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風雪在望所謀難成
勾魂奪魄俊二郎潘子都,眼看白依雲粉面如花,嬌軀慵困,橫陳在床上,心中立刻奇癢難當,直恨不得當時便真箇銷魂才好。
只因神眼鷂鷹在身後窗外不斷連聲催促,說是:「快帶走吧!別待人來,便麻煩了。」
潘子都聽來有理,立刻走向床前,仲手去抱白依雲。
那知潘子都手才伸出,突然聽到神眼鷂鷹痛叫一聲,心中一驚,急忙回頭看時,神眼鷂鷹業已手著肩頭,狼嗥也似的飛身上屋,鼠竄而去。
同時也就看到俏郎君飛奔而來,並大喊「捉賊」,一時之間,有庄中,人聲四起,亂成一片。
原來俏郎君眼看著又要和白依雲分別,輾轉反側,那能入睡,便起身找白依雲商量,剛好看到神眼鷂鷹伏在白依雲窗前,心中一急,也沒出聲,便掏出一枚「金錢鏢」,揚手發出,射中神眼鷂鷹的肩頭,這才發聲狂喊。
神眼鷂鷹已在白家莊吃過苦頭,這一下,那裡還敢停留,只好咬著牙,忍住鏢傷疼痛,連潘子都也顧不得了,急忙飛身上屋,狂奔而去。
俏郎君見屋中還有一人,怕白依雲吃虧,因此捨棄神眼鷂鷹不顧,又向窗口奔來。
潘子都見窗口被堵,知難就此脫身,不過賊有賊智,忙一反手,脫下外衫,卷拂之下,把燈撲滅,借著這一黑之間,揚手先把外衣擲出,緊接著才揮刀護住身形,猛衝出窗。
俏郎君不知有詐,看到外衣,便以為是潘子都,斷喝一聲:「你還想往那裡逃?」揚手又發出三枚金錢鏢,但等發出不對的時候,潘子都已揮刀沖了上來。
俏郎君一時緩不過手來,只好縮身後退,讓過刀鋒。
潘子都乘勢衝出窗外,腳下一點,也上了屋,打算逃走。
可是還沒穿過兩重屋脊,陸瑜已迎面堵截過來。
潘子都知道陸瑜難惹,不敢硬沖,忙向斜刺里逃走。
突然嬌喝一聲,白鳳仙手揮寶劍,穿上屋地面,堪堪攔住去路。
潘子都並沒把白鳳仙放在眼下,手中刀一緊,便把白鳳仙逼得後退不迭,正想奪路逃去。
那知白守德又從斜刺里沖了上來,劍發如風,絞住潘子都不放。
潘子都眼看陸瑜和俏郎君又從背後趕來,尤其是黑孩兒也現了面,心下一急,連忙探手入懷,一把掏出五個悶香蠟丸,同時捏破,向白守德父女面前灑去。
這一來,白守德父女香味才一入鼻,立刻雙雙栽倒屋面之上。
潘子都不敢遲延,顧不得傷害白守德父女,便野兔子也似的向庄外逃去。
黑孩兒趕到,心下生氣,對陸瑜和俏郎君說道:「你倆救人要緊,那東西交給我吧!」說完之後,便緊跟在潘子都的身後,追了下去。
潘子都雖然先逃出了一段路,但那裡能夠比得上黑孩兒的腳程,因此兩相距離,愈拉愈近。
黑孩兒又不斷地在他身後罵著:「大膽臭賊,難道就沒打聽打聽,有我小花子在這兒,竟然也敢來捋虎鬚,這不是『壽星老兒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嗎?老實告訴你吧,小花子爺恨的就是你們這些下三濫,你如是個識相的,乖乖兒甭再走了,停下來待小花子爺用手法替你廢了武功,還可以保留一命,否則的話,你就是逃上三十三天,小花子爺也要追到你兜率宮,除非你自己向閻羅王去報到,小花子爺就饒了你。」
潘子都雖沒和黑孩兒交過手,但早聽神眼鷂鷹說過,這小花子便是情丐的徒弟,極其難惹,因此那裡還敢回頭,只慌不擇路地向前飛奔。
怎奈黑孩兒說到做到,始終窮追不捨。
潘子都跑著跑著,抬頭看到一片樹林,心中不由一喜,喝聲:「小臭花子,再見吧!你爺今天有事,沒空理你,下次再和你算帳吧!」說著腳下一緊,一頭鑽進了樹林。
「入林不追」,這是江湖人士「九忌」之一,所以潘子都進林之後,心下一寬,認為黑孩兒必不會再追趕了。
那知黑孩兒藝高人膽大,卻不管這一套,潘子都前腳進林,黑孩兒便已跟蹤而入,並且喝罵道:「瘟賊,你以為進了林子,小花子便怕你暗算了嗎?才沒那麼回事兒呢?你有什麼花樣,不妨使出來,給小花子爺瞧瞧好了。」
潘子都見了,不由嚇得的亡魂皆冒,叫了聲:「我的媽啊!」放開腳步,又向前奔去。
黑孩兒笑罵道:「這時叫媽有什麼用,乾脆掉頭跪下,向小花子爺叫幾聲『爺爺』,小花子爺還是老話,廢了你的武功,留你一條性命,在你才是最划得來的事。」
潘子都那敢回話,一面忘命狂奔,一面暗打主意,打算借著夜深林密,找地方躲過黑孩兒的耳目。
那知黑孩兒天生神目,暗中視物,與白天無殊,潘子都那裡還能夠藏得住,反而好幾次撞在樹桿上,碰得鼻青眼腫,並幾嗎落入黑孩兒手中,不敢再在林中亂鑽,急忙穿林而出。
黑孩兒則始終釘在他身後罵罵咧咧地窮追不捨。
時候一長,潘子都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暴喘如牛,汗下如雨,眼看著再也跑不動了,心中不由暗想:「這一回我命休矣!」
這時業已來到一個村子面前。
村口路旁,便是一座矮趴趴的小茅草棚。
潘子都跑得血氣翻騰,眼冒金星,看到這座小茅棚,以為是一座牛棚羊棚,也沒仔細打量,便忘命似地小著身子一頭鑽了進去心想:「只要這一次能躲過小臭花子的耳目,或許就有逃生的希望了。」
誰知這一鑽進去不打緊,外面只聽到「撲通」一聲,潘子都「哎呀」一喊,接著又是「摑篤摑篤」兩個。
各位這就要問,是怎麼回事了?
