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禍福難卜
李玉琪不動聲色,宮裡,跟榮王府,這兩處他走動得都很勤,尤其,他跟泰齊套得很近。
漸漸地,泰齊也到宮裡走動了。
泰齊往宮裡去的時候,李玉琪避著不去,他盡量給泰齊機會,沒多久,泰齊往宮裡跑得勤了,反之,李玉琪去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每回都是託詞找藉口告個假。
沒出半個月,泰齊在皇上面前,儼然又是個大紅大紫的人物了。
這一天,泰齊回到了榮親王府,一進書房便道:「玉珠叔,我要搬回去了。」
榮親王聽得一怔,道:「你要搬回去了,為什麼?」
泰齊笑著說道:「老是在您這兒打擾,怎麼好意思,我總不能在您這兒待一輩子呀,您說是不?」
榮親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泰齊。」
「您放心。」泰齊不等話完便笑道:「現在就是有兩個李玉琪,我也不放在眼裡了。」
榮親王道:「怎麼回事,難不成你在皇上那兒……」
泰齊道:「失去的權勢我已抓回來了,而且所得到的比失去的還多,寧壽宮方面不住的說話,皇上現在對我好得不得了,您說,我還怕什麼李玉琪?」
榮親王道:「這麼說,李玉琪已經失寵了?」
泰齊道:「可以這麼說。」
榮親王道:「怎麼叫可以這麼說?」
泰齊道:「起初,我進宮的時候他也進宮,後來我進宮的時候他託詞告假,最近他根本很少往宮裡走動,皇上問都不問他,您說,他這不是失寵是什麼,以我看他是明知道鬥不過我,乾脆躲開了。」
榮親王道:「是這樣么?泰齊?」
泰齊道:「怎麼不是,您放心,錯不了的,什麼都別說,單看皇上的態度就知道了,皇上最近問都不問他,這還不夠么?」
榮親王眉鋒皺了一皺道:「泰齊,有句話,我是不得不說,你別忘了,李玉琪是個極富心智的人,也許他是以退為進。」
泰齊笑了,道:「玉珠叔,您太高估他了,誰不想在皇上面前爭寵,已然到了手的聖眷,誰還願意丟棄不成?」
榮親王道:「那是,得來不易的聖眷,誰也不願意輕易丟棄,就因為這,我才為你擔心。」
泰齊笑道:「您不用為我擔心,泰齊是倒不了的了。」
榮親王道:「希望如此,最近沒見著李玉琪么?」
泰齊搖頭說道:「沒有,有好些日子沒看見他了。」
榮親王點了點頭道:「讓人莫測高深,讓人莫測高深。」
泰齊道:「這有什麼莫測高深的,分明他是明知鬥不過我避過了,我畢竟是個皇族,皇上哪有寵信外人的道理,您說是不是?」
榮親王道:「這麼說,你是決定搬回去了?」
泰齊道:「是的,我讓內務府把我那貝勒府大大地修葺了一番,比以前堂皇多了,您要不要看看去?」
他居然動用內務府的人為他整修私人宅第。
榮親王眉鋒又為之一皺道:「今兒個不了,明兒個有空我再去吧。」
泰齊道:「要不要他們把您這兒也整修整修?」
榮親王搖頭說道:「不必了,我這兒還好得很,再說我一個人也好湊合。」
泰齊道:「您真是,又不要您花銀子。」
榮親王笑笑沒說話。
泰齊站了起來,道:「玉珠叔,您要是沒什麼事兒,我告辭了。」
榮親王沒留他,點了點頭道:「好,你走吧,我不送你了。」
泰齊走了。榮親王一雙眉鋒皺得老緊,旋即他站起來出了書房。
片刻之後,他到了萬親王府,進門頭一個他碰見博多,博多快步迎前,老遠便哈腰賠笑道:「王爺,今兒個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榮親王含笑說道:「博多,許久不見了,你好。」
博多忙道:「托您的福,托您的福,您瞧,奴才還是老樣子。」
榮親王道:「王爺在家么?」
博多道:「您來的不巧,王爺一大早就出去了,聽說是上端王府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榮親王道:「怎麼我來得都不巧,老碰不見他。」
博多道:「怎麼,您有事兒?」
榮親王道:「沒事兒,好久沒來了,過來看看,李玉琪在么?」
博多道:「在,在,在裡頭,您請廳里坐坐,奴才這就請他去。」
