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司徒用帶著歐陽奇,劉天池二老,陪著李燕月到了後院。
後院是個小花園,雖小,可是林木森森,棵棵合圍,這當兒枝葉雖嫌少了些,可是仍能遮住大半的天日。
司徒霜抬手指了指,低聲道:「怎麼樣?」
李燕月一點頭:「絕佳處所,請稍候。」
他一長身形,已經竄上一棵合圍大樹的橫伸核桃,又一翻,人已隱人一大片枝葉中不見他隱身枝葉中,輕輕撥開一條逢,往隔鄰望去,只見隔鄰也是後院,也有一團頗為濃密的樹葉。
透過那些林十看,隔鄰比這邊佔地大上一倍不止,亭台樓閣一應俱全,稱得上是美輪美奐。
院子里,經常有黑衣漢子經過,而且一些個隱秘處也站有黑衣漢子。
的確是防衛嚴密,但卻沒望見有一個婦女。
足證,馬姑娘雖然在這兒,但身邊沒一個丫頭,老媽子可供使喚。
確沒看見想看的人,但那邊的情景,形式盡收眼底,大致也能猜出馬姑娘的住處了。
再往後看,後頭便是「查緝營」,但是『查緝營』后牆內里更多,枝葉也更密,想從外頭往裡看,除非登上更細的枝丫,或者是過到那邊的樹上去,可是那麼一來,便極容易被發現。
「查緝營」里這麼多樹,目的恐怕也就在此了。
李燕月躍下了樹。
司徒霜迎著他低聲問:「怎麼樣」」
『情景與形勢是已經盡收眼底了。」
「防衛是不是很嚴密?」
「未必,但是要想神不知,鬼不覺,恐怕非得等到夜了。」
司徒霸道:「那我也只好多留會兒客了。」
她的眼神眼嬌靨上若有若無的笑意,看得李燕月又心神震動,又一次的忙把目光避了開去。
事實上很快,不知道司徒霜的感覺如何?在李燕月感覺里,似乎快了一些。
四個人回到堂屋沒多久,日頭已經偏了西,吃過晚飯,喝了茶,說沒幾句話,大也就黑透了。
這一段工夫的相處、交談,儘管歐陽奇、劉天池二老一直在座,李燕月對司徒霜仍然是多了解不少。
司徒霜也褪盡了嬌靨上那粟人的冰霜,代之的,是美目流波,春風生於眉宇,嬌靨上笑容時綻燦爛如花,充分地流露女兒家本有的柔婉嬌態,不只一次的看得李燕月心神震顫。
但是,李燕月也始終保持著一份警惕。
因為,此時此地,他沒心情多想。
姑娘馬麗珠就在隔壁,昔日的兒伴,「張家口」相遇時的倩影笑語而今都已真正的成了過去。
而今,同樣一位美艷如花的姑娘,成了傷心斷腸之人,已經註定了一生的悲慘。
片刻之後,還要讓她做難以抉擇的抉擇,做難以決定的決定.李燕月至性至情,這些,叫他怎麼忍受,又怎麼有心情去做他想。
初更,二更-一
司徒霜的笑容與笑語,以及照人的艷光,隨著遙遙傳來的梆折聲而逐漸減少,逐漸消失、黯淡。
李燕月心底縱有不忍,但卻不能不暗自咬牙。
歐陽奇、劉天池知道,這是多少日子以來頭一次見到姑娘的歡顏,二老何等歷練,自是胸中雪亮。但,暗暗地,兩個人也為姑娘擔著份心!
那是因為李燕月的表現。
他們看見的只是李燕月的表面,哪一個又能看得見李燕月那顆心的深處!
