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歃血為盟
陶羽看得不忍,陡地搶前兩步,拱手說道:「老前輩何不暫時放鬆她一會,給她一個辯白的機會?」
尹婆婆嘿嘿笑道:「少俠不可行此婦人之仁,須知董武門下,輕身功夫高人一籌,老婆子一鬆手,也許就被她逃了。」
凌空虛流柳長青忽然笑道:「尹大姐未免太看重了她。就算讓她逃出十丈,柳某自信頃刻問也將她追回來。」
尹婆婆想了想,只得十分不情願的鬆了手,喝道:「丫頭,你如有半句假話,老婆子立時要你斃在拐下。」
凌茜愛憐地走上前去,輕撫著易萍時腕,柔聲道:「你就照實說出來吧!即或真的替飛雲山莊來探消息,我們也不會太難為你。」
易萍肘間痛徹心肺,眼淚滾動,卻被她極力忍耐住,一拋額前秀髮,堅毅地道:「我師父依附飛雲山莊,這是實情,但我卻決不是受命來這裡探聽消息,你們不要冤枉我……」
尹婆婆不待她說完,早己厲聲叱道:「放屁,你不是來探消息,混進峨嵋做甚?」
靈空大師霜眉一皺,道:「尹施主且請息怒,讓她說出一個道理來。」
易萍睫毛霎了幾霎,將那己到眼眶邊的淚水忍了回去,朗聲道:「我沒有理由,可是,我也不是替飛雲山莊作姦細,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你們叫我再說什麼好呢?」
尹婆婆勃然大怒,喝道:「這是什麼話,你把老婆子當作三歲小孩了么!」
話聲剛落,龍頭拐一頓地面,那拐頭「篤」地一聲飛彈起來,尹婆婆一把握著拐尾,銅拐挾著破空銳響,向易萍當頭砸了下去……
但他拐勢方沉,驀覺一條手臂閃電斜探過來,竟在半空中架住自己的龍頭鋼拐,並且緩聲說道:「拐下留情。」
尹婆婆揚目見是靈空大師,不覺一怔,道:「大師要怎樣?」
靈空大師含笑道:「今日乃陶少俠蒞山佳期,這位易姑娘又跟少俠同路而來,尹施主如果傷了她,豈非於陶少俠面上不好看。」
尹婆婆遲疑一下,道:「依你呢?」
靈寶大師道:「若依貧僧愚見,不如且帶她同上金頂,先行開始聚會大事,另由人將她看管、等會後再議處置她的方法。」
凌空虛流柳長青朗聲道:「大師之言甚是,咱們不讓她離開峨嵋一步,諒她也無法跟飛雲山莊通報消息。」
凌茜心念一動忙道:「就把她交給我看管吧!她要是逃了,由我負責。」
尹婆婆不便峻拒,只得含恨罷手,眾人擁著陶羽,步出齋棚,智廣大師已準備了登山軟轎給陶羽代步。
陶羽如何肯答應,大家謙讓一番,全都步行登山。
凌茜陪著易萍隨後,行不多久,見眾人都放開身法,飛馳上山,便悄聲向易萍道:「你快些下山吧!如果等到了金頂,再要脫身,就不容易了。」
易萍反覺-怔,道:「我為什麼要逃走?又要連累你?」
凌茜道:「你走了,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但你如果不走,遭此嫌冤,百口莫辯,尹婆婆決不會輕易放過你。」
易萍冷然搖搖頭道:「為人但求無愧,我本來未懷詭謀,如果逃走,反而永難洗刷這件不白的冤枉了,謝謝你的好意,終有一天,他們會了解我此來的真正目的,現在何必徒費唇舌去解釋呢」一面說著,一面反加快步子,緊緊追隨在群雄之後。
凌茜見她如此,暗嘆一聲,也就未再開口。
他們一大群人雖有一二十名之多,但個個莫不是身負奇學之士,這一展開身法,何異風馳電奔,那消一二個時辰,已到了峨嵋金頂。
金頂之上,寒風凜冽,濃霜凝重,放眼四周,儘是白茫茫一片雲封霧裹,真箇不愧山塵絕世的幽壑之地。
