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雨霽萬峰青 蕭寺荒林藏盜跡 江流千里白 孤篷殘夢警芳心(05)

第四回 雨霽萬峰青 蕭寺荒林藏盜跡 江流千里白 孤篷殘夢警芳心(05)

前途地勢漸低,隨流而下,無須行法也能飛渡,風雨也漸停止。等到烏龍呷鎮上泊舟之處,天已放晴,回望山口內,峰巒林樹煙籠霧涌,依然隱現暗雲之中。峽口臨江一帶卻只數十百股山洪由山口內銀蛇也似迅奔而來,順著低處化為大小瀑布飛泉,沿著崖壁朝江峽中白練珠簾凌空飛舞而下,銀光閃閃,宛若雷轟,與浩浩灘聲匯成一片繁音巨籟,震耳欲聾。那無水之處連地皮多未沾濕。木板已早停住,走向崖旁,船家迎前笑問:

「今日龍王顯靈,相公可曾看見出蛟?」余式笑答:「山行遇雨,看見兩條惡蛟遭了雷擊。彼時山洪暴發,狂風大雨,鬧得周身水濕,江中光景如何?」船家驚道:「山中果是出蛟了么?幸虧被雷打死,要和那年發蛟一樣,江中舟船全要打翻,誰也活不成了。」

三人隨往船上,分向內艙更衣。燕玉見三姑衣服也自濕透,並有血跡,隨取新衣請其更換。三姑也不作客套,換完同坐,低聲互說前事。才知兩蛟一雌一雄,凶毒無比。

前廟主是一有道神僧,曾將二蛟分禁地底和崖洞之內,後來高僧圓寂,曾向三姑之師女劍仙裘芷仙說此蛟曾在廟中聽經多年,頗有靈性,數限未終,不忍逆天殺害,雖用法力將其分別禁制,再三告誡,令其虔修,將惡質化盡,順流入海,免遭慘劫;無奈天性凶毒,終必不守信約,仍要乘機出山,傷害行舟,蛟穴地底暗流又與大江相通,實是可慮,煩勞道友到時為我除此~害。果然過了幾年,先是廟中來了兩個凶憎,想得蛟頭寶珠,將雄蛟禁制破去,偏又制它不住,幾乎惹出大禍,總算雄蛟開頭還記著神僧之戒,又戀著那條雌蛟,不肯離去,只偶然順著泉源伏流,去往峽中興風作浪,傷害行舟,稍微吞吃數人便自迴轉,潛伏崖底。本地原有民女產生龍於的神話,舟人士民曾見惡蛟出沒江中,附會神龍,以致龍王廟香火日盛,實則隱伏著兩個禍胎,早晚雌蛟破禁而出,與雄蛟一同發水入江,所經之處,人民田舍和江中舟船無一能保。

芷仙本定再過月餘下手除害,三姑日前發現廟中凶僧只圖得珠,竟約了兩個幫手日內破禁,殺蛟取珠,知道此舉不問成功與否,均害不少生靈,師父又往青城山訪友未歸,只得冒險搶在前頭,用師留的七星竿想將雄蛟殺死,再除雌蛟。不料那蛟近年功候大進,雌蛟日在地底猛攻,禁制也漸失效,費了好些事,剛在水底把蛟制住,還未殺死,又見雌蛟蠢動,余式、燕玉恰在此時跑向小山上去,下面正臨蛟穴,更恐廟中凶僧乘機暗算,只得在百忙中趕往警告,凶僧因所約幫手未來,只由嵩山來一同黨,自不敢和三姑相抗。

等到趕回,瞥見雌蛟出土,雄蛟又在水底發威,幸而雌蛟被樹夾住,不能脫身,於是先除雄蛟。因它內丹甚強,雖被困住,急切間除它不了,又費了好些事才將其殺死。因見二人危急,連蛟珠都未及取,剛把蛟頭斬下飛來,雌蛟已受雷擊。本朝余式猛撲,因頸間要害受傷,再被雷火猛擊,獨目再中了一弩,本來雙目又瞎,百忙中沒有看真,一下撲空,再被連珠霹靂頭尾亂打,當時震死,蛟身墜向山後絕壑之中,因見余式已被救起,重又回往原處行法退水,事完方帶蛟頭趕來,連雌蛟的頭一齊斬斷,燕玉便自尋去。

