座熙熙攘攘的小鎮上,商店林立,酒肆比鄰飢餓,疲倦,使他舉步無力了。
他迫切的需要進食,迫切的需要休息!
於是步履匆匆的在人群里擠著,毫不理會人們對他投過來的厭惡一瞥。
片刻來到一個客棧門前,他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
忽聽身側有人大喝道:「喂,小叫化,你要作什麼?」
話聲甫落,已有一個店伙裝束的漢子,擋在他的面前,用一種不屑的眼光,注視著他滿是泥土汗垢的臉,和干泥斑斑已有數處破洞的藍衫。
雪兒何曾受過人家這樣無理的呵斥,再看看店伙那付嘴臉,不由得心理有氣,一想,何必理他,便沉聲說:「誰是小叫化,你長眼睛嗎?小爺要住店!」
「哼,住店?拿錢來呀!」
那店伙刻薄的說著,卑視的向著雪兒伸出手來。
雪兒著了,不由得怒火倏起,心想:天下有住店先付錢的嗎?他很想摑這店伙兩記耳光,但是,他忍下了
於是恨恨的在懷裡掏出一塊碎銀,向著那店伙伸過來的手裡猛的一拍道:「好,你拿去!」
說著,閃身往店裡便走。
就在他閃身的剎那,驀地一聲嗥叫,使雪兒嚇了一跳,回頭一看,那店伙正右手握著左手,鮮紅的血,在他的指縫間正汨汨的流出來,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雪兒看了,不覺一怔,當他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時,也不覺有點歉然了!
他忘了他是一個會武功的孩子,他也根本不知道他曾經隨著學藝的常叔叔便是武林三奇之一的人物,他也從沒夢想到他將來會成為武林中的一朵奇葩!
他僅僅知道他會武功,他會飛,他能用劍,他也會打坐吐納,至於這些功夫是些什麼名稱,他從沒有聽常叔叔對他說過。
他和那店伙沒仇,沒恨,當然也無心傷害他。
但是他習的神功,卻是隨著他的意念而發動的。
當他發怒的時候,神功已自動的凝聚了,因此他忿然一拍,那塊龍眼大小的碎銀,竟深深的嵌入那店伙的手心中。
隨著那聲殺豬般的嗥叫,一個虯髯黑面大漢,已由裡面走了出來。
他先望了一眼滿面痛苦的店伙,接著又看了看佇立那兒表情茫然的雪兒,他心裡似乎明白了
他是一個久歷江湖的人,他深深知道江湖上那幾種人物最難惹,那就是:「婦女小孩僧道尼;蓬頭乞丐文書生。」
這虯髯大漢誤會了,他誤會面前這個滿臉泥污的小孩,不但身懷絕藝,而且是受人唆使前來尋事的,不是嗎?他不但打傷了店伙,還露了一手驚人的武功「迫金入石」。
不過他仍揣摩不出他何時得罪過這一路的朋友,他不敢冒然動手,他必須先摸清楚小孩的底細。
於是他叱退了那店伙,又轉身換了一付笑臉,向著雪兒一抱拳,朗聲說:「小兄弟,你是要住店,還是要吃飯?請儘管說出來,如果有需我賽李逵吳琪坤效勞的地方,只要吳某能力所友,無不儘力,至於……」說至此處略微一頓,但仍緩和的說:「如果你是有為而來,吳某也並非怕事之人,小兄弟,只要你劃出道來,吳某無不接著。」
雪兒覺得這虯髯滿面身材魁悟的大漢,像貌雖長的有點怕人,但對人的態度卻甚和氣,說話的嗓門也夠響亮。
不過他不了解這大漢為何對他說了那麼冗長的一段話,而這些話,使他聽來又覺得非常陌生。
他僅聽到「吃飯,住店」和那個奇特的名字。
他對這奇特的名字,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因此他問:「你叫賽李逵吳琪坤?」
那虯髯大漢見問,不由心裡一凜,心想,果然是有為而來,微一頷首,沉聲道:「正是在下。」
「哈,哈,你的名字真有趣,我要住店,也要吃飯。」
「好,隨我來!」
吳琪坤說罷,向著雪兒一招手,轉身先向店裡走去。
雪兒一看,立即跟在大漢的身後走進。
前進中他看著這個如半截黑塔的背影,這個名字奇特的人賽李逵吳琪坤,他覺得這人的一切都顯得爽朗,豪邁!
穿過數排客房,來到一間上房門前,吳琪坤向門側一閃身,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做了個肅容的手勢說:「小兄弟請。」
「啊!美極了!」
當雪兒豪不猶疑,也沒謙讓的走進了這間房子時,他被裡面精緻的陳設驚呆了,因而心裡發出了讚美的呼聲。
的確,這間房子太美了,牆壁上的圖畫,漆得發亮的桌椅,還有窗前高几上的幾盆艷麗的花
這裡的一切都是他那荒谷茅舍中所沒有的,他覺得這房子里的一切都是新鮮的
雖然在他幼小的記憶里,仍殘留著這些東西的模糊影子,那時是否同母親住在一起的時候?他已記不清楚了。
「小兄弟,請坐。」
「好,你也請坐。」
雪兒一直沒笑容的泥臉上,這時笑了,笑的是那麼愉快!
現在他對這間房子的一切陳設,有了一種親切的幻覺,因而對面前的虯髯大漢,也有了親切的好感,他直覺地認為同這樣的一個大人住在一起,一定很有趣。
但是,虯髯漢子賽李逵吳琪坤的臉,卻越來越深沉,越來越難看了,在他那寬大的嘴角上,不時掠過一絲冷冷的微笑!
此刻另一個店伙裝束的人,已送來了一份酒菜,擺在雪兒的面前。
雪兒的眼瞪大了,過度的飢餓使他忘了應有的禮貌,他像一個從沒有吃過飽飯的乞兒,一陣狼吞虎咽,吃的杯盤狼藉,酒壺底朝天
他不會喝酒,他也怕酒的辛辣滋味,但是他喝了,因為他需要水份。
室內顯得異常沉靜,只有輕微的咀嚼聲,由雪兒的嘴裡發出來。
但是,吳琪坤銅鈴般的眼睛,這時卻正冒著忿怒的火,眉宇之間,已隱現殺機
他將蓄滿功力的右掌,由桌下漸漸的提上來……
恰在這時,正吃得津津有味的雪兒,突然停筷放碗,他吃飽了
雪兒抬頭望著吳琪坤的臉,滿足的一笑,笑的是那麼天真,憨直。
倏然,一道驚悸的神色,在賽李逵吳琪坤的黑臉上閃過,他認為雪兒已洞燭了他的動機,已看到了他漸漸上提的右掌……
他急忙換了一付笑臉來掩飾他內心的不安,那漸漸上提的右掌,也悄悄的垂了下去。
雪兒對吳琪坤這些舉措,渾如不覺,似乎連看他一眼也懶得去看吳琪坤又刻意的看了雪兒一眼,這時深信面前的這個小孩,確有一身驚人的絕技,否則他怎會有如此鎮定的功夫?怎會如此神色泰然?
他此刻非常慶幸他方才沒有冒失的劈下那一掌
吳琪坤對面的小客人雪兒,已兩手扶桌站起來,他的身體已不能保持平衡,他的頭,暈眩,沉重,他迫切的需要睡眠,他再無力睜開他重如千斤的眼瞼。
他踉蹌的走向那張置有錦被的大床,並含糊的說:「去吧……我……我要睡了!」
他沒有說一句感謝的話。
他不懂江湖上的這些規矩,也沒人告訴他,他不是一個藝成出師的俠士,他只是一個突遭劫變被迫離家的孩子!