峨嵋派早在金頂之上,搭蓋了一列長棚,棚中羅列几椅,並有沙彌隨侍。
陶羽一腳踏進長棚,觸目-驚,眼中已泛起潮意……
原來長棚一端,放著一張供案,香煙繚繞,燭光搖曳之中,只見正面供著一個檀木方盒,盒后豎立著一塊長方形神位,上寫:
「一代大俠羅公偉之神位。」
陶羽未想到會在此地見到先父靈位,鼻頭一酸,緊行兩步,屈膝跪倒,兩行熱淚,早己奪眶而出。
在他身後,八大門派掌門和莫理高祖孫,秦佑、凌茜。易萍,辛弟……全都默默跪地,行過大禮,陶羽放聲痛哭,對靈空大師泣道:「難得大師設想周到,竟代置亡父靈位,使在下痛憶血仇,永難遺忘。」
靈空大師含淚道:「少俠錯了,這個神位,本派已供奉了整整十五年,並非今日才特意設置的。」
他舉起僧袖,輕拭淚水,接著又道:「自從羅大俠遇難之後,本派路遙阻隔,唯恐無法前往泰山墳前掃祭,貧僧便暗在經堂之中,設了這個神位,朝夕供奉誦經,未嘗間斷一日,十日之前,才令人將神位移供金頂,專待少俠蒞臨,有一樣物件,還要親呈少俠過目。」
說著,恭恭敬敬走到供案前,雙手取了那檀木方盒,轉身交給陶羽。
陶羽不知盒中究是何物,連忙啟開盒蓋,卻見裡面只是一件金黃色袈裟,看起來質料仍新,袈裟正襟上,染了一大片儲紅色污漬。
靈空大師黯然一嘆。指著那片污漬,緩緩說道:「這片漬痕,便是令尊羅大俠臨危之際,吐出的鮮血……」
陶羽駭然一震,詫訝不解地望著他。
靈空大師幽幽說下去道:「十五年前泰山二次武會,貧僧便是著這件袈裟,親赴觀日峰與會,當時武林正道中人,誰不暗懷無比欣喜和振奮,唯盼令尊一戰制服飛雲莊主,從此使我中原武林,揚眉吐一吐十餘年委屈悶氣,萬不料令尊事先己遭暗算,在峰頂一言未發,一招未出,被陶天林手起掌落,打得噴出一口鮮血,就此含恨而歿……」
他說到這裡,淚水滂沱,如雨洗面,長嘆一聲,又道:「那日貧僧所站之處,距令尊最近,事出意外,驚駭之下,不由自主撲前兩步,令尊那口鮮血,便沾滿了貧僧一身,後來回返峨嵋,貧僧便將這件袈裟小心妥存,不想今日又能展現在少俠面前。」
陶羽聽他憶訴當年慘境,歷歷如在目前,忍不住寸心盡碎,放聲大哭。
靈空大師泣涕又道:「少俠,血仇似如山,令尊的鮮血不該白流,今後天下重任,就全在少俠雙肩,睹此血漬,更該化悲憤為行動,方始上不愧對令尊,下無愧於天下武林千百同道。」
陶羽哀哀欲絕,說道:「願大師和各位前輩鼎力成全……」已是語不成聲。
靈空大師毅然拭去淚水,向棚外招招手,智廣禪師立即手捧一隻木盤肅容送到案桌上。
木盤中放著一盆熱酒,和一柄寒光閃閃的鋒利匕首。
靈空大師取了那柄匕首,正色朗聲說道:「武林沉淪,已歷三十年,天幸我佛垂憐,又賜我輩頑愚一線生機,現今除武當,黃山二派慘遭覆亡之禍外,其餘八大門派掌門均在當場,貧僧有意舉推陶少俠自今日起,承受正道武林盟主大位,並身兼八大門派總掌門人,即日柬邀飛雲莊主陶天林,舉辦泰山第三次武會,一決存亡,峨嵋全派弟子,永誓不諭,設背誓盟,願遭天殛。」
說罷,利刃一揮,一隻左手中指,已被削下一大片,鮮紅的血液,滴滴注入酒盆中,接著擲下匕首,朗聲又道:「諸位如果願同此誓,請如貧僧所為。」
陶羽驚道:「大師,這怎麼可以……」
他的話還未完,凌空虛渡柳長青己大步走了過來,抬起匕首,依樣割破中指,注血入酒,大聲道:「邛崍派弟子,願遵今日之誓。」
緊跟著,衡山派「追魂金針」南宮顯,崑崙派自羽真人,少林派慧空撣師,青城派元修道長,崆峒派「百丈翁」宋英,都-一上前,刺血設誓,華山派「九指姥姥尹婆婆」略一遲疑,也依樣刺血入盟。