二更過了,李燕月站了起來。
剎時,堂屋裡陷入了一片靜寂。
二老跟著站起。
最後,司徒霜也緩緩站了起來,儘管嬌靨上已恢復了帶著冷意的平靜,但是話聲卻依然輕柔,說:「要過去了?」
李燕月不想承認,卻又不能不承認:「是的,姑娘。」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似乎是有氣無力。
但是,堂屋裡的每一個人都聽見了。
「仍然不需要我幫個忙?」
「『大刀會』還有長遠的路,為了這,也為了我,姑娘還是置身事外的好。」
司徒霜沉默了一下,然後微點頭:「好吧,我陪你到後院去。」
李燕月不能再拒絕,也不忍拒絕。
一行四人,在靜默中到了後院,一直到一棵大樹下,司徒霜才低聲道:「事情辦完以後,你也不會再過來了吧?」
「為免麻煩,不過來了,以後我再來看姑娘跟二老。」
他把歐陽奇、劉天地也帶上了。
夜色黯談看不出司徒霜臉上有什麼表情,即使月色好,恐怕她也不會讓人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只聽她道:「那你過去吧!」
李燕月沒再說什麼,一抱拳,飛身上了樹。
他沒敢往下看,一上了樹,立即穿越枝葉往隔壁掠去。
他從這邊的樹上,到了隔壁的樹上,然後又從隔壁的樹上下來,制住了站在樹下暗影里的一個黑衣漢子。
「說,馬姑娘住在什麼地方?」
黑在漢子沒說話,他沒辦法說話,抬手指了指,指的是微微燈光的林木叢中。
從燈光,可以隱約看出,那是坐落在林木之中的一座小樓。
李燕月一指點下黑衣漢子倒了下去,他永遠起不來了。
他進來之前已經決定,進來之後,除了馬麗珠,凡是知道外人進來的,都不讓他活著。
好在這兒的人,不是查緝營的,就是洪門天地會第九旗的人,無論是哪方面的,都死有餘辜。
他在暗影里疾撲小樓,一進林本叢,馬上飛身上樹,從暗中搖晃地挨近小樓。1在最近小樓的一處枝葉中,他輕撥枝時外經,小樓就在丈外,相當精雅的一座,柔和的燈光,來自樓頭。
樓頭,一圈朱紅欄杆,燈光透自紗窗,從半技的紗窗里,他見了窗里的人。
一個人,一個女子,一動不動的坐在燈下只看得見背影是美好的,熟悉的。
是姑娘馬麗珠,應該是。
他吸一口氣,忍住心底的痛,抑制住心裡的激動,長身而起,直落樓頭朱欄暗影里,輕推紗窗,以身翻了進去,點塵未驚。
那女子茫然未覺,一動未動。
他輕輕的叫了聲:「麗珠。」
那女子怔了一下,然後猛轉身。
李燕e一驚。
不是姑娘馬麗珠,蒼白的一張臉,枯瘦、憔悴,姑娘馬麗珠哪是這個樣兒的。
那女子已經站起,臉上倏泛驚喜:「小月。」
是馬麗珠。
李燕月心裡一松,也為之泛起一陣刺痛。
姑娘馬麗珠,張家口、北京城前後沒有多少時日,竟被折磨成這個樣兒,完全變了個人。
讓人怎麼不悲?怎麼不痛?
李燕月定神做強忍:「麗珠。」
姑娘撲過來握住了李燕月的手姑娘的手乾瘦而冰涼,不復昔日的圓潤柔滑:「小月,你,你怎麼來了?」
李燕月道:「趙風找到了我,他都告訴我了——」
姑娘臉色一變。
「在趙風沒找到我以前,我就在第九旗了——」
姑娘臉色慘變,突然鬆了李燕月的手,抽身後退,低了頭。身軀泛起了顫抖。
李燕月忍著,把來京之後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姑娘雙肩聳動,終於哭出了聲。
李燕月沒勸,也沒說話,他知道,姑娘的悲痛與委屈,積壓在心裡太多時日了,需要做個盡情的發地,否則一旦攻了心,那會要人命。
同時,他也知道,此時此地,在這種情形下,用盡世上的安慰問句、字眼來勸,也是於事無補。
所以。他忍著心裡的刺痛,讓姑娘盡情的發泄。
而,姑娘馬麗珠,只哭了一下子,旋即就猛然抬起螓首,嬌靨上還有淚跡,睫毛上也吊著晶瑩的淚珠,但是臉色卻平靜得像一泓止水,而目還透著一絲驚人的冷意。
李燕月心頭一震,道:「麗珠——」
姑娘淡然道:「不要緊,我已經習慣了,要是終日以淚洗面,我早就哭死了,剛才,乍見你,我像遇見了親人,忍不住,現在那一陣已經過去了——」
李燕月為之默然,他能說什麼,又能怎麼說?