他是一塊尚未琢磨的璞玉,他所具有的是純真的情感,善良的心。
吳琪坤,這個長像鹵莽,自認心思細密的大漢,他正坐在那兒鑽牛角尖。
他沒有動,也沒有離開,他正以驚異的目光,注視著這個膽氣過人的孩子……
這個看來僅有十四五歲的孩子;到現在還沒摸清底細的孩子……
他想:「我賽李逵吳琪坤,憑手中的板斧,曾敗過不少武林高手,也算是個出名的人物,今天這個滿臉污垢,混身泥疤的小孩,竟沒有把我放在眼裡,怎不令人氣煞!」
的確,雪兒的傲慢無禮,使他憤怒,使他難堪,雪兒的膽氣鎮定,卻又使他心折,使他震驚。
當雪兒經過他的面前時,他有些懷疑了
那污垢下面的小臉上,有著細膩的皮膚,斜飛的長眉,英挺的鼻子,朗朗的眼睛。
尤其那向下微微彎曲的朱唇,更顯示著他無比的傲氣。
「他不像一個乞兒!」吳琪坤的心裡驚呼著:「他沒有打狗棒,也沒有討飯的缽子,……我為何如此糊塗?僅憑一張不潔的臉,一襲破爛泥污的藍衫,就認定他是震懾大江南北的丐幫花子呢?」
他憤怒了,他覺得自己太過小心了。
一股被欺騙,被愚弄的怒火,在他心底里油然而起
他倏然由椅上站起身來,緩步走向床前……
這時,和衣倒在床上的雪兒,已是呼吸均勻,鼻翅煽合的睡熟了,睡的是那麼甜!
吳琪坤的臉上,倏忽間,神色數變,眉帶煞氣,那蓄滿功力的右掌再度舉起,只見他鋼牙一挫,猛地向雪兒的後腦劈下
看看劈及雪兒
「不!」一個念頭,在他的腦際閃電掠過:「這種不光明,不磊落的事,豈是我賽李逵吳琪坤所為?」
那蒲扇般的右掌,又再度輕輕的收回!
終於,他倏然轉身,走了出去……
雪兒一覺醒來,已是酉末掌燈時分了。
不知何時,桌上已送來了一架五支燭光的燭台,照得室內明亮異常。
他猛一挺身躍下床來,頭,仍有些暈眩,口,乾燥如割
他急忙走到茶几前,捧起已溫的一壺茶水,仰頭一陣牛飲,啊!好痛快!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遂即閃身走出房外。
這時,月色朦朧,涼風徐徐,雪兒經這徐徐的夜風一吹,身上立覺輕鬆了許多。
兩側房內,燈光如晝,彈琴輕唱,調笑嘻罵之聲,不斷傳出來。
雪兒無心注意這些,一面向店外走去。
前店正是熱鬧時候,座無虛席,猜拳行令高談闊論之聲,不絕於耳。
雪兒來至店外,這時街上行人已漸稀少,他見左右無人注意,極小心的在懷裡掏出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
他輕輕的將它拔出鞘外,在朦朧的月光下,立見銀光閃閃,耀眼生輝。
而這時的黑暗中,卻正有幾個人在竊竊私議著,數只貪婪的眼睛,緊盯著雪兒手中的匕首,那柄光芒四射的匕首。
雪兒在牆上極小心的刻了一個暗記,刻畢仍將匕首納入懷裡。
他佇立在牆前,獃獃的注視著那個暗記,那個他父親闖蕩江湖時專用的記號
他的眼模糊了!昨晚暴風雨中的一幕,血淋淋的一幕,又浮上了他的腦際。
一股復仇的怒火,立時襲上了他的心頭。
他鋼牙一咬,倏然轉身,驀地一條人影,就在前面的花樹間一閃而逝……
「誰?」雪兒心念間,已向花樹間撲去
雪兒這一撲之勢,奇快無比。
就在雪兒這一撲的同時,一聲極輕微的驚「咦」聲,也從另一個黑暗處傳來,但一般內力修為不夠精湛的人,是絕難聽出的。
雪兒撲身來至近前,那裡還有那人的影子?心中不由喊了一聲怪!
他又向四外環視了一眼,仍未見有任何動靜。
他懷著一顆忐忑的心,走進了他自己的房間
他坐在椅上,心情一直不能安定下來,他對剛才花樹間一閃而逝的人影,仍念念不忘,他想:「那人是誰?是昨夜的惡人嗎?既然看到我,為何又跑呢!雖道是我看錯了?」
這一連串的問題,在他的腦海里,繞來繞去,使他越發不能安定下來!
雪兒正在沉思,門外卻傳來一陣爽朗熟悉的聲音道:「小兄弟醒來了嗎?」
「啊!請進!請進!」
雪兒連忙站了起來。
說話間,吳琪坤已滿面笑容的走了進來,這笑,是真-的,誠懇的,是發乎內心的
兩人又坐在各人最初坐著的椅子上。
吳琪坤銅鈴般的眼睛,注視在雪兒的臉上,並爍爍的閃著光,這光,是柔和的,是親切的雪兒對這個像貌兇猛,對人和善的大朋友的突然前來,雖然有點奇怪,但並不覺得害怕,相反的對他有了親切之感。
吳琪坤對雪兒注視有傾,才含笑溫和的問:「小兄弟,你由那兒來?」
「由前面那座山裡。」
「啊!是九宮山嗎?」
「我不知道。」
「噢……小兄弟你貴姓?」
「姓廉。」
吳琪坤的身體,突然震動了一下,他的臉色也有些激動了!他又急切的問:「外面牆上的『金刀暗記』可是你刻上的?」
雪兒見問,不由心裡一凜,暗忖:「他如何知道?」
他突然想起花樹間的那條人影:「莫非是他?」
一個可怕的意念在雪兒的腦際閃過,心說:「他在暗中盯我,為什麼?莫非他是昨夜那些惡人的同黨?」
雪兒心念及此,立即凝氣行功,力貫雙掌,蓄勢待發,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緊盯在吳琪坤的虯髯黑臉上,似是要看穿他的心。
吳琪坤見雪兒久久不答,而且兩眼突然精光電射,眉間帶煞,心裡不由一驚,暗忖:
「這小娃兒,怎的恁小年紀,便有如此純厚的內功修為?」
賽李達這個粗中有細的漢子,在思忖間,已猜透了雪兒的心意。
他先鬆弛了一下自己緊張的心情,才和聲問:「小兄弟,請不必多疑,我只問你『金刀暗記』可是你刻的?」
「是又怎樣?」
「如果是的話,我想向你問一位我心裡念念不忘的人。」
「誰?」
「金刀大俠。」
「金刀大俠?」
「怎麼,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雪兒的頭,搖的像個波浪鼓。
賽李達吳琪坤的臉上,也顯示出一種頗為不解的神情。
俄傾,他又似有所悟的繼續問:「小兄弟,這個暗記是誰教你的?」
「是我父親。」
「那柄『白金匕首』是誰送你的?」
「也是我父親!」
這時吳琪坤的身體已漸漸由椅上站起來,臉色激動,聲調顫抖:「令尊大人的台甫是……」
雪兒見吳琪坤激動的情緒,漸漸上升的身體,已然起了疑心,今又見他問起父親的名字,更認為所料不差,不由怒火中燒,猛地由椅上立起來,同時大聲怒喝道:「廉守義!」
「咚」的一聲,雪兒眼前的半截黑塔不見了
吳琪坤已筆直的跪在雪兒的面前,同時顫聲道:「果是我救命恩人的公子到了,廉小俠請受在下吳琪坤一拜。」
雪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他不知該如何應付?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本能的拉著吳琪坤粗而結實的右臂,不讓他拜下去,並焦急的說:「請快快起來,我真讓你把我鬧糊塗了。」
吳琪坤立起身來,垂著頭,恭謹的說:「金刀大俠廉老前輩,待我有救命之恩,久圖思報,苦無機會。」說著一嘆:「今日小俠前來,反而使我險些鑄成大錯,造成萬死莫贖之罪!」
雪兒聽了,更是不解,心說:「真怪,為什麼我來了反而讓他險些造成萬死莫贖之罪呢?他說的金刀大俠,真是我父親嗎?」
心念間,不由又注視了眼前的這位大朋友一眼。
卻見他面色蒼白,神情激動,額角上豆大的汗珠,正簌簌的滾下來!
其實雪兒怎會知道,他這位相貌兇猛,心地善良的大朋友,正想到中午對他兩次舉掌,幾乎劈下的一幕呢?!試問,他的心裡,怎不惶恐?怎不驚悸?