這八個人幾乎代表了中原武林正道全體,會場氣氛,莊嚴而肅穆,好像他們己將生命隨著鮮血,注入了酒盆之中。
莫理高緊隨在尹婆婆身後,含笑舉起匕首道:「老夫雖非八大門派中人,但巫山莫家堡也不甘屈辱,願與各位共此重誓。」於是,也揚刀刺血,注入酒盆……
秦佑、辛弟、莫秉雄都是年輕人,眼見這等動人場面,莫不個個熱血沸騰,壯志凌霄,先後都走到酒盆前,歃血為盟。
凌茜也姍姍而起,緩步行到桌邊,鳳目掃了眾人一周,嫣然笑道:「我生來最怕痛,叫我拿刀刺破手指,心裡害怕得很……」
秦佑低聲道:「姑娘與陶大哥這等關係,便不刺也罷!」
凌茜笑道:「不!今天是羽哥哥團結天下英雄的好日子,這盆血酒,更是同仇敵愾的象徵,無論如何,我也要加盟一份,但我不用小刀,各位請別見怪。」
一面說著,一面捋起翠袖,露出一隻嫩如玉筍,凝脂似雪的玉腕,那纖纖五指,白得像五個新剝的蔥頭,只見她四指輕卷,面含淺笑,默默納進一口真氣,玉腕略一震動,中指指尖上,竟漸漸滲出一縷縷極細的血絲,剎時間凝聚成米粒大一點血球。
片刻之後,那血球由小而大,迅速地增大得有若紅棗,但卻始終凝聚在指尖,不見墜落。
八大門派掌門眼見凌茜年紀甚輕,竟有如此驚人的「運氣逼血」的內家功力,不覺盡都變色,他們之中不乏修為數十年的內家高手,但如要他們施展這種「逼血」的工夫,最多也只能從肌膚中逼出一縷血絲,像這樣凝血成粒,大至紅棗猶不墜落,在場之中,竟沒有一個能夠辦到。
因此,他們面上驚詫駭異之容,隨著凌茜指尖上血珠的增大而變化加劇,有幾位功力較弱的,更是目瞪口呆,惶恐萬狀。
凌茜忽然軒笑一聲,那粒血球應聲墮入酒盆中,化著絲絲琥珀,四散溶去。
八大門派掌門,猶如目睹一場驚人表演,空氣凝頓片刻,才爆發出一片由衷的彩聲。
靈空大師口裡喧聲佛號,道:「這位凌施主年紀甚輕,竟有如此驚人功力,不知是何方高人門下?」原來在山下陶羽雖然曾替眾人介紹過,但並未詳述凌茜的師承和來歷。
於是,陶羽便把凌茜出身桃花門,以及自己認識她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靈空大師驚喜道:「阿彌陀佛,此是佛祖有靈,武林該當不會永遠沉淪在陶天林淫威之下,有了桃花島絕世武功相助,何愁飛雲山莊不滅。」
眾人齊都露出抖擻之情,他們屈服了整整三十年,只恨武功勝不得陶天林,是以在知道桃花門居然願意協助匡複大業,人人不禁振奮起來。
就在這時候,忽聽尹婆婆厲聲喝道:「丫頭,你想幹什麼?」
眾人連忙回顧,卻見易萍也站在桌案邊,手裡拿著那柄匕首,昂然說道:「我也是參與金頂之會的人,難道就不能歃血入盟,為武林薄效微力嗎?」
尹婆婆叱道:「入盟之人,除了中原名門大派,全是武林俊傑之士,你算什麼東西,也想混跡其中?」
易萍柳眉一剔,道:「匡複武林,申張正義,乃天下人的共責,我為什麼不能參加?」
尹婆婆大喝一聲,怒叱道:「放屁,你是飛雲山莊的姦細,……」
易萍也抗聲道:「你怎見得我是姦細,難道我師父在飛雲山莊,我就一定也投靠了飛雲山莊?你不要忘了,飛雲山莊莊主還是陶公子的外公哩!」
這番話,說得各大門派掌門人個個動容,尹婆婆一怒之下,正要出手,卻被柳長青攔住,道:「今日之會,貴在同心,只要她肯揚棄劣師,不甘同流合污,任何人都可以參與歃血入盟,尹大姐何必攔阻她?」
少林掌門慧空大師也喧一聲佛號,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浪子尚且能夠回頭,易姑娘自然可以出污泥而不染,尹施主只管接引她流過彼岸,為武林留一佳話。」
