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最難消受
在查緝營前,李玉琪跟羅必章分了手,羅必章要李玉琪進去坐坐,李玉琪說還有事兒,改天再來找他聊。
跟羅必章分手之後,李玉琪踏著低垂的夜色往內城走,風一吹,酒往上涌,腦子裡不免有點昏沉沉的。
人在這時候,儘管腦子裡昏沉沉的,想的事卻特別多,就不知道李玉琪在想些什麼,只見他唇邊不時泛起笑意,想必有什麼可喜的樂事兒。
什麼時候進的正陽門他都不知道,直到耳邊聽得有人叫他,他才發覺自己已經置身在內城大街上。
身邊站著個人,沖著他哈腰賠笑,是麻子曹金海,打扮挺利落,手裡還提著傢伙,一望可知正在巡弋。
「李爺,您回去?」
曹金海賠著笑問了一句。
李玉琪點了點頭,含笑說了一句:「辛苦了。」
曹金海道:「哪兒的話,應該的,吃糧拿俸哪能閑著,今兒早上給您送了封信去,您見著了?」
李玉琪道:「我見著了,謝謝你,康領班呢?」
曹金海道:「剛才還在這兒,多半是往別處巡查去了。」
李玉琪道:「你給我轉句話,負責巡弋各處的弟兄一個別動,讓康領班回營另調一班弟兄,先到刑部徐大人府等我去,我隨後就到。」
曹金海怔了一怔,道:「怎麼,李爺,徐大人府有事兒?」
李玉琪點了點頭道:「你給我送去的那封信是刀柬,這兩天可能會鬧點兒事兒,防著點兒總是好的。」
曹金海沒再多說,一聲:「那我這就找康領班去。」
他欠身走了。
曹金海走後,李玉琪順著大街往前走,拐了幾個彎到了榮親王府。
在這個府邸,李玉琪不必經過通報,他只跟門房打了個招呼便徑自走了進去。
剛到後院門口,只聽有人叫了他一聲:「李爺。」
李玉琪扭頭一看,身左走來個人,他見過,是榮親王的親隨鮑天,他當即說道:「忙啊。」
鮑天近前含笑道:「沒事兒,閑著,您……」
李玉琪道:「我來見王爺,有點兒事兒。」
鮑天道:「您來得不巧,王爺晌午就出門了,到現在還沒回府。」
李玉琪「哦」地一聲道:「王爺上哪兒去了,知道么?」
鮑天道:「聽說是宮裡有事兒,要王爺去-趟。」
李玉琪道:「你知道王爺什麼時候回來么?」
鮑天搖頭說道:「王爺沒交待,恐怕沒準定的時候,您知道,宮裡不比別處,沒皇上的話,是不能隨便就走的。」
李玉琪皺了眉,他在想玉珠叔何事進宮。
鮑天會錯了意,忙道:「大格格在,您要是有什麼急事兒……」
李玉琪忙道:「我沒什麼要緊事兒,來給王爺請個安,既然王爺不在府里,我改天再來好了,你忙吧。」
說著,他就要走。
突然,後院門裡傳出了大格格心畹甜美輕柔的話聲:「鮑天,是誰呀?」
鮑天忙應道:「回您,是萬親王府的李爺。」
後院門裡傳出一聲輕「哦」,李玉琪他皺了眉,轉眼間,大格格心畹出現在後院門口,第一眼她就投向李玉琪。
鮑天躬身施禮,李玉琪也欠了個身:「大格格,您安好。」
大格格心畹道:「別客氣,有事兒么?」
李玉琪道:「沒什麼事兒,我來給王爺請個安,聽說王爺進宮去了,不在府里,我改天再……」
「是的。」大格格心畹截口說道:「宮裡有點事兒,要王爺去一趟,拿不準什麼時候回來,你要不急著回去,可以在這兒等一會兒。」
李玉琪忙道:「謝謝您,不了,我改天再來給王爺請安好了。」
大格格心畹目光一凝,一雙清澈的目光望著李玉琪道:「你這就回府去?」
李玉琪只求早脫身,沒多想,微一點頭道:「是的」
「那正好。」大格格心畹道:「我有封信跟點兒東西,麻煩你帶回去交給二格格……」
