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征途
青驄紫韁,鞍上騎士正是常護花,飛騎箭矢也似衝下山坡,才緩下來。
獨孤無樂之前並沒有見過常護花,但只看一眼,便知道這個人就是常護花。
有關常護花的一切,在撲殺秦步歌之後不久,他已經很清楚的了!
「希聿聿」馬嘶聲中常護花滾鞍下馬,將韁繩一拋,目光落在獨孤無樂面上。獨孤無樂目光也落在常護花面上。
四道目光劍也似在半空中交擊,獨孤無樂冷笑著,第一個開口:「常護花!」
常護花接道:「獨孤無樂!」
獨孤無樂道:「你能夠活到現在,實在不容易,為什麼你還要來送死?」
常護花接道:「若是送死,我當然不會來。」
獨孤無樂道:「是誰告訴你我在這裡?周天?」
常護花道:「不錯。」
獨孤無樂道:「周天這個人大概日子過得太舒服了,連這個秘密也保不住。」
「千古艱難惟一死。」
獨孤無樂點頭:「可惜他雖然逃過你的一劍,結果還是難免一死。」眼睛一眯,接道:「現在相信也已經死掉了。」
常護花道:「他若是一個聰明人,在我離開之後,應該就遠遠躲開去。」
「可惜他不是。」獨孤無樂一聲微喟。「我最感遺憾的是,不能夠親身殺此叛徒。」
常護花忽然問道:「你對於生死看得怎樣?」
「不太重。」獨孤先樂笑了笑。「這大概因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令我考慮到生死這問題。」
常護花說道:「你現在不妨考慮一下了。」
獨孤無樂大笑,就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也似。
常護花接道:「告訴我你知道的,留下你的右手,你可以離開。」
獨孤無樂倏的揚起他的左臂:「秦步歌以他的命來換我這條左臂,你要我留下右手,卻只憑著這幾句話,難道不覺得可笑?」
常護花道:「話無論如何沒有劍那麼危險。」
獨孤無樂大笑道:「你若是怕危險,根本就不該到這裡來!」
常護花淡淡地說道:「我只是為你擔心。」
獨孤無樂上下打量了常護花一遍:「據說你是一個異常謙虛的人,想不到事實比任何一個都要狂傲。」
常護花道:「秦步歌能夠砍下你的左臂,我就有信心砍下你的頭!」
獨孤無樂道:「那何必廢話,來砍我的頭就是了。」
常護花道:「砍你的頭容易,要將天地會連根拔起卻困難。」
獨孤無樂大笑:「聽你的口氣,你已經投向龍飛那一邊的了。」
常護花道:「這是事實。」
獨孤無樂道:「看來龍飛對你也甚有信心,竟然讓你一個人找來。」
常護花道:「有些事總是一個人解決來得方便。」
獨孤無樂道:「這些話有些道理,我早就聽過你的大名,今天你既然來了,就是你不想動手,我也會迫你動手。」
常護花道:「也許在-戰之後,我們可以好好的談一談。」
「也許——」獨孤無樂沉吟了一下,忽然一喝。「你們兩個人還呆在這裡幹什麼?」
那兩個童子應聲混身一震,手一抹,各自從腰間拔出了一支短劍,身形倒翻,齊落在常護花的身前!
他們的年紀雖然不太大,但身手靈活,劍決一捏竟然是武當兩義劍的開手式。
常護花目光一落,搖頭:「讓開!」
兩個童子置若罔聞,左右突上,兩支短劍刺向常護花的雙脅,果然就是武當的兩義劍。
常護花一閃讓開,那兩個童子即時一凌空一滾地,再襲向常護花,凌空的一個左手一支飛刀射向常護花咽喉,右手劍刺向眉心,滾地的一個劍從下而上,刺向常護花的臍下,左手亦一支飛刀射向小腹!
他們的出手,遠比一般人凶毒,任何一擊都足以致命!
常護花閃刀避劍,閃避得也甚為狼狽,這兩個童子的出手事實在他意料之外。
獨孤無樂沒有動,只是冷冷的盯著三人,常護花與他的目光接確,立時明白他的心意,拔劍出鞘,人劍迅快的一轉,從兩個童子當中期入,連發兩劍,正刺那兩個童子的右肩!
鮮血怒射,兩個童子當場短劍脫手,驚呼而退,臨退之際,又是各自三柄飛刀射出!
常護花長劍一展,六柄飛刀齊被打落,劍一挽,指著獨孤無樂,道:「還是你自己來的好。」
獨孤無樂目光落在那兩個童子面上,搖頭:「你們跟了我那麼多年,就只是學會這些?」
兩個童子面色齊皆慘變,脫口一聲:「公子——」
語聲未落,兩人的頭顱已齊皆被獨孤無樂的劍劈開。
獨孤無樂仗劍從兩個童子當中走過,面上一些變化也沒有。
常花心頭一凜,道:「他們跟了你那麼多年,你狠得下這個手。」
獨孤無樂道:「我若是早知道他們這麼沒有用,早就劈殺了他們,等不到今天了。」
常護花搖頭無語。
獨孤無樂冷笑接道:「你既是龍飛的人,心腸怎麼這樣軟弱?」
常護花心頭又是一凜,劍一抬,道:「請——」
這一個字才出口,獨孤無樂的劍已迫向他的咽喉,匹鏈也似的劍光寒人心魄。
常護花揮劍一擋,一蓬火星濺開,身形一弓,人劍流轉,倒攻回去!
獨孤無樂劍一翻,斜壓在常護花的劍上,硬硬壓住了常護花的攻勢。
然後他的身形就扭動起來,衣袂「拔刺刺」急響,手中劍旋即跳動著削向常護花握劍的右腕。
一陣「叮叮叮」的金鐵聲接響起,常護花的劍一再被封在外門,急忙倒退。
獨孤無樂緊追不捨,追前三丈,長劍二十七次削向常護花的右手。
常護花從未見過這樣怪異的身形劍法,再退一丈,仍不能夠擺脫獨孤無樂的追擊,一聲長嘯,身形陡急,暴退四丈!
獨孤無樂的輕功竟然不在常護花之下,迅速追上!
四丈外是一株大樹,常護花後背貼樹榦,身形亦沒有停頓,壁虎也似貼著那株樹榦竄上去。
樹榦上剎那出現了三個劍洞。
獨孤無樂三劍落空,縱身拔起,凌空出劍,再刺向常護花。
這一劍雖然迅急狠辣,獨孤無樂的劍勢身形已沒有那種怪異的變化!
常護花腳尖往樹木橫枝一勾一掛,倒轉身形,接了一劍,再一彈,從獨孤無樂頭上翻飛掠過。
獨孤無樂一聲輕叱,左手一翻,七枚銀梭射出,人劍接翻,掠向常護花身形要落下的方向。
常護花耳聽風聲,半空中一再翻騰,閃三梭,擋二梭,左手接將其餘二梭抓起來,向獨孤無樂擲回!
獨孤無樂身形未穩,銀梭已至,劍擊一梭,另一梭在須旁射空,卻帶下了幾根頭髮,那剎那他只覺森寒裂面,不由得心頭一凜!
可是他的劍並未因此遲鈍,仍然在常護花身形著地之際及時刺去!
劍正刺在常護花的劍鋒上,「叮」的一響,常護花人已掠前去。
獨孤無樂接連三劍再刺到,齊皆刺空,緊迫而上,衣袂「拔刺刺」聲中,劍勢身形又扭動跳躍起來。
常護花接劍還劍,才三劍,又被迫住,直迫住潭邊,眼看他便要掉進水裡,可是那剎那他的身形一偏,竟貼著潭面掠過,落在突出潭中的一方石上!
潭水被他的身形帶起了一道白痕,兩尾大魚從水中蹦出,「拔刺刺」驚跳。
常護花目光及處,心頭一動,劍一抖,三十六劍交織成一道劍網灑出!
獨孤無樂緊追前來,人劍立時投入劍網內,一聲驚呼,倒掠回去,身上衣衫出現了六個劍洞,其中三個,鮮血外冒。
常護花劍網一斂,道:「你留在百花潭,就是要觀察潭中這種魚的變化?」
獨孤無樂面色一寒道:「好聰明的人,倒要看你如何破解我的濯魚十三變。」
常護花道:「已經破了。」
獨孤無樂冷笑,道:「你以為刺了我這六劍就已經洞悉我劍勢的變化。」
常護花淡然一笑,道:「我只知一網撒下,就可以將潭中的魚網起來。」
獨孤無樂面色大變,怒嘯聲中人劍凌空飛越水潭,直取常護花,衣袂「拔刺刺」急響,長劍同時「嗡嗡。的不停抖動。
常護花人劍亦飛離潭中大石,劍勢一變再變,一劍變作千鋒,組成了一道嚴密已極的劍網當頭撒下!