雪兒看了,不由關切的說:「你有什麼事,請坐下來說吧!」說罷,不由又迷惑的問:
「你說我父親是金刀大俠嗎?」
「是的,金刀大俠正是令尊大人。」
吳琪坤說著,緩緩坐在椅上,抬頭望著雪兒,繼續道:「廉小俠……」
「不,我不喜歡你這樣稱呼我?」
「那麼,我還是稱呼你小兄弟吧!」
「我也願意喊你吳大哥。」
「那我太高興了!」
吳琪坤裂著大嘴笑了,那笑,充分顯示出他的內心,有著無比的興奮,快慰!
他舉起蒲扇般的右手,輕輕的去拭他額角上的汗珠,並愉快的笑著說:「小兄弟,廉老前輩這些年來可好?」
雪兒見問起父親,不由悲從心起,「哇」的一聲,伏在桌上哭了呆了,吳琪坤被雪兒的哭給驚呆了!
他拭汗的大手,也因此停在空中一個不祥的預兆,像電一樣的閃過了他的心頭,他漸漸上升的身體,不住的顫抖著……
他急切的問:「小兄弟,廉老前輩,他……他……他到底怎樣了?」
雪兒這時已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說:「他……他老人家……昨夜……已經遇害了!」
久久,「拍」的一聲,吳琪坤的那隻停在空中的大手,猛的擊在桌上。
那座五支燭光的燭台,被震得高高的跳起數寸燭光不斷的搖曳,室內顯示著黯淡,充滿了憂愁……
雪兒伏在桌上的頭,也被震起老高他被吳琪坤這突來的舉措楞住了。
他看到了一付可怕的凶像,這是他從沒見過的……
賽李逵吳琪坤的黑臉鐵青,大嘴緊閉,盤曲的虯髯,這時已根根豎立,那銅鈴般的眼睛,怒視著桌上搖曳的燭光,又像怒視著自己……
雪兒他怕,心裡也急,他輕輕的低喊道:「吳大哥,吳大哥……」
吳琪坤仍是怒目而視,毫無反應雪兒壯著膽子,緩緩走了過去,伸手一試他的鼻息,他不由的失聲驚呼了:「啊!他已暈了過去!」
雪兒的心,劇烈的跳著,慌極,也亂極……
他不知道去捏他的「人中」,也不知道去拍他的「命門穴」,他所知道的,只是緊握著兩個拳頭,在他闊而厚的背上,像打鼓一樣的一陣亂捶。
一聲沉重的嘆息,吳琪坤蘇醒了
淚,像泉涌一樣,在這個從沒有流過淚的鐵漢眼睛里,流了下來!
他喃喃的自語,像是對著雪兒,又像是對著自己:「廉老前輩一生,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從沒作過傷天害理之事,不想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場!」
雪兒伏在他的背上,又哭了!
吳琪坤伸出他寬大的手掌,反手輕拍著雪兒的肩頭說:「小兄弟,不要哭,人死不能復生,徒悲於事無補,我們應為廉老前輩報仇!」
雪兒仍伏在他的背上,沒有動,也沒有停止哭泣,僅輕微的點了點頭。
他覺得沒話可說,他又能說什麼除了報仇。
吳琪坤的鐵掌,重重的在桌上一擊,同時悲憤的說:「如果我知道誰是掌斃廉老前輩的人,我必用我的大斧,把他剁成肉醬,方消我心頭之恨!」
一個店伙走了進來,他看到伏在他主人背上的雪兒,雙肩不住的抽動著,不覺楞了。
他忘了前來的目的,也忘了要說的話。
但他笑了,那笑,蘊藏著勝利的笑,報復的笑,不是嗎?他心裡正在說:「哼!小叫花,你也不是我家大爺的敵手,你上午打我們夥伴的神氣那兒去了?孬種,打不過哭什麼?」
吳琪坤這時正在氣頭上,一見這店伙進來,獃頭獃腦,又楞又笑,不由心裡有氣,立即怒聲問:「你來作什麼?」
「大爺,我……我來看這個小叫……」
「拍」的一聲,吳琪坤的大手再度拍在桌子上:「小什麼?今後要喊小俠!」
「是,是,大爺,小俠還沒吃飯!」
「快去送一桌上好的酒菜來。」
「是,是!」
店伙連聲應是,恭謹的退了出去
那店伙的心像蒙上一層霧,他看了房裡的情形,只覺得奇怪,但他不敢問,他所能問的只是他自己,他心裡正在說:「怎麼啦,大爺的火氣今天好似特別大?」
「站住!」房裡又響起了吳琪坤的響亮聲音:「到賬房裡拿銀子,給廉小俠買一套新衣來,要藍色的。」
「是。」
那店伙高聲應著是,懷著一顆莫明的心走了。
雪兒伏在吳琪坤的背上仍沒有動,他也不願意動,他覺得伏在吳大哥的背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親切感!
吳琪坤將雪兒拉至面前,用他寬大的衣袖,拭著雪兒滿是淚痕的臉,並和聲的說:「不要哭,坐下來,大哥還有話問你。」
雪兒又坐回到他原來的椅上。
吳琪坤問:「你說你是由前面山裡來?」
霎兒沒有回答,僅點了點頭。
「你不知道那是九宮山?」
「不知道。」雪兒垂著頭,聲音很低微。
「那裡的人很多?」
「不,只有父親和我,還有一位常叔叔。」
提到常叔叔,雪兒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快不要哭!」吳琪坤安慰著,又繼續問:「你的常叔叔呢?」
「他每隔兩三個月,必來荒谷一次,教我一些武功,又走了。」
「你的武功是向你常叔叔學的嗎?」
「不。」雪兒說著抬起頭來又說:「自來到這座荒谷里,常叔叔才來教我。」
「以前呢?」
「是我父親和我娘教的。」
「你都學了些什麼武功?」
「我不知道,父親和常叔叔都沒對我講過。」
吳琪坤的臉上,不覺有些茫然,但他終於笑了。
這時,兩個店伙已將酒菜送來,擺在桌上。
吳琪坤一揮手,他們走了。
他拿起酒壺,先給雪兒斟滿了一杯酒,說:「我想廉老前輩和你常叔叔,不願告訴你他們的出身和你學的武功,這其中一定有原因。」
「……」雪兒也在為此事沉思。
吳琪坤又問:「令尊大人是金刀大俠你真的不知?」
「是的,我確實不知。」
「那麼你的常叔叔是誰,你也不知道了?」
雪兒又搖了搖頭。吳琪坤見雪兒同他一樣的一臉茫然之色,因此確信雪兒並沒說謊。
「……」吳琪坤欲言又止。
他似是有很多話要說,但他沒有說,他為什麼不說?因為他在想,如何使這一席酒菜吃的愉快!
他不願在飯前使雪兒想起了傷心的事,因此他說:「好,小兄弟,我們來喝酒吧!」
說著,舉杯一飲而盡。
雪兒不會喝酒,但他卻想喝,因為他知道,酒是又香又甜的,不是嗎?中午他已喝了一壺。
因此,他也舉杯一飲而盡一股火辣辣的熱流,直下小腹,他不由得眨了眨眼,搖了搖頭,他驚呆了,怎麼?這杯酒竟變得又辣?又苦?
吳琪坤看了,爽朗的笑了……
雪兒也跟著笑了……
買衣物的店伙,匆匆的走進來,當他獲得主人的滿意頷首后,放下衣物,又匆匆的走了!
吳琪坤與雪兒的談話,更為投機,更為密切了!
他們談,他們笑,他們一杯繼一杯。
兩人的對酌,就在這愉快的談笑聲里結束
雪兒的頭,暈眩,雪兒的心情,興奮,雪兒滿布泥污的小臉,紅紅的。
吳琪坤的頭不暈,臉也不紅,但他的心卻在沉……沉……
他想起了他的救命恩人金刀大俠廉守義,他想起了當年九宮山黑龍幫向他尋釁的一幕,他想起了如非金刀大俠相救,他必不能再在這個古福鎮上開這家客棧。
因此他迫切的需要知道他恩人遇害的經過。
他抬起頭來,他不願直接詢問雪兒,所以輕聲問:「小兄弟,昨晚你是怎樣脫過了這場凶劫?」
立時,室內愉快的氣氛,又趨於黯然,寂靜……
雪兒的臉色在變,嘴唇在抖,眼睛里閃著淚光!