三姑說完,隨問:「這把鐵扇怎會在余兄手內,請道其詳。」余式便將前事照實說了。三姑驚道:「原來鐵扇老人是令師么,老人乃我師伯,廟中凶僧連所約同黨見此鐵扇也必不敢妄動,倒是嵩山蕭氏父子所識異人甚多,既有此事,必不甘休,雖然有此鐵扇可作護身符,到處均可求助,到底謹慎些好。可惜廟中今日來的黑衣壯漢我未向其探詢,賢夫婦天明只管上路,今夜我往廟中一探,就便赴約,自知就裡,問出底細,我再追來送信,共商應付之策如何?」二人見三姑女中英俠,人甚豪爽,又精劍術,十分感佩,謝了又謝。三姑笑道:「小妹待罪師門,你我不是外人,將來焉知無事奉煩,自己人客氣做什?」這時天已黃昏,舟人因船客犒賞豐富,豪爽大方,女船主又擅烹調,一見有客,早備好許多酒菜送上,三人飲食暢談,將近子夜,三姑方始起身,笑說:「我與賢夫婦一見如故,又有師門淵源。我反正孤身居此,外子蒲秋生與我失和,獨居峨眉茅蓬之內,賢夫婦如往相遇,代我問他:『可還記得那年七夕穿針、同望星河之事么?』此話帶到,足感盛情了。」二人同答:「愚夫婦蒙師姊相助,轉危為安,盛情未報,又有同門之雅,帶幾句話有什相干?」三姑微笑未答,隨即堅辭走去。

次日一早,聞得鳴鑼爆竹之聲,天方向曉船已開行,一路順風。雖是逆流浪大,過灘時並未費事。船行至午,燕玉憑窗向外留意,並無異兆,三姑不曾追來回話,黑衣壯漢也未再見,沿途所見多是來往船客、土民縴夫之類,不見絲毫異狀,心方稍寬,以為除昨日所遇隨舟陸行的黑衣壯漢似嵩山所派徒黨而外,前數日停舟各地認為行跡可疑之人許是杯弓蛇影,一時多疑。如是對頭所派的人,事已數日,決無至今不曾發難之理,只那黑衣壯漢武功甚好,又與廟中凶僧勾結,怎會不曾追來?莫非受了三姑警告,縮頭退回不成,夫婦二人正商談間,忽聽后梢船人驚呼之聲,偏頭窗外往後~看,當地乃川峽江面較寬之處,夏日水漲,一望洪波,只見一塊船板上面立著一個披髮仗劍、穿得非僧非道的怪人,由那萬丈洪濤中不用篙櫓逆流上駛,其行如飛,晃眼鄰近。燕玉見那道人身材矮胖,一臉橫肉,貌相十分醜惡,知是左道邪法,連忙往後一閃,打算掩向余式身後,道人已由船旁駛過,搶往上流,過時睜著一雙凶睛朝船窗內看了一眼,也不知被他看見沒有。燕玉見妖道獨對自己這條船注目,好生後悔。妖道轉眼駛出老遠,沒人前面煙波沓霜之中,不見蹤影。燕玉雖比余式年輕,因是從小便隨半殘老尼習武,見聞較多,常聽師父說起江湖上的異跡,比較余式眼力要高得多。見那妖道腳踏木板,逆流上駛,有意賣弄邪法,斷定不是江湖上排教妖巫,也是黑門中的左道妖邪,無事相遇,尚須留心,何況避禍逃亡之際。想起這類黑門中妖道多半淫兇殘忍,方才不留神被他相了面去,偏生去的又是同一方向,無法避免,心正發愁。

余式見愛妻連日魂夢不寧,面有憂容,知不放心嵩山敵人,老恐被其追上,船入川峽第二大起便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越看越憐愛,溫言撫慰道:「燕妹怎的如此多慮?

那夜賊巢獸阱我連殺三虎你曾看見,自蒙盧老前輩大恩,將我本身真力發動,又蒙左老前輩傳我《三元圖解》,日期雖然不多,功力實已大進,便你連日照我所傳圖解用功,雖因船上太窄,好些手法不能演習,就這不多日子的坐功,已比從前加了不少真力。聽盧老前輩說,照此《圖解》再習三月,江湖上便少敵手。此是左老前輩秘傳心法,百年難遇。昨夜見你真氣勁力已然充沛全身,比前大不相同。照我二人的本領,便遇敵人也無大害,何況還有這柄扇子可以防身呢。」燕玉道:「我從小隨師,武功本來比你強得多,就你後來巧遇奇緣,蒙盧老前輩看出你天生神力,根骨稟賦與常入迥不相同,將你氣穴開通,又習《三元圖解》,表面是比我強得多,功夫還是我較純厚。以此對敵,固然尋常人不能近身,但是江湖上異人甚多,老的兩個對頭交遊眾多,還是一些正經成名人物,小賊所交同黨極少善良,互相勾引,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就許是他請出來的黨羽,多大本領也非敵手,如何不令人擔心呢?」