凌茜介面道:「易姐姐既然願意自動敵血入盟,足見她不會是飛雲山莊姦細。」
尹婆婆見眾人都替易萍講話,心裡大感不悅,冷笑道:「黃山事敗的覆轍,你們尚不警惕,似這般與姦細為伍,時時將腦袋提在手上的事,我老婆子實在不屑參與,既然諸位允她入盟,華山派寧可返出今日之會。」
人高馬大的崆峒掌門「百丈翁」宋英厲聲說道:「歃血設誓,豈是兒戲的,今日在場之人,生則同生,死則同死,誰要是中途反悔,我姓宋的第一個就不答應。」
尹婆婆怒目道:「宋英,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宋英冷笑道:「什麼意思都可以,閣下也是年過不惑的武林長者,難道講過的話當放屁嗎?」
尹婆婆勃然暴怒,銅拐一頓地面,乾指宋英罵道:「匹夫,你敢跟老婆子走幾招?」
宋英一反腕時,嗆地撤出背上判官筆,冷聲道:「別人畏懼你華山派的三十六路風雲拐法,姓宋的卻未放在眼裡。」
兩人各不相讓,當時便要翻臉,靈空大師雙掌一合,閃身橫在宋英和尹婆婆之間,沉聲道:「兩位何苦如此量窄,武林各派,正因為互相猜忌,各不相容,而沉淪在飛雲山莊統治下三十年,天大的事,各退一步,沒有解決不了的,動輒兵戎相見,就大違咱們今日相聚的初衷了。」
陶羽長嘆一聲,幽幽說道:「如今天下凶機四伏,各派開誠團結猶恐不足抵禦外侮,這樣下去,的確令人為中原武林擔心。」
宋英面有愧色,默默插回雙筆,「追魂金針」南宮顯也將尹婆婆勸得坐下,易萍見此情景,黯然走到陶羽身前,含淚襝衽為禮,道:「我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大家看,便因我一個無用的人,害得從大門派先起內鬨,縱然容我入盟,也失去意義了……」
陶羽忙道:「姑娘不必難過,歃血只是一種形式,我們總相信姑娘絕無二心。」
易萍點點頭,淚水在眼中滾了幾滾,嘆道:「人生在世,千金易得,知己難覓,我與公子和凌姑娘萍水相逢,你們竟對我深信不疑,可說是我平生知己,知遇之恩;總有一天,我會報償你們的。」
陶羽詫道:「姑娘現在要去那裡?」
易萍道:「我留此徒增麻煩,不如離去,但我臨去之前,有一句忠言,希望公子能相信我……」
尹婆婆聽了冷笑道:「倒是狡猾得很,見機不妙,自然該早早抽身走啦!」
易萍眼眶一紅,委屈的淚水,險些奪眶而出,被她咬牙忍住,一直沒有流出來。
陶羽知她無法再留。幽幽一嘆,道:「姑娘有什麼話,在下一定銘志不忘。」
易萍從懷裡取出一張摺疊得極小的紙箋,迅速遞給陶羽,同時低聲道:「此信萬不可落人外人眼中,看后即毀。」-
說罷,閃電旋轉身軀,向凌茜、秦佑等微一頷首,蓮足展動,如飛離開了峨嵋金頂。
陶羽見她語氣十分慎重,連忙把信塞進懷裡。
靈空大師捧著那隻滲和鮮血的酒盆,恭送到陶羽面前,朗聲道:「少俠從此為正道武林盟主,倘不見棄,請先飲一口。」
陶羽忙道:「在下極願追隨各位前輩共襄大事,但盟主之位,卻惶恐不敢承當。」
靈空正色道:「昔年令尊肩擔武林重任,慷慨赴死,英名流於萬世,我等以盟主的名義加予少俠,乃是使中原群龍無首的武林同道,有所依歸,有所遵從,少俠不可太謙。」
陶羽道:「不,在下不過是個藉藉無名的未學,既無聲望,又無厚德,怎也當天下武林盟主?這個名份,還是大師德高望重,才當之無愧。」
靈空大師道:「中原八大門派,俱己歃血同心,少俠如果再推讓,便是令人心寒了。」
