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這一天,他們到達了渤海的出海口,他們挑選的地方,是一處荒僻的小漁村。
小漁村只有疏疏落落的十來戶人家,李映霞引著敖楚戈來到村頭那片土磚屋前,幾面破魚網掛著曝晒,一隻小木船翻過來扣著,空氣中的魚腥味很重。
輕輕的,李映霞舉手叩門,那是扇斑剝得近乎腐朽的木門。
「吱呀」一聲,門兒往裡啟開,一個巨大的身影當門出現了——大鬍子,獨眼,滿臉的橫肉。打眼一看,幾乎像一頭黑猩猩。
但是,黑猩猩卻對面前的李映霞露出了真摯恭謹的笑容,他趕忙側轉身子,哈下腰來,又是喜悅,又是關懷的以一種沙啞的嗓音道:「大小姐怎的至今才來?可把我急壞了……」李映霞先不答話,拉著身後的敖楚戈閃進門裡,裡頭是一間陰暗潮濕的小木屋,看看那簡陋粗糙的陳設,便知道吃、睡、待客全在一隅的,實在有些看不慣,也只好隨隨便便走進去了。
黑猩猩懷疑地打量了敖楚戈一眼,才急急端了一張凳子到李映霞身邊,親自用衣袖擦揩了好幾遍,殷勤地道:「大小姐,你請坐。」
他卻沒有理會敖楚戈。李映霞沒有坐,輕輕地道:「阿猛,船預備好了沒有?」點點頭,這黑猩猩似的阿猛道:「早備妥了。我這些天來朝夕巴望,心裡急得什麼似的,算日子,大小姐早該到了呀,怎的卻耽擱了這麼久才來……」李映霞簡單地道:「我們半路上出了點事,所以遲了——阿猛,船什麼時候可以走?」阿猛忙道:「船就隱藏在東邊三里遠的石礁縫裡,隨時都能夠出海。」
李映霞道:「現在方便嗎?」
阿猛道:「再過個把時辰,漲潮的時候我們就啟行,夜裡會有霧,走在海面上不容易被人發覺,摸黑上『八莫礁』,也好找掩蔽……」笑笑,李映霞道:「你顧慮得很周到。」
阿猛受誇,竟有些忸怩的搓著手傻笑,他欠著身子說道:「那裡,大小姐,我一向都是笨得很……」指指敖楚戈,李映霞道:「見過敖壯士。」
阿猛這才正眼瞧著敖楚戈,他黃褐色的眼裡,帶著不信任的輕視,馬馬虎虎地拱了拱手:「我叫阿猛。」
敖楚戈心裡有數,也抱拳道:「敖楚戈。」
上下打量著敖楚戈,阿猛粗魯地道:「我們小姐說要去請一位高手前來解救當家的,那個「高手」莫非是你?」敖楚戈溫和地笑道:「談不上「高手」,我只是湊合著在江湖上吃碗閑飯的二流子罷了,阿猛大哥,你還得多多指教。」
眼球子一翻,阿猛大刺刺地道:「看你三根筋吊著個脖子,渾身排骨不夠一握,只怕也高不到那裡去。你跟著我們上『八莫礁』救人,可別累贅我們。」
敖楚戈不以為件地道:「這個請你放心,我至不濟,腿還算得上快。萬一上陣失了風,你們別管我,大家各跑各的就行啦!」李映霞急叫:「阿猛,不要胡說,敖壯士的本領大得很哩!」
阿猛直楞楞地道:「大小姐,你看他這付熊樣子,好像連腰桿都挺不直,白虛虛的一張臉,哪擋得上一巴掌?夜裡鑽牆挖洞還差不多,明槍對陣,只怕不成吶!」
臉蛋氣得泛紅,李映霞慍道:「你怎麼知道人家不行?我找的人還會有錯?」』阿猛趕緊陪笑道:「大小姐可別生氣,我是伯這位敖壯士把大小姐給哄了,說不准他只會幾手花樣好看的水皮功夫,真憑實學未必見得。大小姐,上『八莫礁』是硬碰硬的事,銀樣獵槍頭到時候可擔不住呀!」