原來那座矮趴趴的小茅棚,並不是什麼牛棚羊棚,卻是庄稼人蓄藏肥料的「糞池」。
潘子都昏花之際,一時不察,小著身子一頭鑽將進去,等到察覺不好,腳下業已落空,摔了下去,這便是那「撲通」一聲。
潘子都身落汞糞之中,本能地喊出了一聲「哎呀」。
庄稼人的「糞池」,深可數丈,潘子都落將下去,當然沒頂,又在急喘如牛之際,一時之間,緩不過氣來。緩不過氣,便閉不住口,尿糞又那肯客氣,立刻便向潘子都嘴裡湧進,這便是那「摑篤摑篤」兩聲的由來了。
潘子都作惡多端,雖然飽嘗異味,但總還算他命不該絕,冒出來時,確巧一把揮住了擔在池面上,庄稼人踏著挑肥的那根木頭,穩住身形,沒再下沉。
黑孩兒笑得直打跌,罵道:「臭東西,這一下你可吃飽了吧!現在你還能往那裡逃呢?」說著便想上前。
可是人還沒進棚,便被一股濃烈的臭氣薰得受不了,忙向手退。
尤其是潘子都,這時性命要緊,反正身在池中,豁出去了,那裡還顧得了什麼骯髒不骯髒,手掬黃金,向黑孩兒直摔個不停。
這一來,莫道黑孩兒武功精強,卻也無法可想,不敢近來,只遠遠的站在一旁大罵要潘子都出來。
潘子都當然不會理睬。
黑孩兒發怒之下,本想運學風掀開茅棚,但再一想,又覺得庄稼人可憐,不忍使庄稼人受此無謂損失。
同時又想到,即就是把潘子都逼了出來,那麼一個臭烘烘的東西,自己也無法下手,去廢掉他的武功,因此罵了一陣,又揀了一些石頭土塊扔了過去,也沒打著潘子都,想來想去,這才念頭一轉,又罵道:「臭東西,咱們就這麼瞟著好了,你忍得住,受得了,便甭上來,我小花子爺坐在這兒等著你,看看到底是誰吃虧,誰的瞟勁兒大好了。」說完之後,便舍了潘子都,悄悄兒地轉身走了。
且不管潘子都泡在糞池裡,要泡多少,到何時才敢出來,反正這種下三濫的東西,便讓他多泡一會兒,也無所謂。
單說黑孩兒回到白家莊時,白守德父女三個,早被陸瑜和俏郎君救醒,正圍坐在一起商量。
黑孩兒笑著把潘子都落在糞池的情形,說了一遍。
大家也都稱快。
只有白守德皺著眉頭說道:「我們明日上路之後,難保這些賊不再來,那叫人怎能放得下心來?這便如何區處?」
黑孩兒一搭眼,看到俏郎君正凝視著自己,似乎有話要說,心中一動,便開口笑道:「這又有什麼難處呢?姑娘也是會武功的,乾脆做一路去走一趟,不就成了嗎?」
陸瑜道:「貧道也曾提過,怎奈白仁見不肯贊同啊!」
黑孩兒便問何故?
白守德道:「白某還有顧慮。」
黑孩兒道:「你把所顧慮的說將出來,咱們大家參詳參詳不好嗎?」
白守德又愕了會兒,這才說道:「女孩兒家本不應出去拋頭露面,不過我們既然身居武林,倒也可以不必去講究這些,只是……」說到這兒,又看了白依雲一眼,然後愕愕拔拔地接了下去說道:「那些賊既敢生下不良之心,到我莊上來生事,那麼雲兒若再外出,招搖萬里,豈非要格外招惹來麻煩嗎?」
白依雲立刻被說得粉臉飛紅,但在羞愧之中,又帶著無限驕矜之色。
黑孩兒略一轉念,便又拍手笑道:「白莊主雖然顧慮得有理,但這並不是沒有補救的辦法啊!」
白守德道:「但請說來。」
黑孩兒道:「大姑娘不能出去拋頭露面,難道大小子也出不去嗎?只要叫姑娘換上男裝,還有什麼不可以呢?」說著不待白守德考慮,便向大家笑道:「你們說,我這辦法好不好?」
陸瑜知道俏郎君的心事,當然贊成。
俏郎君則就格外甭說了,立刻眉開眼笑,拍手叫好。
白守德本來是個沒主張的軟耳朵根子,想了一想之後,也就說道:「主意倒是個好主意,只是她一人在路上便當嗎?」
白依雲這時,既不顧意和俏郎君分離,同時又怕自己一人,難免要被俏郎君糾纏,所以對於同行之說,不免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正在無法可想。及聽白守德這樣一說,立刻心中一動,不再顧忌地插口說道:「爹,若留妹妹一人在家,爹也放心不下,那何不讓妹妹也一同前去,女兒不就有了伴了嗎?」
白守德聽了,倒也點頭。
可是白鳳仙卻看了俏郎君一眼,一撇嘴,做了個厭惡的樣子,說道:「我才不要去呢!我留在家裡不要緊。」
白依雲忙拉住白鳳仙,相勸了好一陣子。
白鳳仙始終搖頭不允。
白守德也無可奈何。
俏郎君當然不願意多個白鳳仙夾在裡面,因此也忍不住對白依雲說道:「雲妹,鳳妹妹既然不願意去,你又何必勉強於她呢!」
白鳳仙眉頭一刷,喝道:「你說什麼?」
黑孩兒連忙上前,笑著扯淡說道:「姑娘不必理他,且聽我小花子一言,姑娘雖說生長在天府之國,佛教聖地。但天下之大,山川之勝,卻是各有不同,各得其妙,尤其是此去瑤池;天山雄偉,固然不必說了,即沿途之上,劍閣之險,隴右之壯,一過皋蘭,北望長城,蜿蜒如龍,西涼古道,處處名勝,沙漠風光,更非目睹者,所能領略其奇偉,俗語說得好:『讀萬卷書,終不若行萬里路』,姑娘肯敝屣這樣的大好機會,甘願足不出戶,終老家園嗎?」