姑娘話鋒微頓,接著問道:「你都告訴我了,我也明白了,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先聽聽你怎麼說。」
「這是我的命,現在他是我丈夫。」
「你只為你?」
「我還能怎麼說。」
李燕月吸了一口氣:「麗珠,你既然這麼說,為私,我可以放過他但是為大局我必得殺他。」http://210.29.4.4/book/club「你不該來問我。」
「我來,不只是為問你。」
「你要幹什麼?」
「救你出去。」
「我不需人救,如果我想走,怎麼走都走得了。」
這個「走」,指的不只是走。
李燕月道:「那你,」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還能怎麼樣?」
「你就這樣認命了?」
「不認命又能怎麼樣?不認那就只有死路一條,我死不足惜,也隨時可以死,但是-一」
她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李燕月明白,道:「麗珠,要是我能保證-一」
「保證什麼?」
「保證任何人動不了『張家口』……」
「要不為『張家口』,我隨時可以死你能這麼保證,也就是說,我可以放心的死了。」
李燕月一怔,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這時他怎麼說,就算他真打算犧牲她,當著她,當著面他也不忍出口,何況他根本就不忍犧牲她。
姑娘凄婉一笑:「別在意,我是跟你逗著玩兒的,你真能保證?」
李燕月毅然道:「我能,但是,麗珠,你不能-一」
「我不能死,是不是?那麼你說,我又怎麼活,活下去怎麼算?」
李燕月為之默然,也為之黯然。
事實很明顯,不論怎麼做,擺在姑娘馬麗珠眼前的,只有死路一條。
李燕月腦中盤旋,正打算把不想說,不忍說的話說出口。
姑娘馬麗珠凄婉一笑,又道:「我知道你很為難——既然你非殺他不可,既然你能保證『張家口』不受傷害,你就放手去做吧!」
李燕月心裡一跳,忙道:「麗珠,那你——」
姑娘馬麗珠幽幽道:「雖然明知道,死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絕對比悲痛凄慘的活一輩子好,但是為了不讓你為難,我願意活著。」
李燕月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姑娘的手,他感覺得出,他的手在顫姑娘的手更冰涼,他啞聲叫道:「麗珠——」
四目凝望著,馬麗珠道:「這門親事,我當初就不願意,可是拗不過爹,我也沒有在意,但是那天你到『張家口』,我清晰地覺出這個婚約不對了,我跟到京里來,也是為找你可是還……也許這是我的命,也許咱們沒緣份,我能說什麼,能怪誰?」
話鋒微頓,姑娘從李燕月的手裡抽回了手,道:「我已經盡量在忍了,不要害我忍不住了。」
姑娘的語氣柔和,話也說得相當平淡。
但是李燕月卻聽得一陣心酸,熱淚欲涌,他忙暗吸一口氣,咬牙忍住,道:「聽我說,麗珠聽我說-一」
姑娘道:「不管你有什麼話,都不必再說了。」
李燕月一點頭道:「好,他現在在哪兒?」
「吃過晚飯就上『查緝營』去了,不知道有什麼事,他從不告訴我,我也從不問,問了也是白問。」
「什麼時候回來?」
「不一定,他經常一夜不回來,甚至於幾天不見人影。」
李燕月心往下一沉,道:「這麼說,今天晚上我不一定等得到他?」
「用也也難說,也許他到半夜,或者快天亮的時候就回來了!」
「也許他又是幾天不見人影?」
「也許。」
李燕月皺了眉,旋即道:「那麼我上『查緝營』找他去,那樣,他死在外頭,對你更好!」
「不。我倒希望親眼看見他死。」
李燕月~怔。
「我自己不能殺他,可是別人殺他,我希望就在現場,親眼見著他死。」
李燕月沉默一下,道:「好吧,我等他到天快亮的時候。」
「萬一到時候他還沒回來呢?」
「我走,等明天晚上再來。」
姑娘低下了頭,又抬起了頭:「我有這麼個怪主意——」
「什麼怪主意?」
「你就住在這座小樓上等他,一直住到他回來,讓我跟你一塊兒相處一段時日。」