雪兒沒有說。
吳琪坤也沒再問。
但他倆卻懷著同一沉痛的心情。
室內越發顯得沉靜,靜的可以聽到兩人跳動的心聲!
只有桌上五支寸長的燭光,在輕微的不斷搖動……
久久,那慘絕的景象,那血淋淋的恐怖一幕,終於在雪兒的口裡描繪出來……
瘋狂的雷雨……
凄厲的嘯聲……
絕望的怒吼……
火光中的大漢!
那面帶刀疤的老者……
那倒在泥水中的屍體……
…………
哭了,兩人都伏在桌上哭了,這哭,使鐵石人聽了也為之心傷!淚落!
吳琪坤緩緩的抬起頭來,雙目圓睜,鋼牙咬的格格價響,他恨恨的說:「我要走遍天涯海角,去找那個面帶刀疤的老鬼,用我的板斧,把他剁成肉醬,放在廉老前輩的墓前……。」
雪兒聽了,突然立起身來,右拳猛的一擊桌面,同時憤然道:「親仇似海,豈能憑藉他人之手,雪兒定要手刃仇人,以慰先父在天之靈!」
說罷,兩眼神光閃閃,一臉悲憤之色,充滿了殺氣
吳琪坤看了,心裡不由一驚,暗道:「這位小兄弟,好重的煞氣!」
又聽雪兒說:「吳大哥的心意,我當永銘不忘,但希望你不要讓雪兒成為一個不孝之人。」
吳琪坤聽了,深為感動,也緩而有力的說:「好,有志氣,不愧是……」
是字方自出口,驀然一聲冷笑,逕由窗外傳來!
燭光閃處,面前已不見了吳琪坤的影子。
「啊!」雪兒失聲驚呼了!
他確沒想到,這位看來身材高大,行動似甚遲鈍的吳大哥,竟有如此精湛的輕功!
雪兒略一定神,也閃身飛出房外。
他的速度尤為驚人,如果他的眼睛能夠看到他自己,他同樣的會為自己的奇快速度而發出驚呼。
這時院中,月華如洗,四周一片寂靜。
遠處,傳來了兩記沙啞的綁聲,和隱約的叱喝聲……
他聽出那是吳大哥的聲音。
他正待飛身上房,一聲不屑的冷笑卻破空傳來!
雪兒聞聲抬頭,只見左側房脊上,一條人影一閃而逝,看身形,正是方才花樹間的那人。
倔強,任性,心中的怒火,使他頓忘利害。
肚裡的酒精,使他勇氣倍增。
正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
雪兒微「哼」一聲,腳尖一點,業已飛身縱上房面。
上得房來,那人已遠在二三十丈外,正向他招手雪兒看了,不由生氣,心說:「我到要看看你是何等人物,如果是那些惡人的同黨,哼!不一掌將你擊斃才怪!」
心念之間,一展身形,疾向那人撲去
就在雪兒騰身上房的同時,另一條嬌小身形,也由左房窗內閃電飛出,就在空中一個美妙的折身,已登上屋面,緊跟著雪兒身後追去。
在這皎潔的眉光下,房屋櫛比的瓦面上,前後三條黑影,正風馳電掣般,向著鎮外馳去。
雪兒一陣疾追,片刻已追出二三里地,與前面那人已相距不足十丈了!
那人不住的頻頻回頭,顯得無比的緊張,焦急,因為那人正是以輕功精絕出名的自負人物。
那人見雪兒愈追愈近,腳下也正逐漸加
雪兒又追過一座小丘,呈現面前的是一片黑壓壓的廣大松林。
前面那人,頭也不回,逕向松林前奔去
雪兒又是微哼一聲,心說:「莫說你要逃入松林,就是飛上青天,我也要追你到靈霄殿里去!」
他忘了「遇林莫入」的江湖禁忌,因為他根本不懂這些。
看看那人就要進入松林,不料他突然在林前停住了!
就在那人停身的同時,遠處松林的蔭暗處,又有兩條人影竄出,立時和那人站在一起。
雪兒見了又是微哼一聲,心想:「人多又能唬住誰?難道小爺還怕了你們?」
心念之間,亦剎住身勢,緩步來至近前。
他藉著月光,細看這三個勁裝夜行人!
中間一個,雙唇微張,前胸不住的微微起伏,似是在運氣調息。
那顆鼠眼猴腮的頭,正左右顧盼著他的同伴,似在對他們說:「這娃兒的腳下不弱!」
其餘兩人的臉上,同時掠過一絲驚異神色!
雪兒見這三人,並不是昨晚那些惡人的同夥,不覺有些失望,但見他們三人俱是一臉邪惡之氣,定也不是什麼好人。心想:「既然雙方都不相識,這三人為何引我到這兒來?」
雪兒心裡越想越氣,不由沉聲問:「你我之間,素不相識,你們為何叫我到此地,究竟要怎樣?」
三人見問並不答話,卻個個目露凶光,面現冷笑,緩步向他逼來!
雪兒見三人面現猙獰,一齊向他逼來,心頭不覺一驚!
他有些慌,也有些亂,他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這三個大漢。
他從沒同人打過架,也不知如何打法?他這時不由的想起了母親教的掌招,父親教的刀法,常叔叔教的劍術與坐功!
這些,在他的腦海里像電光似的一閃而過
雖然,他把學過的武功想到了,但他仍沒有信心,對能否打過面前的這三個大人,也毫無把握,因為他不知道在那些玄奧的武功中,先用那一招才好!
他不由膽怯的大聲喝問道:「怎麼,你們想打架嗎?」
問話間,已凝神提氣,功貫雙掌,蓄勢以待
他深深體會到,他是處於極端不利的地位。
他突然想到了「先下手為強」,他心裡說:「對,我必須驟然下手,先毀掉他們一個……」
三個勁裝大漢,走至距雪兒十步之處,立定步,六隻賊眼,抖露著凶光,不說,不問,也不出手攻擊……
被風徐次!
松枝輕舞!
如洗的月光下,立著四條長短不等的人影。
在這四條人影間,卻充滿了殺機
終於,中間那人,面含不屑的說了:「小叫化,快報出你的名字來歷來……」
雪兒一聽,又有人叫他「小叫化」不覺頓時大怒,不等那人說完,怒聲大喝道:「住嘴!誰是小叫化?」
他這一聲怒喝,雖不如平地春雷,但也在這寂靜的夜空里飄蕩甚久。
三個大漢被雪兒這一喝,也不由震得一呆!
中間那人,急定心神,瞪著兩隻老鼠眼,怨-的的注視著雪兒,久久,才嘿嘿一笑,道:「好小子,你的膽子可真不小哇!」
「哼!如果膽小就不來了。」
「既然如此,你是專為大爺們送貨來了,哈……哈……」
其餘兩人,也隨著傲然的敞聲大笑起來。
雪兒見三人那付輕狂的樣子,不由氣得混身顫抖,恨不得一掌將三人劈死,才能消恨!
中間那人突然斂笑,伸出手來,大聲道:「拿來!」
雪兒也怒聲喝問道:「拿什麼?」
「那柄匕首。」
雪兒聽得心頭一凜,不由驚的退後半步,心說:「他們怎知道?」
那人誤認雪兒已露怯意,遂向前欺進兩步,嘿嘿一笑道:「大爺們等你已有兩個多時辰了,如再不把那黑傢伙引出來,恐怕你們又哭又笑的談到天亮也談不完。」
雪兒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孩子,經那人這樣一說,那有不明白的道理?知道自己在店外的一切,已被他們暗中看見……
「小子,趕快拿出來獻給大爺,否則,嘿哼!」
左邊那個黃面無須的漢子也向前一步,斜視著雪兒說。
雪兒這時已氣的眼冒火花,也猛地向前欺進三步,厲聲問:「憑什麼?」
三人見了又是同時一愣,心說:「無論這小孩的武功如何,就這份膽堡,這份定力,就令人心折了,照他的輕功判斷,手下也定不弱!」
但這三人久歷江湖,也算稍有名氣的人物,當然不會被面前的這個滿臉泥污的孩子嚇住。
這時中間那人,伸出兩手搖了兩搖,不屑的說:「嘿嘿,就憑這個。」
「好!那你就不妨試試。」
雪兒說著一停,繼續哼聲道:「你們不要以為人多,小爺就怕了你們!」
「哈哈!對付一個乳臭未乾的娃兒,大爺只要一隻手就夠了。」
雪兒也不屑的罵了一聲「吹牛。」
「好,既然不信,你就試試!」
試字方自出口,上身微幌,左掌疾出,業已抓向雪兒的前胸。
雪兒見那人猝然出手,奇快無比,不覺驚呆了,竟使他忘了躲,也忘了避!