白鳳仙被黑孩兒這樣一說,不由心動,立刻打消了不肯同去的心意,但她是個個性極強的人,剛才一再拒絕,把話說得太滿,一時轉不過口氣,不好意思馬上答應。
但她倒是個聰明絕頂的人,腦筋一動,便想出了一個最好的借口,拿俏郎君來墊鍋,對俏郎君瞪眼喝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敢來支派我,我不想我同去,我偏偏要去,你是想姊姊沒人做伴的時候,好欺負她。是不是?我去了看你還敢不敢?」
白鳳仙這番話,本來是一個借口,但恰好一語破的,戮中了俏郎君的南處,直把個俏郎君說得滿面飛紅,低頭不語。
所幸黑孩兒和陸瑜兩個,在一邊扯過。
事情既然決定,白守德便又重行做了一番安排,把兩個兒子——白思齊和白齊魯,以及家中一應大小事物,全都托給了白福,並吩咐白福,如果有來騷擾,便去告知悟塵神僧。
第二天一早,白守德、陸瑜、黑孩兒和俏郎君齊集廳前,準備出發。
白依雲和白鳳仙也雙雙走出,笑向白守德說道:「爹,你看我們打扮得像是不像?」
大家一看,她姊妹兩個,一律武生巾包住青絲,內穿箭農打褲,外披繡花大氅,腳蹬薄底快靴。
所不同的,只是衣帽色分紅白,再則就是白鳳仙在大紅鸞帶上,佩著一把寶劍,而白依雲則和俏郎君一樣,用那根「鳳尾鞭」纏在白鸞帶上,看上去好似未帶兵刃罷了。
大家見了,都不由的喝起采來。
黑孩兒一向愛開玩笑,一拍俏郎君的肩頭,笑著說道:「她們這一打扮,竟把你這個俏郎君比下去了。此去別的倒還不怕,就怕不知道要瘋狂煞人家多少姑娘呢?」
白依雲姊妹都被說得紅飛雙頰,低頭含笑。
白守德則早已忙得等不及也似的,一疊連聲,催促動身。
還是陸瑜攔住說道:「且慢。」
白守德問道:「還有何事?」
陸瑜道:「二位賢侄女扮得雖像,但說話聲音卻非一時之間,所能更改,所以在路上,最好是寡言為佳,以免啟人疑竇。」
陸瑜這樣說法,是一意兩用,防著白鳳仙和俏郎君吵嘴。
黑孩兒鬼靈精,一聽便猜也了陸瑜的用意,立刻應聲附和,並誇陸瑜是個老江湖。
二位姑娘也自應了。
陸瑜又以道:「這還在其次,便是我們大家的稱呼,也得注意,別再姊姊妹妹姑娘地嚷著,那才叫做笑話呢!所以貧道認為二位姑娘的名字,不妨暫時各去掉一個字,大姑娘可叫白雲,二姑娘便叫白鳳,和秦家娃兒,互以兄弟相稱,才是道理。」
白依雲連忙應是。
白鳳仙雖然討嫌俏郎君,但在即將遠行,新鮮頭上,也並沒反對,並且跟著白依雲向俏郎君叫了一聲:「秦大哥。」
俏郎君也笑著回了一聲:「雲弟,鳳弟。」
陸瑜說道:「這就是對了,二位姑娘可要記好。」
黑孩兒一推陸瑜,拍手笑道:「還虧你是個教人的人呢?自己反而先錯了。」
陸瑜一想,也就笑了起來說道:「該死該死,貧道真老糊塗了,此所謂:『明於責人,而昧於責已者歟』,不過現在還未出門。到了路上,貧道還是會以堅侄相稱,決不會錯的。」
黑孩兒道:「那麼我便喊她們雲相公鳳相公好了。」
白依雲笑道:「小老前輩何必如此客氣,喊我們雲娃兒、鳳娃兒,不就成了嗎?」
黑孩兒連連搖手說道:「這不成,這不成,尤其是什麼小老前輩,我可不敢當,你們別折投了我小花子,乾脆喊我小花子,我聽著還舒服得多呢!」
白鳳仙笑道:「那我喊你小花子爺好不好?」
黑孩兒立刻頑皮地一挺胸膛,擺出架子,大搖大擺地走了幾步方步,又咳喇了兩聲,並用食指在鼻子底下抹了一下,笑著說道:「這聽了真過癮,如果此行來去,你沒叫錯一聲時,回來之後,小花子送你一件好東西,怎麼樣?」
白鳳仙也笑道:「窮得都要飯了,還有什麼好東西送人?別飛出兩個虱子來送我,我就倒了霉了。」
黑孩兒笑道:「你別瞧我窮,即就是我身上的虱子,也是外頭買不到的呢!」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白守德卻已等待不及,借著笑,喝了白鳳仙一聲:「鳳兒不得對小老前輩無禮。」
接著便對大家說道:「我們可以走了。」
大家這才在白福領著白思齊、白思魯兄弟,以及眾家人奴婢的恭送之下,相將出門。
門外馬匹早已備下。
俏郎君便要把「驪兒」還給黑孩兒。
黑孩兒笑道:「現在別忙,小花子猴在高頭大馬上,叫人看了,實在不像,現在且讓小花子走幾步,等過了關中人煙稠密之區以後再說吧!」
陸瑜也笑道:「貧道也不喜乘騎,且陪小兄弟活動筋骨也好。」
白守德知道他二人的腳程,不比馬慢,也就沒去管他們,只把那兩騎空馬來駝行李。
俏郎君便又把「驪兒」讓給了白依雲騎乘。自己另挑了一匹青馬。
自守德騎的,是從毒鐵拐手中里奪來的那騎「踢雪烏騅」。
白鳳仙騎的是一匹小小的棗騮馬,混身毛片火紅,並無一根雜色,也是白守德花大價錢買來的,腳力極健,名曰「火雲駒」。