李燕月心裡震驚,也為之悲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放心,他不許任何人輕易上這座小樓,不致於被人發現。」
李燕月極力平靜一下自己,道:「不行,麗珠,我白天不能動手,萬一他白天回來呢?況且我從隔壁一個朋友處來,我不出去他們不放心,一旦有所行動,會壞整個大事。」
姑娘微愕道:「朋友,你有朋友住在隔壁?」
李燕月把有關「大刀會』事的經過告訴了姑娘。
靜靜聽畢,姑娘面有異容:「大刀會』的會主,是個姑娘家?」
「是的」
姑娘沉默了一下道:「原來是這樣那我就不再留你了。」
李燕月發現了姑娘的異樣表情,道:「麗珠,你可別誤會。」
姑娘凄婉一笑道:「你為什麼要跟我解釋,跟我解釋不是嫌多餘嗎?」
李燕月默默無語。
倒也是何必解釋此時此地此情此景,解釋又能怎麼樣。
突然,姑娘抬手熄了燈眼前頓時一暗。
李燕月道:「麗珠——」
只聽姑娘道:「不能一夜亮著燈,我該睡了,否則會招他們起疑的。」
原來如此。
李燕月又為之默然。
樓外的光亮透射進來,映照在姑娘蒼白枯瘦的臉上,姑娘的臉色更顯蒼白,但也有一種凄婉的美。
李燕月不敢看,也不忍看,倒過身,把目光轉向了窗外。
窗外的夜色,有一種安靜的美。
李燕月沒有心情觀賞夜色,但他不能不看著窗外。
突然,兩條粉臂從後頭伸過來,靈蛇似的抱住了他,緊接著一個帶著顫抖的嬌軀貼住了他的背後。
李燕月心神剛震,姑娘顫抖的話聲從身後響起:「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李燕用忙轉過身:「麗珠——」
那帶著顫抖的嬌軀,偎進了他的懷裡,李燕月只覺得那個身軀好熱,甚至發燙,緊接著,蘭麝似的熱氣吹在他臉上,一張發熱的嬌唇又到了他的眼前,姑娘的話聲像夢吃:「我本來是你的,我的心、我的身子都是你的,可是現在——我不甘心,我要把它給你——」
李燕月心神狂震,但他不忍躲也不忍去推,忙道:「麗珠……」
剛叫了這麼一聲,嬌靨顫抖得更厲害,甚至在李燕月懷裡顫動,原來發熱的,現在更熱,話聲沒有了,代之而起的是夢吃似的呻吟。
這,就是鐵石人兒也無法抗拒。
但是,李燕月——
李燕月道:「麗珠,不要作賤自己。」
姑娘不說話。
「麗珠,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是我要是這麼做,我成了什麼?」
姑娘不說話,但是身軀移動,卻帶著李燕月走向那一張榻。
李燕月沒有躲,也不抗拒,他實在不忍。
呻吟著,扭動著,把李燕月帶到了軟榻旁,雙雙倒在那軟榻上。
姑娘像一團火,整個人像發了瘋。
李燕月暗暗一嘆,閉上了眼,一動不動。
火在燃燒,人在瘋狂。
突然,一切歸於靜止。
姑娘哭了,極力壓制的哭聲,令人心酸,令人心碎腸。
李燕月伸手擁住了嬌軀,沒說一句話。
良久,良久,姑娘住了聲,輕輕說道:「我知足了——」
「麗珠,你這是何苦?」
「你不是我,你不懂。」
之後,誰都不再說話。
那麼寧靜那麼安詳。
慕地李燕月聽見了什麼。
姑娘猛可里坐了起來,道:「他回來了。」
李燕月把姑娘拉躺下,道:「你已經睡了,你睡你的。」
他躍身而起,掠向門后,貼著門后的牆壁站立著。
樓梯上,傳來一陣輕捷的步履聲。
轉眼工夫之後。門開了,一個頎長人影走了進來。
只聽姑娘在軟榻上道:「回來了。」
那人影「嗯!」了一聲。
李燕月行動如電,出手如風,一指點在那人影腦後。
那人影往前就栽。
李燕月伸手抄住了他,扳轉一看,正是那位郎少爺。
姑娘從軟榻上站了起來:」你把他——」
「我只點了他的穴道。」
「先把他放下,幫我做件事。」
李燕月把郎少爺放在軟榻上,道:「什麼事?」
「洪門這個第九旗,棄宗忘祖,賣身投靠,一個也不能留。」
「共有多少個?」
「人是不少,但都在這兒,一個也不少。」
「沒有一個可留的。」
「除了趙風,可是趙風已經不在這兒了。」
這情形跟大刀會一樣。
李燕月道:「非得現在動手么?」
「怎麼,你問這——」
李燕月道:「第九旗人不少,住的地方又分散我是怕有任問疏漏驚動了『查緝營』。」
姑娘道;「我不能多留他們一天,他們多活一天,『洪門天地會』的罪過就多一分。」
李燕月沉默了一下,點頭道:「好吧。」
「尤其是那個符北成,絕不能放過。」
「符北成是誰?」
「第九旗的旗主。」