獨孤無樂所有的變化剎那全都被網起來,身形一沉,直入水中。
常護花緊迫而下,水花激濺中,群魚驚竄,獨孤無樂亦一條魚也似在水中遊動,攻向常護花。
他的水性非常好,那種從水中游魚悟化出來的劍法,在水中更見靈活。
常護花卻好像不懂得水性也似,一塊大石般直沉進潭底。
獨孤無樂接連幾劍都追不上常護花下沉的身形,到常護花的身形停頓,更就有不知從何著手的感覺。
潭水澄清,常護花端坐潭底,磐石一樣,在水中他的劍網雖然灑不開,可是這樣一坐,卻是以不變應萬變,而獨孤無樂也到底沒有真正的游魚那麼靈活,劍在水中無光亦無影,每一個變化,常護花都看得很清楚,要應付當然不大困難。
獨孤無樂看透常護花的心意,一時之間卻想不出如何才能夠將常護花擊倒,他魚一樣在潭水中游弋,一支劍蓄勢待發!
常護花完全不動,捧劍靜待獨孤無樂的攻擊,一串串氣泡不時從他的唇邊冒起來——
倒要看你能夠支持到什麼時候,獨孤無樂冷笑在心中,他自信水性只有在常護花之上。
事實卻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到他發覺真氣連轉已有些困難,需要冒出水面的時候,常護花仍然若無其事的盤膝靜坐在潭底。
獨孤無樂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面向常護花,向潭面冒上。
也就在這時候,常護花動了,就像水潭中那些梭形的劍魚,急射向獨孤無樂。
一股水流隨著他身形的移動激蕩起來,這一射之快,不下於離弦箭矢。
在平地,這當然算不了什麼,在水裡卻是不容易做得到。
這又是在獨孤無樂意料之外,他的頭尚未露出水面,常護花的劍已刺到了。
他的劍不能封擋,雙劍在水裡交擊,發出的聲響並不大,潭水卻明顯的急激地動蕩起來。
獨孤無樂被震開,往潭底墜下,一陣窒息的感覺,那剎那,獨孤無樂才知道自己錯得多大。
他實在自視太高,尤其是當他自信可以在水裡結果常護花之後,一心只是盤算如何將常護花刺殺,完全疏忽了常護花的水性非獨並不在他之下,且只有過之。
常護花毫不放鬆,緊迫在獨孤無樂身後,他現在的身形變化比獨孤無樂更像一條劍魚。
潭水迅速被割開,常護花的劍眨眼間又刺到,獨孤無樂不能不招架。
他連接常護花三十劍,那種窒息的感覺越來越重,幾次要往上冒起來,都被常護花截下!
他那種從潭中游魚悟化出來的身法劍式本來在水中可以充份的發揮,但因為真氣運轉不來,變得遲鈍。
常護花顯然已發現獨孤無樂的弱點,人劍盤旋在上方,怎也不讓獨孤無樂冒出水面。
獨孤無樂看得出常護花的企圖,卻又不能夠衝破常護花的阻攔,心肺逐漸已因為真氣連轉不來而簡直要爆炸。
再接十劍,潭水開始從他的口鼻湧入,他的身形亦開始亂起來。
常護花其實也不好受,只是在行宮之內,他已學會了在水中如何呼吸才能夠支持得比較久些,而開始以靜制動,又早已有了準備,但惡戰下來,心肺亦大感不適。
獨孤無樂的身形一亂,破綻亦出現,常護花也就把握這剎那,刺出了致命的一劍!
劍刺進了獨孤無樂的咽喉,獨孤無樂的動作並沒因此而停頓,反而急激起來,一支煙花火炮也似疾往上射起來。
常護花這一次沒有阻止。
XXX
「嘩啦」的一聲,獨孤無樂曳著一股水花從潭裡射出,離開潭面還不到一丈,突然一頓,又落了下來。
「噗通」聲中,一股血暈開始在潭面散開,那些魚立時飛梭也似向血暈游竄過來。
同一時水面一開,常護花從潭裡冒出,坐上了潭中那塊大石!
他開始喘氣,大口大口的喘氣,混透的衣衫緊貼在他的身上,冷風吹至,寒意侵肌。
看見那些魚在迫噬獨孤無樂的屍體,那股寒意也就更甚了。
他的劍並沒有離手,在行宮之中龍飛曾一再教訓他。劍有時可能就是他的命,除非不得已,否則絕不可以放下。
百花潭除了獨孤無樂主僕。是否還有其他人?常護花並不知道,只知道絕不能夠因為小小的成功而滿足,而樂極無形。
衣衫還未被吹乾,他消耗的體力已完全恢復過來,可是他仍然沒有動。
因為他看不出那個人將會如何出手。
那個人高立在一株松樹的末梢之上,一身全真羽士的打扮。
常護花是從潭水倒影發現那個人的到來!
潭水那會子並不怎樣平靜,那個人的出現就像是一支飛鶴,從山野林之中飛出,即投向那株松樹之上。
然後常護花就感到了殺氣,一股尖銳已極的殺氣。
相距差不多有十丈,常護花卻相信在那個人來說,並不是一個距離,只要他露出破綻,不難死在那個人凌空一擊之下。
他雖然未見過那個人,卻已經猜測到那就是抱一。
一劍縱橫,天外飛仙——抱一!
再調息一遍,常護花終於抬起眼睛,望向那株松樹。
衣袂聲一響,抱一亦終於離開那株松樹,飛鶴般落在潭邊,輕盈飄逸,著地無聲。
常護花看在眼內,不由得一聲嘆息,一聲:「可惜。」
抱一微微一怔:「可惜什麼?」
「老前輩一身武功登峰造極,十年前便已名滿江湖,卻晚節不保,為虎作倀,投身天地會。」
抱一冷笑:「貧道同樣可惜,以你的年青有為,活不過今天。」
常護花忽然一笑:「晚輩的運氣一向不錯。」
抱一像給一根尖針猛扎了一下,悶哼道:「姓香的丫頭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二次,而就算她現在也在一旁,貧道也不會再上當的了。」
常護花沉吟道:「那一次的事情,香姑娘對我說得很清楚。」
抱一沉聲道:「她是應該感到很得意的。」
常護花搖頭:「她只是奇怪,到底是什麼原因,令老前輩甘心放棄數十年的清譽。」
抱一冷冷一笑道:「這當然是一個秘密,你若是有本領將我殺掉,臨死之際我說不定會給你一個明白。」
常護花道:「還有其他秘密,晚輩也很想清楚。」
抱一冷笑道:「年青人這樣貪心,並不是一件好事。」
常護花道:「老前輩自信必勝,又何妨與晚輩一賭。」
抱一冷冷的盯著常護花:「你的意思是,我敗在你的劍下就得將所有的秘密說出來?」
常護花點頭,抱一大笑了起來:「年青人沒有什麼不好,就是一般都心高氣傲,目中無人,尤其是老人。」
常護花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笑。
抱一笑聲一頓,道:「據說你是年青一輩最負盛名的劍客。」
常護花道:「別人都是這樣說。」
「回答得好。」抱一道:「我年青的時候,比你還狂傲,那當然有值得我狂傲的地方。」
常護花只是笑笑。抱一接盛又道:「名之下,你當然也真的是有幾下子,可是你說話之前也要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什麼人。」
常護花道:「晚輩不是瞎子。」
抱一道:「那你要怎樣賭?看誰的劍術高明?