黑孩兒在一旁看到,白守德一身玄裳,俏郎君上下全青,白依雲姊妹,一白一紅,因此對陸瑜說道:「你瞧他們四個人的衣飾,配上這四匹馬,可不是夠巧了。」
陸瑜見了,也連說有趣。
上路之後,白守德首先一擰韁繩,放轡前行,白依雲姊妹,叨尾而行,俏郎君帶著那兩匹空馬隨後。
黑孩兒和陸瑜則浮雲流水也似的,不離馬前馬後。
白依雲和白鳳仙都是初次出門,但見一路之上,泯江浩偉,群山崢嶸,大有山陰道上,接應不暇之勢。
俏郎君又從旁不斷地為她們指點解說,這叫什麼峰,那叫什麼水,這是什麼名勝,那是什麼古迹,聽得白氏姊妹,興趣盎然。
因此白鳳仙也才覺得俏郎君人很有趣,慢慢地對他改變了態度,不再似過去那樣,一見面便要瞪眼睛,豎眉毛的了。
所以一路之上,大家全都是興高采烈,在不知不覺之間,便過問劍閣,出秦中,曉行夜宿,全都無話。
這一天來到武山,路遇一群馬販子東下。
那些馬販子看到他們向個所騎的幾匹馬,都不出的誇不絕口,尤其對於驪兒讚美備至。
驪兒本已通靈,見有人誇它,立刻昂首揚鬣,份外精神。
白依雲一時高興,便向俏郎君道:「豢大哥,聽說驪兒腳程極快,到底快到什麼程度,她也試過嗎?」
俏郎君吐舌說道:「我雖沒試過,卻是親眼看過,如拿快似風雲四個字來形容它,大概猶有不足之感呢!」
白鳳仙不屑地說道:「一匹馬罷了。那裡就會如此,我才不信呢?」
俏郎君道:「鳳弟不要不信,你問小老前輩就知道了,在天山的那一次,一夜之間,便駝著小老前輩走了五六百里呢!」
黑孩兒在旁點頭道:「這倒是真的,一點也不假。」
白鳳仙道:「一夜走上個五六百里,也算不了什麼稀奇,我坐下的這匹『火雲駒』,也能辦得到。」
俏郎君道:「你可別忘了,那是在天山絕頂,瑤池之上。走的是崎嶇山路,並不是康庄大道啊!」
白鳳仙道:「不能飛行山路,還算得了什麼好嗎?我這匹『火雲駒』,只怕走起山路來,還要比平地快些呢!不信的話,不妨一試,但看誰輸給誰?」
俏郎君知道白鳳仙的脾氣,如果再說下去,說不定要碰釘子,鬧出個不快來,因此連忙把話截住,只陪笑應了兩聲是,沒再開口。
如果事情就到此為止,倒也省掉了一場麻煩,這也是合該要出事,俏郎君沒再開口,黑孩兒卻忽然來了興緻,接下去笑著說道:「我小花子自信這兩條腿絕不比任何馬慢,但卻沒和驪兒比過,現在不妨試驗一下,看看我小花子的這雙腿,和驪兒那四條腿,到底誰快。」
白鳳仙也興緻勃勃地,說道:「好!我也參加,我就不相信『火雲駒』會輸給你們。」
說著便對黑孩兒叫了聲:「小花子爺,來比一下吧!」話聲才畢,絲鞭一舉,長嘯一聲,一夾「火雲駒」,便像一朵紅雲也似的向前捲去。
黑孩兒一向頑皮,那肯落後,因此也不管白依雲高興不高興,一拍驪兒的坐臀,喝了聲:「驪兒,快追上它,別輸了叫我丟人。」
驪兒通靈,立刻長嘯一聲,放開四蹄,風馳而上。
黑孩兒也展開了他的絕頂輕功,毫不放鬆。
白守德和陸瑜見了,忙想攔阻,卻已無及,再出聲叫喊,那兩騎一人,早已出去了十幾丈路,沒入煙塵之中。
白守德等無可奈何,只好也放轡追上。
單說白鳳仙,本是一馬領先,正在得意,卻沒想到眨眼工夫,便覺得有一陣狂風,從身旁掠過,抬頭一看,不是驪兒駝著白依雲,還是什麼。
白鳳仙心中一急,連忙揮鞭縱轡,想趕上驪兒。
那知驪兒沒趕得上,又見黑孩兒如飛而至,也飄風似地,越過馬頭,向前穿去。
白鳳仙再趕了一程,抬頭看時,那裡還有他們倆的影子,這才泄了氣,停鞭收韁,一面擦汗,一面直罵「火雲駒」飯桶無用。
再說黑孩兒,雖然追過了白鳳仙的「火雲駒」,但不管怎樣使出全部的力量,卻總追不上驪兒。
雖說黑孩兒脾氣固執,「不到黃河心不死」,但追著追著,自己雖然追得滿身大汗,卻連驪兒的影子也追得看不見了,當然也只好作罷,望塵興嘆,自愧不如,在路邊休息。
等了好久。這才見白守德等從后趕至。
俏郎君沒看到白依雲,便問黑孩兒。
黑孩兒一攤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樣子說道:「我小花子也沒追得上它,她上前去了。」
陸瑜道:「我們趕快上前吧!雲兒沒出過門,認不得路,別叫她作急。」
俏郎君卻早已急得把空下來的一匹馬,授給黑孩兒,一起縱轡,向前緊趕。
那知一直趕到鹽井,也沒看到白依雲的影子,大家這才都不由的著急起來。
連忙四處尋找,到處打聽,竟沒人見到有過這樣的一人一騎。
這一來,大家都慌了起來。
白守德急得直罵白鳳仙,說是都怪白鳳仙不好。
俏郎君自言自語,口出怨言。
白鳳仙固然低頭無語。
黑孩兒也覺得臉上發訕。
還是陸瑜比較冷靜,連忙攔住說道:「這時說也無用,還是趕快尋找要緊。」說著便又帶著大家回頭找去,並且逢人就問,一直問到十里開外,這才從路旁一個茶棚老頭兒的嘴裡,問出了一絲線索。
那老頭兒說:「曾經看到過這樣一人一騎,射門前如飛而過。」
陸瑜再問下落何在?