李映霞怒道:「越說越不象話了!我又不是三歲孩子,難道真假好壞還看不出來嗎?你可知道,這位敖壯士在江湖上的名頭有多大?」阿猛搔搔頭皮道:「大小姐,不是我不相信他,只因為這次上『八莫礁』救當家的事太過重大,千萬可出不得錯,一遭失算,說不定再也救不出當家的來了——這位,呢,敖壯士,我橫看豎看,怎麼也看不出他有哪一點行來……」敖楚戈笑嘻嘻地道:「我也不敢充大梁,到時候替二位跑個龍套,盡這份心也就是了。」
李映霞歉然道:「阿猛是個渾人,直腸直性子,你別見怪。」
聳聳肩,敖楚戈道:「我若見怪,他還說得了這許多話?」阿猛不高興地道:「你口氣不校」敖楚戈忙道:「說說罷了。」
李映霞道:「阿猛,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看人如果看得准,今天也不會流落到吃這種苦頭了!」阿猛吶吶地道:「我只是擔心……」哼了哼,李映霞道:「你只做你份內的事,心由我來擔!」
窘迫地站立了一會,阿猛又堆著笑道:「大小姐,是不是先吃點東西充充饑?怕出海之後沒時間吃了。」
李映霞搖頭道:「我不餓,你要吃就自己吃吧。」
阿猛瞪著敖楚戈道:「你呢?」
敖楚戈道:「我陪你吃點吧!」
走到屋角的土灶前,阿猛掀開上面坐著的蒸籠,端出一碗紅燒肘子,一小碟乾魚來,又撿了四個大黑饅頭,一齊擺到桌上,向敖楚戈點了點頭:「來吃。」
說著,他自己拿了個黑饅頭,一口咬了一小半,順手撕下了一塊肥紅油膩的肘子塞進嘴裡,他含混不清地道:「這叫……飽食戰飯。」
敖楚戈撕下半邊饅頭,一點一點往口裡送,笑道:「今晚上可得借重你的大力了。」
咽下口中食物,阿猛咧嘴呵呵笑道:「是大小姐不放心,才去請什麼高手。其實,我阿猛一個人上去,也包能搞出點名堂,不敢說一定能救出當家的,至少,可以扭斷『八莫礁』上那些王八蛋的幾隻脖子。」
敖楚戈眯著眼道:「你力氣大得很吧?」阿猛伸出一隻胳膊,粗得像是人的大腿,而且肌肉緊扎,堅硬異常,他得意洋洋地彎曲了幾下子道:「老實說罷,我這兩條手臂的力量,即便沒有千把斤,也有七、八百斤。上前年吧,嘿嘿,我還獨自拗倒了一頭大公牛,如今在海上,再大的風浪,只要我扯帆,便能把船頂回來,一般的打漁小夥子,談也別談。」
敖楚戈笑道:「真有這麼大力氣?」
銅鈴大眼一瞪,阿猛道:「你不信?」
敖楚戈慢條斯理地道:「不大信。」
把吃剩的一小口黑饅頭往桌上一丟,阿猛氣吼吼地道:「你有膽子就來試試看……」坐在那裡的李映霞忙斥責道:「阿猛你幹什麼?」阿猛漲紅了臉嚷嚷:「大小姐,這姓敖的小子看不起我,他不相信我的力氣……」李映霞沉著臉道:「不準胡鬧!」
把饅頭屑從衣襟上輕輕彈去,敖楚戈再好整以暇地道:「阿猛,我們來比比力氣看!」
李映霞急叫:「敖楚戈,你怎能與他一般見識?」敖楚戈笑道:「玩玩罷了,保證不傷大雅。」
李映霞知道敖楚戈是想挫挫阿猛的銳氣,卻又怕他傷了阿猛,猶豫著,她道:「不能過火,敖楚戈。」
點點頭,敖楚戈道:「一定。」
阿猛牛高馬大的身體往屋中一挺,泰山石敢當似地粗著聲道:「說吧!怎麼比法?」敖楚戈慢吞吞的,卻胸有成竹地道:「我這裡有兩錠一兩重的銀元寶,咱們一人一錠,放在手中用力握,看誰握得比誰碎,哦!」
哈哈大笑,阿猛道:「你輸定了。」
取出兩錠一兩重的銀元寶來,敖楚戈交了一錠給阿猛,道:「等你贏了之後再笑不遲,到時沒人會捂住你的嘴巴。」
阿猛接過了那錠銀元寶,在蒲扇般粗大的手掌心中掂丁掂,然後,他「嘿」的一聲,五指緊握成拳,用力搓揉,只聽「卡崩」兒聲脆響,他猛張開手,一錠銀元寶業已碎成了大小不等的幾十塊!