李玉琪仍沒多想,他答應了一聲。
大格格心畹接著說道:「兩個府等於是一家,彼此不是外人,你跟我進來拿吧。」
轉身走了進去。
李玉琪皺了眉,可是他不得不進去,勉強含笑跟鮑天打了個招呼,跟著進了後院。
後院里,大格格心畹前頭走,李玉琪後頭跟.大格格心畹一直過了卧波的朱欄小橋,到了那八角小亭前才停了步,停步,轉身,往小亭里-指,道:「進去坐坐。」
李玉琪遲疑著道:「大格格,您說有封信跟點兒東西……」
大格格心畹道:「我要不這麼說,還留不住你呢,是不?」
李玉琪明白了,忙賠笑說道:「沒那-說,那怎麼會,我不是來給玉珠叔請安的么?」
大格格心畹道:「那麼爹不在,你就不能坐會兒了?」
李玉琪道:「大格格,您錯怪了……」
大格格心畹道:「事實上,聽說爹不在,你馬上就要走,這不錯吧?」
李玉琪道:「我不知道您在府里……」
「怎麼?」大格格心畹雙眉一揚道:「鮑天沒對你說?他也不知道我在家?我去叫他進來訓他一頓去。」
說著,她就要往院外走。
李玉琪忙道:「大格格,您這是何必,我只說是來給王爺請安的,以我的身份,他怎麼好讓我見您?」
大格格心畹看了他一眼道:「你會說話,鮑天告訴你我在,我聽見了。」
李玉琪一怔,暗暗-聲苦笑,沒說話。
大格格心畹目光-縱,道:「玉琪,這榮親王府里有針?」
李玉琪道:「大格格,您這話……」
人格格心畹道:「為什麼你不願見我,是因為我是個訂了親的人,還是因為我的未婚夫婿是泰齊,你瞧不起我?」
李玉琪忙道:「大格格,兩者都不是,那又怎麼會,前者,別說您是個訂了親的人,就算您現在跟大貝勒已經成了親,咱們的關係不同,沒什麼可避諱的,後者,對您這位孝女,我只有敬佩……」
大格格心畹截口說道:「那我倒不敢有這種奢望。」
李玉琪皺眉說道:「大格格,您……」
大格格心畹目光一凝,道:「泰齊這個人我清楚,是不是他對你說了什麼?」
李玉琪心頭-震,旋即揚了眉,淡然笑道:「大格格,您看玉琪是個怕事的人么?」
大格格心畹道:「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李玉琪道:「大格格,一句話,您應該知道我現在的身份,按這身份,該有個尊卑之分,該有所避諱,您知道,在這兒,我要是太隨便了,傳到大貝勒耳朵里怕不太好,也有礙我以後的工作,您說是不是,你該體諒。」
大格格沒說話,沉默了半晌,目光忽地一凝道:「你喝酒了?」
李玉琪赧然一笑道:「在三叔那兒喝了幾盅兒。」
大格格心畹道:「只怕不是幾盅兒。」
李玉琪窘迫-笑,沒說話。
大格格心畹道:「人家說酒能壯膽,我看你喝了酒膽子反而小了……」
李玉琪心一跳,沒說話,這句話他不知道該怎麼接。
「忙么?」大格格心畹轉話題,移話鋒問了一句。
「還好。」李玉琪也就答了這麼兩個字兒。
大格格心畹道:「拿賊的事兒,有了頭緒了么?」
李玉琪遲疑了一下道:「到目前為止還不能算有。」
他沒告訴大格格,所謂賊,是自己人。
大格格心畹深深一眼道:「你沒有多少時候,可別讓泰齊難了你。」
李玉琪雙眉一揚,道:「謝謝您,大格格,任何人難不了李玉琪。」
大格格心畹道:「我這是心裡頭的話。」
李玉琪道:「我知道,大格格,我感激。」
大格格心畹道:「感激倒不必,我不敢當,你也有點見外,怎麼說咱們的關係不同,要知道,在你跟泰齊之間,無論什麼事,我只會偏你而不會偏泰齊。」