榮親王一擺手道:「你忙你的吧,我自己找他去,這兒跟我的家一樣,還用客氣么?」
說著,他徑自往後行去。
剛到後頭,榮親王便看見了,李玉琪背著手正在花叢散步,看樣子悠閑得很,他當即含笑說道:「花間漫步,好閒情逸緻啊。」
李玉琪扭頭回顧,一怔,旋即急步迎了上來,近前一欠身,道:「王爺。」
榮親王含笑說道:「改改口,這兒沒別人。」
李玉琪道:「是,玉珠叔,您來看王爺?」
榮親王道:「不巧得很,他不在,來找你聊聊行么?」
李玉琪道:「瞧您說的,哪有不行的道理,您屈駕該是玉琪的榮幸,您請屋裡坐。」
榮親王搖頭說道:「不了,咱爺兒倆就站這兒聊聊吧,聽說你最近很少到宮裡去,是么?」
李玉琪道:「我正要到您那兒去稟知您一聲,我要走了。」
榮親王為之一怔道:「怎麼說,你要走了?」
李玉琪道:「別人不知道,您該知道我到這兒來是幹什麼的,我不是官場中人,也無意在這兒長久待下去,犯不著跟泰齊爭強鬥勝,招您不高興。」
榮親王道:「招我不高興?」
李玉琪道:「不是么?怎麼說他總是您的女婿,再說得大一點,他畢竟是大清朝的一個皇族,算得上是個有用之材。」
榮親王突然笑了,道:「玉琪,這是你的真心話?」
李玉琪道:「玉珠叔,泰齊是您的女婿,這不假吧?」
榮親王道:「不假。」
李玉琪道:「他是個皇族親貴,這也不假吧?」
榮親王點頭說道:「不錯,這也不假。」
李玉琪道:「那麼玉琪並沒有說假話。」
榮親王沒說話,笑了笑,來回走了幾步之後才又道:「那麼,你的任務呢?」
李玉琪道:「玉琪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不滿您說,九龍冠我已經送出去了。」
榮親王道:「記得你對我說過,你要的不只是一頂九龍冠。」
李玉琪道:「另外一樣是附帶的,要不要兩可,不滿您說,當初我之所以要對付泰齊,主要的是為了您德家,如今既然心畹沒嫁給他,您反而護著他,我又何必不討這個好,樂得順您的心做個好人呢?」
榮親王道:「玉琪,你真不打算再動泰齊了?」
李玉琪道:「自然是真的,您要是不信,我也莫可奈何。」
榮親王道:「這話既然是你說的,我信,只是,玉琪,我話說在前頭,你不是要走么,那正好,我限你三天。」
李玉琪道:「您限我三天離京?」
榮親王道:「不錯,我限你三天之內離開京城。」
李玉琪訝然說道:「玉珠叔,這是為什麼?」
榮親王道:「為了不讓我自己擔心,反正你是要走的,而且你的任務也已經完成!早走一天跟遲走一天有什麼差別?」
李玉琪道:「您說的固然是理,可是我不願意讓人逼著走。」
榮親王道:「這由不得你,玉琪。」
李玉琪道:「由不得我?聽您的口氣,好像我三天之內要是不走,您要採取什麼行動,是么?」
榮親王道:「你說著了,三天之內你要是不走,我會進宮到皇上面前說一番話,你知道我會說什麼!」
李玉琪道:「掀我的底牌?」
榮親王道:「不錯,你要原諒,玉琪,為了大清朝,我只有這麼做。」
李玉琪眉鋒微皺道:「您這殺手鐧未免太……」
榮親王道:「我不得已,你是知道的。」
李玉琪道:「能多寬限幾天么?」
榮親王道:「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又不打算長久待這兒跟泰齊爭強鬥勝,即使你有幾大捆行李,三天工夫也夠收拾的了。」
李玉琪道:「玉珠叔,對玉琪,您怎麼絲毫不容情?」
榮親王道:「我對你還不夠容情么?玉琪,打你初來一直讓你留到如今,讓你弄走了心畹,讓你弄走了九龍冠,還要我怎麼容你,我不能再容你了,再容你一分,便是對大清朝多一分不利。」
李玉琪道:「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多留一天不過想到處逛逛,以往我都忙於公事,京里的一些好去處我都沒能去看看,現在閑下來要再不去看看,那不是一大遺憾么,將來有人問起我,玉琪啊,北京城怎麼樣,好玩兒不?我一個地方也說不上來那多丟人,您說是不?」
榮親王含笑點了點頭道:「玉琪你會說話,你的口才我是早已領教了……」