「他住在哪間屋?」
「他住在前院堂屋裡。」
「後院住的有第九旗的人么?」
「沒有,他不讓他們住後院,只派他們到後院來負責禁衛。
「他們多少時候換一班?」
「一個時辰。」
「如今離換班的時候還有多久?」
姑娘沉吟了一下,道:「還早,還有半個時辰。」
怪不得到現在還沒人發現李燕月殺的那個。
李燕月道:「那我就從後院下手。」
話落,他閃身穿窗而出,走原路下了樹。憑他敏銳的耳目,一個一個的找一個一個的整倒,都是點的死穴……
連頭一個,總共八個,都是什麼都沒看見,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躺下了。
看看後院再也沒人了,李燕月閃身撲向前院。
姑娘告訴他那位九旗主符北成住在堂屋裡,堂屋好找,從後院一進前院就是堂屋。
這時候了,前院除了堂屋的左耳房,已經是一片漆黑,出了燈光。
院子里有兩個,來往晃動地走著。
前院就這麼兩個站班的。
夠了,人站在院子里,廂房、堂屋,盡在目光之內,監視之下。
再說,后鄰就是「查緝營」,找麻煩的誰又知道「洪門天地會第九旗』搬來了這兒,就算知道,又有幾個敢來老虎頭上拍蒼蠅的?」
也許是天誅賣身投靠的『洪門天地會」這個第九旗,今夜偏偏就有這麼一個。
這一個,抵過百個,也抵過百回。
只這麼一個,來這麼一回也就夠了。
李燕月不走前頭,從旁邊的窗戶進了右耳房。右耳房裡沒住人。堆的是一些個雜物,有點兒霉味兒。
李燕月開了門。從右耳房出來,左耳房就在對面,垂著布簾兒沒關門兒,燈光從布市跟門框的縫裡透射出來,裡頭靜得聽不見聲息。
難道裡頭沒人,符北成不在。
李燕月凝神聽,終於聽見裡頭有呼吸聲,相當均勻,似乎是睡著了。
睡著了怎麼還亮著燈。
李燕月往裡繞著到了左耳房門口,從布市邊几上往裡看。
有個人爬在桌上睡著了,正是那位九旗主符北成。
李燕月見過九旗主,可不知道誰是符北成,現在他知道了。
他掀開布帶,輕輕地閃了進去,到了桌子旁,符北成身邊。
符北成睡得正熟。
李燕月看桌上,有幾份『查緝營』的公文,都是長篇大論的官樣文章。
難怪符北成伏桌回去,這些人出身江湖廝殺拚鬥能手哪能習慣這種官樣文章。
賣身投靠貪圖的是榮華富貴,卻也是自我拘束,自討苦吃。
突然,符北成有了動靜,嘴叭隨著要轉臉。
李燕月早就力凝右臂,保持戒備,此刻一指點了下去,符北成不動了。
他點的不是符北成的死穴而是昏穴,他有他的打算,符北成是個旗主,應該受天地會的懲罰,死在姑娘馬麗珠的手裡。
點昏了符北成之後,他低著嗓子輕喝一聲:「你們兩個,都進來一下!」
堂門響,接著布簾一掀,近來了一個,他看見了床上的符北成,一怔停步。
趁他這一怔,李燕月一指點出,然後伸手前拉,這頭一個前沖爬了下去。
李燕月跟著旋身向門,門后的那個要跑,而且張嘴要叫。
李燕月一指點在他的喉結上,跨上半步,抬腿膝猛一頂,那一個沒能叫出一聲,往後就載,摔在地上打了滾,寂然不動了。
李燕月沒敢稍停,撲出堂屋,先是東廂房,后是西廂房,進去出來,出來進去,再出來的時候,他撲進堂屋左耳房,提起符劉成,吹滅了燈.直奔後院。
小樓上沒燈,靜悄悄的。
莆上小樓,一股血腥撲鼻。
李燕月心裡一動,急忙撲進姑娘的房。
黑暗中看,軟榻上躺著一個,地上躺著一個,榻上是男的,地上是女的。
滿屋子的血腥味,榻上,榻下,看上去發黑的東西,流了一大遍。
李燕月心神猛震,急忙找火石點上了燈。
燈光亮起,一幕驚心動魄,慘絕人寰的景象,看的他心膽具裂,魂飛魄散。
躺在軟榻的是那為郎少爺,臉上刀口縱橫,血肉模糊.從心口到小流整個被剖開了,肚腸都流出來了。
獨不見那顆心。
地上,躺的是馬姑娘,一把匕首插在肚子上,雙手還緊握著柄,滿嘴都是血,還有些塊狀物。
原來郎玉奇的一顆心——
李燕月定過神,急忙去扶馬麗珠.遲了沒有呼吸.也沒有脈了。
李燕月手顫、心顫,熱淚外涌。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如今——
青梅竹馬童年的玩伴,闊別多年.再相逢已亭亭玉立.明艷照人。
「張家口」離別,京里再相逢,才多久?這般光景,如此下場.雖說是郎玉奇狼子野心,可不都是他李燕月一趟張家口惹出來的!
他能不傷心?能不悲痛?