也許大格格心畹沒別的意思,可是李玉琪聽得心神震動,他除了一聲謝,別的不好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聽了這聲謝,大格格心畹也突然沉默了,低著頭,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這份沉默,使得李玉琪好生不安。
在這時候,這榮親王府,尤其這榮親王府的後院,真跟有針-樣,李玉琪想走,可是這個字他沒勇氣說,一身傲骨,豪氣滿腔的他,這時候竟怯弱可憐。
遲疑了半晌,他終於鼓足勇氣,打破了沉默:「大格格……」
大格格心畹微抬螓首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大格格心畹一雙眸子不似剛才那麼清澈,所包含的,讓人說不出,像一層迷濛的薄霧,但可以讓人體會得出,也讓李玉琪的心神又震顫了一下,他忙道:「我還得到刑部徐大人那兒去一趟。」
大格格心畹道:「你是說你要走?」
李玉琪可沒承認,他道:「我改天再來看大格格。」
這跟那個走字有什麼兩樣?
大格格心畹緩緩把目光移往那朱欄小橋下的流水上,道:「你有一副軟心腸……」
李玉琪沒說話,他有一陣激動,-股衝動,可是他欠缺介面的勇氣。
大格格心畹接著說道:「你走吧,別再來了,甚至於你當初就不該來。」
李玉琪脫口叫道:「大格格……」
大格格心畹目光一凝,道:「不是么,玉琪?」
李玉琪揚了揚眉,壓了壓激動,道:「大格格,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我感激……」
大格格心畹淡然一笑道:「你除了這句話,似乎不會說別的。」
李玉琪道:「大格格,我能說什麼?」
大格格心畹把臉轉了開,一聽這話霍地又把臉轉了過來,一雙目光逼視著李玉琪,美目睜得很大,道:「只問你想說什麼?」
李玉琪暗一咬牙道:「我想說的很多,可是為了玉珠叔,我只有忍著。」
「玉琪。」大格格心畹有-陣輕微的激動道:「這是你心裡的話?」
李玉琪雙眉一揚,道:「大格格,我這是對您。」
大格格心畹剎時趨於平靜,道:「夠了,玉琪,剩下的就讓命運去安排吧。」
李玉琪兩眼猛睜,但旋即他斂去威態,道:「大格恪,我該走了。」
大格格心畹道:「到徐光田那兒去?」
李玉琪道:「那兒有點事兒,我得去一趟。」
大格格心畹道:「爹回來之後,要不要我告訴他老人家一聲說你來過了?」
李玉琪道:「也請告訴他老人家-聲,我改天再來給他老人家請安。」
大格格心畹道:「那……我不送你了。」
李玉琪強笑說道:「自己人,還客氣什麼?」
說完了這話,他扭頭走了,他沒看見大格格心畹那雙異樣目光,那異樣的目光中又包含了多少。
出了後院,偌大-個前院看不見一個人,榮親王這位親王不比一般親王,府里的人原本就少,這不足為怪。
可是當李玉琪徑自往外走的時候,他發覺有個人躲在暗處在偷偷地看他,這個人就躲在身前十餘丈外的畫廊拐角處,李玉琪心裡跳動了一下,動了疑心他要看看這是誰。
他停了步,轉過身,眼望著畫廊拐角處一動不動。
突然,一聲輕咳,那畫廊拐角處走出了親隨鮑天,他一臉不安的窘迫,笑道:「怎麼,李爺要回去了?」
李玉琪的心底立刻升起一個意念,這位榮親王的親隨鮑天,必是跟萬親王府的總管博多一樣,是大貝勒泰齊派在外頭的耳目。