百丈翁宋英大聲道:「天下盟主,除了羅大俠,何人敢當此位,現在羅大俠仙逝,少俠正該繼承先父遺志。怎生儘是推脫?這樣就不是英雄本色了」
凌空虛流柳長青也道:「若非羅大俠聲威,無以服眾,少俠克從父志,理所應該,不可太過拘禮。」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陶羽無奈,接過酒盆,朗聲道:「各位前輩既然如此厚愛,在下無法推辭,但盟主二字,決不敢當,願與各位前輩同飲一杯,彼此互攜互助,同仇同心,早日擊敗飛雲山莊。」說罷,仰頭飲了一口血酒。
八大門派掌門人一齊躬身作禮,陶羽慌忙答謝不迭,由靈空大師開始,大家順序都在血酒盆里喝了一口,輪到辛弟時,被他一仰脖子,喝了個點滴無存。
靈空大師激動地說道:「承蒙諸位捐棄門戶之見,結此同盟,令人又感又愧,如今飛雲山莊勢力遍布天下,荼毒武林,已達無可忍受的地步,貧僧愚意,今日就由少俠和八大門派聯名具貼邀約飛雲莊主陶天林,明年正月初一日,在泰山觀日峰頂,舉行第三次武會,決一生死存亡的死戰。」
群雄聽了,人人熱血奔騰,異口同聲,都願與飛雲山莊決一勝負。
但陶羽緩緩站起身來,肅容道:「血仇深恨,一舉而復,自然是件快事,但非是在下怯懦,若然冒然將事,卻只有遺恨無窮……」
柳長青介面道:「那麼少俠顧忌的是什麼?」
陶羽愷愷而談,道:「咱們邀斗飛雲山莊,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事先必須知己知彼,要有絕對把握才行,否則,勝固可喜,萬一失敗,就永遠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青城派元修道長道:「少俠的意思,是擔心無人可為陶大林的對手?」
陶羽點點頭,道:「我外公一身武功,深不可測,飛雲山莊更是高手如雲,咱們總得先估計自己的力量,萬不能作孤注一擲。」
這幾句話,說得群雄個個默然不語,他們自己再明白不過,要是有人能和陶天林的絕世武功抗衡,八大門派,也不致忍辱了三十年。
靈空大師不住用目望望凌茜,幾次欲言又止。
凌茜十分乖覺,笑道:「大家何必為這件事擔心,眼前便有一個人,足可敵得飛雲莊主!」
群雄聞言一震,不約而同道:「對啦!我們怎麼竟忘了桃花門凌姑娘……」
凌茜笑著搖搖頭,道:「錯啦!那個人不是我,我雖然信不懼飛雲山莊高手,但卻沒有把握勝得陶天林。」
靈空大師忙問:「那麼,姑娘所指的人是誰?」
凌茜用嘴向陶羽一努,道:「喏!就是他。」
陶羽正色道:「茜妹休要取笑,這可不是說好玩的事。」
凌茜道:「誰說著好玩啦?在我的看法,陶天林雖然了得,你是足可打敗他的。」
她回頭又向靈空大師道:「方才你們看我運氣逼出血來,認為我的武功如何?」
靈空大師忙道:「姑娘已得令尊真傳,可稱得當今武林第一流高手。」
凌茜嫣然笑道:「可是,我的武功,連羽哥哥的三分之一也比不上……」
陶羽急道:「茜妹不要開玩笑」
凌茜道:「決不是玩笑話,你們試想,我只不過學過桃花門一種武功,羽哥哥卻身兼達摩秘技,全真教通天寶篆和桃花門三種絕世武功,不久之前,又用沖穴御神大法打通三處閉穴,功力倍增,決不會比不過陶天林的……」
陶羽不待她說完,連連搖手:「不!我雖然習過三種武功,但時日甚短,火候淺薄,別說血氣氣功遠不及茜妹,達摩秘學不及秦兄弟,就是通天寶篆上的動功,只怕連宮天寧也比不上,更萬難是外公的敵手。」
靈空大師聽到這裡,心中己明白了大半,含笑道:「少俠功力深淺,的確關係泰山三次武會成敗,此事非同兒戲,貧僧倒有個主意,不難一試便知。」