敖楚戈贊道:「好掌勁!」
阿猛得意非凡地道:「這算得了什麼?該看你的啦!」平伸出右臂,敖楚戈用左手把銀元寶放進了右掌心,像變戲法似的,他微笑道:「你看仔細了,我已把這錠銀元寶放進手中,我握緊——」望著他收曲的五指,阿猛不耐地道:「快!」
他這個「快」字甫始蹦出嘴唇,只見敖楚戈緊握成拳的右手下端,已像漏斗一樣緩緩地流出一條細細的銀屑來,閃閃如粉,又似砂礫!
於是,阿猛驀的呆了!
敖楚戈攤開手掌,除了掌心沾附著幾點銀粒外,一錠銀元業已完全碎成粉末,細砂似地在地下堆成了一小撮。
這樣的功夫,便全在內力的修為與施勁的均勻上,最難的是,猶在於根本未見敖楚戈發勁運勢!笑笑,敖楚戈道:「像撮銀粉,可是!」咽了口唾液,阿猛吶吶地道:「這是——呢,什麼邪門?」敖楚戈一本正經地道:「武術中給這種功夫起了一個籠統的名稱——「內功」!」
李映霞十分有趣地道:「你輸了,阿猛。」
阿猛悻悻地道:「我不服氣,這只是比掌勁,大小姐知道我擅長的卻是渾力!」
敖楚戈笑道:「可要再比?」
李映霞忙道:「不要,敖楚戈。」
阿猛搶著道:「要比!」
李映霞嗔道:「阿猛——」
敖楚戈淡淡地道:「沒關係,大家玩玩,反正磨時間嘛,否則在等待上船之前這段空檔里,閑著也無聊——阿猛,你說吧,怎麼個比法?」目光亂轉,阿猛忽道:「過後頭有一根鐵棒子,我們就拿這根鐵棒來比力氣。」
敖楚戈道:「好!」
阿猛果然到灶後面取來一根鐵棒,乖乖,粗若兒臂,銹痕斑斑;阿猛「呸」的在手上吐了口唾沫,雙手握牢這根兩尺多長的鐵棒兩端,猛的吐氣出聲,額門青筋暴起,鬍鬚怒張、他嗔目如鈴,全身肌肉噴扎,於是,慢慢地,這根恁粗的鐵棒便彎成了一隻馬啼鐵狀!
「嗆啷」,把彎曲了的鐵棒朝地下一丟,阿猛挺起了胸脯道:「怎麼樣?」敖楚戈並沒有告訴他「怎麼樣」,足尖一挑,彎曲的鐵棒「呼」一聲帶起,他倏然伸手握住一端,用力閃抖,「擦」的一聲,天爺、這彎成馬蹄鐵似的鐵棒居然被他抖得筆直!
筆直的鐵捧在他手中一轉。快得只是眨眨眼,他已把鐵棒兩頭拗穿,打了個簡結!