想到這一層,他心念轉了轉,立即含笑說道:「我當是誰呢,沒想到是鮑兄……」
鮑天走到近前,聞言忙道:「不敢當,李爺這是折煞我……」
日光掃了掃李玉琪空著的兩手,含笑問道:「大格格不是讓李爺捎什麼東西?」
李玉琪道:「一封信跟幾樣姑娘家用的東西……」說著,拍了拍腰。
鮑天笑道:「我說嘛,怎沒見李爺手裡拿東西,您要不要到我那兒去坐坐?」
這句話,不是他自己想離開便是他提醒李玉琪該走了。
李玉琪是個怎麼樣的人,還能聽不出來?淡然一笑道:「不了,我還有事兒,改天來給王節請安的時候再去拜望,你忙吧。」
他含笑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去。
鮑天還挺熱絡,挺殷勤,一直送出了大門口。
李玉琪走了,望著李玉琪拐了彎兒,鮑天也扭頭走了,李玉琪往東,他往西,沒折回府里去。
李玉琪站在拐角處可看得清清楚楚,他淡淡地笑了笑,轉身走了。路上,他在想,怎麼應付這件事和怎麼應付這位榮親王的親隨鮑天。
到了徐光田家,時候已經不早了,下人通報,徐光田在前院迎上了李玉琪,似乎,這位刑部徐大人沒把李玉琪當外人,也大概李玉琪是辦案的侍衛爺,徐光田客氣地往後讓,他要跟李玉琪到他書房裡聊。
李玉琪也沒推拒,兩個人並肩往後走,李玉琪含笑開了口:「徐大人,卑職剛才從侍衛營調來幾個人,他們到了么?」
徐光田道:「到了,到了有-會兒了,都在西院里坐著呢。」
李玉琪道:「在今後的兩天之內,卑職把他們安置在大人府里,一方面負責禁衛,-方面應付突然的變化,沒事先跟大人說-聲……」
徐光田笑道:「李侍衛別客氣,這都是為了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大人客氣。」李玉琪道:「那封刀柬,侍衛營已經派人送給卑職了,卑職也看過了,不知道大人怎麼個看法?」
徐光田皺眉搖頭說道:「我實在想不通,我半生在朝為官,也沒得罪過誰,這班飛賊為什麼三番兩次跑到我這兒來騷擾……」
李玉琪道:「那封刀柬,大人可曾過目?」
徐光田點頭說道:「我看過了。」
李玉琪道:「他們要大人三日後夜子時,將是物置於書房內茶几上,這是物二字,不知道指的是什麼……」
徐光田遲疑了一下,旋即強笑說道:「前兩天我沒告訴李侍衛,實在也因為我沒想到區區一幅畫兒也值得他們覬覦……」
李玉琪凝目說道:「-幅畫兒?」
徐光田道:「那是一幅仇十洲的仕女圖。」
李玉琪「哦」地一聲道:「仇十洲的仕女圖?仇十洲藝逼唐宋名筆,尤工仕女,卓絕當時,為前明四大家之一,他的畫價值連城,珍貴異常,難怪……」
徐光田搖頭說道:「有道是:黃金有價藝無價,那班飛賊要是以仇十洲這幅仕女圖價值連城,因而強搶掠奪,那就未免太侮辱這幅名畫,這位名家了……」
李玉琪淡淡說道:「只怕這班賊裡頭,有位雅賊……」
話鋒忽轉,接問道:「大人這幅畫是……」
徐光田道:「不瞞李侍衛說,這幅畫是徐家傳家之物,先曾祖與仇十洲同時,也交稱莫逆,仇十洲移居吳郡之前畫了這幅仕女圖贈給先曾祖,先曾祖珍視異常視同拱壁,遺囑傳家,如今傳了四代了。」
李玉琪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只是,大人這幅仕女圖既是大人的傳家之物,外人知道的應該不多,那班飛賊又怎會……」