宋英大聲道:「那敢情最好,老和尚你快些說出來。」
靈空大師道:「從三十年前第一次泰山武會和十五年前第二次武會看起來,陶天林拳掌劍法,幾乎無一不精,但最令人可畏的,仍是內家功力的精深,貧僧暗估,如果單打獨鬥,咱們八大門派自然無一人可以接得下他的絕世掌力,但如果我們八人聯手,他也未見會比我們高出許多,少俠既然無此自信,何不由我們八人合力跟少俠對上一掌,功力深淺火候,不難一辨即明。」
宋英跳了起來,道:「好方法,真虧你老和尚想得出來。」
陶羽卻惶然道:「各位前輩俱是修為多年的人,我一人之力,焉能接得下?……」
靈空大師道:「不妨,咱們既是試探功力,自然不致一上手便甩全力,功力逐漸加強,隨時可以收力撤掌,有什麼關係呢?」
秦佑等也是一力慫恿,陶羽無可奈何地笑道:「既然只是試-試,那就姑且冒險一下,只是各位掌上,可要留情。」
柳長青道:「咱們不要一齊出手,一個一個加力,更能試出少俠功力深淺。」
靈空大師含笑稽首,道:「如此說,貧僧就先行獻醜了。」
他和陶羽面對面盤膝對坐,彼此相隔五尺,凌茜和秦佑等一齊退開,其餘七大門派掌門人,卻一列坐在靈空大師身後。
靈空大師舉起右掌,輕聲道:「少俠留神,貧僧要發力了。」
陶羽才點了點頭,猛覺靈空大師手腕微微一登,掌上立時逼來一股無形勁力,相隔五尺,已飄起陶羽身上衣衫。
他急忙斂神提氣,右掌虛抬,遙遙與靈空大師的手掌相抵。
兩人掌心並未接實,但靈空大師心頭忽然深深一震,一句話沒有說,迅速絕倫地疾出左掌,變成以雙掌迎拒陶羽的單掌。
在他身後七派掌門,見此情景,各各暗吃一驚,皆因靈空大師方才那一震和立刻加上左掌,不用細想,已足見陶羽掌上之力,遠超過靈空大師。
果然,才不過片刻工夫,靈空大師以二敵二,神情竟越來越驚詫,光亮的額角上,隱隱已溢出汗珠。
元修道長一言不發,雙掌一舉,左按「魂門」,右按「精促」,將自己的功力,今貫注在靈空大師體內。
這一僧一道兩位掌門,修為加起來何止百年,這一聯體合力,內力如源如泉,洶湧而出。
但陶羽此時卻微合雙目,仍以單掌相抵,脈上一片平和寧靜。
過了不到半盞茶時間,元修道長額上也冒出豆大汗珠。
「百丈翁」宋英按捺不往,大喝一聲,也雙掌抵住元修道長背心大穴。
陶羽緩緩睜開眼來,含笑道:「三位還可再加一些力,在下禁受不住的時候,自會使用雙掌。」
少林慧空大師駭然一震,喃喃念聲:「阿彌陀佛,少俠好深的內家修為。」話聲落時,雙目低垂,伸出雙掌,搭在宋英背心。
陶羽感覺對面傳來勁力,越來越大,而自己內腑,更如一頭拴不住的怒馬,心血奔騰,難抑難禁;對面壓力越強,自己反擊的力道也無止無休,竟像取用不竭似的。
又過半刻,靈空大師四個人頭上都冉冉冒出一層熱氣,而陶羽卻鎮靜如恆,毫無乏力之狀。
白羽真人頷首暗贊,默運神功,左手掌力疾落,按住慧空大師「左肩井穴」。
這位崑崙派當今掌門修為果然不同凡俗,經他一加入,陶羽頓感對方壓力霎然加重了許多,一隻手臂,已感有些吃力。
他睜開眼來一看,對面已有五位掌門,不禁駭然,連忙伸出左掌,同時,也運起得自通天寶篆韻「六星幻影」玄功。
不多一會,他忽然感覺腦後「玉枕」穴上,劇烈地一連跳動了六七下。
緊接著,頓覺有一聲似可辨聞的「嘶」然之聲,一股涼意,由上而下,恍如灑放開來的噴泉,剎時走遍周身百骸。
這滋味他可是從來也沒有感受過,就像褥暑之季,突然沖個清爽涼快的冷浴,渾身竟有說不出的舒暢和甜美,精神登時大大一振。