那老頭兒也就說不上來了。
白守德道:「既然已過此地,又沒到鹽井,這會跑到那兒去呢?」
陸瑜低頭一起,立刻面容失色,大驚說道:「糟了!若是跑到他那兒去,落入他家人的手中,這事就難辦了。」
白守德和俏郎君異口同聲,急得忙問:「此話何說?」
陸瑜道:「如果雲兒撞入崆峒山,遇上軒轅家裡的人,再被人家發現她是女兒身,那豈不是要糟嗎?」
白守德聽了,也就想起r這一家來,不由的面色大變,直呼:「這事如何得了?」
原來這崆峒山中,住著一家怪人,複姓軒轅,那老的便正是與黑魔女和情丐為當今武林所公認的三怪之一——千成人魔軒轅楚。過去性喜貪花,後來又與黑魔女絞到一塊兒去,更是無惡不作。
直到二十年前,黑魔女被神僧神尼合天下武林之力,除盡羽翼,銷禁在苦修庵中的時候,千面人魔當時也被大家擒住要殺。
還是悟塵神僧一念仁慈,許他自新,由他當眾發誓,從此隱居崆峒,不再過問世事,這才饒了他一命。
但大家都覺得他過去作惡太多,一定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對他仍不能釋懷,所以白守德聽到陸瑜一提起是他,立刻變色吃驚不小,急得雙腳直跳,老淚橫流,好似白依雲業已遭害一般。
黑孩兒見了。格外難過,但雖然知道千成人魔難惹,卻也只好豁了出去說道:「白莊主不必著急,這事既由我小花子而起,說什麼我小花子也要負責,如果令嬡真的落在老魔頭那兒,我小花子怎麼樣也要救她出來,萬一令嬡若有不幸,我小花子陪著她,絕不再活在人間。」言畢便向陸瑜詢問千面人魔的住所,打算立刻前去。
陸瑜連忙勸阻說道:「小兄弟切勿任性,目前雲兒已去他處,尚未可定,所以我們也不必便去搗馬蜂窠。」
黑孩兒道:「不去又怎會知道人去了沒有呢?」
陸瑜道:「去當然要去一下,不過卻有個去的方法,絕不能單憑意氣用事,須知那老魔頭也確曾二十年不履人間,善惡未能逆料,所以前去之時,必須慎重,萬一雲侄女並未前往他處,而我們上門一鬧,他借題發揮,重出江湖,那我們的罪孽就作大了。」
黑孩兒道:「那麼依著你,該當怎麼辦呢?」
陸瑜道:「依貧道看來,宜分兩方面進行,白仁兄暫時不必去崆峒與老魔頭見面,只帶著兩個娃兒,仍在這一帶打控,無論如何,明日中午,准在鹽井街頭第一家飯館子里會面,貧道則和小兄同去崆峒,一切由貧道出面,去與老魔頭周旋,若是雲姑娘不在他處,當然最好,如在他處,也看情形,大概合二人之力,也可以把雲姑娘救出來了,總之一切都要相機而行。」
大家見陸瑜說得頭頭是道,也就只好依他,立刻分手,各自去迄。
單說陸瑜和黑孩兒兩個,取道崆峒山。
千面人魔所住的地方,名日:「九環鑽結」,極其隱僻。
所幸陸瑜過去去過一次,依稀未忘舊徑,領著黑孩兒在山路上轉來轉去,走了兩三個時辰,這才來到「九環鑽結」。
黑孩兒定睛一看,但見怪石嵯峨,蒼松流泉之間,有一片十幾問精緻絕倫的小巧房屋,鶴唳松巔,鹿眠花底,並傳來陣陣嗚琴之聲,幽揚雅逸,令人心曠神怡,直似福地仙境,那像個魔怪的居處,不覺嘖嘖稱奇。
陸瑜卻已停下步來,對黑孩兒說道:「貧道上前,小兄隱身此處,以防萬一,好為貧道作援。」
黑孩兒點頭答應,將身藏好。
陸瑜略整衣冠,拂去塵土,默運功力,暗作準備,這才移步上前,向屋前走去。
可是也就在這時,琴聲突地戛然而止,接著沒等陸瑜走到一半,屋門開處,便出來了一個十八九歲,美如冠玉的瀟洒少年,迎上陸瑜,說道:「家祖從琴音之中,得悉有客來訪,原來是位道爺。」說著便作一禮。
陸瑜連忙還禮說道:「貧道陸瑜,冒昧造登寶莊,有事向軒轅老前輩請教,適才小兄所言令祖,但不知是否便是軒轅老前輩?」
那少年道:「正是,小子學名陽生。」說著又游目四顧了一番,然後向陸瑜問道:「家祖說貴客有兩位,怎的還有一位,卻不見面呢?」
陸瑜聽了,好不吃驚,正在盤算如何應付,那知屋裡已傳出了一陣清癯的笑聲,說道:「二十年來,老朽懶散慣了,未曾親自奉迎,還望貴客原諒,並希貴客勿再以二十年前的千面人魔相視老夫。一起請進來奉茶敘話吧!陽生代我肅客。」
陸瑜見行藏業已被人識破,生怕再隱瞞下去,惹翻了老魔頭,反而不好,因此只好硬著頭皮,轉身喊出黑孩兒,隨同軒轅陽生,一起進屋。
屋中的布置,便格外的超逸絕俗了,並且也和雲雨谷一般,美婢如仙,令人目眩。
軒轅陽生帶著他二人來到一間小小的敞軒門前,有美婢挑起珠簾讓客。
陸瑜和黑孩兒側身進入,略一游目,便看到軒中布置,雖只几案寥寥數件,卻令人有超塵出俗之感。
這時當中榻上,正坐著一個葛巾博衣,鶴髮童顏,手拈銀髯,面含微笑的老頭兒,美婢數人,爭供給使,榻頭矮几上,桐琴橫陳。