常護花道:「晚輩是要與老前輩各盡所長,一決勝負。」
抱一「哦」一聲,道:「除了劍之外,你還懂得什麼?」
常護花道:「老前輩要知道,還不簡單?」
抱一又大笑起來:「只要你能夠將貧道手中的劍擊下,便算你勝了。」
「話出老前輩之口。」
抱一點頭:「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劍原就是劍客的命。」
「老前輩劍若是脫手?」
「知無不言!」抱一說話的態度根本就不將常護花看在眼內。
常護花也實在奇怪這個老道的自信,抱一好像看透他的心意,目光倏然落下。
獨孤無樂的屍體仍在潭水中被魚群追噬,抱一目光一落一抬,道:「你應該知道,獨孤無樂的地位在我之下。」
常護花點頭:「所以他解決不了,你這位老人家才現身。」
抱一道:「我們的地位是以武功來劃分,你可知他在我的劍下走過了幾招?」
常護花淡然一笑,道:「我當然不知道。」
抱一抬手豎起了三支手指。
「三百招?」常護花信口說出了一個數字。
抱一搖頭:「三十招——」
常護花居然面不改容,抱一緩緩道:「這也許因為他當時太年輕,臨敵的經驗太少,亦可能他的本領真的就只有那麼大。」
常護花笑問:「會不會他當時明知道必敗,將實力隱藏起來?」
抱一怔了怔,道:「可能的。」接問道:「你殺他要多少招?」
常護花道:「這沒有關係!」轉問抱一。「你們那一戰是什麼時候的事?」
「五年之前——」抱一輕捋鬍子。「你是否要提醒貧道,五年並不是一個短日子?」
常護花道:「在年青人來說,的確是的。」
「這是說,貧道的年紀已實在太老,武功已不可能有多大進步。」
常護花道:「其實這些都是廢話。」語聲一沉,又問:「老前輩是否還記得,上次追殺我的途中,殺了一個女孩子?」
抱一道:「那人是你的?」
「她叫雁來紅,自小在我家長大,」常護花微喟。「當時老前輩並沒有殺她的必要。」
「已殺了!」抱一冷笑。
常護花緩緩在石上站起來,雙手捧劍,道:「請賜教!」
抱一又一聲冷笑,並指向常護花遙遙點出去,「嘶」一下破空聲響同時急起。
雙方的距離超逾三丈,抱一這一點,目的亦只是示威,常護花當然瞧得出,沒有移動。
指風正點在劍鋒上,常護花只覺得劍鋒輕微一震,相距三丈,仍然有這種威力,若是咫尺,可想得知——
難怪雁來紅喪生在這個老道士的指下。
常護花心頭一凜,由衷道:「老前輩好深厚的內力。」
抱一冷笑道:「這是以指代劍,御氣殺人。」
「晚輩做不到。」常護花說的是老實話。
抱一傲然道:「你現在還有幾分取勝把握?」
「十分!」常護花的回答大出抱一的意料之外。
「好狂的年輕人。」抱一大笑,雙掌突然一翻,擊開潭面!
「轟」地一股水柱被擊的揚起來,當頭向常護花揮去,常護花偏身一閃,水柱便從他的頭頂掠過,猛可散開,變成千百萬點,一半落在石上,一半落向潭面。
常護花的頭巾衣袂亦被水柱帶動的勁風激得揚起來,肌膚隱約生痛。
那灑在潭面的水點激濺起無數水花,瞬息消逝,幾條死魚旋即在潭面浮起來。
常護花目光及處,面色又是一變,這個老道士的內功造詣,比他方才估計的顯然還要高。
抱一也就在此際冷笑道:「你不敢硬接貧道這一招?」
常護花道:「既然可以有辦法省去這一番氣力,為什麼不省去?」
抱一道:「美言之,這就是所謂以逸待勞!」
常護花捧劍微笑。
抱一的手終於落在劍柄上,道:「這柄劍,貧道已經有三年沒有出鞘。」
常護花只是道:「老前輩太看得起我了。」抱一道:「希望你不會令我太失望!」手一翻,「嗡」的一聲龍吟拔劍出鞘。
那柄劍有如一泓秋水,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抱一劍脊往眉心一壓,身形疾射了出去,橫越潭面,劍一探,直取常護花眉心!
劍光那剎那暴盛!
常護花沒有硬接,人劍倒飛,倒掠過後面潭面,往對岸掠去!抱一緊追不捨,人劍有如一道飛虹,越遠,劍光竟越盛!潭面在常護花掠過之際並無異樣,到抱一掠過,同時出現了一條白浪!在白浪兩旁的魚群一條條如遭電殛,紛紛驚躍出水面,掉下來的時候已經一些生氣也沒有。
對岸是一座嶙峋挺峭的石山,一道流泉蜿蜒從石叢中流下,常護花迎著那道流泉一條大蜥蜴也似往上竄,輕靈矯活,其快無比。
抱一連發三劍,但都被山石所阻,山石在劍尖下碎,裂同時,常護花亦脫出劍尖所及範圍。
「這算做什麼劍客?」抱一冷笑,一隻大雕也似的停留在-方大石之上,盯穩了常護花,作勢欲撲。
常護花的身形應聲停下,回首道:「在天地會的人面前我不是劍客。」「那是什麼?」抱一有些詫異。
「殺手!」常護花一字一頓。
抱一冷笑道:「為什麼不說,是一個奴才?」語聲一落,身形急起,凌空向常護花撲下!常護花身形同時展開,抱一的劍勢已經籠罩縱橫四丈,可是一劍擊下,一團紫煙暴起,常護花已經消失在煙中。
「又是這種伎倆。」抱一劍勢一劍,左袖一卷,身形斜落。紫煙在抱一衣袖一卷之下一開,但隨又凝聚,而且更濃郁,一道劍光同時從煙中飛出。抱一目光一閃,手中劍已將那道劍光封開,身形落在一方石上。
那方石看來很堅實,但抱一身形一落,立成粉碎,這實在出乎抱一意料之外,重心一失,往下飛墜!
常護花同時人劍飛出那團紫煙,三柄只有一指寬闊,長不足四寸的飛刀急射抱一。抱一已準備應付常護花的劍乘機襲擊,卻沒有想到要應付的是暗器,一眼瞥見,劍急劃出。
兩柄飛刀被他擊飛,還有一柄,卻射進了他的右膝!
常護花左手即又一揚,這一次打出的卻不是暗器,是一顆彈丸。
那顆彈丸波的半空爆開,一股紫色的濃煙迅速將抱-裹在當中。
抱一心神已大亂,真氣一提,那柄飛刀被他硬硬迫出,一股鮮血亦從傷口激射。鮮紅的血,刀上無毒,抱一在提氣同時雙臂一振,下墜的身形一凝,往上拔起。
常護花那顆彈丸就在這時候爆開,正好迎著抱一拔起的身形,抱一立時被紫煙包裹。
破空聲緊接入耳,抱-呼吸一閉,真氣一散,身形往下飛墜,長劍同時在身前展開。紫煙在劍光中激蕩,「錚錚錚」接連三響,三柄飛刀彈飛!