李玉琪道:「玉珠叔,這是不折不扣的實情實話。」
榮親王道:「我沒說你說的不是實情實話。」
李玉琪道:「那麼您就該多寬限幾天。」
榮親王搖頭說道:「不行,玉琪,你要原諒你玉珠叔。我剛才說過,我要是再容你一分,那就多不利於大清朝廷一分。」
李玉琪道:「您真不能再容了?」
榮親王道:「真的,玉琪。」
李玉琪一點頭道:「好吧,我三天之內准走就是。」
榮親王兩眼微睜道:「玉琪,這話可是你說的?」
李玉琪道:「您放心,三天之後,您要是發現我還在北京城,您只管揭我的底牌就是。」
榮親王道:「你也不動泰齊?」
李玉琪道:「玉珠叔,我剛才說的還不夠清楚么?」
榮親王一點頭道:「好吧,咱爺兒倆一言為定。」
轉身往外行去。
李玉琪跟上一步,道:「怎麼,您要走?」
榮親王回過頭來笑笑說道:「我的任務完成了,不走還等什麼?」
李玉琪道:「我送您出去……」
他陪著榮親王往外走去,道:「玉珠叔,去看過心畹么?」
榮親王搖頭說道:「第二趟我再去時,老人家他們已經走了,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或許已經回去了。」
「回去了?」李玉琪道:「不會吧,泰齊的人頭還在他脖子上。」
榮親王神情微微震動了一下,沒說話。
「對了,玉珠叔。」李玉琪看了榮親王一眼,道:「霍叔祖他們要摘泰齊的項上人頭,這您是知道的,您怎麼辦?」
榮親王道:「什麼怎麼辦?」
李玉琪道:「您明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榮親王淡然一笑道:「這一陣子我會陪著泰齊,直到老人家他們走了之後。」
李玉琪目光一凝,道:「這意思是說,您準備攔老人家?」
榮親王道:「攔我不敢,只是……老人家會體諒我的苦衷的。」
李玉琪道:「不會吧,玉珠叔,您要知道,這是公,一旦公私兩個立場衝突的時候,兩家人都會舍私而顧公的,打從當年到如今,一直如此。」
榮親王揚了揚眉道:「真要這樣,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不跟老人家起衝突。」
說話間已到大門口,榮親王道:「別送了,你留步吧。」
李玉琪道:「玉珠叔,我就在這兒跟您辭行了。」
榮親王凝目望著李玉琪道:「玉琪,你真讓人莫測高深。」
李玉琪微愕說道:「玉珠叔,我不懂您的話。」
榮親王淡然一笑道:「懂也好,不懂也好,隨你了……」頓了頓,接道:「玉琪,我就不給你餞行了。」
李玉琪道:「自己人,您幹嗎這麼客氣?」
榮親王道:「我走了,你留步吧。」
揚揚手,轉身出門而去。
李玉琪望著榮親王那漸去漸遠的身影,雙眉微揚,喊道:「博多。」
一聲答應,博多從門房後頭轉了出來,恭謹欠身:「李爺。」
李玉琪緩緩說道:「我三天之內要走。」
博多一怔道:「三天之內,怎麼這麼匆促?」
李玉琪道:「情勢所逼,榮王爺不許我在宮裡再待下去,其實這也難怪,他不能不為他的女婿著想。」
博多叫道:「泰齊就是這麼個人,今天害文,明天害武,眼看著他又要不可一世了,榮王爺怎麼還護著他?」
李玉琪道:「人家畢竟是一家人,是不?」
博多道:「那……您……您真要走了?」
李玉琪道:「我是什麼人,榮王爺是什麼人,我能跟他斗么?」
博多道:「那您一走我怎麼辦?」
李玉琪道:「你怕泰齊殺你,是不是?」
博多道:「您是知道的,只要您一走,泰齊一定殺我。」
李玉琪道:「你有去處么?我的意思是說,你有處躲么?」
博多苦笑說道:「我就跟孫猴子一樣,怎麼翻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李玉琪沉吟說道:「這就麻煩了……」
博多道:「李爺,無論如何您得救救我,您總不能不管我啊。」
李玉琪皺眉沉吟了良久,忽然說道:「只有一個辦法,不知道你肯不肯。」
博多忙道:「什麼辦法您說,只要能活命,哪有不肯的?」
李玉琪道:「跟我到我屋裡去。」轉身往後走去。
博多好緊張,急步跟了上去,寸步不稍離,就像怕李玉琪會撇下他跑掉似的。