徐光田呆了一呆,忙道:「李侍衛說得是,這幅畫打從先曾祖至今,-直沒有對外人展視過,這班飛賊怎會知……」
兩眼猛地一睜,道:「是了,前兩年我五十生辰,乘著一時酒興,曾把這幅仕女圖取下出來,懸挂在大廳里任人觀賞,難不成就是……」
李玉琪含笑說道:「大人這就奇珍露白了。」
徐光田道:「我怎麼想得到一幅畫也會招人惦記。」
李玉琪道:「也是,就卑職所知,江湖上的盜賊什麼樣的都有,這要畫的賊還不多見。」
徐光田道:「怕真如李侍衛所說,這班賊之中有個雅賊。」
說話間已經到了後院徐光田的書房之前,徐光田舉手肅客,進書房剛坐定,上房派來了人,夫人有請,徐光田向李玉琪道了個歉走了。
徐光田走了之後,李玉琪一個人悶坐書房,想想這,想想那,又想起了那命薄如紙,可憐復可悲,柔婉而又美艷的大格格心畹。
李玉琪的酒意還沒消,想到大格格心畹他只覺心裡彆扭,心裡堵得慌,這一彆扭,這一堵,更使得他酒意上涌,好不難受。
就在這時候,一陣輕盈步履聲由遠而近來到書房門口,隨即,書房外響起個讓李玉琪心跳的話聲:「李爺在裡頭么?」
李玉琪霍地站了起來,應道:「金老闆,請進。」
書房門開了,金玉環一身樸素但動人的打扮走了進來,手裡還端著一把小巧的細瓷茶壺,進來便笑道:「大爺怕李爺一個人枯坐無聊,府里也只有我一個人跟李爺熟,讓我代他來陪陪李爺,順便給李爺帶壺茶來。」
李玉琪連稱不敢當,接過了那把小巧的茶壺。
坐定,金玉環深深-眼:「李爺什麼時候來的?」
李玉琪道:「剛到。」
金玉環道:「聽說李爺是為那張刀柬的事兒……」
李玉琪道:「是的,我來看看……」
金玉環微皺眉鋒道:「這兩天闔府上下,人人不安,尤其夫人跟姑娘.嚇得什麼似的,大人表面上雖然沒當回事兒,可是心情也夠沉重的……」
目光一凝,接問道:「李爺打算怎麼辦?」
李玉琪道:「到時候我打算待在書房裡,看看他們怎麼取走所要的東西,順便會會這些江湖高手,最後再看看他們怎麼個血洗徐家法。」
金玉環兩眼微微一睜道:「李爺真打算這麼辦么?」
李玉琪道;「金老闆有什麼高見?」
「那倒不是。」金玉環搖頭說道:「像我這麼個女人家能懂什麼,要我扎靠、插翎、上台唱幾齣戲還可以,連女人家應會的針線都不會,至於拿賊那就更別提了,不瞞您說,連我都有點兒怕,以往儘管真刀真槍,那總是在戲台上,碰也沒碰到過一下,哪見過血淋淋的事兒,李爺,不管您打算怎麼辦,東西丟了事小,千萬讓大人闔府平安,大人是位好官,夫人跟姑娘也都是好人,就連府里的下人也沒一個不厚道的……」
李玉琪道:「這個我知道,金老闆放心,這件事我既然管了,我就絕不能讓他們傷人,也絕不讓他們再得手一點東西。」
金玉環深深一眼道:「聽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我覺得只有您能讓我信賴……」
李玉琪道:「那是金老闆看重……」
金玉環道:「李爺,您不如叫我一聲金姑娘,或者玉環。」
李玉琪不安地勉強笑笑道:「在這兒,還住得慣么?」
「還好。」金玉環點了點頭道:「大人跟夫人待我像一家人,像自己的子女,我覺得就像自己的家-樣」
李玉琪道:「那就好……」
金玉環望門口把小茶壺一眼,道:「您請喝點兒茶」
李玉琪應聲拿起茶壺。金玉環那裡接著說道:「這是我用的,您別嫌臟。」
李玉琪的心猛然一陣跳動,他拿著茶壺怔在了那兒,拿著不是,放下也不是,喝嘛,有輕薄之嫌,不喝嘛,難道說真嫌人家臟?