「卟通」聲中,抱一直墜入潭中,有生以來,他從未試過這樣狼狽,驚怒交加!在那「卟通」聲響同時,常護花亦從一旁石叢中急竄而下,沒入水裡。
紫煙在潭面迷漫,抱一看不見,「卟通」聲響以及那些山石墜進水裡面的聲響亦影響了他的聽覺,那一陣驚怒當然亦不無影響,他並沒有發現常護花已經沒入潭中,身形一翻,便從兩丈外的潭面拔出。
常護花把握那剎那的機會,一竄而至,在同一個位置從潭裡拔起來!水花四濺中,常護花的劍削進了抱一的右臂,直划至虎口。抱一已發覺,悶哼聲中,左手「嘶」的一指疾點了出去。
常護花偏身讓開要害,左肩上仍被那一指洞穿了血洞,他橫越潭面,著地立即滾倒,猛滾出去。
抱一的劍幾乎同時插入他著地剎那的位置,直沒入柄!這柄劍已脫手,常護花那一削,已然將抱一右臂的筋脈削斷,抱一已根本再握不住。劍再脫手墜下,他的左手已一指彈在劍柄上,彈得那柄劍閃電也似飛射常護花后心。劍卻只是射進了潭邊地上,抱一身形瞬息落在劍旁,並沒有將劍拔回。常護花那邊已滾身站起來,雖然一面泥朽,看來很狼狽,但總算已擊一了抱一的劍。「承讓——」常護花接將劍入鞘。
抱一的面色那剎那慘變,連聲道:「好,好-一」常護花接取出一個藥瓶,一面將葯末灑在左肩那個指洞上,一面道:「若是公平的劍斗,晚輩相信很難在老前輩劍下走得過百招。」
抱一冷冷道:「貧道這一次敗得無話可說。」常護花雖然用計,用暗器取勝,並沒有任何不對,他們在出手之前已經同意各盡所長。這一戰所需要的時間並不多,這麼快敗在常護花手下,抱一實在有顏面無存的感覺。他一身水濕,鮮血從傷口不住滴下,在地上濺開了一朵朵血花,可是他並沒有理會,一切對他來說彷彿都已經不重要。
常護花很明白抱一的心情,承德行宮的訓練,卻已經使他變得很冷酷,接說道:「老前輩現在大概願意回答我那些問題了?」
抱一鐵青著臉道:「貧道並不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常護花隨即問道:「老前輩加入天地會是什麼原因?」抱一冷冷道:「這與你們難道也有關係?」「多知道一些天地會的手段,以作提防,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抱一冷笑道:「貧道就不會問這些沒有很大意思的事情。」「已經問了。」常護花深應。
抱一緊盯著常護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於道:「貧道一妻一子在天地會之內。」常護花怔住,抱一慘笑道:「道士還俗,娶妻生子,本來是件正常事,但是到了貧道這個地位,便變了一件大事。」
常護花點頭:「好像老前輩這麼有名的人事實不多。」抱一道:「以貧道這樣的一個名人,這種事若是傳出去,一定會成為江湖朋友的笑柄。」「老前輩投身天地會這個消息,現在不也是已傳遍江湖?」「那江湖上的朋友只會說貧道這一把年紀,仍然貪戀權勢,語有道,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這說來還不是一件壞事。」
常護花道:「天地會就是找住了老前輩那個把柄,以之要脅前輩加入?」抱一搖頭,反問:「你知道貧道那個兒子現在有多大了?」
常護花詫異問:「有多大?」
抱一上下打量了常護花一眼:「與你差不多,是肖豬的。」「那是比晚輩年長三年。」常花更加詫異,他實在想不到抱一竟然有一個那麼大的兒子。抱一嘆息道:「他的武功沒有你的好,在江湖上的名氣也沒有你的大。」常護花道:「當然,也絕不是無名之輩。」「你應該聽說過他。」抱一沉吟道:「貧道原是姓公孫——」「姓公孫,在江湖上有名的劍客,只有一個劍客公孫鵬——」「對,正是他——」抱一顯得無限的感慨。
常護花已有些明白抱一何以投身天地會,試探道:「公孫鵬的聲名並不好,據悉也是天地會中的人。」抱一點頭道:「貧道一直不能好好管教他,這未嘗不可以說是他對貧道的報復,他雖然有名,卻不能告訴別人他的身世,每當別人問及類似這樣的問題,總令他感到煩惱,感到在別人面前始終抬頭不起。」
常護花從抱一的眼神看到了他內心的悲痛。
抱一接道:「好些人都認為貧道很了不起,貧道卻自知是一個孺夫-,在此之前,始終不敢面對現實。」
常護花道:「天地會就是掌握了這個秘密,強迫老前輩加入?」
抱一道:「還有貧道妻子的性命。」
常護花道:「老前輩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
抱一道:「也許貧道並沒有別人眼中那麼聰明,不管怎樣也好,在現在來說,都已經太遲。」
常護花無言,抱一沉吟著接道:「有一件事貧道還可以對你說的就是,出家入道並非出於貧道的本願。」
常護花點頭轉問:「老前輩之上有什麼人?」
抱一道:「只有貧道的兒子。」
常護花一怔:「很聰明的安排。」再問:「老前輩可會聽說過歲寒三友?」
抱一倏的一笑,道:「這都是地上的東西。」
常護花道:「找到他們,是不是就能夠找到天地會的根源?」
「要看你的運氣,」抱一目光落在潭邊那株松樹上:「一棵樹長得那麼高大,它的根必定伸展得很廣,而主根一定會深入幽冥,你們現在找到的,只是千百裡外露出地面的幾條小小的根,連樹影也還沒有看見。」
「老前輩看見了?」
「沒有——」抱一苦澀的一笑「貧道名氣雖然大得嚇人,他們還用不著禮聘貧道加盟。」一頓又說道:「大樹周圍尚植有其他不少的樹來掩蔽,松竹梅只是其中一部分,斬倒了它們,也許你就會看見那株要與天比高的樹。」
常護花道:「老前輩不能夠肯定?」
「因為貧道尚未有機會欣賞到歲寒三友的姿采。」抱-的語聲毫不起勁。
常護花想想再問:「這件事若是交給老前輩,老前輩會從何處著手?」
抱一道:「貧道只知道站得越高,看得越遠,若是在九霄天外,當然就最好,人在那麼高,地上的一切也自能夠一覽無遺。」
常護花道:「天上又有什麼?」
抱一笑起來,道:「貧道一直都站在地上。」
常護花道:「老前輩能夠說出這種話,當然是聽說過類似傳聞。」
抱一併不否認,常護花仰首向天,沉吟接道:「天上有浮雲,有飛鳥,鵬其大無比,但也是飛鳥一種。」
抱一怔了怔,面色沉下來:「貧道那個兒子武功不見得高明。」
「虎父無犬子,他能夠將老前輩成功導入天地會,可是定是一個聰明人,老前輩是他的生父,他仍然不惜加以利用,可見為人的冷酷,這樣一個智勇雙全,心狠手辣的人,實在不可多得。」常護花幽然又道:「晚輩斗膽說一句,他在天地會的地位絕不會太低。」
抱一頹然坐下來,喃喃道:「有些話貧道實在不該說的。」
常護花緩緩道:「老前輩守信重諾,雖然是天地會一員,晚輩仍然……」
抱一揮手打斷了常護花的話:「無論如何,貧道始終是一個劍客。」
「這一點晚輩絕對同意。」常護花正色道:「晚輩深感遺憾的亦是並非以劍客的身份向老前輩討教。」
「也罷——」抱一仰首向天:「這本就是一場不擇手段的爭鬥,你若是不能適應,必定第一個倒下。」
語聲一落,抱一的身子突然離地射出飛射向常護花,食中指如劍,凌空點出!
常護花腳踏七星,從容閃開抱一三十六點,凌空風車大翻身,橫越潭面,落在潭中的那方巨石之上。
抱一緊追掠至,右膝雖然被飛刀所傷,但身形仍然非常迅速,二指隨即又點出。
常護花只是閃避,抱一左手施展劍招顯然不怎樣習慣,但劍路分明,每招點出都發出激烈的破空聲響。
常護花面色凝重,一雙眼睛一眨也都不眨,身形變化已到了他能力的極限。
眼看他就要被迫墮入潭中,抱一面部的肌肉突然收縮,那一招施展到一半,突然停頓。鮮血從他的指尖冒出來,一聲苦笑,他倏的坐倒石上,常護花身形一穩,不由自主伸出雙手去摻扶。
抱一搖頭:「不必——」語聲經已變得沙啞。
常護花在抱一面前坐下,竟然道:「多謝老前輩指點。」
抱一道:「你領悟到什麼?」
常護花道:「三十六招劍法,每一招有六個變化。」
抱一笑起來,笑得很凄涼:「貧道總算沒有走眼,你是貧道生平所見天資最高的一個,竟然完全看透其中的變化。」
常護花道:「這也是晚輩所見最完整的劍法。」
抱一道:「貧道一生的心血也就在這裡頭。」
常護花道:「遇到適當的人,晚輩一定將這套劍法傳下去。」
抱一笑笑:「很好。」張嘴一口鮮血吐出,他渾身的內力已經在施展這套劍法同時完全耗盡,整個身子都已經虛脫。
常護花不由嘆息:「難道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老前輩還有什麼未了的心事?」
抱一看著常護花,緩緩道:「若是你能夠,留貧道兒子一條活命。」
常護花道:「晚輩儘力而為。」
抱一仰首向天,嘟喃道:「死亡未嘗不是一種解脫。」這也是他最後的一句話,他的心脈在最後一個字出口同時斷絕,可是他的身子仍然端坐不倒。
常護花也沒有移動抱一的屍體,帶著落寞的心情策騎離開。
XXX
有星,有月。
夜已深,常護花擁著一襲披風匹馬走在竹椅中的小徑上。
風吹竹濤陣陣,聽來令人心寒,馬蹄聲在這種環境也分外亮響。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將獨孤無樂找出來,抱一的出現,是在他意料之外,而抱一的死,對他們那邊來說,未嘗不是一個重大的收穫。
何況從抱一的說話中,又得到了另一條重要的線索?