陸瑜知道那老頭兒便是當年人人畏若蛇蠍的乾麵人魔軒轅楚,連忙上前兩步,躬身作禮,說道:「貧道陸瑜,冒昧趨謁,還望老前輩不吝賜教才好。」
軒轅楚並未起身還禮,只詫異地凝目注視了陸瑜有頃,然後說道:「尊駕便是粉面金剛嗎?」
陸瑜道:「那是貧道出家以前的草號。」
軒轅楚黯然點頭太息道:「可惜可惜,那樣一位慘綠少年,竟變得這樣面目全非,豈不叫人傷心。」
黑孩兒道:「貧道世外之人,不敢再提往事。」
軒轅楚道:「雖說如此,但黑魔女之可惡,也就可想而知了。」
說著便轉過話頭,看著黑孩兒,向陸瑜問道:「這位小哥,又是何人?」
陸瑜正想回話,恰有一個美婢取來一把珍珠算盤,交與軒轅楚,軒轅楚便又攔住陸瑜說道:「道兄且慢開口,容老夫算上一算,但看二十年來苦心研究,到底有無一點成就?」說著便推開桐琴,把珍珠算盤放在面前,眼觀鼻,鼻觀心地用手在算盤之上,撥弄了又撥弄,好一會兒之後,這才抬頭笑道:「原來如此,照說起來,老夫和這位小哥,還有一點淵源呢?」
接著便轉面對黑孩兒笑著說道:「老夫與令師被人公認,同列於三怪之中,這不是淵源嗎?」
情丐一生恨事,便是被人列入三怪之中,黑孩兒當然知道。所以軒轅楚這樣一說,黑孩兒不由得臉色徒變。
陸瑜見到,心中吃驚,連忙以目示意,要黑孩兒忍耐。
可是軒轅楚卻已又笑著嘆了口氣說道:「其實這種公認,卻是非常之不公平的,若說以脾氣古怪為準,則便不應以黑魔女列入其間,若說以此『怪』字作魔怪來解,則令叔俠骨熱腸,與黑魔女薰蕕異器,更不可同日而語,即以老夫來說,當年雖與黑魔女同流合污,為人不齒,但蒙神僧寬有,又承抱一道長慨贈『先天周易』一卷,二十年來,老夫沉湎其中,參出人生真締,澈悟洞天,所以才下了決心,自行整理門戶,不管是門下巷徒,或是親生骨血,但凡孽重難返者,全都一體傷令兵解,轉劫為人,只剩下祖孫二人,相依為命,永樂逍遙,因此也把三怪之名,引以為羞,那就遑論令師了。」
黑孩兒見軒轅楚這樣一說,這才轉過臉色,並認為軒轅楚為人不惡,因此也才向軒轅楚施了一禮,並稱了一聲:「老前輩。」
陸瑜也就完全放下了心。
軒轅當命二人入座。
陸瑜便開口說道:「貧道此來,乃是……」
軒轅楚笑著截住說道:「道兄來意,老夫業已全知,那位姑娘,並未來到老夫這裡。」
陸瑜和黑孩兒猶有不信之意。
軒轅楚便又接下去說道:「二位不必懷疑,容老夫再來推算一下,看她到底身在何方?」
說著又把珍珠算盤撥弄了幾下,然後一皺眉頭說道:「老夫的這把算盤,只能算出百里以內的事,現在爻象模糊,只指出那位姑娘,身在北方,卻不知她身落何處呢?」
接著又問:「那位姑娘,是誰家之女呢?」
陸瑜見軒轅楚演算法通神,也就沒再隱瞞,說道:「她便是峨嵋山下玉面神龍白守德白仁兄的大令嬡。」接著又把如何迷失的情形,說了一遍。
軒轅楚便把著算盤,算了一陣子,突然臉色一變,訝然說道:「怎的這樣姑娘竟……」說到這兒,忙又把話頭忍住,不再說下去。
陸瑜忙問道:「她怎麼樣?」
軒轅楚怔了半晌,這才搖頭說道:「到時自知,不說也罷!」
接著便轉過話頭說道:「二位既還有事,而老夫山居,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奉客,所以也不再虛留了。」
陸瑜和黑孩兒見軒轅楚有逐客之意,也就起身告別。
軒轅楚卻又攔住說道:「相煩看到神僧之時,為老夫致意,就說老夫有話想向他面陳,請他無論如何要答應老夫的這個要求。」言畢又轉臉向一個美婢低低兒吩咐了兩句。
那美婢便走向別室,取來一個小小的泥金箱子,交給軒轅楚。
軒轅楚打開箱子,從裡面挑了又挑,挑了大小不等兩三個紙包,交給陸瑜說道:「相煩不敢空勞,藉此聊以為謝吧!」
陸瑜接過,不知紙包里是什麼東西,又不便當面打開來看,因此看著紙包發怔。
軒轅楚笑道:「老夫昔年有千面人魔之稱,紙包之仙,便是幾個不同的面具,所以老夫持以相贈,免得俗子凡夫。對道兄的尊顏發生誤會。」說著便命陸瑜打開紙包,要傳陸瑜使用方法。
陸瑜這才笑道:「老前輩美意可感,但出家人並不以醜陋為鄙,更何況家師業已說過,只等塵緣了凈,十年面壁『九玄神功』修成之後,自會恢複本來面目,出家人不敢以虛偽面目向人,所以老前輩的這一番美意,只好心領了。」言畢也沒打開紙包,便要璧還。
軒轅楚卻正容說道:「這可不然,道家理應以仙風向人,才不失三清尊貴,況嗎世俗陋鄙,狗眼看人,道兄雖然俠骨熱腸,但其奈孔子也有子羽之失呢?所以為著免人誤會起見,道兄還是依著老夫,不要推辭的好。」
陸瑜猶有難色。
軒轅楚忙又接了下去說道:「道兄即就是不願日常使用。便留備萬一,也未嘗不可,老夫平生,最怕被人看不起,所以還望道兄勿使老夫羞愧才好。」