到了李玉琪的住處,李玉琪往床沿兒邊一坐,一拍手說道:「你也坐,咱們坐下聊。」
博多連聲唯唯坐了下去。
李玉琪道:「博多,只要我一走,泰齊馬上會殺你,這是一定的,現在的情勢是這樣,除非泰齊死,要不然就是你死。」
博多兩眼一睜,道:「您的意思是……」
李玉琪微一搖頭,道:「你別緊張,我不是讓你去殺泰齊,你也殺不了他。」
博多道:「您這是實話,我怎麼會是他的對手啊?」
李玉琪道:「豈僅如此,再有十個你也不是他三招之敵。」
博多道:「那您的意思是……」
李玉琪道:「我只是讓你知道一下現在的情勢。」
博多道:「我知道,您一走他准殺我。」
李玉琪點了點頭道:「不錯,確是這樣,除非他先死。」
目光-凝,忽然問道:「博多,你的出身是……」
博多道:「回您,我跟和中堂是一個旗里的。」
李玉琪「哦」地一聲道:「那麼你也沾點兒顯貴的光。」
博多苦笑說道:「要是和中堂還在世上還差不多,您知道和中堂是怎麼個下場,這種光不沾也罷。」
李玉琪道:「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博多道:「沒人了,我連個遠房親戚都沒有。」
李玉琪道:「朋友呢?」
博多道:「朋友倒有,原先有幾個知心朋友,因為我跟了泰齊,全不理我了,後來又交了幾個,只是那都是因為我是泰齊的人,多少帶點兒巴結意味,這種朋友不可靠,您問這是」
李玉琪道:「隨便問問。」
博多苦笑一聲道:「您不是要告訴我活命的辦法么?」
李玉琪道:「辦法是有,只是怕你不肯,所以我遲遲沒有出口。」
博多苦笑說道:「您怎麼知道我不肯,我剛才不是說了么,只要能活命,還有什麼不肯的。」
李玉琪目光一凝,道:「你真願意?」
博多道:「李爺到底是什麼法子啊?」
李玉琪道:「殺了我。」
博多猛然一怔,道:「您怎麼說?」
李玉琪道:「殺了我。」
博多苦笑說道:「李爺,怎麼到了這時候,您還跟我開玩笑?」
李玉琪道:「博多,我說的是最正經不過的話。」
博多瞪了眼,道:「李爺,您,您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玉琪道:「這你就不用管了,殺了我就能救你自己,只問你干不幹?」
博多猛然搖頭道:「李爺,這種事我不能幹,說什麼我都不能幹。」
李玉琪道:「那也行,你等著泰齊殺你好了。」
博多急出了一頭汗道:「李爺,您這是……」
李玉琪倏然一笑道:「你殺了我,我絕死不了,你干不幹?」
博多「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您是讓我玩假的?」
「不。」李玉琪搖頭說道:「真的,不是玩假,而且不能有一分假,有一分假你就救不了自己。」
博多又怔住了,道:「怎麼?是真的?那怎麼行?」
李玉琪含笑說道:「你大可放心,我絕死不了。」
博多苦笑說道:「李爺,您別逗我了,行不,您乾脆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兒。」
李玉琪微微一笑道:「附耳過來。」
博多忙把耳朵湊了過來。李玉琪當即在他耳邊低低說子一陣。
靜聽之餘,只見博多臉色連連變化,李玉琪話一說完,他忙道:「李爺,您別開玩笑.這怎麼行,萬一失手,我豈不是……」
李玉琪含笑說道:「包管不會失手的,這辦法關係著你的性命,你怎麼能失手,你要明白,只有這樣才能救你自己。」
博多遲疑了一下道:「李爺,這樣真行么?」
李玉琪道:「人命關天,沒把握我不會輕易出口的。」
博多道:「萬一我要是跑不掉,那怎麼辦?」
李玉琪道:「你要跑不掉那就糟了,但我會安排個給你從容逃走的機會的,你只要別站著不動,就一定能夠脫身。」
博多道:「您是說,等事情平靜之後我再回來。」
李玉琪道:「到那時候你回不回來都不要緊了,反正泰齊不會再殺你,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
博多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猛一點頭道:「好吧,李爺,讓我試試。」