他自然料想不到,這會是桃花門「沖穴御神」大法的最大功效,一陣舒暢之後,他的功力,無形已遽增一倍。
而這件變化的後果,對面五位掌門人,卻比陶羽更快感受到。
靈空大師首當其衝,忽然覺出從陶羽雙掌之上,湧來一陣勢如排山倒海般奇強勁力,就像有一柄看不見的重鎚,一下擊中自己心腑。
他在淬不及防之下,險些被那股勁力衝倒,心頭大感震驚,一面全力抗拒,一面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
凌空虛渡柳長青連忙舉掌加入,尹婆婆和追魂金針南宮顯也不怠慢,四掌並舉,一齊發力吐勁。
陶羽閉目運功,此時已達人我兩忘之境,掌上發出的力道,翻翻滾滾,勢如長江大河,簡直不由收斂,他卻沒有想到,對面八大門派掌門人,已到了千鈞一髮的險地。
莫理高在一旁冷眼旁觀,目睹八大門派掌門人都是滿頭大汗,而陶羽臉上卻容光煥發,兩掌正一寸一寸向前頭推進。
他心頭一陣驚詫,連忙一閃身,躍到南宮顯身後,運起全力,疾伸雙掌……
就在這剎那間,遠處峰底,卻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哨音。
凌茜和秦佑、辛弟、莫秉雄二齊揚頭望去,只見一點黑影,破雲直上,竟是一隻帶哨的信鴿。
他們不解這信鴿升空緣故,棚外的峨嵋知客僧智廣大師,卻飛步奔進棚來,大聲叫道:
「不好了,有強敵潛上峰頂來了……」
這一聲呼叫,把陶羽從玄夢中驚醒過來,雙掌不由自主一推一收,躍身立起。
對面噗通連響,靈空大師等人被他一推之下,盡都翻身栽倒。
但他們這才長長吁出一口氣,一個個宛如奔跑了萬里遠途,疲憊不堪,顧不得智廣大師的告警,都盤膝坐在地上,各各運功調息。
陶羽問道:「峰下發生了什麼事?」
智廣大師氣急敗壞地道:「這種哨聲信鴿,乃是峰下守望弟子發現有外人入山,無法出手攔阻的告警信號,少俠千萬不可大意。」
陶羽望了地上八大門派掌門一眼,內心泛起無限悔恨,匆匆向凌茜等人說道:「你們好生守住棚子,我迎下峰去查看一下,注意不能讓來人掩進棚里來。」
話一說完,不待凌茜等回答,一頓腳,身形如電,已自掠出竹棚。
他剛剛奔下金頂,空中銳哨連聲,已有三四頭信鴿,衝天升起,繞峰盤旋。
陶羽大略辨了一下方向,拔步便向山下奔去,奔不多遠,道旁林中忽然閃出兩名峨嵋僧人,合十躬身道:「峰下來人已近金頂,但只有一個人,少俠不勞下山,最好就在峰上守候片刻,便能截住那廝了。」
陶羽連忙停步,依言守候在登峰要道上,運目遠眺……
大約過了盞茶之久,驀聽人聲叱喝,就在不遠處一叢密林中。
陶羽雙掌一錯,身形連閃,竟施展「錯影分光」身法,快如電奔欺進林子,眼前猛覺一亮,見一個渾身紅衣,用紅中遮住面孔的漢子,正被四名峨嵋僧人攔住,飛快地動著手。
那紅衣人並不像飛雲山莊的人,而且,顯然也不願傷人,總是盡量找機會想突破四名僧人的攔阻,衝上峰來。
但那四名僧人俱是峨嵋派中好手,武功皆都不弱,四柄戒刀舞得潑風不透,死命擋住通往峰頂的去路,一步也不肯閃讓。
陶羽看得納悶,揉身上前,叱喝道:「峨嵋弟子暫請退開,讓我來擒他!」
四名僧人聞聲躍退,紅衣人一見陶羽,竟也自動停步,好像已知硬闖不過,長劍柱地,岸然而立。
陶羽喝問道:「朋友是誰?獨闖峨嵋,何事見教?」
紅衣人冷笑一聲,並不回答,也不行動,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凝注陶羽,瞬也不瞬。
陶羽又道:「大丈夫何必藏頭露尾,把面巾拿下來,咱們當面談-談。」