那人見雪兒腳下不丁不八,仍停立不動。不由冷哼一聲,立即將招式用實,猛向雪兒的前胸抓去。
看看就要抓及雪兒前胸的一剎那,一招常叔叔教的掌法,閃電般掠過雪兒的腦海
像電光石火般,雪兒已移右惻,甩左手,斜封那人來勢,右手呼的一掌劈出
那人實未料到雪兒避招出手,如此奇快,心下大駭,待想撒招已來不及了。
「蓬」的一聲,那人的左肩已被雪兒這閃電般的一掌擊個正著。
蹬蹬蹬,那人竟被這一掌震的連退五個大步
那人楞了,其餘兩人楞了,雪兒也楞了!
驚駭!三個大漢驚駭的是,面前這小孩的功力竟有如此之高。
雪兒驚駭的是,常叔叔的這招掌法,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三個大漢怒了,瞪著六隻凶光閃射的眼睛,一步一步的齊向雪兒逼來!
雪兒笑了,膽也壯了,他蓄滿功力的雙掌,不,那不像掌,那是一種花形的手;兩手的食指小指左右分飛,姆指、中指、無名指,則三指捏在一起。
他這兩雙奇特的手,正漸漸的提上來……
其中一人驀然驚呼道:「啊!飛花掌!」
其他兩人的眼睛,立時震驚的注視著雪兒的兩手!
他們的臉肉抽動著,露出了驚悸神色!
他們的身體,正緩慢無力的向後退走
他們不是怕面前的這個小孩,而是怕那兩隻花形的手那獨步武林的「飛花掌」。
三個大漢突然轉身,疾向林內撲去,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林內。
雪兒的臉不笑了,在他臉上代替的是驚異,茫然!
那花形的雙手,仍舉在他的胸前。
四野一片寂靜。一聲消脆的笑聲,卻破空傳來,在這沉寂的夜空里,久久不散。
雪兒被這笑聲驚醒了,臉上也為這笑聲掠過一絲駭意!
他抬起頭來,緩慢的轉著身軀,兩眼不住的四下搜索。
「孩子,他們已經跑遠了,快回店去吧!當心著了涼!」
「啊!」雪兒的心劇烈的跳了一下,他的心幾乎由胸腔里跳出來。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這聲音對他是那麼熟悉,那是他自襁褓中便常聽到的聲音,那親切、慈祥、溫暖的聲音!
這聲音,他已有六七年沒有聽到了,這是他六七年來夢寐渴求聽到的聲音,是他時時刻刻念念不忘的聲音!
一個端莊慈祥的影子,在他的腦海里浮現了……
「娘!」
一聲凄涼悲喜的驚呼,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那是雪兒的呼聲!
「娘,您在那兒?」
沉寂!無聲!
但那清脆親切的聲音卻又在四野響起:「你這孩子在胡說些什麼?快回店去吧!」
這聲音充滿了關懷,也充滿了羞澀!
這聲音似在後面的小丘上,又似在前面的松林里,又似在身邊,似在遙遠的地方這是一種內功至高修為的功夫「空谷傳音」,較「千里傳音」尤為難習。
雪兒的眼睛-糊了,他的心,也破碎了!
他在喃喃的問著自己:「這是娘的聲音嗎?是的,這應該是娘的聲音,我沒有聽錯,我怎會聽錯呢?……」
雪兒哭了,他跪在地上,兩眼望著四野哭了!
「娘!您真的不要雪兒了嗎?」
這呼號令人感動!這哭聲令人心酸!
許久,終於一聲深長的-息由空際傳來:「孩子,回去吧!我會照顧你的!」
雪兒突然立起身來,兩眼射著驚喜的光芒,不斷向著四野閃燦的尋找
他的嘴閉得緊緊的,兩臂微微分張,做出欲撲之勢!
他向那兒撲呢?前面的松林?還是後面的小丘?
「孩子,你很令我失望,如果你再不回店,我將永遠不喜歡你了!」
雪兒的頭垂下了,垂的很低,他在沉思,他在想什麼?沒有人知道!
突然,他猛的抬起頭來,挺直腰,雙肩微幌,直向來路奔去。
奔,疾奔!飛,狂飛!
一個人影,正由鎮內疾射而來
眨眼間,已來至面前不足十丈之處。
雪兒,似乎並未發覺,他仍是一味的向前狂奔
他耳邊響起的不是飛行所帶起的風聲,而是那清脆親切的聲音,他腦海里浮現的不走方才遇到的三個莽漢,而是一個端莊慈祥的影子……
「前面來的是小兄弟嗎?」
這聲音充滿了焦急、驚喜。
沉思狂奔中的雪兒,被這熟悉的呼聲驚醒了!
「啊!吳大哥!」
雪兒一見吳琪坤,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了慈母一樣,腳下一點,疾向吳琪坤的懷裡撲去。
吳琪坤一見,頓時大吃大驚,不由驚呼道:「小兄弟慢點!」
說著忙頓身形,就勢雙腳后蹬,藉著雪兒衝來之勢,暴退兩女,順勢將廉慕雪攬在懷裡。
吳琪坤立穩了腳步,原想斥責廉慕雪幾句,但他終於忍住了。
因為這時懷裡的廉慕雪,雙肩正不斷的抽動著
雖然他為了找廉慕雪,已急的滿身大汗,兩眼冒火,一肚子的怒氣,但現在一切都隨著廉慕雪的歸來,而消失了!
吳琪坤撫著廉慕雪的肩頭,關切的問:「有人欺負了你嗎?」
廉慕雪在他懷裡,僅搖了搖頭!
「既然這樣,我們回去吧!」說著,輕輕將廉慕雪推開,牽著他的手,向鎮上去。
走不一會兒已來至店外,這時已是午夜三更了。
為了避免驚擾別人,兩人飛身越牆入店,逕自走進室內。
桌上的五支油燭,仍放著五股寸長的光茫。
吳琪坤進得房后,沒說一句話,也沒再問廉慕雪什麼,因為他看到廉慕雪的臉上已流露著倦容!
他等著廉慕雪洗澡,照應著他更換新衣,直到他倒進被裡,方才離去。
因為雪兒在他的心目中,仍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大孩子……
※※※※
艷麗的朝陽,又緩緩的綻開在地平線上,柔和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一座小鎮上的客棧里,照射在佇立院中花間的一個孩子身上……
他身上穿著一襲新藍衫,正隨著清涼的晨風飄拂,那正是廉慕雪,他昨夜換上了新裝,又恢復了他粉妝玉琢的面龐。
他低頭注視著花朵上的朝露,仰頭凝視著碧藍如洗的晨空;他有時在花樹間緩緩徘徊,他有時又佇立低頭沉思。
此刻,他的耳鼓裡,仍在不斷的響起昨夜那親切慈祥的聲音,六七年來從無一刻忘記的聲音!
「是的,那是母親的聲音,我沒有聽錯,她為什麼不願見我呢?如果不是母親,她為什麼說要照顧我呢?」
他的腦海里,充滿了許多難以解答的問題。愈想,愈多……
「小兄弟早。」
這聲早,立時把他的心神從沉思中拖回來,當他抬頭的時候,吳琪坤高大魁梧的身軀,已站在他的面前了。
廉慕雪也忙道:「吳大哥早。」
「昨晚睡的好嗎?」
「很好!」
「那麼我們到房裡談。」
他倆親熱的並肩走進房內。
他們仍舊坐在他們坐過的椅子上,沒有客套也沒有謙讓,一切是自然的,就像多年的好友。
吳琪坤對他的這位小兄弟廉慕雪,注視有頃,才讚歎的說:「小兄弟,我確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精湛的輕身功夫!」
廉慕雪欲言又止,該怎麼說呢?因為他不知道什麼是輕身功夫,他心裡正暗忖著;「輕身功夫就是指飛嗎?」
吳琪坤似未注意到廉慕雪臉上的神情,他仍自語似的說:「那速度是驚人的!」
廉慕雪終於疑惑的問了:「吳大哥,你是在說我嗎?」
吳琪坤聽得不由一楞,繼而敞聲的哈哈笑了,笑的是那麼爽朗,道:「不是說你,難道還說我這個笨瓜嗎?」
廉慕雪聽了,也跟著笑了!