李玉琪道:「這不能試,這件事只許成不許敗,只要出一點差錯,不但你遭殃,連我也會被牽連進去,所以你不能說試試,而該說一定做得到。」
博多道:「好吧,李爺,我一定做得到,只是……」
苦笑一聲,接道:「您不知道,我自從跟了泰齊之後,雖然供給他不少的消息,可從沒殺過人,我怕萬一到時候手軟。」
李玉琪道:「當一個人掐著你的脖子,要殺死你的時候,你有一刀在手,唯有殺了他你才能自救,你會不會手軟?」
博多道:「李爺,這情形不同。」
李玉琪道:「你錯了,你現在的處境跟我所說的情形一樣,泰齊要殺你,而你必須殺了我才能救你自己,所以你不該手軟。」博多苦笑一聲,沒說話。
李玉琪道:「我剛才跟你說的,你都記住了么?」
博多道:「您放心,我都記住了。」
李玉琪道:「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
博多道:「您的意思我懂,這件事關係著我的性命,我絕不會說出去的。」
李玉琪道:「你明白這一點就好,要知道這件事關係重大,一旦泄露出去,連我都要跟著倒霉,我不願意在這要走沒走的一刻惹上一身麻煩。」
博多道:「我知道,您是為救我,我怎麼會給您惹麻煩?」
李玉琪道:「那我就放心了,咱們倆的談話到此告一段落,你去忙你的去吧。」
博多站起來欠身一禮,要走,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麼事,道:「對了,李爺,您要離京的事,打算不打算讓王爺知道?」
李玉琪道:「王爺待我恩厚,納容兄妹跟我處得也不錯,我怎麼好來個不辭而別,一聲不吭的就走,這樣吧,還是讓我找個適當的機會稟知王爺一聲吧。」
博多道:「那麼王爺那兒我就不多嘴了。」又欠個身,轉身出門而去。
博多走了,李玉琪緩緩躺在了床上,枕著雙手,兩眼望著頂棚,像在想什麼。
過不一會兒,外頭響起了急促的步履聲,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小七兒,小七兒。」
一聽就知道是納蘭。
李玉琪翻身坐起,納蘭像一陣風般沖了進來,身後緊跟著納容,納蘭進門便嚷著說道:
「小七,我可不依,我說不行就不行,說什麼都不行。」
李玉琪站了起來道:「怎麼了,二格格,什麼事呀?」
納蘭道:「你還跟我裝糊塗。」一跺腳,眼圈兒馬上紅了一雙。
納容望著李玉琪,兩眼也睜得老大:「聽博多說你要走?」
李玉琪「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這回事啊!」
納容道:「有沒有這回事兒。」
李玉琪一抬手道:「二位先坐下,容我慢慢的說。」
「不坐。」納蘭冷然說道:「你先告訴我,有沒有這回事兒?」
李玉琪微一點頭道:「確有這回事。」
「確有這回事兒?」納蘭臉色一變,尖叫說道:「你告訴我為什麼,是誰虧待你了,是誰得罪你了,還是……」
李玉琪道:「二格格你聽我說。」
納蘭道:「我不要聽,你,你傷透了我的心。」眼淚撲簌簌成串兒地落了下來。
這兄妹倆都是宦海中難得的性情中人,李玉琪心裡不由一陣感動,道:「二格格,事出無奈,我也不想走,尤其不願意離開王爺跟二位。」
「事出無奈?」納蘭道:「有什麼無可奈何的事,你說給我聽聽。」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二格格可否先平心靜氣坐下來,聽我慢慢的說?」
納蘭擰身坐在了椅子上,道:「你說。」
李玉琪轉望納容,含笑說道:「閣下也請坐下吧。」
納容拉過一把椅子坐在納蘭對面。等他兄妹倆都坐定了,李玉琪強笑一聲道:「二位,我一時還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納蘭道:「你不說就算了。」霍地站起來就要走。
納容伸手-攔,板著臉道:「坐下,聽小七兒說,什麼時候,你還使小性子?」
從小到大,納容一直跟個姑娘家一樣,事事時時都要靠二格格納蘭,可從沒有,也不敢這麼對納蘭說過話。