左肩的傷勢並不嚴重,所以他立即上路。
接下來他要做的這件事,無疑是比較簡單,他只是要趕到大樹坡一個秘密的地方拿一份有關天地會歲寒三友的資料,再與住在那兒的一個人一齊去將歲寒三友找出來殺掉。
那個是一個女孩子,姓柳雙名玉簪,也是龍飛的義女。
龍飛一共有十二個義女,大半都是孤兒,由他自小嚴格訓練,每個都有一身武功,且頭腦靈活,都可以獨當一面。
除了香芸之外,她們都已被派出去,在不同的十一個地方監視著天地會,搜集一切有關資料。
在兩年之前,龍飛已經知道歲寒三友,但最近才由柳玉簪找到他們的下落,這三個人的武功有多高?卻仍是一個謎。
龍飛在經過一番考慮之後,還是阻止柳玉簪立即對他們採取行動,要柳玉簪等待常護花,合二人之力對付他們,而目的仍是以殺人為次,將天地會的老巢找出來才是要緊。
根據這之前龍飛得到的消息,所謂歲寒三友在天地會的位置很重要,能夠將這三個人找出來,即使不能夠找到天地會的老巢所在,對天地會來說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他本來準備多派幾個人,但常護花的表現實在令他放心,而他也明白,那不是決鬥,並不需要太多的人參與,對於柳玉簪,同樣他也很放心。到現在為止,柳玉簪仍沒有令他失望過。
合二人之力,再加上柳玉簪統率的一群經過嚴格訓練的武士,對付歲寒三友那一夥,應該已是足夠。
XXX
月光從枝葉空隙中灑下,道路雖然不難看清楚,卻未免有些陰森恐怖,那些竹濤有時簡直就像是鬼哭也似!
常護花一點也不為所動,默默趕路。
那片竹林是長在一個山坡之上,道路斜斜往上伸展,到頂又斜斜向下。
常護花策馬到這裡,便看見一團光!
沒有兩個月亮,那團光是發自一個燈籠,掛在十丈外的一株竹樹上,燈籠下還有一塊長長的白布,好像寫著一些字。
殺機四伏。
常護花考慮了一下,策馬繼續前行,雙腳卻已脫出兩鐙。
他終於看清楚那些字——
常護花畢命於此。
常護花若無其事的策馬從燈下走過,一聲竹哨即時響徹長空,那一剎那,-地面突然裂開了一個大洞。
那個洞長逾三丈,常護花坐騎直往洞中墮下,他的人卻撥起來。
一張巨網即當頭罩下,箭弩聲再響,燈光下,無數點寒芒向常護花飛射過來。
常護花若是往上筆直撥起來,不難便撞入那張大網內,他卻是橫里射出!
左手一挽,他一把抓住了一株竹樹,身形一轉,飛射進竹林內,一篷劍光接從他身上灑出!
那邊射來的箭弩盡被他擊落,他的身形沒有落下,手往另一株竹樹一搭,接往上撥起來。
道路兩側竹林內的地上赫然倒插著無數利刃,範圍達兩丈之廣。
常護花若是落向地上,雙腳不難為利刃所傷,他本來也準備落下的了,可是那剎那卻給他看見那些利刃。
他反應的敏銳當然不是一般人能及。
無數黑衣人接從兩丈外的竹林中現身,百數十丈火把接燃起,刀光閃耀。
常護花飛鳥般落在刀光火光中,劍出鞘,眨眼間斬倒了十多人。?
更多的黑衣人向他圍過來,揮刀衝殺,他沒有等在那裡,迅速迎前去。
接近他的黑衣人一個個倒下,火光刀光中一道道血光閃現。
竹樹亦一株株斷倒,「簌簌」聲不絕於耳,斷在那些黑衣人刀下,只是竹樹,在常護花劍下,卻是連人一齊斬斷。
常護花遊俠江湖,很少這樣殺人,但現在他不這樣心狠,不這樣手辣,倒下的就是他——
為什麼他們選擇在這裡採取行動。難道他們已發現了柳玉簪的秘密?
這個念頭突然從常護花心底冒起來,他的出手更快,往前殺開了一條血路。
那真的是一條血路,在常護花走過的地方,一個個黑衣人浴血倒下,竹干滿地,鮮血遍灑,散落在地上的火把,冒著白煙,竹林中好幾處已燃燒起來。
那些黑衣人在後窮追,呼喝聲此起彼落。
到現在為止,在竹林中出現的都是這些黑衣人,雖然都不是一般可比,在天地會之內,亦不過比跑腳的高一級,無足輕重。
這絕無疑問,是一項有計劃的行動,能夠擊殺常護花,當然最理想,但目的若是在此,總該有幾個高手押陣才對。
他們的目的,難道只是在將常護花截下,阻止常護花前去柳玉簪那兒?
果真是這樣,柳玉簪的處境當然是很危險,由這裡到柳玉簪那兒,大概還有兩里多的路程,護花若是傷在這裡,那是不用離開的了,黑衣人所懷武功雖然並不好,人數都足以將一個受傷的人累倒。
而即使不倒,負傷趕到去,亦只是送死而已,派去對付柳玉簪的人,當然全都是高手。
常護花若是毫無損傷的趕到去,又將會是怎樣的一種局面?
XXX
以那些黑衣人的身法,當然追不上常護花,不過片刻已被常護花遠遠拋下。
走下了這個遍植竹樹的山坡,是一片平原,常護花的身形更飛快。
再掠前兩里,遠遠常護花已看見火光,在焦急之下身形不由放盡。
越接近火光已明亮,燃燒著的地方雖然不多,但火光已足以照亮那附近一帶。
那是一座小小的山村,全部只有二三十座屋子,過半正著火燃燒。
火光照耀下,到處都是屍體,大部份一身黑衣,其餘的都是作農家裝束。
兵器不少散落在地上,有些深嵌入屍體之內,有些仍握在屍體手中,有幾枝長矛甚至穿過屍體將屍體釘在牆壁上。
這一戰實在慘烈之極。
激戰仍然在進行,在山村後面的空地上,在一條小溪的旁邊。
溪水奔流,在火光下閃閃生輝,幾具屍體倒在溪旁,半截浸在水裡,溪流中亦倒著三具屍體。
鮮血仍然不停在傷口湧出,一縷縷順流而下。
激戰中的四人沒有理會,他們也正在拚命,正在淌血。
那是三個男人在圍攻一個女孩子。
三個男人的年紀都不一樣,一個鬚髮俱白,用鴛鴦雙槍。
那雙槍長的過丈,短的只有五尺,槍鋒下的紅纓有如鮮血般奪目,上下翻飛,攻向中門。
另一個中年人,錦衣輝煌,用的一柄蛇形劍亦銀光閃耀,不停飛刺眼目。
還有一個是一個年輕的短胖子,左手藤牌右手斬馬長刀,滾球也似搶攻下盤。
那個女孩子看來不過二十齣頭,一身農家少女裝束,左右手各執一柄短刀,長不過二尺,上下耍出了一片刀花,左拒右擋,前封後接,靈巧非常。
她的身形更加矯活,穿花蝴蝶般飛擺在三個高手之間。
鮮血從她的後背不停淌下,那兒一個劍洞離心房甚接近,雖然不怎樣深,但已不是一般女孩子所能夠禁受。
她的面上並沒有痛苦之色,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那使她看來更加冷艷。
四個人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濕透。他們顯然已廝殺了多時,三個男的並未負傷,那個女孩子身手雖則敏捷,再下去,實在不難被斬殺。
她看來是準備突圍,可是那三個人都配合得恰到好處,將她緊緊的囚在當中。
常護花當然是立即向打鬥聲響處飛快的掠來。
衣袂聲入耳,激戰中的四人都不由動作一緩,任何一方來了援手,在這個時候,都是會有很大影響。
他們的視線與常護花接觸,都緊張起來,那個老人的面色隨即一變,脫口道:「常護花!」
其餘二人聽說,面色亦變,那個女孩子卻綻出了一絲笑容,淡淡的,眨眼便在嘴角消散。
常護花認識那個老人,冷應道:「鄒老前輩——」
老人收槍暴退,道:「不敢當。」
常護花目光轉向其餘二人:「這兩位當然也不會是無名之輩。」
老人道:「彭一刀、蛇郎君你也不認識?」
矮胖子給叫破姓名亦滾身躍過一旁,瞪著老人道:「姜畢竟是老的辣。」
中年人蛇形劍虛晃,亦退下,冷接道:「我本就是一直與正派為敵,但這種情形下給嚷出來,亦很不是味道。」
老人嘿嘿的乾笑了兩聲,彭一刀又道:「鄒家五郎八卦棍江湖一絕,鄒四爺人稱俠客,彭某人現在總算領教過了。」