吳琪坤又斂笑問:「噢,昨晚你為何跑到鎮外,有什麼事發生嗎?」
廉慕雪見問,臉上的笑立時消失了,昨晚的一切,又瀝瀝如繪地在他的腦海里浮現……
當他想到那親切的聲音時,他的眼濕潤了,他已無法控制他的情緒而不去想他親愛的母親。
愉快的笑容,在吳琪坤的臉上也消失了,他不知道小兄弟昨夜遇到了什麼?他更不知道,什麼事使他心靈如此憂傷?因而關切的問:「你昨夜究竟遇到了什麼事?」
廉慕雪的頭,更低了,淚珠,滴在他的新衣上,又從新衣上滾到地上。
「小兄弟,愁苦是於事無補的,你先說一說昨夜的經過!」
廉慕雪沒有說。
吳琪坤也沒再問。
室內,由愉快的歡笑聲,驟然變的寂靜無聲了!
久久,廉慕雪才抬起滿布淚痕的臉,憂傷的問:「吳大哥,這個鎮上可有一個本領很大的女人?她說話的腔調,酷像我的母親?」
廉慕雪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使他這位熟知江湖事的吳大哥,也有點茫然不知回答了。
但吳琪坤卻知道,金刀大俠的夫人,湘江女俠廉慕雪的母親,在六七年前突然失蹤了,為什麼?沒有人知道。
痛苦中,又給廉慕雪帶來了失望,他已看出他的吳大哥也不能說出他要知道的那個女人是誰,但又問了一句:「這個鎮上,沒有本領很大的女人嗎?」
吳琪坤望著雪兒,輕輕的搖了搖頭,繼而卻說:「你能否先將昨夜的經過說出來,你這突來的問題,確使我無從回答。」
昨夜那猙獰的大漢!
寂靜的四野……
那一切的一切,又從廉慕雪的口裡繪述出來……
當他說到那親切的聲音時,他的眼裡又含滿了淚水,他一再強調著那個與他母親腔調相同的女人,那個同他談話而未見面的女人。
當時大漢們的驚呼,為什麼驚呼,他根本沒去注意,因為他那時,正全神貫注的去思索著他曾學過的掌法以及他將如何打敗三個大漢。至於大漢們的突然逃走,在他認為那是三個瘋子,不然他們為什麼一言不發便慌慌張張的逃走了。
最後,廉慕雪黯然的說:「那聲音是來自四野,使我不知道撲向那個方向!」
吳琪坤的兩眼,凝望著門外的天空,他在想,那個女人是誰?
久久,他才緩緩的頷首道:「據你說,矚目當今武林,除三奇二聖中的人物外,有此類同『千里傳音』高深武功的人,實在不多。」
「什麼是三奇二聖?」
這個奇特的名詞,又惹起了廉慕雪的好奇心,就像他第一次聽到賽李逵吳大哥的名字一樣,覺得新奇,有趣。
「這些武林早已成名的人物,你都不知?」
「不知道!」
吳琪坤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說:「武林三奇是南鞭,北劍,紅綾女;二聖是黃山神尼,終南聖僧。現在人們很少知道他們的真實姓名,這些人物各有一身超凡入化的武功,尤其黃山神尼與終南聖僧,年齡多已超過百歲,這兩人已界半人半仙境地……」
廉慕雪對這些人的驚人武功,並不甚感興趣,他唯一希望知道的,誰是那個與他母親聲音相同的女人,因此未等吳琪坤講完,便又急急的問:「吳大哥,據你的猜測,會不會是黃山神尼與紅綾女俠兩位老前輩呢?」
「忍無此可能吧!據傳說三奇二聖中的人物,早已息隱山野,黃山神尼已有數十年未現俠蹤,紅綾女俠也有七八年未歷中原了。」
廉慕雪對紅綾女俠,似乎特別注意,他不自覺的關切問:「她為什麼不願來中原呢?」
「唔!這關係著北劍與她之間的一段兒女私情!」
「什麼兒女私情!」
廉慕雪又好奇的問了,他的天性使他有濃厚的好奇心,凡是不懂的,奇特的,有趣的事,他都希望知道。
吳琪坤見問,不由得意的笑了,他笑廉慕雪問的天真,問的憨直,他裂著大嘴,眯著眼睛,慢條斯理的說:「小兄弟,現在你還年青,再過幾年你自會懂得。」
說罷,又是一陣爽朗的哈哈大笑!
廉慕雪的窘態,吳琪坤故意視如不覺,但他的臉仍掛滿了笑容,他繼續說:「黑道聞名喪膽的紅綾女俠,被人們譽為武林第一美人,而此劍更是年青,英俊,瀟洒,兩人俱有一身驚人的武功,人們都說他倆是天設的一對,地配的一雙,紅綾女俠深愛著北劍,而北劍偏偏奉師命與他的師妹塞上龍女定有姻緣。」
廉慕雪全神貫汪的聽著,兩隻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吳大哥的嘴,他希望那張闊而大的嘴裡,能給他講出更多,更動人的故事。
他對這個人人皆曉,唯他不知的武林故事,已發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暫時忘了憤怒,忘了那親切聲音的女人,他喜歡聽這個故事,因為他還是一個孩子,孩子們是喜歡聽故事的。
吳琪坤看了高興極了,他繼續滔滔不絕的說:「後來塞上龍女在松花江遇難,紅綾女俠向北劍坦然示愛,而北劍竟然未允,據說北劍仍怕違師命而負師妹,紅棱女俠傷心欲絕,一氣之下,遠走邊陲,至今七八年來,從未再入中原,後來北劍深悔無情的拒絕了紅綾女俠的愛,可是他再想找她時,她已不知芳蹤何處了!……」
吳琪坤侃侃的談!
廉慕雪則聚精會神的聽!
倏然,一線白光,逕由門外電射而入
雪兒兩人驀然驚起,各向左右疾退數尺。
「喳」的一聲,那東西竟像一柄利刃,深入桌木數分!
「啊!」是雪兒的驚呼:「一張白紙!」
果然是一張窄長的白紙條,正在桌緣上輕輕的顫動著。
「待我出去看看!」廉慕雪說著就要縱身飛出。
「慢著!」吳琪坤說著,已用手攔住了廉慕雪即將縱起的身勢:「不要追,人早已走遠了!」
他又指著那張紙條說:「讓我們先看看這上面寫些什麼?」
廉慕雪這才注意到,那張紙條上還寫著一行娟秀小字,低頭一看,上面竟寫著:「安靜些,你的常叔叔就要來了!」
驚,喜,興奮,充滿了雪兒的心!
這時他忘了剛才那有趣的故事,忘了這張突來的紙條,現在他唯一急切要知道的,是他常叔叔在那兒?他望著一面站在桌前的吳大哥,激動的說:「吳大哥,我要找常叔叔去!」
吳琪坤正在沉思這張紙條的來歷和用-,這時乍聽廉慕雪要去找他的常叔叔,不由一楞,立即望著他,急聲問:「到那兒?」
「……」廉慕雪語塞了,是呀!到那兒去找呢?
沉默!寂靜!兩人又陷入了沉思中……
廉慕雪想的是常叔叔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來?
吳琪坤想的是那張深入桌木數分的紙條,與那上面娟秀的小字是誰寫的?