終於,他硬著頭皮就嘴兒喝了一口,這一口,喝得金玉環美目微睜,異采乍現,臉上有點紅紅的。
李玉琪卻不安地低著頭。
「香片,大人喜歡喝香片。」金玉環打破那令人不安的沉寂,輕輕地開了口。
李玉琪有點失神,忙道:「香片,好清香沁人……」
說完這句話,他才覺得這句話有點不妥,茶壺是人家的,他就嘴兒喝,還說清香沁人,這不是……
金玉環沒說話,一顆烏油油的螓首垂了下去。
李玉琪心裡明白,金玉環用自己的茶壺給他沏茶,女兒家就嘴兒喝的茶壺豈能隨便給別人用,尤其是一個大男人,這就表示她不嫌李玉琪,既然不嫌,那就表示是……
李玉琪抬了眼,可巧這時候金玉環也揚起烏雲螓首,這一來,兩道目光很自然地就碰在了一起,在平時,已夠讓人心顫,在如今,那更令人神搖。
金玉環的臉好紅,李玉琪輕咳-聲開了口:「金老闆……」
金玉環紅著臉看了他一眼。
他忙改口說道:「金姑娘,徐大人」
金玉環道:「就為這張刀柬,夫人要跟大人商量,請李爺多費神……」
李玉琪「哦」了-聲,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道:「金姑娘臂上的刀傷……」
金玉環道:「謝謝您,好了,本就沒傷到筋……」
李玉琪道:「就這樣他們的罪過已夠大的了。」
金玉環道:「謝謝您。」
李玉琪沒話找話,又問道:「令兄跟張、郝、韓三位有消息么?」
金玉環神色-黯,搖頭說道:「沒有,大人本來是要派個人去找的,誰知道又碰上了這件事兒」
步履響動,老遠地先傳來一聲咳嗽。
金玉環忙站了起來,道:「大人來了。」
李玉琪也聽出來的是徐光田了,人沒到先咳嗽一聲,這位徐大人是個有心人,李玉琪心裡明白,跟著站了起來。
他剛站起,除光田已推門進了書房,金玉環迎前淺淺一禮,輕輕地叫了聲:「乾爹。」
徐光田含笑點了點頭,望著李玉琪道:「李侍衛請坐。」
金玉環要告退,徐光田攔住了她,沒讓她走,他這麼說,彼此早就認識了,李玉琪不算外人。
金玉環很聽話,似乎也並不願意走。
都坐下了,金玉環陪了個末座。
閑聊了幾句之後,話歸上正題,徐光田目光一凝,望著李玉琪道:「李侍衛,拙荊想請你在我這兒住幾天,不知道李侍衛是不是方便……」
李玉琪微微一怔,道:「夫人的意思是……」
徐光田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刀柬上雖然寫明是三日後夜子時,拙荊怕他們提早鬧事,血洗汝家四個字嚇得她膽戰心驚,不怕李侍衛見笑,她昨天晚上一夜都沒合眼,假如有李侍衛在這照顧點兒,她才能放心……」
李玉琪道:「大人,卑職已經從侍衛營調來了一班弟兄……」
徐光田道:「要是李侍衛不方便……」
金玉環看了李玉琪一眼,這-眼,帶著企求,讓李玉琪看著不忍,徐光田話說到這兒,他截了口,道:「倒沒什麼不方便,只是怕太打擾……」
「沒有這一說。」徐光田說道:「李侍衛只要肯在我這兒委曲幾天,那就等於是我這一家上下的定心丸,我這一家上下歡迎、感激都怕來不及,我在這兒先謝謝了。」
說著,他欠了欠身。
李玉琪忙欠身說道:「不敢當,大人別客氣。」