那紅衣人又輕輕哼了一聲,面中上的眼角微向上翹,很像是在冷冷而笑。
陶羽連問兩聲,見他居然半句也不回答,不覺怒起,沉聲道:「朋友,你是啞巴不成!」
話聲剛落,身形一閃而上,右掌斜舉護胸,左手疾探,便去扯他的面巾。
紅衣人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著,仰身向後一個懸空勁斗,竟然暴退一丈左右,就在翻身躍退的時候,揚手擲出一團白色物件,叱喝道:「接住!」
陶羽微一錯愕,右掌就勢一旋,輕舒中食二指,把那東西接在手中,低頭一看,卻是個紙團。
他不禁大感驚奇,再揚頭看時,那紅衣人已經快如輕煙,一連幾閃,便隱沒在林中不見了。
他回頭問那四名僧人道:「那邊還有路可以通到金頂去嗎?」
僧人躬身答道:「這兒是唯一可通金頂的道路,那廝必是自忖敵不過少俠,才抽身逃下山去了。」
陶羽搖搖頭,喃喃道:「這就怪啦!」
他低頭拆開那個紙團,一見之下,神情不由一震,原來那紙上潦草地寫道:「天南笑客失陷兩湖分堂,火速赴援,遲則不及。」
這幾行字無頭無尾,卻是一封特意送訊的急信,陶羽駭然忖道:「伍老前輩怎會失陷在兩湖分堂?難道陸家雙鈴沒有同來?這送訊的紅衣人是誰?他又怎會知道自己正在峨嵋金頂?」
一連串的疑問,沒有一個猜解得透。
假如說這送訊的紅衣人是友非敵,他又何必用面巾蒙臉,而且恃強硬闖峨嵋?
要說他是敵非友,則又因何要送這無頭無尾的告急信來?難道其中隱藏著什麼陰謀詭計?
從他一見自己便留信逃去看來,他一定是特意要把這封怪信交給我,可是,他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怎會連開口說話都不願意?這紅衣人來得奇怪!
陶羽一面沉吟,一面返身仍回金頂,心裡既急伍子英遇險,又猜不透此事是真是假,回到峰頂棚中,靈空大師等人調息尚未完畢。
凌茜和秦佑急問他追截來人經過,陶羽大略說了一遍,順手將那封怪信,遞給他們。
秦佑失驚道:「大哥猜那送信的會是誰呢?」
陶羽道:「我一時也猜測不出,只覺那人身形有些熟悉,輕功十分了得,穿一身紅衣,也很惹眼……」
凌茜急問:「紅衣?你看他大約有多少歲?是男?是女?」
陶羽道:「看他身材衣著,必是個男的,而且,年紀不會太大。」
凌茜明眸連轉,深思片刻,忽然拉著辛弟走到一邊,嘰嘰噥噥問了他好些話。
陶羽更加迷惘,卻聽辛弟答道:「可惜我沒有見到他,要是看見,一定認得出來。」
陶羽詫問道:「你們在商議什麼?何不說出來大家計議?」
凌茜笑著走回來,道:「我雖然沒有看見那紅衣人,但大約猜他是誰,也許不錯。」
陶羽忙問:「他是誰?」
凌茜笑道:「你說他輕功很好,見了你的面,一直不肯開口,對嗎?」
陶羽點點頭,道:「是啦!他一直沒有開口,只在擲出這封怪信時,才說了『接住』兩個字。」
凌茜道:「由此看來,這個人必是曾跟你見過面的,因為他怕一出聲被你聽出口來,所以不肯開口。」
陶羽道:「這一點我也知道,但到底他是誰呢?」
凌茜笑道:「你再仔細想一想,在我們曾經見過的人中,誰愛穿紅衣?輕功又好?」
陶羽想了好一會,道:「難道是易姑娘?可是易姑娘用雙刀,這人卻是用劍的。」
凌茜道:「差不多啦!你再想想看。」
陶羽猛可一拍左拳,叫道:「對了!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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