阿猛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是目瞪口呆了。
輕輕把彎成結狀的鐵棒放下,敖楚戈拍拍手,然後笑道:「我這幾下子——怎麼樣?」阿猛蹲下身子,捏了捏地下的鐵棒——仍是那樣的堅硬,是原來的那隻——他突地站了起來,張口結舌地道:「這……這是真的?」敖楚戈一笑道:「假不來呀!」阿猛抹了把頭上的冷汗,畏縮地道:「簡直叫人不敢相信……你這麼瘦……又這麼弱生生的,竟有這大力氣?」
敖楚戈道:「這是內力與外功的合併修為,不全靠蠻勁。」
舐舐唇,阿猛折服地道:「不管咋么說,我服了!敖壯士,你,呃,可真是高手!」
拱拱手,敖楚戈道:「過譽過譽,湊合著混世面罷了。」
李映霞笑道:「阿猛,現在你知道我沒看錯人吧?」.阿猛黑臉脹赤,尷尬地道:「全恕我這人粗,一些也沉不住氣。大小姐,看錯人的不是你,是我……」敖楚戈安詳地道:「小事情,過了就算,若看得太過嚴重,反倒令我也不安了。」』阿猛一反先前的態度,言行之間,對敖楚戈變得無比地恭順起來。他這前倨後恭的形態,李映霞看在眼裡,心中不禁好笑。
很快便到了應該出發的時間,三個人略一拾掇,由阿猛將他們的坐騎藏妥,在薄暮黃昏下,匆匆行往船隻停泊的所在。
這是一片嵯峨猙獰的黝黑石礁,在棱尖突凸的兩堆礁石中間,堪堪泊擊著一隻小船,船長一丈有五,寬只四尺,頭尖尾翹,單桅,海浪拍擊著船身,船身搖晃甚劇,沒有蓬,沒有艙,浪花已將船隻浸沾濕漉漉的了。
在阿猛的帶引下,三個人一一躍上船弦,剛剛坐好,。阿猛已解纜拔錨,並熟練地舉槳撐向礁石,這艘快船的尖細船首在往外一滑之下,隨著浪頭猛然浮沉移顫,卻巧妙不過地正好從那兩邊礁石形成的窄縫水道中出去了。
海面有點風浪,船身顛波不穩,阿猛迅速扯帆,自己坐到船尾將舵把牢,於是,船首破浪向前,帆滿行疾,搖擺的幅度也逐漸小了。
坐在中間橫板上的敖楚戈一伸大姆指:「阿猛,你操舟之技確是高人一等!」
船尾把舵的阿猛眉開眼笑地道:「這不算什麼,敖壯士,真功夫要在大風大浪里才顯得出。趕到哪天有機會,你坐上船來,我露兩手給你看!」
敖楚戈道:「老實說,你若和我比賽操舟掌舵的功夫,我就不如你了。」
阿猛高興地道:「真的?」
敖楚戈笑道:「當然!天下事,一個人哪有件件精通的道理?」
哈哈大笑,阿猛道:「敖壯士,這樣說來,我也有強過你的地方啦!」
敖楚戈道:「不錯,你勝過我的地方定還不止此,只是有待發覺罷了!」
阿猛粗壯結實的雙臂扶穩船舵,海風吹拂得他胡飛如蓬,黝黑的大臉上雙目炯然,刻畫著那朝橫里生長的肉紋,看上去,頗有點怒海濤中獨力與命運抗衡的古漁夫韻味。
在這時,阿猛變得沉著多了,也世故多了,宛如他的精練潛力至此際方才發揮出來……。
原本碧波干頃的大海,在一輪血紅的夕陽落照下,映幻得金光鱗鱗,更彷彿滲入了紫配,於是。海水浮沉中,色彩便轉為勤黯了……坐在潮濕的船板上,李映霞怪不舒服地移動了幾次坐姿,她整撫著鬢髮,一邊揚聲問操舟的阿猛:「到『八莫礁』,得要多久呀?」阿猛高聲道:「個把時辰就差不多了。大小姐,如今暮了,海上光黯,瞧不甚真切,要在天氣好的白天,這裡就約莫可以望見「八莫礁」的影子。」