徐光田轉望金玉環,道:「李侍衛既然答應了,你先去給你乾娘報個信兒,讓她好安心,也高興高興,順便把我的養心齋給李侍衛收拾收拾……」
李玉琪忙道:「不必,大人,我就跟弟兄們住西院……」
徐光田道:「李侍衛別客氣,西院離這兒遠了些,怕拙荊仍是安不下心……」
話說到這兒,他沒容李玉琪再開口,轉向金玉環擺了手,道:「玉環,快去吧。」
金玉環更不容李玉琪開口,站起來走向書房外,沒跟李玉琪打招呼,根本就不給李玉琪開口的機會。
李玉琪推拒不成,攔又不及,只得受了,道:「真是打擾了。」
接下去,是閑聊,閑聊中,徐光田問了不少李玉琪的過去,李玉琪也就胡謅瞎編了一通,當然,真實的他沒吐露一個字兒,便連他跟褚三的關係都沒說,孰不知這一點人家徐大人清清楚楚。
沒-會兒,金玉環回來了。她來報李玉琪的住處收拾好了,徐光田帶著金玉環陪李玉琪去看了看。
養心齋跟徐光田的書房成對角線,離后樓不遠,站在養心齋里,正可以看見后樓的窗戶。
在這位刑部徐大人府里,用不上富麗堂皇四個字,可是每一處都窗明几淨,點塵不染,而且還帶著個「雅」字,這養心齋也不例外,讓人看在眼裡,心裡透著舒服。
在養心齋里,徐光田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這是誰收拾的?」
金玉環低著頭,輕輕答了兩個字:「是我。」
就這兩個字,聽得李玉琪心裡又一陣激蕩。
坐了-會兒,徐光田以天色不早為辭,帶著金玉環走了,徐光田跟金玉環走了之後,李玉琪也出了養心齋,去了西院。
西院里房子很簡單,一排三大間,院子里還種著不少花木,李玉琪進西院的時候,院子里沒有人,只見-排三大間里透著燈光,也透著人聲。
李玉琪推門進了中間那一間,通炕上圍滿了一堆,李玉琪一進門,剎時鴉雀無聲。
燈光,投射在通炕中央,七八個弟兄在賭牌九。
李玉琪沉下了臉色,冷冷地開口問道:「你們是哪個營里的弟兄?」
沒人敢吭氣,李玉琪冷冷又是一問:「說話啊?」
一個弟兄從炕上站了起來,一欠身賠上笑臉:「回您,屬下等是東營的。」
李玉琪目光落在通炕中央道:「這副牌是誰帶來的?」
又沒人敢吭氣了,說話那弟兄也閉著嘴。
李玉琪道;「沒聽見么?」
剛才說話那弟兄搓著手,好生不安:「回您,是屬下……」
李玉琪雙眉一揚,道:「這是什麼地方?」
那名弟兄又不敢說話了。
李玉琪道:「我調你們來幹什麼的?」
那名弟兄低下了頭,另外那幾個也神色惶恐,他們都見過李玉琪是怎麼對付康全的。
李玉琪兩手往前一伸,道:「把牌拿過來。」
有兩個弟兄遲疑著動了手,抓起那付牌九怯怯地遞了過來。
李玉琪接過那付牌九,雙手一合,一副牌九剎時成了粉,撲簌簌落了一地,這一手誰能?就連總領班也未必能,七八個弟兄臉上都變了色。
李玉琪拍了拍手,道:「帶班的是誰?」
一名弟兄道:「回您,是康領班。」
李玉琪道:「他人呢?」
那名弟兄道:「在隔壁,怕睡了。」
李玉琪道:「去一個請他過來-下。」
那名弟兄顯殷勤,閃身便出了屋,轉眼工夫帶著康全進來了。不錯,康全兩眼還有睡意,扣子有幾顆也沒來得及扣,他是個什麼人,一看李玉琪的臉色,再一看炕上的情形,剎時就明白了八九分,他向著李玉琪一欠身道:「李爺,您來了。」
李玉琪剛一點頭,他直腰抬眼便沉了臉:「這是誰起的頭……」