片刻之後,吳琪坤才用手指著那張紙條說:「小兄弟,你看這張紙條,有何奇特之處?」
廉慕雪一心關注著常叔叔,這時才注意到紙條的異樣,不由驚「咦」了一聲,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吳大哥,說:「怪呀!這張菲薄的紙條,怎會深深的嵌入桌木里呢?」
吳琪坤點點頭,嚴肅的說:「小兄弟,這是以至深兩家真力,用『摘葉傷人』的手法打出的,不要說是桌木,就是石頭也可以射入。」
廉慕雪聽的非常驚奇,兩眼不住的看著那張窄長的紙條。
吳琪坤見雪兒不語,繼續說:「我們這個小鎮上已來了一位武林前輩異人了!」
「是誰?」
吳琪坤搖搖頭說:「依紙條上面的娟秀字跡說,顯然是出自婦女之手,如果我判斷的不錯,這人可能就是昨夜同你談話的那位前輩,她必定也認識你的常叔叔!」
廉慕雪聽后,他的心亂極了,他希望立即看到同他談話而未見面的那個女人,但他也更迫切的希望見到他那位常叔叔,他必須立即去找他們。
心意操縱著他向室外走去。
吳琪坤一見,急忙關切的問:「那裡去?」
「去找常叔叔!」
吳琪坤無言的望著雪兒
他與慕慕雪相處僅一日,但他已深刻的了解了廉慕雪的個性,倔強,任性,好奇……
「哧」他順手在桌緣上撕下那張紙條,指著上面的字,幽默的念著:「安心些,你的常叔叔就要來了。」
雪兒看到吳大哥的樣子笑了,但他仍倔強的說:「不管,我還是要出去看看!」
吳琪坤見廉慕雪一定要出去,便看了一眼院中的陽光道:「現在已是正午了,吃了飯再走吧!」
說著稍停:「中飯我不陪你了,我也該到前店去照顧一下。」
說著,他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在心煩意亂的心情下,廉慕雪吃完了午飯,他已不願再在房子里多待一刻,整理了一下藍衫,摸了一下懷中的白金匕首,急步走出室外。
昨天送飯買衣的店伙,正在店門口招來客人,一見廉慕雪出來,立即向前躬身阿諛道:
「小俠!上街嗎?關帝廟最熱鬧喲!」
廉慕雪不是逛街,他是要找他的常叔叔,但他想到熱鬧的地方人必定多,常叔叔可能會在那兒?
是以,他向那店伙笑了笑問:「關帝廟如何走法?」
店伙見問,急忙一指大街的左端說:「就在這條街的盡頭,就在這條街的盡頭。」
廉慕雪聽后,禮貌的向店伙道了聲調,信步向前走去
大街兩側,商店林立,茶肆比鄰,人們來來往往的走著
片刻工夫已來到關帝廟,這座廟宇建築得非常雄偉,廟前是一個廣場,人們接踵的擠來擠去,前後左右,雜亂的擺著各種攤販,有說書的,算命的,耍猴戲的……
鑼聲!鼓聲!叫賣聲,嚷成一片……
「啊!熱鬧極了!」廉慕雪高興的叫了。
就在這個時候,吳琪坤的店前,來了一個身穿薄綢儒衫的中年書生。雖然他的臉上掛著灰塵,兩道劍眉間充滿了憤郁,但仍掩不住他英挺瀟洒的丰采。
他走近那店伙,不知問了些什麼?然後也向大街的左端匆匆走去。
這時,關帝廟前的廉慕雪,東瞧西看,已是目不暇接了!
驀然,他看到一個與自己年齡相彷的女孩。
她穿著一身翠綠色的衣裙,長得美極了!他看到她那兩顆明如秋水的大眼睛正盯在他的臉上。
他的臉紅了,他不安的看向別處。
就在他轉頭的同一剎那,一陣嗤嗤的響聲逕向他襲來
廉慕雪毫沒猶疑,伸手便將飛來的東西抄在手裡,這次他沒有想,只是心念間所產生的本能,因為三年前,他已能在飛行中,兩手接住父親和常叔叔兩人四手所打來的東西。
他覺得那東西的勁道很強,小手都覺得有些麻痛了,他低頭一看,原來是一粒小孩愛吃的糖豆。
廉慕雪轉臉望去,那女孩白皙紅潤的小臉上,正流露著一絲驚愕,眨著兩顆明亮的大眼睛望著他突然又羞澀的笑了!
也就在這時,那女孩的身邊突然多了三個勁裝大漢。
雪兒一看,正是昨夜那三個壞蛋。
他忽然想起了他們無端向他強索白金匕首的事,心裡不由得氣往上撞。
他看了看手中的那粒糖豆,也隨意順手屈指一彈,一陣疾勁的破風聲,逕向其中穿紫衣的大漢臉上飛去
那速度快極了,快的就像一道白線。
「哎喲!」那紫衣大漢叫了。
還真准,不偏不斜,正打在那個塌鼻頭上!
那紫衣大漢神色一驚,本能的摸了一下塌鼻頭,一看滿手是血,不由怒聲大罵道:「是那個鼠輩,暗算你家二爺?」
罵完,兩隻賊眼,凶光閃閃的四下望著
其餘穿灰衣和黃衣的兩個漢子,四隻凶眼,也正狠狠的向人群中尋找
一陣悠長像銀鈴般的笑聲,出自那綠衣女孩的口裡。她笑的上身前曲,小蠻靴跺的直響,兩隻美麗大眼睛,直盯著雪兒。
那紫衣漢子看了不由有氣的問:「雲姑娘!是你嗎?」
她沒理他,她仍望著廉慕雪笑
三個大漢發現了,他們的雲姑娘,正望著一個身穿藍衫的俊美少年在笑。
那少年兩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正不屑的看著他們!
他們不認識廉慕雪,雖然他們昨夜曾見過廉慕雪,叫為那時的廉慕雪是一個衣衫破舊,滿面泥污,形同乞兒的小孩。
那紫衣大漢看了,猛的一聲怒吼,向著廉慕雪怒罵道:「好小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說著,縱身而起,一式「餓虎撲羊」五指箕張,立時撲向雪兒。
驀然綠影一閃,那綠衣女孩已擋在雪兒身前,一式「白猿摘果」急擒那紫衣大漢的右手「腕脈穴」。
那紫衣大漢大吃一驚,急忙撤手收招,立停身形,同時急聲問:「雲姑娘你……」
那綠衣女孩,緊繃著小臉,瞪著一雙晶瑩大眼睛,不等那紫衣大漢講完,便大聲道:
「你不要冤枉他!」
那大漢楞了!雖然他們的臉色很難看,儘管他們心裡不服氣,但他們卻不敢多說一句。
廉慕雪,這個倔強任性的大孩子,他非但不感激那女孩的解圍,反覺得她這樣作,有損他男孩子的自尊。
他用不屑的眼光看了那綠衣女孩一眼,並以微含怒意的口吻說:「要你多管!」
說罷,竟轉身走了。
「野小子站住!」
廉慕雪轉身沒走兩步,便聽到那紫衣大漢破鑼似的大喝道。
他停身回頭,只見那紫衣大漢,正滿面怒容氣沖沖的向他走來!
廉慕雪毫無懼色的立在那兒。
可是,當他看到那女孩的眼裡含滿了淚水時,他有些後悔了,他知道他不該使她那樣難堪!
周圈看熱鬧的人,像潮水般的涌過來
他們都替廉慕雪捏了一把冷汗,因為他們都知道,面前的三個大漢,正是九宮山黑龍幫的巡山三鬼。
那紫衣漢子,正是三惡中性情最暴戾的霹靂鬼老二。
這時穿灰衣的追風鬼老大與穿黃衣的機伶鬼老三,皆傲然的站在一邊。
二鬼,這個性情暴燥的傢伙,走到廉慕雪面前,一看廉慕雪那-氣定神閑,目中無人的樣子,恨不得一掌將他劈死,才能出盡心中的悶氣!
但他看到周圍那麼多的觀眾,又覺的那樣做太不夠英雄!
可是他的塌鼻頭,仍然在痛,血仍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因此他的惡念又生了。
他兩隻暴眼怒視著廉慕雪,蓄滿功力的右掌,漸漸提起來
廉慕雪仍昂然站在那兒,似乎根本沒把眼前這個凶煞神似的大漢放在眼裡。
這時,那綠衣女孩的心慌極了,也亂極了!她耽心二鬼會真的對他下手,雖然她有點氣他,但她卻更喜歡他。
「回來!」她終於忍不住大聲喝止了!