但,傷心,悲痛又於事何補?
咬咬牙,忍住淚,輕輕放下姑娘,他過去一腳踢醒了符北成。
符北成地上睜眼.頭一眼看見的是站在身邊的李燕月,他一怔色變,猛可里抬腳踢李燕月的腿檔。
李燕月間身躲過,一腳踩住了符北成的胸膛.冰冷道「你轉臉看。」
符北成轉了臉,眼圓瞪,機拎暴顫,臉再也轉不過來了。
李燕月道:「馬姑娘手刃大仇.賣身投靠的第九旗,只剩下趙風跟你,趙風已經不在此地.你-一」
符北成猛地把臉轉了過來.閉上了眼,身軀不住地顫動。
李燕月抬起了腳,符北成,站起來。』
符北成臉蒼白不吭一聲,顫抖著站了起來。
過去.把馬姑娘的匕首拔出來。」
符北成轉臉望李燕月,臉上滿是驚恐。
「此時此地.你是不是該為馬大爺父女盡一點心意?」
符北成顫抖著過去,彎腰拔出了那把匕首,剛站直腰,李燕月已經到了他的面前,一掌拍出去,正中心口。
符北成有陣剎那間的驚怔,旋即一口鮮血噴出,人倒了下去。
李燕月望著緊握匕首的符北成屍身,道:「這件血案是你乾的,最後你死在那馬姑娘一掌之下.想可以減少你幾分罪過了。」
話鋒微頓,曲一膝跪向姑娘:「麗珠,願諒我不能帶你走.睿智如你,應該明了我的苦心,我的不得已,將來我會替你對老人家盡孝。」
抬手熄燈,飛掠出樓,幾滴晶瑩物滑落,那是淚珠……
口口口
李燕月從原路回到了隔壁,司徒霜居然一個人在花園樹下等著。
李燕月下了樹站在她面前,她沒說話,只用一雙輕柔的目光望著李燕月。
李燕月心底泛起一陣感動,道:「姑娘為什麼不到房裡歇著。?」
她答話不著痕迹,道「今天晚上夜色不錯,我想在這兒多站一會兒。」
李燕月知道,假如他明天天亮回來,她可能會在這兒站上一晚。
他心裡雖然感動,但此時此地卻實在沒有心情做他想。
因為那邊,小樓上令人心碎腸斷的慘狀,還在他腦海之中。
一個人之中有一個是他的兒伴,也對他動了情,結果是這麼個下場。
追根究底,他認為起因於他,如果沒有他一趟「張家口」,便沒有姑娘馬麗珠的悲慘下場!
司徒霜遞過了一方羅帕,柔聲道:「把你的淚水擦擦!」
「謝謝姑娘」
李燕月忙舉袖擦淚。
他沒有接那方羅帕,儘管沒有接,但是羅帕上那蘭麝幽香,已深深地沁入了他心中。
司徒霜垂皓腕,收回羅帕,道:「屋裡坐,還是在這兒坐會兒?」
姑娘司徒霜有一顆善解人意的蘭心,對於李燕月過去的這一趟,她半句不提,也絕口不問。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把經過說了個大慨。
司徒霜聽的淚水在一雙美目中打轉,她就是不讓它掉下來,說話的語氣也是平靜的,但是一聽就知道,她是在儘力的壓抑道:「事情必然是這麼個結果,你也不用太難過……」
李燕月微一搖頭,:「難過又有何用,匡複大業,是必須有所犧牲的,誰也不知道會是誰,說不定有一天會輪到我自己……」
司徒霜突轉話鋒:「屋裡坐坐吧,二老已經安歇了,是我叫他們去的。」
李燕月道:「不了,我該走了,從白天打擾到如今,姑娘也該休息了。」
司徒霜陪著李燕月往前走去,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到了大門,司徒霜才淡淡的說了聲:「空的時候來坐坐。」
顯然,她有的不只這一句話.她只是說不出來。
面對著這麼一位姑娘,李燕月突然泛起一陣激動,但是他連忙又把它壓抑了下去,道:「我會來看姑娘跟二老的。」
司徒霜沒再說話,伸皓腕開了門。
李燕月沒再多停留轉身走了出去,頭也沒回,邁步行去。
司徒霜關上了門。
聽見了關門聲,李燕月停了步,向著那兩扇大門看了一眼,包含複雜的一眼,兩扇門已擋住了司徒霜。
他猛吸一口氣,轉身大步行去。
他沒有想到,還沒有離開的司徒霜,從門縫裡看見了他,心頭為之一陣震顫,連扶著門栓上的一隻玉手,都起了輕微的顫抖。
等到司徒霜走回院子里劉天池、歐陽奇並肩站在那兒。
司徒霜似乎料到了二者沒去睡,嬌靨上並沒有意外的表情。