李玉琪一搖手道:「我問過了,不提了。」
康全一哈腰,道:「是。」
李玉琪接著說道:「外面巡弋的弟兄是誰帶班?」
康全道:「回您,卑職跟-班的徐領班臨時調了調……」
「那麼弟兄們都進屋上了炕,這是怎麼回事?」
康全道:「回您,這是徐大人的意思,聽徐府的下人說,您在這兒住下了,弟兄們也得在這兒住兩天……」
李玉琪眉鋒-皺,道:「營里有這個例子么?」
康全道:「前例倒是沒有,不過這是您的意思,相信總領班那兒不會不準。」
李玉琪道:「那麼待會兒派個弟兄回營向總領班報告一聲去。」
康全答應了一聲。
李玉琪接著說道:「這兒是刑部徐大人府,咱們到這兒來是來拿賊的,從現在起,二十各弟兄分為三班,輪班禁衛,康領班負責調度指揮,一有驚兆便出聲示警,大伙兒合力擒賊,不許個人擅自行動,康領班聽明白了?」
康全當然是連聲唯唯。
李玉琪又道:「我住在後院養心齋,有什麼事儘管找我。」
康全連聲答應,吩咐完畢,李玉琪出西院回到了後院,進後院,老遠地他便瞧見養心齋里亮著燈,他記得清清楚楚,剛才出門的時候把燈熄了,這是誰又把燈點著了。
進了養心齋的門,金玉環赫然在座,李玉琪怔了一怔,道:「金姑娘還沒歇息?」
金玉環柔婉一笑道:「我來給李爺送兩件換洗衣裳,是大人的,都是新的,只不知道合不合李爺的身……」
李玉琪好生感動,幾件衣裳倒沒什麼,只是這代表著金玉環的關心很周到,他忙道:
「怎麼好麻煩金姑娘,再說換洗衣裳我那兒有……」
金玉環道:「沒帶在身邊不方便,回去拿更麻煩,這兒現成的。」
李玉琪在金玉環對面坐了下來,道:「我總覺得太麻煩了,讓我不安。」金玉環微微低下了頭,道:「大人可沒把李爺當外人。」
金玉環本來是位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不知是怎麼回事兒,當著李玉琪她老是一副忸怩女兒態,是真情,還是假意,這隻有她自己知道。
徐大人沒把李玉琪當外人,也就是說徐府上下都沒把李玉琪當外人,當然,這裡頭也包括金玉環在內。
這,李玉琪不會想不到,他心裡有點激動,也有點不安,所以不安,是因為他想起了姑娘褚鳳棲跟大格格心畹。
對金玉環,甚至對大格格心畹,他知道他不該,無如,情難自禁,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李玉琪沉默著沒說話。
金玉環卻找了話:「李爺剛才到哪兒去了?」
李玉琪道:「我到西院去了一趟,我要他們從今夜起輪班禁衛,待會兒麻煩姑娘對夫人說一聲,請夫人放心就是。」
金玉環美目流波,嫵媚地一笑道:「有李爺在這兒,誰還會不放心呀。」
李玉琪笑了笑說道:「姑娘太看重我了。」
金玉環道:「別人不知道我知道,您的功力跟身手我見過,不知道的人都這麼信賴您,我這個知道的人還能不信賴您么?」
李玉琪笑笑沒說話。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李玉琪只覺得一肚子的話,可卻又覺得沒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