陸瑜聽了,這才不敢再辭,打開一個紙包,聽軒轅楚傳受了用法,又當場試驗了一番。
黑孩兒在旁見了,立刻拍手稱奇叫好不止。
原來陸瑜帶上面具之後,立刻把那一臉的醜陋疤痕,遮得乾乾淨淨,直似脫胎換骨了一般。
陸瑜攬鏡自照,競和自己當年面目,依稀相似,尤其是臉上雖然帶著面具,卻一點也不覺得難受,因此也不由的高興起來,向軒轅楚謝過,並笑著說道:「老前輩雖然賞還貧道舊時面目,但在年齡上卻不像呢?」
軒轅楚笑道:「這也容易。」說著便打開一個較大的紙成。取出一個帶鬍子的面具來,命陸瑜換上。
陸瑜立刻又變成一位玉面生輝,五柳飄拂,活似純陽祖師的美道人,忙又向軒轅楚謝了又謝。
軒轅楚見黑孩兒在一旁大有羨慕之意,於是又從箱子里抓出幾個紙包相贈,把個黑孩兒高興得無以復加。
二人辭別下山之後,立刻趕去鹽井。
這時天色大黑,所以到到鹽井之後,便看到白守德和白鳳仙,坐在那家飯鋪子里發愁,忙問:「有否找到白依雲?」
白守德搖了搖頭,說道:「鍾兒仍在尋找呢!」
陸瑜便又把看到軒轅楚的話說了一遍。
白守德道:「雲兒雖然沒有他處,但北方遼闊,又到那裡去找呢?」
陸瑜道:「事已如此,急也無用,且等秦家娃兒回來,再一起向北找去,也就是了。」
白守德這時心亂如麻,嘆息連連。
還是黑孩兒叫來酒飯,強著他父女吃了一點。
也就在這時候,遠遠傳來了幾聲馬嘶。
黑孩兒馬嘶入耳,立刻跳了起來說道:「這是驪兒的聲音。」言畢便首先向店外穿出。
陸瑜等也都驚喜萬分,跟了出來。
果然看到驪兒遠遠飛馳而來,但等驪兒來到近前,定睛一看,驪兒背上,卻是空無所有。
白守德便又不由的急了起來,說道:「雲兒到那裡去了呢?這不是更糟了嗎?」
接著便又看到俏郎君縱馬馳來,氣喘噓噓地跳下馬鞍,淚流滿面,說道:「驪兒空騎而回,莫非雲妹妹已遭不幸了嗎?」
大家也都低頭黯然無語。
只有驪兒偎在黑孩兒身旁。不斷地用嘴拉扯黑孩兒的衣裳,並低嗚不已。
黑孩兒心中一動,抬頭說道:「大家不必著急,我小花子有辦法找到雲姑娘了。」
大家都一起抬起頭來,向他追問。
黑孩兒一拍驪兒說道:「你們瞧,驪兒不是在要我們跟它前去嗎?」
驪兒聽了,又揚鬣長嘶一聲,四蹄不停起落,像是著急萬分似地。
陸瑜一想不錯,道:「驪兒通靈,雲姑娘是它駝去的,它當然知道下落。」
說話時間,黑孩兒又對驪兒說了一聲:「驪兒,趕快帶我們前去吧!找到雲姑娘,重重有賞。」
驪兒果然在黑孩兒坐穩鞍橋之後,立刻放開四蹄,向前奔去。
黑孩兒知道它這一放開腳程,別人絕難跟隨得上,因此忙加控勒。並連聲喝叫:「驪兒,你慢一點,等著大家一起走。」
驪兒狂急長嘶,那裡肯聽,好似在說著「慢了就來不及了」的樣子。
陸瑜見狀,知道不妙,忙從懷中掏出了一小袋作記號用的白粉,丟給黑孩兒說道:「小兄先行一步也好,只在要沿途之上,做下記號,我們自會趕來的。」
黑孩兒和陸瑜也有同感,接過粉袋,便放鬆轡口,任憑驪兒風馳電掣般地去跑了。
陸瑜等也急急策馬,依著路記趕去,從一條小咱上,貧北而行,過隴西,抹過渭源,來到一座山下,便再也找不到粉跡了。
大家正在為難,不知何去適的當兒,驪兒卻已從旁邊一片密林之中,鑽了出來,卻又不見黑孩兒的蹤影。
俏郎君和驪兒相處過一段時候,忙向驪兒問道:「你送小老前輩到了這兒嗎?」
驪兒點頭,又抬頭向山上長嘶了一聲。
俏郎君道:「你是說小老前輩上了山嗎?那你也帶我們一起上去好了。」
驪兒卻不肯上山,反而返身鑽回密林之中。
大家見了奇怪,猜不透它是什麼意思,也就只好跟著她走進密林,這才看到驪兒守在密林深處一株大樹之下,樹身上有黑孩兒用粉袋留下的字跡,寫著:
「雲兒無恙,事情好笑,在此等我」幾個大字。
大家看了,倍加不解,但看到有無羞字樣,也就放下了一點心,同時又一直不停地賓士了二百多里路,人馬全都疲乏不堪,便依言等待起來。
這時業已西沉,村雞啼曉,雖林密避風,但陣陣寒意襲人,終覺難以承受。
尤其是白鳳仙,深閨弱質,又幾曾吃過這種苦頭,在曉寒侵襲之下,不由的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陸瑜看到,忙道:「趕快多披上一件衣服吧!」
俏郎君湊趣,忙解下自己的大氅,替白鳳仙裹好。
就這麼一直守到東天泛曙,俏郎君引底忍不住了,對陸瑜說道:「陸仁叔,我們與其枯守在這兒,何不也上前去看看呢?」
陸瑜一想也對,便把馬匹行囊,一起安頓在密林之中,打算出林。
那知也就在這時候,黑孩兒已如飛撞了進來,看到大家,便急呼呼地說道:「你們來了就好辦了。」
大家見黑孩兒說話匆促,齊都吃驚,忙問何說?