二老也知道司徒霜一定料想得到,也沒有做任何解說。
劉天池道:「走了」
姑娘只「昭」了一聲。
歐陽奇道:「那邊的情形他告訴您了?」
「他沒有瞞我——」
司徒霜把李燕月告訴她的又告訴了二老。
靜靜聽畢,二老沉默了好一陣子。
司徒霜往堂屋走。
二老跟著她進了堂屋。
等到司徒霜坐下了,劉天池才道:「姑娘,咱們對他,該重新評估了。」
「怎麼!」
「這不是常人咬得了牙的。」
「你以為是——」
「如果是為私仇,這種人該殺,但是他不是為私仇,這種人就令人肅然起敬了,而且他絕不是個尋常人。」
「我早就覺得他不是尋常人了,因為他的做法,他的目的,跟一般匡複組合中人,大不相同。」
「我所以這麼說。意思並不全在匡複。」
司徒霜目光一凝,看了劉天池一眼:「謝謝您,他是我僅遇的奇才,但要順其自然也得看緣份。」
劉天池沒再說話——
口口口
李燕月想到窮家幫分舵去,把消息告訴趙風,但走一段他又停住了。
他想反正趙風一定會知道消息的,「窮家幫」耳目眾多,消息靈通在分舵一知道,馬上會逼趙風走,到時候趙風還能不知道?
見了『洪門大地會』的弟兄,就會想起姑娘馬麗珠,難免會難過,不去算了。
他打算拐彎,但是他又停住了,最後還是直奔了『窮家幫』分舵。
『窮家幫』分舵撒的暗樁不近,一進那片樹林,賀蒙就帶著趙風恭迎了。
李燕月道:「打擾諸位安歇了。」
賀蒙道:「都還沒睡,沒有您的消息哪能安心?」
說著話,進了分舵,趙風忙不迭地就問;「少會主,您去過沒有?」
李燕月心往下一沉,道:「去過了。」
趙風忙道:「情形怎麼樣?」
「兄弟,我不想告訴你,可是又不能不讓你知道——」
他把經過說了一遍。
賀蒙鬚髮賁張,猛可里站起來,可是旋即又低頭坐了下去,一句話沒說。
趙風怔住了,好一會兒,突然蹲下了地,抱著頭,捂著臉,放聲大哭。
李燕月本來是強忍著,賀蒙也一樣,可是趙風這麼一哭,哭的兩人也流了淚。
賀蒙一巴掌把個桌腳拍掉了:「姓郎的,要是我,不碎他的屍,不把他挫骨揚灰,我就不勝賀。」
李燕月沒說話,也沒攔趙風,任趙風哭了個夠,等到住了聲,收了淚,趙風臉煞白,兩眼卻通紅。
李燕月伸手把他拉了起來,拍了拍他道:「兄弟,事已至今,你也不用再難過了……」
「少領主,我哭的是姑娘,哭的是『洪門天地會』」
「我知道,兄弟,聽我說,我請賀二爺派人連夜送你出城……」
趙風一點頭道:「好。」
「離京之後,聯絡上『洪門天地會』的人,請他們加快傳信回張家口,就說我說的,任何人不許輕舉妄動,等你抵達張家口之後再去見馬大爺,細加說明,再稟明馬大爺,我說的,不許任何人動,不許『洪門天地會』的人進京,否則會壞我大是。」
「是」
「我就交代這些事,你也動身吧!」
「是!」
「賀二爺……」
「少令主吩咐!」
「既刻起,監視『查緝營』行動,如果他們不出京,任他們幹什麼。」
「您放心就是。」
「我走了,馬上送走趙風。」
在賀蒙恭應聲中,李燕月離開了「窮家幫」京城分舵。
盞茶工夫,李燕月回到了「神武營」,一回到「神武營」,他馬上去見彭烈。
李燕月到了門口,先敲了敲門。
「誰?」
彭烈在裡頭沉聲問了一句。
李燕月道:「老哥哥,是我,燕月。」
只聽彭烈在裡頭叫了一聲:「燕月。」
還真快,應聲方落砰然一聲門就開了,彭烈當門而立眼都瞪圓了:「老弟,你真行.老哥哥找揪心,一直揪到如今。」
彭烈真情流露,李燕月不由為之暗暗一陣感動,他帶著歉疚的笑意,跨進了門道:「害得老哥哥到現在還沒睡覺。」
彭烈道:「可不,還真是,翻來翻去就睡不著,乾脆起來等了.你要再不回來,我就帶人找你去了,坐一坐。」
兩人落了座,彭烈忙不迭地就問:「怎麼樣,找著了沒有?」
李燕月強顏為笑,道:「何止找著了,幾十口子都做了?」
「真的?」彭烈一下子兩眼又瞪圓了「幾十口子?」
「『查緝營』的跟他在一塊兒的,不是「查緝營』的有誰?」
彭烈有點激動,還帶著興奮:「那,那小子的五陽魁首呢?