正說之間,忽見上流頭一點黑影由遠遠天水相連之處突然出現,貼著江面掠波星馳而來,晃眼臨近,現出全身,正是前見妖道,依然踏著那塊木板,披髮仗劍,凌波疾駛,其行若飛。眼看對面相隔不過七八丈,二人正坐窗前對談,匆匆未及閃避,兩下目光正對,燕玉看出那妖道一張馬臉,突睛鉤鼻,神態甚是兇惡,面帶詭笑,二目凶光正注在自己和余式身上,似朝船頭對面衝來,暗道「不好」,忙摸懷中弩箭,余式也自驚覺,回手忙取先放在旁的寶劍時,就這轉眼驚顧之間,耳聽碟碟怪笑,船旁浪波高涌,一條黑影已由左舷窗外對面擦過。妖道腳底雖只一塊木板,過時水流竟被激動,當時駭浪驚飛,波濤洶湧,以後滿江面上都是浪花激濺,挨近一點的舟船都似遇見大風浪一般顛簸不停。余式船更挨近,本是對面衝來,離船頭丈許稍微一側,才順左舷下駛,幾於對面擦過,震撼之勢分外猛烈,桅杆舵櫓一齊軋軋亂響,篷帆東歪西側,隨波起伏,半晌才停,似要傾倒神氣,嚇得船家紛紛向空跪拜,哀求不已。有的船上已點起香燭,叩頭禱告。二人大驚,連余式也料妖道故意示威,少時前途必有變故;燕玉更是憂疑,想要泊岸,偏那一帶江面寬闊,兩邊危崖壁立,列蟑排空,峻壁如削,離水極高,除卻山猿三五為群出沒隱現於崖腰煙樹之中跳擲枝頭、呼嘯為戲而外,哪有人行路徑?江中暗礁甚多,波濤險惡,船家正以全神註定江水,查看水勢,時左時右穿行暗礁之間,一個個力竭聲嘶,爭搶上游,令其停泊,勢有未能,又無一個泊處,思量無計。

余式見愛妻愁急,憂容滿面,船行大江之中,進退艱難,想起恩師鐵扇老人是個劍仙,所借鐵扇走遍天下均有照應,何不將它取掛船頭?就不能嚇退敵人,也許和黃三姑一樣引來兩個幫手,便和燕玉商量。燕玉雖覺此舉招搖,師父知道未必願意,事急之際也無法想,只得將扇取出,掛向船頭,余式特意把扇打開。那船家是個老江湖,先也看出妖道去而復轉,形跡可疑,正想向余式盤問,雙方有無過節,一見將扇掛出,好生驚喜,忙命同伴船伙將余式請至窗外,問知雙方並不相識,笑道:「原來相公竟是有大來歷的,老朽從小往來江中已數十年,此扇共只見過兩次,不算今天,至於江湖上的傳說這位老人家的異聞奇事那就大多了,有此一扇隨身,多厲害的對頭都不怕,何況不一定呢。此時風大,這樣懸挂恐傷扇面,其實此扇雖然多年不見出世,是老江湖多半知道,尤其江峽中的老船家均知此事,相公只把扇折好,由我用兩根紅繩綁在船桅上面,再打一個繩花,任多厲害的黑門中人決不敢於侵犯,到處均得幫助,放心好了。」余式聞言大喜,忙告燕玉。燕玉雖覺對頭勢力太大,黨徒眾多,仇恨又深,小賊剛愎任性,什事都做得出,尋常敵人自然望即遠避,不敢招惹,真要遇見有名強敵,仍是未必有用,聽船家這等說法,到底心寬一些,妖道一去,並未再見。走到西初,船到烏鴉嘴鎮上停泊,一直平安無事。余式再三勸解,說是事出偶然,敵人真來尋仇,早已動手,何待此時?

燕玉終想事情不應接二連三發生,尤其是昨遇黃三姑,人甚誠懇義氣,已先約定,今日追來途中相見,始終未到。此人女中劍俠,飛行神速,不會追趕不上,必是昨夜往廟中探看,遇見強敵,獨力難支,甚或受傷,故此未來。受人好處,理應回舟探看,偏又無力相助,空自懸念,依然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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