鄒四爺笑道:「你就是不說,這位常公子也知道我是什麼人。」
常護花道:「我卻是現在才肯定你原來也是天地會的人。」
鄒四爺目注彭一刀蛇郎君:「我們現在非同心協力,弄倒這兩個人不可了。」
蛇郎君陰陰一笑,道:「你要跟這位常公子動手,可沒有人阻止你,也不要算我在內。」
鄒四爺沉聲道:「這位人絕不是一般可比,武功只怕還在姓柳的女娃之上。」
蛇郎君眼睛一眯:「佘某人今夜就是難逃一死,在死前也樂得看熱鬧。」
彭一刀接道:「我也是。」
鄒四爺面色大變:「你們這是幹什麼的?」
彭一刀道:「你不將我們當做朋友,怎怪得我們袖手旁觀?」
鄒四爺悶哼一聲:「這倒是我弄巧反拙了。」
常護花嘆息道:「他們名氣沒有你的大,卻比你有骨氣。」
鄒四爺冷笑道:「你認識的若不是我,是他們,看他們又會怎樣。」
常護花沒有理會,轉向柳玉簪,左手一翻,一個只得半截的玉牌在掌心出現。
柳玉簪的左掌同時出現了半截玉牌,拋向常護花。
那兩截玉牌斷口參差不齊,一合卻變成了完整的一塊,常護花目光一落一轉,道:「姓鄒的交給我!」
柳玉簪含首倒退半丈,盯著彭一刀蛇郎君。
蛇郎君懶洋洋的踱開去,在一塊石上坐下來,彭一刀更就在蛇郎君身旁躺下,雙手抱著後腦,完全是看熱鬧的樣子。
鄒四爺看在眼內,一張臉鐵青,卻沒有再說什麼,長短雙槍斜抵在脅下。
常護花目光一轉,道:「鄒四爺還有什麼話說?」
鄒四爺冷哼一聲,目光落在常護花的面上,身形猛一欺,長槍毒蛇般標向常護花咽喉。
常護花腳步橫移,劍一翻。輕描淡寫的將來槍封在外門,身子隨即欺進。
鄒四爺短槍立即刺出,身形同時翻滾起來,長槍與之同時亦一吞一吐。
常護花人劍同時旋轉迫前。
「叮噹」聲中,長短二槍交替,一連九九八十一槍,都正刺劍鋒上。
常護花每接一槍,身形便一個旋轉,八十一槍接下來,距離已拉近很多。
鄒四爺槍勢與身形齊滾,整個人就像是一股旋風也似,這也是他雙槍的絕招,到現在為止,沒有人一開始不被他這旋風也似的槍勢迫開去。
常護花卻是例外。
距離一拉近,槍勢便施展開,鄒四爺身形雖然在翻滾,一切都看在眼內,八十一槍刺過,人與槍立時倒退了回去。
常護花隨即一連迫進了差不多三尺,眼看他的劍已可以刺在鄒四爺的身上,鄒四爺突然以長槍點地,凌空疾翻了開去。
甫一著地,他的身形便欺回,槍勢緊接又旋風般施展,搶制先機。
常護花不以為意,在極短的時間,又將鄒四爺的攻勢擊潰,再次迫近。
鄒四爺重施故技,長槍支地,疾翻了開去,這一次,卻沒有這麼順利。
常護花把握住那剎那,劍一引一翻,正削在槍桿之上。
尺許長的一截槍桿迎劍斷下,鄒四爺的身子半空中一震,斜刺里落下,已失了分寸!
常護花的劍緊接刺到,鄒四爺眼快手急,短槍擋一劍,長槍擋三劍,第五劍卻擋不了。
劍從雙槍之間刺入,劃破了鄒四爺的胸膛,再一挑,鄒四爺慘叫聲中飛出了丈外,濺血身亡。
彭一刀蛇郎君果然一直都沒有插手,只是在那邊瞧熱鬧,看到鄒四爺倒地,才有些反應。
蛇郎君撫掌笑道:「好本領,不愧年青一輩最負盛名的劍客。」
彭一刀悠然從地上站起來,卻問蛇郎君:「你能夠擋得住他多少劍?」
蛇郎君道:「只怕不會比那個老頭兒多,你呢?」
彭一刀嘆了一口氣:「我這柄刀與你那枝劍好像都差不多。」
蛇郎君沉吟道:「合我們二人之力,拼掉性命,就是不能夠將他剁翻,相信事後他也不會怎樣舒服。」
彭一刀道:「卻是要看我們是否能夠衷誠合作。」
蛇郎君笑道:「到這個地步,是不用懷疑的了。」
彭一刀點頭,藤牌往身前一擋,雙腳左箭右弓,斬馬長刀蓄勢待發,蛇郎君蛇形劍往眉心一貼亦從石上站起來,那邊柳玉簪即時一聲冷笑:「你們好像忘記了還有我在這裡。」
蛇郎君道:「沒有,但好家常護花這種大英雄,是絕不會讓你插手的。」
常護花應聲道:「這是你說的,不是我。」
蛇郎君哦的一聲道:「常公子不用謙虛。」
語聲一落,一聲:「上!」連人帶劍,當先向常護花飛去,彭一刀反應也不慢,撲地滾身,連人帶刀,滾斬上前。
常護花身形平空一滾,連接蛇郎君三劍,「倒堅晴蜓」,落在彭一刀身後,手中劍未絕,反攻蛇郎君三劍。
蛇郎君沒有擋,身形順勢往前射出,一點一撥,竟上了這邊的一株大樹,再一掠,向那邊雜木林子飛投。
彭一刀即時翻身揮刀急劈常護花,他的出手也不可謂不快的了,一劈就是十七刀,一片刀光迎頭罩向常護花。
常護花一眼瞥見蛇郎君開溜,方待截止,彭一刀的刀已經砍到,不能不封擋。
彭一刀是真的在拚命,十七刀砍過去,又是十七刀。
一夫拚命,萬夫莫敵,無疑是誇大,但饒是常護花武功在彭一刀之上,給彭一刀這一頓亂砍,亦不由退了幾步。
彭一刀沒有再砍下去,他頭腦雖然不大靈活,也不是一個笨人,那剎那,已發現蛇郎君非獨沒有如言與他一齊跟常護花拚命,而且乘機逃了開去。
他一呆,半身一轉,破口大罵:「姓佘的畜牲——」
下面的話還未接上,手中藤牌已經被常護花挑飛。
彭一刀怪叫一聲,倒退了半丈,又罵道:「姓常的,乘人不備暗算,也不是好東西。」
常護花卻道:「那個姓佘的,讓他走吧——」
這當然是對柳玉簪說,柳玉簪乃是被彭一刀將常護花擋住了去路,看見彭一刀停手,便待掠前去,聽得說,道:「我的傷不要緊——」
常護花道:「姓佘的已進入樹林,黑暗中不容易將人找出來,而且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此地我們更不宜久留。」
柳玉簪點頭,接一聲:「小心——」
彭一刀正乘常護花分心。亂刀斬下,常護花當然不會這麼容易給他砍倒,以劍封開,彭一刀隨即又滾倒,右手揮刀,左手接搶那掉在地上的藤牌。
常護花倒掠開去,順勢腳一挑,將那個藤牌挑起來,彭一刀鯉魚打挺,騰身而起,左手又往那面藤牌抓去,右手同時揮刀斬出。
這一次他終於將那面藤牌抓住,可是常護花的劍卻在他一把抓住藤牌,刀勢露出空隙的那一剎那,脫手一劍飛進去,那枝劍直飛進彭一刀的心胸,彭一刀的刀迅速斬下,可是常護花的手已離開了劍柄。
這一劍用得實在很險,就連柳玉簪的目光剎那亦不由一緊。
一刀斬空,彭一刀連入帶刀裁倒地上,打了一個滾,當場氣絕,一雙眼睛仍然瞪大。
常護花一欠身,將劍撥回,再看那邊,蛇郎君已經走得不知所蹤。
柳玉簪緩步走了過來,輕聲道:「他們沒有傷著你?」
「沒有——」常護花目光一落,「你後背的傷怎樣了?」
「不要緊。」柳玉簪好像這才省起,黛眉輕蹙。
常護花探懷取出一個玉瓶,將瓶中藥末灑在柳玉簪後背的傷口上。
柳玉簪沒有拒絕,只是道:「幸好你來得及時,否則,我就是能夠殺掉他們,亦難免倒下。」
一頓又說道:「我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帶著已到手的秘密飲恨黃泉。」
常護花微喟道:「你們是怎樣給發現的?」
「不知道,」柳玉簪搖頭:「也許是我不小心,在發現他們的秘密同時亦被他們發現。」
常護花道:「那來的就不會只是他們,松竹梅三人也應該現身。」
柳玉簪道:「也許是這些人立功心切,松竹梅說不定隨後就到。」
常護花點頭:「不管怎樣,這兒都不宜久留,我們還是趕快離開。」
柳玉簪道:「那我們往東走。」隨即舉步。常護花一面舉步,一面道:「有一件事很奇怪,方才我經過西面竹坡,被他們襲擊。」
柳玉簪道:「他們的目的,也許不是你。」
「是我!」常護花說得很清楚,「其中的一株竹樹上,掛著一塊白巾,上書我畢命在那兒。」