如今他竟板起臉來,一付兄長姿態,還帶點叱責口氣地對納蘭來上這麼一句,倒聽得納蘭一怔:「你這麼凶幹什麼?」
納容冷冷說道:「你到底關心不關心小七兒?」
納蘭道:「你關心。我不關心。」話雖這麼說,她到底還是坐了下去。
李玉琪笑了笑,開了口:「二位知道,泰齊有一度曾經被屏棄於宮門之外,我成了皇上面前的大紅人。」
納容道:「本來應該這樣。」
李玉琪道:「姑不論該不該,我得過欽賜黃馬褂,拿過別人束手無策的叛逆,泰齊他干過什麼,只知道今天害文,明天害武,弄得人心惶惶,多少人敢怒不敢言……」
納蘭道:「他也就這點兒神氣。」
李玉琪道:「二位也應該看得出,最近這半個月來,我很少出門,也很少到宮裡去走動……」
納蘭道:「為什麼,小七兒,我一直想問,可是沒機會,我也不知這該不該問。」
李玉琪道:「二格格,原因很簡單,泰齊他畢竟是皇族親貴,而我不過是個來自江湖的亡命徒,我憑哪一點跟他爭強鬥勝。」
納蘭一拍桌子道:「皇族親貴又怎樣……」
李玉琪道:「二格格能不能別動氣,我都能不動氣,二格格又何必動氣。」
納蘭道:「我偏要動氣,我偏要說,皇族親貴有什麼了不起的,可也是人,沒比誰多長個鼻子,多長只耳朵……」
李玉琪道:「真要比人多長個鼻子,多長只耳朵,那就成妖怪了。」
納蘭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旋即她白了李玉琪一眼,道:「偏是你還有那逗趣兒的好心情。」
李玉琪道:「我怎麼不能有,記得當初進府的時候,我就跟王爺說過,我無意富貴,淡泊名利,我來自江湖,有一天還會回到江湖去,我所以進內城來,一為跟二位投緣,報二位的知遇,二為幫我那三叔一個忙,如此而已,毫無他求,如今我正要回江湖去,有什麼不能逗趣兒的。」
納容道:「小七兒,往下說吧,別把話扯遠了。」
「是,閣下。」李玉琪應了一聲道:「泰齊是位皇族貴親,有寧壽宮撐腰,寧壽宮不斷對皇上施壓,連榮親王都說了壓力話,別人可以不談,我得尊重榮王爺,尤其他對我不錯,就沖著這一點,我不能不退讓。」
納蘭道:「敢情你是被逼的。」
李玉琪道:「我不敢說誰通我,事實上我若不願意走,誰也逼不走我。」
納蘭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走?」
李玉琪道:「二格格,我剛才說過,我淡泊名利,無意富貴,我既然是這麼個人.為什麼讓人說我是個熱衷富貴,鑽營名利的人……」
納蘭道:「我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人就行了,你管他們怎麼說去,哼,他們不熱衷富貴,不鑽營名利,找寧壽宮撐腰,不斷地對皇上施壓力,他又為的是什麼,只差沒把腦袋削尖了。」
「二格格。」李玉琪道:「這些我可以裝聾,來個聽若無聞,可是我不能不給榮王爺面子。」
納蘭道:「姑爹會護著泰齊?」
李玉琪道:「二格格,這句話我不該說,畢竟泰齊是榮王爺的女婿,女婿有半子之誼,這也是人之常情,其實榮王爺對我也不錯,我也該知足了。」
納蘭道:「他有姑爹護,你有我爹護,我這就找爹去。」她站起來要走。
李玉琪忙攔住了她,道:「二格格,請為我多想想。」
納蘭道:「你怕……」
李玉琪道:「李玉琪不怕誰,可是我不能無故對榮王爺,再說我去意已決,又何必在臨去之前招人不快。」
納蘭道:「你真要走?」
李玉琪道:「二格格,我是個江湖人,總有一天要回到江湖去的,不過遲早而已,其實我走跟我不走沒什麼兩樣,江湖人萍飄四海,浪跡天涯,今天在東,明天在西,以後我會常來看二位的。」
納蘭道:「我不要你常來看我,我要你根本就留下不走。」
李玉琪道:「二位眷顧,我很感激,無如」
納蘭道:「我不管,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李玉琪道:「二格格……」
納蘭突然低下頭去哭了,哭著說道:「小七兒,你走好了,只要……只要你忍心。」
李玉琪道:「二格格這是何苦?」