二鬼沒有回去,他僅不服的望著那止在怒目直視著他的女孩,但他也看到了大鬼,正在點頭向他示意回去,他又猛的轉過頭去,指著廉慕雪的臉,咬牙切齒的恨聲說:「今天算你運氣,饒你一死,否則,哼!二爺只要手指一動,就要了你的小命!」
說罷,恨恨的轉身走了!
廉慕雪何曾受過人家如此呵斥,不覺勃然大怒,頓忘利害,也大喝一聲:「回來!」
廉慕雪這聲突然大喝,竟將轉身走去的二鬼驚的一呆,二鬼倏然轉過身來,面目猙獰,眉間帶煞,又緩緩的向著廉慕雪走回來!
大鬼三鬼臉上的傲氣,隨著廉慕雪的大喝而消失了,換來的是一臉的驚駭,他們確沒想到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孩,竟有如此充沛的內力!
那綠衣女孩噙著淚笑了,笑,使她久久未流出來的淚珠,滾了下來!
現在她耽心的不是廉慕雪,而是那穿紫衣的二鬼了!她相信二鬼不是廉慕雪的對手,二鬼會吃虧的,她應不應該幫助二鬼呢?
周圍的觀眾,也俱都為廉慕雪的大喝驚的寂靜下來,他們的耳鼓被震的嗡嗡作響,他們的視線,都集中在廉慕雪與二鬼身上,他們一致暗贊這個膽氣過人的少年,但他們也耽心他的安全!
二鬼想是氣極了,他走至距廉慕雪五步處,竟一言不發,突出右掌,一記「力劈華山」
猛劈廉慕雪的「天靈」,其勢凶,狠,疾!
周圍的觀眾,多數被二鬼這突然的動作赫得驚呼了!
廉慕雪似乎對打架有了信心,他已沒有昨夜那種不知所措的心情,他仍氣定神閑的站在那兒。
那綠衣女孩忍不住叫出聲來!因為她太關心廉慕雪了,雖然她知道廉慕雪不是一個平庸的少年!
果然,廉慕雪待二鬼右掌即將劈到的時候,倏然移右腳,甩左手,斜封二鬼來勢,右手呼的一掌劈出
他這一掌,是運足十成功力,擊向二鬼的左肩。
這一招,仍是他昨夜用過的一招,也是常叔叔的八招掌法中的第一招,但今天此昨夜施展的更疾,更快,更威猛!
是的,這一招的確快極了!如閃電,如迅雷,使人看不清他的動作,只覺他的身影一閃
蓬的一聲,二鬼龐大的身軀竟像斷線的風箏,被擊出一丈以外。
接連兩聲驚喝,大鬼三鬼同時飛身搶救,但已來不及了,因為這變化太快,也太突然了!
就在大鬼三鬼飛身搶救的同時,二鬼百多斤的身體,已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想爬起來,但他不能,因為他的眼前閃著金星,周圍的人、物,都在轉動,血,從他的大嘴裡「哇」的一聲噴出來,終於暈了過去。
大鬼和二鬼俱都呆了,他們被雪兒這種驚人的掌力驚呆了!
雪兒也呆了,他茫然吃驚的望著倒地不起鮮血狂吐的二鬼,他鬧不清是怎樣把二鬼一掌,飛的?
他腦海中靈智一閃,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常叔叔教完他這八招掌法時說的話:「雪兒,你學會了這八招掌法,目前武林一般高手,要想勝你已非易事了,須知這八招掌法,反覆應用,循環不息,虛實奇詭,變化無窮,你今後更要自行參悟其妙,必能隨心所欲,制勝克敵……」
廉慕雪心裡想著,又看了一眼倒在一丈以外的二鬼,但他仍不敢相信,那就是他猛力一擊所造成的?!
那綠衣女孩也早已飛身縱到了二鬼身前,俯首一看,立即由懷裡取出一個小綠瓶來,拔塞倒出一粒鮮紅的藥丸,順手交給了三鬼,同時吩咐道:「給他服下去!」
三鬼雙手接過藥丸,同時恭聲應了個是,立即蹲身將藥丸放進二鬼的口裡。
綠衣女孩卻轉過身來,幽怨的蹙眉看了廉慕雪一眼,她的心像刀扎的一樣,因為,她看了廉慕雪的重手傷人,誤以為他是一個手辣心狠的人!
四周圍觀的人眾,俱都為廉慕雪的神力而震驚,但他們也俱都為二鬼的重傷而暗自高興開懷,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三個鬼太壞了!
大鬼和三鬼突然同時厲喝道:「野小子,今天大爺們和你拼了,納命來吧!」
厲喝聲中,兩鬼已飛身向廉慕雪撲去。
大鬼飛撲中,倏的撤出背後的刀,一式「風捲殘雲」,銀光閃閃,捲起漫天梨花,逕向廉慕雪的上身斬去。
三鬼撤出了精鋼劍,寒芒四射,光華耀眼,閃電般刺向了廉慕雪的后心!
也就在兩鬼飛身而前,兵器出招之際,觀眾中突然有人大喝道:「鼠輩找死!」
大喝聲中,兩道剛猛無儔狂飆,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直向飛撲中的大鬼和三鬼擊去!
蹬蹬蹬,二鬼被這突如其來的無比潛力,擊的連連倒退數步,才拿樁站穩。
驚駭下,兩人趕緊試行運氣,幸好尚未受傷!
二鬼再抬頭時,廉慕雪已被一個中年書生模樣的人,挾在脅下,飛越眾人而去。
周圍的觀眾,也為這突來的駭人變化,紛紛發出了驚呼!
那綠衣女孩,突見雪兒被人挾走,不由急的嬌喝一聲,首先追了出去
大鬼稍一定神,即向三鬼指了一下地上的二鬼,也緊跟在女孩身後追去。
那中年書生的身法快極了,眨眼之間已出了小鎮
女孩,大鬼,也盡量將輕功展開,他們已顧不了驚世駭俗,他們只知道拚命的追!追!
綠衣女孩拚命的追,是怕失掉了廉慕雪,因為她喜歡他,她希望在她孤寂單調的生活中,有個年齡同她相彷而會武功的玩伴兒!
大鬼拚命的追,是怕失掉綠衣女孩,因為那女孩,正是他們幫主的小師妹,武林魔頭「瓊江鉤叟」的最小徒兒。
片刻,已追出了五六里地
那女孩越追,距那中年書生越遠了。大鬼在那女孩的身後,也愈追愈落後!
又追過兩座土丘,前面已是一片樹林。
那中年書生,挾著廉慕雪,恰似一隻大鵬鳥,飛身進入林內。
綠衣女孩一見,心裡更急了!她恨不得背上能生出兩支翅膀,她猛提一口真氣,緊跟著幾個起落,也飛身進入了林內
她失望極了,林內那裡還有那人和廉慕雪的影子?她又在林內找了一陣,仍無任何發現。
她美麗的面龐氣得蒼白,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氣得要哭!
大鬼也由林外慌慌張張的找進來,一見綠衣女孩便焦急的問:「雲姑娘,可曾追上?」
她沒有回答,僅搖了搖頭!她再也忍不住了,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簌簌的滾下來!
最後,她終於恨恨的說:「我們走!」
大鬼茫然了,他不知道她們的雲姑娘受了什麼委曲?為什麼落淚?雖然不解,卻不敢問。
兩人走出樹林,綠衣女孩仍不斷的頻頻回頭,她希望能出現奇迹,在她離去的剎那,雪兒會由林內奔出來。
兩人愈走愈遠,一大一小兩條身影,漸漸消失在小丘的後面廉慕雪,這個倔強,好勝的大孩子,當他被人突然挾走的時候,他的心也不由得大吃一驚!
就在那人挾著他,騰空越過眾人頭上的時候,他明白了!是有人為他耽心而救他!
他很不喜歡人家多管閑事,他想掙扎,但他不能,因為那隻挾著他的手臂竟像一隻鋼鉤,緊緊的扣著他!
他只覺得兩耳風聲呼呼,強烈的陽光,射在他的臉上,他很想睜開眼睛,看看這個多管閑事的人,但他的眼卻無法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