黑孩兒又笑了起來說道:「這事說來也奇,且讓我小花子爺換過衣裳再說。」
接著便向白鳳仙說道:「你我的身材差不多,你借一全套衣服給我換上吧!」
白鳳仙連忙打開包裹,取出一全套衣服來。
黑孩兒換上之後,又從軒轅楚所贈的幾個面具之中,挑了一個出來帶上。然後轉身向大家笑道:「你們瞧瞧,現在我小花子若是叫人家姑娘看了,會怎麼佯?」
大家看時,小花子這一打扮,那裡還像個破爛邋遢的小花子,早變成了一個面如冠玉,齒白唇紅的慘綠少年了。
俏郎君心中著急,又倦黑孩兒說道:「小老前輩,您老人家別盡開玩笑,且先把事情說出來不好嗎?」
黑孩兒一翻眼睛,笑罵道:「誰開玩笑?我小花子要不這麼打扮一番能行嗎?要不,除非是你去把雲姑娘給替換回來,可是你若真的去了,那就甭想同得來了。」
俏郎君直被說得奇窮難當。
還是白守德道:「小兄告訴我們,也免得我們著急吧!」
黑孩兒這才說出了一番話來。
筆者為著行文方便,讀者看來清楚起見,還是先從白依雲和驪兒說起吧。
黑孩兒一拍驪兒,驪兒通靈懂話,放開四蹄,如風而去,嚇得白依雲忙加控勒,但那裡還能夠控勒得住。她的騎術,本不高明,加之驪兒馳行起來,但聽到耳邊呼呼風響,地面後去如飛,直看得白依雲頭昏目眩,無法睜眼。
心裡一慌,就怕被摔下去,因此,只好把絲韁向判官頭上一搭,雙手抱住馬項,閉上眼下,任由驪兒所之。
驪兒雖說通靈,但到底野性難馴,這幾個月來,備受控勒,從沒能有一次像在瑤池時候那麼放蕩過,所以這一跑開了,立時野性大發,又任性狂奔起來。
加之白依雲把絲韁搭在判官頭上,沒再加以控勒,所以驪兒便走隴西,抹渭源,一直跑到烏鼠山中,連翻過幾座山頭,由於山路實在過份崎嶇,這才盡興,收足止步。
卻又由於它停得太快,白依雲又在頭昏腦脹之中,因此驪兒一停,白依雲便滾跌了下來,後腦和地面的石塊一碰,立時昏了過去。
驪兒雖然神奇,但到底是個沒有手的畜牲,當然無法抱扶白依雲上馬,但卻也還站在一旁看守,並沒走開。
這時業已金烏四斜,彩霞滿天,在寒鴉噪林聲中,忽然又傳來了一陣嬌聲笑語,接著便從旁邊轉出了四五個姑娘來。
這幾位姑娘。雖說是山家獵戶打扮,卻一個個都生得姿色不俗,肩頭獵叉之上,挑著不少野味,想是行獵初回,更增加了無限剛健婀娜之美。
尤其是那為首的一個,儀容打扮,更為諸女之冠,就只是那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帶有幾分盪意。
她們剛轉過山坡,抬頭看見驪兒,那為首的姑娘立刻停住了笑語,怔了一怔,又伸手向後一約,這才轉頭說道:「你們看見了嗎?好神駿的一匹馬啊!」
後面的幾個姑娘,也極口稱讚不置。
其中有一個開口說道:「鸞姑娘,那我們把它收下來不好嗎?」
由於山地崎嶇,白依雲陷身其中,鸞姑娘並沒看到人,所以倒也點頭贊成,並且立即分派道:「春蘭、夏蓮,你兩個從這邊繞上去,秋菊、蠟梅你兩個從那邊繞上去,先別驚動於它,只防著,如我擒不住它時,你們攔住,別叫它跑了。」
四個丫頭應聲,放下野味,各持鋼又,分頭便行。
鸞姑娘突然又看到了驪兒背上的鞍橋,忙道:「且慢,這匹馬是有主兒的呢!」
春蘭四邊一望,不見有人,便道:「看不到人吶,想是溜韁溜了來的。」
夏蓮道:「管他呢,姑娘既然喜歡,且收下再說好了。」
鸞姑娘道:「不行,若是被娘知道了,她老人家會生氣的。」嘴裡雖然這樣說著。卻仍目不轉睛地看著驪兒,寸步不移,不舍離去。
蠟梅也開口說道:「姑娘不必猶豫了,夏蓮說得對,且先收下再說,如果沒有人來追討,當然無妨,即就是馬主追尋來時,姑娘也還可以多給銀子,買下來還不就結了嗎?」
其餘三個丫頭也都說:「此話有理,就是夫人知道了也不會責怪姑娘的。」
鸞姑娘又想了想,這才下了決心似地說道:「好吧!咱們就這麼辦,即就是馬主真的不肯賣時,再還給他也就是了。」言畢仍吩咐四個丫頭,照舊而行,她自己則連叉都放以下來,順手拔了一把草,緩步上羊,嘴裡一面「嘟兒,嘟兒」誘著驪兒,一面暗暗蓄勢,接近驪兒,便搶絲韁。
可是驪兒通靈,早就看出了她的存心不善,立刻一聲長嘶,又低頭拉扯白依雲的衣裳,意思是要白依雲快走。
但白依雲昏厥仍未醒轉。
不過驪兒這一拉扯之後,鸞姑娘也就看到白依雲了。不由的叫了一聲:「馬主兒也在這兒呢!大概是被摔傷了。」說著便搶步上前,打著看看到底被摔得怎麼樣。
鸞姑娘這本來是一番善心好意,但由於上來得過急,而驪兒又對她存有戒心,只以為鸞姑娘將有不利於它,所以沒等鸞姑娘攏邊,又是一聲長嘶,同時轉身揚蹄,便向鸞姑娘胸腹踢去。
鸞姑娘真沒想到驪兒會有這一手,倉卒之間,立刻被鬧了個手忙腳亂。
不過總還虧得她武功不弱,應變得快,收勢後退,雖已萬來不及,但卻已使出一個鴛鴦環步法,把前沖之勢,硬扭向右側,在那干鈞一發之間,翻身向旁邊滾去。
這一來,果然被她讓過了胸腹要害之地,保住了性命,但腿上卻已被驪兒掃著了一蹄,痛得慘叫一聲,跌落在地。
驪兒則仍然不肯放鬆,一個轉身,又去攻擊。
四個丫頭見了,直嚇得亡魂皆冒,齊聲發嚷,谷各舞動鋼又,飛撲上來搶救。
驪兒這才舍了鸞姑娘,又和四個丫頭,戰在一起。
驪兒雖然神駿,但四個丫頭也都不弱,尤其是那四把鋼又,四面齊上,驪兒那裡還能夠支持得住,眼看著便非傷在叉下不可了。
所幸鸞姑娘傷勢不重,同時又愛馬過甚,見了之後,忙對四個丫頭喝了一聲:「不許傷它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