「我沒動不能帶回來,那小子要是沒了腦袋,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外人做的,我的心思巧安排就白費了。」
「兄弟,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快說給我聽聽?」
李燕月撇了該撇的說了能說的,把經過情形從頭到尾告訴彭烈。
「你是說一個也沒留?」
「沒有。」
「讓他們看上去,以為是內鬥,絕想不到是外人乾的?」
「不錯。」
彭烈砰然一聲拍了桌子一蹦老高:「高,兄弟真高,過癮,真過癮了——」
李燕月坐著沒動,道:「老哥哥你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候?」
剎時,彭烈一怔,轉望外面,失笑道:「可不,我都喜糊塗了。」
他鬆了李燕月,李燕月站了起來,:「老哥哥,現在可以睡了,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呢。」
「睡?兄弟,你彆氣我了,剛才是揪心,如今是興奮,更睡不著,乾脆,咱哥兒倆都別睡,坐等天亮。」
李燕月道:「我不要緊,我是怕老哥哥一夜沒睡——」
彭烈忙截口道:「只要兄弟你不要緊,我不怕幹這一行,幾夜不睡是常事。」
李燕月道:「那行,我們坐等天明!」
彭烈道:「干坐,干聊,嘴裡能淡出個鳥來,咱們壟點酒喝,邊喝邊聊。」
彭烈這種漢子是離不開酒,沒名目還要找名目喝酒,何況如今是有名目,自然更的喝了。
身為大令班,辦起事來就這麼容易,只交代了一句,盞茶工夫不到,幾樣小菜就送來了。
彭烈從床下搬出了個小罈子,咧著嘴笑道:「兄弟,這是老哥哥我珍感的道地的燒刀子,正好慶功!」
拍開泥封,酒香撲鼻,還是真引人垂涎。
兩個半大碗,一個人倒了一碗,把罈子往邊上一放,彭烈就端起了碗:「來!兄弟,老哥哥敬賢一碗,恭賀你氣出了,仇報了,恨消了,功也立了。」
氣正出了,仇是報了,恨是消了,功也的確立了。
但是……
在李燕月來說,這是一碗入吼斷腸的苦酒,彭烈一口氣喝了個點滴不剩,李燕月只喝了半碗。
他不是不能喝,是不忍喝,不敢喝,借酒澆仇,他怕喝多了有所流露。
彭烈不解這麼多,一怔眼:「兄弟,我幹了。」
李燕月道:「老哥哥,你是希望我陪你聊到天亮,還是希望我等會兒就爬下了。」
「開玩笑,兄弟,你又不是不能喝-一」
「我能喝,可是折騰了一天大半夜之後這麼喝法,我准爬下。」
彭烈微怔點點頭:「倒也是好,咱們就慢慢兒喝。」
兩個人就這麼慢慢喝下了,一直到天色大亮,半壇燒刀子沒了,不過大部分都進了彭烈的口,下了彭烈的肚。
看看時候差不多了,彭烈仰幹了碗中酒,一抹嘴,道:「走,兄弟,統帶許起來了。」
兩個人推碗而起,出了屋,直奔統帶薄一飛的籤押房。
到了籤押房,門口已經站上護衛了,這表示薄一飛已經在簽院里了。
一個彭烈,一個李燕月都不需經過通報兩個人進了籤押房,薄一飛正在喝茶,見兩個人進來一怔:「燕月回來了。」
李燕月微欠身:「統帶。」
彭烈帶著熏人的酒氣道:「統帶,我們來稟報喜訊來了。」
薄一飛皺眉道:「彭老,一大早就喝成這樣?」
「一大早?我們哥兒倆從昨兒個半夜喝到剛才,燕月昨兒個夜就回來了,不是時候太晚,當時就見您了。」
薄一飛怔了一怔:「晤,燕月昨兒夜裡就回來了,情形怎麼樣?」
「哈,過癮,高哇……」
彭烈根本不讓李燕月說話,就酒氣四溢,口沫亂飛地把李燕月告訴他的又告訴了薄一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