李映霞道:「視線不好,你不會把方向攪錯?」阿猛笑道:「大小姐放心。休說這一帶海面我熟悉得如同我那片土房,『八莫礁』的水路,我更已留意多時了,閉上眼也到得了,包沒錯。」
伸手沾了滿掌的海水,湊在鼻端上聞聞,敖楚戈便將弄上的海水灑掉道:「人在船上,總覺得虛晃不落實際,連顆心也懸悠悠的,李姑娘,你可也有此想?」李映霞一撇唇角道:「哼,我原來還以為你放大英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笑笑,敖楚戈道:「話不是這樣說的。人嘛,再有本事,到了這海天一線,茫茫無際的水面上,也會覺得身小形渺,不甚帶勁了!」
李映霞問道:「你識不識水性?」
注視著李映霞,敖楚戈慢慢地道:「只一點點,不太精通,尤其是在這一望無際的大海上,怕就更不堪用了。」
李映霞若有所思地沉吟不語,敖楚戈的目光一直凝注著她,神韻中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怪與調侃意味。
突然驚覺,李映霞掩飾什麼地問道:「你幹嘛用這種眼光瞧我?」敖楚戈平靜地道:「你很美,尤其在夕照的絢爛光輝反映下更美,不是么?」啐了一聲,李映霞道:「見你的大頭鬼了。」
敖楚戈吃吃地笑了起來:「你的水性一定不差嘍?」
李映霞傲然道:「比你約莫要高明些!」
點點頭,敖楚戈道:「我說過,一個人不可能精通天下的每一樁事,所以老古人千年前已經告訴過我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撫媚地笑了,李映霞道:「有時你也倒很自謙的。」
敖楚戈道:「我說真話,不慣吹噓。」
兩入沉默了一會,李映霞有些憂慮地道:「喂,敖楚戈,你可有把握對付得了『八莫礁』的『十一邪』?」敖楚戈道:「現在問這句話,是不是嫌晚了點?你是怎麼找上我來著?莫非你尚未摸清我到底有多大個能耐,多沉的分量?」臉兒微熱,李映霞窘迫地道:「當然,我經過詳細地打聽而且深知你的能耐,否則我怎麼會無端地找上了你,又接受你那死不要臉的條件?我只是擔心……」搖搖頭,敖楚戈道:「不必擔心,我若敵不過『十一邪』,遭了他們的毒手,你正好可以免去履行條件的義務,這對你來說,豈非也是一大收穫?」李映霞嗔目地道:「我更顧慮我爹的安危!」
敖楚戈道:「那就看運氣了。」
李映霞固執地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有沒有把握能夠制服『十一邪』?」深沉地一笑,敖楚戈道:「尚未交手,我怎知道?李姑娘.對一件正在進行中的事,冒然揣測其結果,不但可笑,而且又聊。」
李映霞氣憤地道:「我是關心你,你這人真不知好歹!」
,敖楚戈道:「你關心的是我么?」
窒了窒,李映霞道:「人家不跟你說了。」
吁了口氣,敖楚戈乾脆橫倚到船弦上,開始閉目養神起來。.天已黑透,夜幕就像一頂巨大無朋的穹蓋籠覆著這浩渺的渤海,而海水波涌,水色也象是黝黑的了……風浪又稍大了一些。
單桅的船帆吃滿了風力,鼓漲處綳得緊緊的,船首破浪,水花剪分,去勢就如同奔馬一樣又疾又快,碎波飛濺中,船身的起伏有韻致又有節律。
不多一會,在黑沉沉的海面上,已可發現一座宛如龜背般拱起於水間的礁壩,它是那樣隱伏在灰黯蒼茫的大海中,越加透露出其陰森怪涎的氣息來……「八莫礁」宛同由深海里浮上來的魔島。