柳玉簪詫異道:「也許是兩件事。」
常護花沉吟著道:「那兒設置了陷阱箭弩,但出現的全都是一般的打手,以我看,目的只是在將我留在那兒,他們的主力則向這裡進攻。」
柳玉簪抬手輕揉眉心:「這是說,他們是因為知道你要趕來這兒,為了要阻止我們聯合起來,才突然採取行動的了。」
常護花道:「松竹梅顯然全都不在,所以他們才會有此一著,希望將我們個別擊破。」
柳玉簪道:「他們發現我在這兒的秘密不奇怪,但他們竟然知道你到這裡,卻就令人不能不懷疑了。」
常護花道:「也許只是推測。」
柳玉簪沉默了片刻,緩緩道:「不無可能是有內奸。」
「內奸?」常護花倒是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
柳玉簪接道:「否則,這件事如何解釋?」
常護花道:「我只是一個人。」
柳玉簪道:「只怕你才動身,消息便已經傳到天地會那兒。」
常護花沉默了下去,以龍飛處事的謹慎,為人的精明,那似乎是沒有可能,柳玉簪隨即一聲嘆息:「當然,內奸不無可能是我的心腹手下。」
常護花回頭一瞥道:「你的人都在這兒?」
「有七個外出未回。」柳玉簪嘆息:「那除非內奸,否則,現在只怕都凶多吉少。」
常護花沉吟起來,柳玉簪接道:「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天地會的人,一來便將這兒包圍起來?以眾凌寡,而且還是出其不意的襲擊。」
柳玉簪的語聲非常傷感,冷冷的一笑,又接道:「儘管這樣,他們來的人,亦只是跑了一個蛇郎君——」
XXX
林木並不怎樣濃密,蛇郎君如箭射入,立即竄進了一叢矮樹后。
沒有人追來,蛇郎君卻仍不放心,回頭看一眼,又從矮樹后竄出,竄進了另一叢矮樹中。
林子中異常靜寂,只有微弱的蟲聲,蛇郎君稍待,迅速的往林子中深入。
越入蟲聲便越多,蛇郎君也越心安,終於停下來,也就在那剎那,周圍的蟲聲突然滅絕。
蛇郎君同時感到一股殺氣排山倒海也似迫來,心頭一凜,蛇形劍護身,猛打了一個旋子。
在他右側的兩株大樹之間,不知何時已出現了一個人。
那個人年紀看來並不大,一襲近乎青白的衣衫,手中拿著一柄摺扇,幽靈般披著枝葉縫間漏下來的月光靜立在那裡。
蛇郎君清楚知道殺氣就是這個人的身上發出來,叱一聲:「那一個?」
青衣人「刷」的將手中摺扇打開,那之上寫著兩句詩,蛇郎君看不清楚,突然清楚——
那柄摺扇剎那已到了他眼前——
展眉窺柳綠,擺袖障桃紅。
蛇郎君詩句入目,面色一變,身形倒退出半丈,脫口道:「竹公子——」
青衣人一笑,身形再一長,又到了蛇郎君面前,蛇郎君不由倒退,後背撞在一株樹榦上,渾身一震,三道寒芒同時進入眼內。
蛇郎君驚呼揮劍,擊飛了一道寒芒,其餘兩道那剎那已然飛進咽喉,是兩枝扇骨,穿過咽喉,釘進樹榦,力道之強勁,有甚於發自強弩。
咽喉要害,蛇郎君那還能保得住性命,帶著一臉的驚懼之色氣絕。
青衣人摺扇一合,輕敲掌心,道:「臨陣退縮,該死!」
語聲姿勢俱都是那麼溫柔,殺人在他來說本就不是一回事,蛇郎君呼之為竹公子,難道竟就是歲寒三友松竹梅中的竹?
他隨即緩步走前,俯身拾起了那枝被蛇郎君擊下的鐵扇骨。
月光落在他背上,只見左肋附近一道傷口,衣衫已經被染紅一片。
這之前他經已受傷,是傷在什麼人手下?
撥回插在蛇郎君咽喉上那兩枝扇骨,青衣人才離開,幽靈般消失在林木間。
XXX
短松崗,明月已落在崗上。
柳玉簪背月而坐,面目都在暗影中,窈窕的身形因為披著月光變得朦朧,像是裹著一重煙霧,那使她看來顯得有點兒神秘。
常護花坐在她右側另一方石上,月光斜來,使他的半邊臉陷入暗影中,也使他臉龐的輪廓更顯得鮮明。
「松竹梅到底是怎樣的三個人?」他正在向柳玉簪提出這問題。
「松是一個老道士,傳說是抱一的師叔,在江湖上,雖然沒有抱一有名,劍術造詣只怕不在抱一之下。」
常護花動容:「難怪他身居高位。」
「他年紀雖然已那麼大,氣力並沒有衰退,松竹梅據說以他為首。」
常護花接問:「那麼竹?也是一個老人?」
「相反——」柳玉簪搖一搖頭:「見過他的人說最多不過三十,用一柄摺扇,一般都稱呼他竹公子。」
「本來可知道叫什麼名字?」
「也姓竹,雙名搖風,據說是湘西竹家後人。」
「湘西竹家也是武林正道。」常護花嘆了一口氣「天地會之中豈非很多人都是?」
柳玉簪接道:「他出手非常狠辣,從來都不留活口。」
「大概就是這個原因,他加入天地會的秘密得以保持到現在。」常護花接問:「梅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三個人之中,最秘密,也最難應付的就是這個人,我們犧牲了差不多五十條人命,才能夠確定那是一個少女,年紀跟我差不多。」
「又是那一個門派的第子?」
「不知道。」柳玉簪想想,補充道:「近日我們得到的消息,竹公子松道人其實還在她之下,比較重要的事情都是由她決定。」
常護花沉吟著道:「他們若非以武功定高低,那位梅姑娘的身份便甚為值得注意。」
柳玉簪道:「據說她甚少出手,武功到底怎樣,有待進一步的調查。」她的神色忽然變得很沮喪。「只是我們混入天地會的人現在相信已沒有幾個能夠活下來的了。」
常護花道「未必——」
「那條村子被發現,被攻陷,若因出現了叛徒,又怎會不將其他人供出來?」
常護花道「情形也許不至於這樣壞吧。」
柳玉簪道:「到底怎樣,我們走一趟百家集就會清楚的了。」
「百家集離開這裡,差不多一天路程,沿途都有我們的暗樁。」常護花劍眉輕蹙:「除非連那些暗樁的位置也很清楚,否則在敵人到達之前,百家集的人應該作好準備,沒有一戰的把握便應該撤退。」
「我們探得的消息,全都是送到那兒,雖然必定已送出,但再要建造一個那樣的地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毒蛇纏臂,壯士斷腕。」
柳玉簪無可奈何的點頭,苦笑道:「到底是怎樣情形,明天早上,我們應該便會明白。」
「若是百家集真的已保不住,我們該如何?」
柳玉簪道:「可先到最近的白雲觀,若是我們的運氣不太壞,松道人應該在觀內。」
常護花道:「能夠個別擊破當然是最理想。」
柳玉簪喃喃道:「我們還有什麼人可以用?」
常護花沉吟一會,道:「先看百家集那邊怎樣情形,不幸被攻破,我們只有用那群飛雁了。」
柳玉簪沒有表示意見,常護花接道:「那群飛雁到現在仍然藏著,一直都沒有給予任何事情,天地會的人應該不會找到去。」
柳玉簪接道:「應該不會的。」
常護花轉問:「你背後的傷勢現在覺得怎樣?」
柳玉簪道:「一些疼痛也都不覺,那本來就是小傷,不妨事。」
常護花道:「那我們立即動身,在日出之前,應該可到達第一個暗樁所在。」
柳玉簪立即站起來。
XXX
他們的運氣事實不錯,也不知是天地會的人沒有經過那個小鎮抑或他們的馬匹已經足夠,並沒有動那個小鎮的馬匹的主意。
常護花買了四匹馬,立即與柳玉簪馬不停蹄,趕赴百家集。
那雖然不是好馬,但交替來用,也能夠支持下去。
一路上非常平靜,並沒有任何事發生,這是他們最奇怪的地方。
蛇郎君逃去,除非害怕臨陣退縮事發,否則應該跑回去會同其他的人趕來,多少也應該有些反應才是。
而即使蛇郎君沒有回去,天地會方面也應該知道事情已變成怎樣。
他們到底準備採取什麼行動?