納容輕咳-聲道:「小七兒,聽博多說,我姑爹剛才來過。」
李玉琪道:「是的。」
納容道:「我姑爹來,是不是為了這件事?」
李玉琪遲疑了一下道:「可以這麼說。」
納容道:「我姑爹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李玉琪道:「榮王爺一番好意,他告訴我泰齊限我三天之內離京,要不然的話,泰齊可能會對我不利。」
「怎麼對你不利法,」納蘭猛抬頭,帶淚說道:「難道他還敢殺你不成?」
李玉琪道:「榮王爺沒這麼說,不過,以我想除了殺之外該不會有別的,對我,所謂不利也只有這一手段了。」
納蘭道:「我告訴爹去,叫爹這就進宮去見皇上。」
李玉琪忙攔住了她,道:「二格格,無證無據怎麼好這麼做,即使證據確鑿,話是榮王爺告訴我的,二格格要這麼做,讓我何以對榮王爺,二格格該知道,榮王爺一番好意,我不能反過頭去害他。」
納容道:「妹妹,小七兒說的對,咱們現在暫且忍氣吞聲,等抓到證據再為小七兒說話不遲。」
「對了。」李玉琪道:「二格格真要愛護我,請等抓到證據之後再說。」
納蘭道:「你們兩個都糊塗,現在抓什麼證據,這種證據一定要人贓俱獲,真到那時候還來得及么。」
納容道:「不知道是你糊塗,還是我糊塗,怎麼來不及,你也不想想,就憑泰齊,他能殺得了小七兒么?」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二格格,貝勒爺說的是,不是我誇口,尋遍天下還真找不出幾個殺得了我的人。」
納蘭翻了他一眼,道:「你神氣。」
李玉琪含笑說道:「二格格,這是實情實話。」納蘭沒說話,坐在那兒也沒再動。
納容道:「小七兒,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李玉琪道:「反正就是一兩天,我可不敢過三天不走。」
納容道:「你可知道,皇上後天要到玉泉山打獵去。」
李玉琪道:「我聽說了,怎麼?」
納容道:「你不打算跟去護駕么?」
李玉琪道:「後天還沒出三天限期,不過那得看皇上的意思怎麼樣,皇上要是讓我去,我就去,要是皇上不說話,我總不能毛遂自薦,那更會招泰齊不高興,是么?」
納蘭道:「他愛高興不高興,走都要走了,何不氣他個半死?」
李玉琪笑了笑,沒說話。
納容道:「我們什麼時候給你餞行?」
李玉琪道:「二位這是何必,二位有這意思,我已經很……」
「不!」納容道:「這一頓吃喝說什麼你也得點頭,往常你公事忙,咱們很難得碰到一塊兒,眼看你就要走了,將來還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再見面,說什麼也應該藉這機會好好喝兩杯。」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一點頭道:「好吧,既然這樣,我卻之不恭,明兒晚上好了。」
納容站了起來,道:「那就明兒晚上了,我們倆走了,你歇著吧。」
納蘭跟著站了起來,她低著頭,仍在難受。
李玉琪道:「二位請千萬為我著想。」
納容道:「你放心,納容不是以前的納容了,我知道該怎麼做的。」
納蘭什麼都沒說,低著頭先走了出去。
李玉琪低低說道:「請代我勸勸二格格。」
納容道:「你知道,我心裡並不比她好過,只是我是個男人家,總不能跟她一樣地低著頭哭。」
李玉琪道:「我知道二位對我好。」
「別說了。」納容擺了擺手道:「歇著吧,沒事兒別往外跑了,在家裡多待一會兒,讓我們多看看你。」轉身而去。李玉琪清晰地看見,納容眼裡也有了淚光,他好不感動。
的確這兩位對他太好了,這兩位也的確是難得的宦海奇英,跟當年德怡郡主兄妹幾乎完全一樣。難道說朱家跟這些皇族親貴之間,永遠要保留著這麼一份不平凡的私交么?
這是天意抑或是……李玉琪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走到床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