「敖壯士,大小姐,快到啦!」
李映霞目光凝視著夜黯中的「八莫礁」,那個囚禁著她老父的地方,也是她就要上去拚命的所在,這位美娘子的神色無形中緊張起來,呼吸也急促得多……打了哈欠,敖楚戈懶洋洋地正了身子,眯著眼朝前瞧了一會,無精打彩地開了口:「眼前就是了吧?夥計。」
阿猛的聲音里也透著緊張:「那就是『八莫礁』,敖壯士。」
「昭」了一聲,敖楚戈喃喃地道:「看上去陰森森的,不是個好地方。」
李映霞急道:「你像沒事人似的,怎麼一點也不焦慮?」「焦慮?」敖楚戈笑了:「我焦慮什麼?橫豎拿鴨子上架,焦不焦慮都得上去賣命,何苦自己找自己心煩?況且,是你的爹被囚在那裡,不是我的爹!」
恨得一咬牙,李映霞道:「你這鬼!」
敖楚戈沒理她,管自對船尾的阿猛道:「夥計,哪裡靠舟,你可有主意?」阿猛低促地道:「我在今夜之前,業已來過這『八莫礁』附近,探過許多次了,雖是駕舟遠遠迴繞,卻可斷定礁壩后那片淺灘容易上去——」敖楚戈道:「那片淺灘船能滑過去?」阿猛猶豫著道:「這不敢說,水漫過灘上,下面可能全是礁棱,只要水的深度夠,或者可以勉強把船滑進去。」
敖楚戈搖頭道:「不要『可能』,我們需要拿穩才行,那片淺灘有多少幅度?」想了想,阿猛道:「約有二三十丈方圓,水底下必是暗礁,礁面又銳又硬,比刀子還快,只要船底一碰上,穩碎。」
沉吟片刻,敖楚戈道:「暗礁的上頭,有沒有浮露水面的礁石,可以墊腳的?」阿猛道:「有,但疏密不一,而有的礁石露出水面好幾尺,有的,只是幾寸……」敖楚戈道。「這就夠了,又不是登高踏青,不必要那麼巨碩的礁岩。」
李映霞心急地道:「你有主意了?」.
敖楚戈鎮定地道:「為了保住船隻不被暗礁撞壞,我們只有不冒險越灘,由阿猛將船隻停在淺灘範圍之外,你我兩人凌波虛渡上去!」
李映霞驚道:「我沒有凌空飛越二十丈距離的本事呀!」敖楚戈道:「不怕,有露出水面的礁岩墊腳,想能渡過,而且有我協助你。」
阿猛忙道:「但,我呢?」
敖楚戈道:「你把船停在淺灘之外,等我們飛身搶越,你立即駛離,在附近海面上繞圈子。如果我們事成,我以火摺子亮三次為號,你也回我三次,並速來接應。我們可不能預定須要多長時間才能回來,你可攜有足夠的乾糧淡水?」阿猛點頭道:「吃的喝的我一個人夠用三天。可是,敖壯士,我這不等於白閑著啦?」敖楚戈道:「怎能說『白閑著』?我們能否逃離虎口,安抵岸上,這重大責任皆在於你。若是冒然馳船過灘,船撞壞了,大家便全瞪眼看天,一切全都完了!況且,我只有力量協助一人飛越,兩個人便沒有把握!」阿猛失望地道:「那我真的不能上去了,可惜我還把我的傢伙大鐵鎚帶來啦,也無用武之地了。」
敖楚戈道:「你駕舟接應,比你上去拚命更為重要,可失閃不得。」
李映霞也道:「阿猛,你千萬不要遠離,注意我們的信號。」
有氣無力地回應了一聲,阿猛道:「是,大小姐,我會一直在附近海面上兜圈子……」吁了口氣,敖楚戈道;「馳往礁壩后的那片淺灘吧。」
夜黑如墨,水黑如墨,海上更起了一層輕紗的蒙蒙白霧,有濤聲,有浪疊,風聲吹括,這些,將快船移動形跡遮掩非常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