常護花猜不透,柳玉簪更感慨之極,這之前,只要她吩咐一聲,周圍數百里的消息,很快就會送來。
那事實是一個非常嚴密,非常成功的通訊網,每一個人的工作能力都很高,他們一直都在監視著天地會,注意天地會的行動,卻竟然在一夜之間被天地會毀滅,而在事前,他們竟然一些消息也沒有。
這當然是天地會的行動實在太迅速,但最重要的還是,在採取行動之前,天地會已經摸清楚他們的底細。
若說是有人反叛,與天地會暗通消息,那個人的地位一定不會低,柳玉簪想不出那是什麼人。
若說是組織出現了漏洞,那個漏洞未免大了一些,而他們竟然沒有發現,當然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當然,天地會這一次的行動,是必經過詳細的計劃,才能夠一攻而下。
這一次的行動顯然還沒有中止,天地會攻擊的矛頭看情形直指向百家集。
那也是一個秘密的地方。
天地會知道的秘密未免太多了,難怪柳玉簪顯得那麼沮喪。
他們也想到另一次,更凌厲的襲擊,可能已經進行,但除了趕赴前去之外,亦無計可施。
XXX
百家集也許真的有一百戶人家,但現在,已很難數個清楚明白。
並不是因為已入夜。
沒有星,沒有月,雲卻多得很,今夜雖然是黑夜,百家集一帶卻光亮得有如白晝。
所有的屋子都在燃燒,火光熊熊,照亮了周圍數里。
常護花柳玉簪老遠已經看見那邊一片光明,他們當然想得到那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他們在一裡外的一個林子內,棄騎步行,並不是直往百家集,繞過一片果園,上了東面的一座高山。
居高臨下,他們清楚看見百家集在一片火海中,也清楚看見遍地的屍體。
沒有活人在附近走動,什麼生物也沒有,當真是雞犬不留。
柳玉簪顯得異常冷靜,儘管眼瞳中彷彿也有火焰在燃燒,語聲卻平淡得很,她說道:「我們到底趕不及。」
「意料中事。」常護花亦冷靜非常。
柳玉簪憤憤道:「我們會要他們十倍償還。」
常護花微喟:「要不要下去看看?」
「這裡已經看得很清楚的了。」柳玉簪也沒有看下去,在一方石上坐下。
常護花亦坐下來:「想不到他們的手段這麼毒辣。」
柳玉簪反問:「你真的想不到?」
「假的——」常護花搖頭,「他們沒有必要這樣屠殺?」
柳玉簪道:「難道你沒有聽過一句話,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常護花只是搖頭,那並非表示他沒有聽過,而只是感慨這句話的無情。
柳玉簪接道:「今夜他們不這樣做,不無一天他們會喪命百家集這一伙人的手下。」
常護花道:「我總覺得事情應該有另一種辦法解決。」
柳玉簪道:「沒有比這種辦法更徹底的了。」
常護花道:「他們應該知道這正是收買人心的時候,這樣做,只有引起別人的反感,增加不必要的傷亡。」
柳玉簪沒有作聲。
常護花接道:「我實在很想見見那個天地會的頭兒。」
「幹什麼?」柳玉簪奇怪的盯著常護花。
「看看他是不是一個瘋子,也想問問他這樣做到底有沒有考慮到後果?」
「他若是成功,便能夠君臨天下,對於他來說,相信再沒有比君臨天下這件事情更能夠令他滿足的了。」
常護花道:「方今太平盛世,我實在想不出除了一些亡命之徒,貪官污吏之外,還有什麼人會去追隨他,而好像這樣的一群人組成的朝廷,可以想像得到,天下黎民將會處身怎樣的境況。」
柳玉簪無言頷首。
常護花接道:「無論他成功也好,失敗也好,到一切平靜下來,真不知有多少人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又有多少人喪失於戰亂中。」
柳玉簪目光又落向燃燒中的百家集,常護花目光亦轉去,道:「這隻能說是武林人的群斗,真正的燃燒戰火,大動干戈,可不是這樣的一二百人的傷亡,乃是數以千萬計。」
柳玉簪垂下頭,常護花嘆息接道:「為了滿足幾個人的慾望。以千百萬人陪葬,這簡直是瘋子的所為。」
柳玉簪道:「也許那些人現在已身不由已。」
常護花道:「他們能夠組織天地會,也應該能夠解散,只要他們有這個心。」
柳玉簪道:「一件事情花了那麼多心血,除非完全絕望,否則相信沒有人會願意罷休。」
常護花道:「那我們只有儘力令他們放棄。」
柳玉簪道:「我們不是已經在儘力了么?」
常護花道:「這一個百家集雖然已經被他們毀去,我們可以再組織第二個百家集。」
柳玉簪頷首。
常護花道:「希望在第二個百家集出現之前,我們已能夠找到第一次失敗的原因。」
「一定能夠的。」柳玉簪抬手一掠吹亂了秀髮,說不出的嫵媚,與香芸的嬌憨完全不同。
常護花卻看到她眼中的悲傷。
百家集以她為首,誰都可以看得出,並不是朝夕可以完成,現在她這多年的心血已經在烈火中化為灰燼,若說她完全不在乎,那是騙人,只是到現在為止,她仍然顯得那麼的冷靜。
常護花沒有忘記龍飛說過他的十二個義女,都是可以獨當一面,非常堅強的孩子。
這絕無疑問並非過甚其詞。
雖然在高山之上,他們仍感覺到烈火酷熱,夜風吹來,更帶著濃郁的血腥味。
常護花目光一轉:「我們離開這兒好不好?」
柳玉簪搖頭:「趕了整天的路,你不覺得累?」
「不覺得」,常護花搖頭:「你若是太累,就在這兒歇一歇好了。」
柳玉簪頷首,偎入常護花懷中。
常護花很自然的伸手將她摟著,沒有說什麼。
柳玉簪悠然閉上眼睛,睫毛卻不時在輕輕的顫動,好一會終於又張開來。
常護花一直在看著她,看見她張開眼睛,才問道:「你在想什麼?」
「想你方才說的話。」柳玉簪仍偎在常護花懷中:「那很有道理,可惜就是更有道理,天地會的人也不會聽得入耳。」
常護花道:「我們有一分心力盡一分心力就是了,若是拼了命也不能制止這場浩劫,也只好認命了。」
柳玉簪道:「你就是抱著這個目的加入我們?」
常護花點頭:「還因為他們先後殺了我的多個好朋友。」
柳玉簪沉吟著又問道:「若是他們突然醒悟,放棄爭霸天下的計劃,卻要你放棄復仇,你又會怎樣?」
「若是我的影響真的有這麼大,我會放棄。」常護花仰首天望:「而即使我這樣做,我那些好朋友在黃泉路上相信也不會怪我。」
柳玉簪怔怔的望了常護花一會,才嘆息說道:「你真是一個好人。」
常護花道:「我倒希望不是。」
「怎麼?」柳玉簪很奇怪。
「你難道沒有聽過,『好人不長命』這句話?」
柳玉簪笑了笑,常護花目光落下,嘆了一口氣:「可惜到現在他們仍然會繼續下去。」
「毀去了百家集,不能不算是一個頗大的收穫。」
「所以我們現在也得要讓他們嘗一嘗失敗的滋味,否則是絕不會醒悟的了。」
「用那群飛雁?」
常護花道:「憑我們二人的力量,要將白雲觀夷為地不是不可以,但這並不是我們最主要的目的,而且,那群飛雁,也該出來飛飛的了。」
「這也是義父的意思?」
「也是的。」常護花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