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父母之心
沈元通不加思索的道:「老前輩悲天憫人,一片菩薩心腸,必是看不慣應成倫的為非作惡,為了扶持正義,掃蕩魔氛,故以再出江湖。」
大頭怪人袁逢異張口又笑道:「老夫百數十年來從未過問江湖中事,臨死了,難道還願意自惹麻煩么?」
沈元通面現訝容道:「老前輩既無為人之心,何以做出為人的事來呢?」
大頭怪人臉上微現傷感之色,自言自語道:「老夫一生之中甚少朋友,如說有的話,也只有兩個半而已。」
他忽然揚聲接道:「卓丫頭的師祖是我知交之一,其次一個,是應成倫的祖父應祖光,另外的半個則是應成倫的父親應恨。」
沈元通聞言面現驚色,心想以大頭怪人一身功力,真是為了故人之後從中硬作主張的話,倒是甚為麻煩之事,是以頗為緊張地聽著。
大頭怪人繼續說道:「應氏父子,一生正直光明,家傳絕學,也是正宗心法,那知應成倫這個逆子,舍正途而不用,偏偏走邪門,求速成,私自練了一身『寒靈陰功』,丟儘先人顏面,為非作惡。」
覃英插口說道:「這種不肖子孫,為什麼不大義滅親,殺了他!」
大頭怪人怪眼一瞪道:「我那朋友,何嘗沒有這個念頭,只是虎毒不吃兒,始終下不了手,等到應成倫鬧得太不成話的時候,縱有除惡之心,已是遲了。」
覃英又道:「難道他們就眼看著自己的子孫,為惡江湖不成?」
大頭怪人嘆道:「他們何嘗袖手旁觀,只是應成倫功力大進,他們已經制不住他啦!」
沈元通也忍不住問道:「難道父母管理兒女,還要憑仗功力么?」
大頭怪人黯然冷道:「應成倫如果僅以功力反抗乃祖乃父,也算不上是絕惡之徒了!」
沈元通張目驚道:「聽老前輩的語氣,難道應成倫竟對自己的祖父、父親下了毒手?」
大頭怪人臉上微現感傷之色,道:「是的,他不但不服祖父父親的管教,而且還出手用『凍脈』手法,傷了其祖父、父親的五大主脈,使他們痛苦哀號,求死不得。」
這種大逆不孝之事,確然駭人聽聞,當時草堂之上,人人都變了顏色。
覃英秀眉一剔,憤憤地道:「袁爺爺,你為什麼不幫助他們?」
大頭怪人道:「誰說我沒有幫助他們?」
覃英吁了口氣道:「袁爺爺一定是把他們的傷勢醫好了!」
大頭怪人臉色一慘,發出似哭的笑聲道:「孩子,你把袁爺爺看得太高了,不要說四十年前的我沒有解治『凍脈』的能為,就是今天的我,一樣無能為力。」
此話不但覃英不信,就是玉簫仙子臉上亦是有了疑容。
大頭怪人解釋道:「我的意思,不是說我的功力不夠深厚,而是說我的功力道路,消解不了,『寒靈陰功』的『凍脈』手法。」
覃英不由好奇的問道:「如此說來,普天之下,無人可解『凍脈』之傷了?」
大頭怪人袁逢異大眼一眨,道:「一物剋一物,練有純陽功夫的人,便是『寒靈陰功』的死對頭!」
羅惜素道:「那麼我爺爺該是應成倫的唯一剋星了。」
大頭怪人點了一點頭,道:「羅拱北確有解治『凍脈』手法的辦法,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結果,還是我成全了他們。」他頓了一頓,一字一停地道:「我……一……掌……一……個,送他們……歸……了天!」
覃英尖聲叫道:「你親手殺了自己的朋友!」
大頭怪人怒聲道:「當時的情形,要是你,你又該怎麼樣?你能眼看著你的朋友,哀號痛苦地求死不能么!」
覃英被說得啞口無言,沈元通道:「袁老前輩從權應變,正是最恰當的處置。」
大頭怪人看了沈元通一眼,深以沈元通能夠體會出他當時的心情為感,又長嘆道:「其實當時我也硬不起心腸,下不了手,而是應氏父子苦苦哀求我動手的!」
草堂之上,沉寂了片刻,大家都用自己的想象,去揣摩當日大頭怪人所處的困境,並都不由自主的出了一身悚然的冷汗。
大頭怪人傷感了良久,接道:「最可嘆的,便是應氏父子在將時之前,還苦苦的哀告於我,要我答應他們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覃英大呀笑道:「應氐父子臨死還有心情開玩笑么?」
大頭怪人眼光,落在慈航玉女卜秀蘭身上,話卻是對著覃英說道:「孩子,你現在不會明白應氏父子當時的心情,等到了你有孩子以後,便會明白了。」
覃英睜大了眼睛,果然被大頭怪人唬住了,只得也轉眼看著慧航玉女。
慈航玉女臉上現出了微笑,道:「依晚輩猜想,應氏父子定是不讓老前輩處死應成倫!」
大頭怪人點頭概然道:「天下父母心,完全都是一樣的呵!」
覃英像發現了什麼似的,恍然而悟道:「父母愛子之心,真是無微不至,可是他們沒有想到除了袁爺爺外,天下便無人可殺死那忤逆之子了嗎?」
大頭怪人道:「你的話只說對了一半。」
「應氏父子雖然請求我不要親自殺死應成倫,但並不限制我幫助別人出手制死於他。他們的心意是,多給應成倫反省的時間,希望他終能放下屠刀,回頭向善。」
沈元通嘆道:「如果他不是晚輩殺父之仇人,晚輩倒願意看在他祖父父親的份上,饒他一命!」
「可是如今…………」臉上現出極為尷尬的神色。
慈航玉女玉容慘淡,悲不可勝,她乃是仁德慈心之人,含淚道:「孩子,如果應成倫確有悔過從善之心,你就是饒他一死,你父親泉下有知,一定也會高興的!」
沈元通想起乃父的死,心頭一酸,俊目之中注滿了英雄之淚,低聲叫了聲「媽!」心中有著許多說不出口的話。
大頭怪人也是一陣激動,正色道:「賢母子一片天心,深明大義,老夫先代故友謝過二位了。」他站起身來,即欲行禮。
慌得慈航玉女忙道:「老前輩千萬不可如此,否則晚輩母子於心難安。」
大頭怪人一笑收勢,然後又接了說下去,道:「其實,應氏父子最後還又給了我一件東西。」
他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一隻褪色的香荷包來,道:「他們請我在應成倫怙惡不悛,回頭無望之際,將這隻香荷包交給應成倫,如果應成倫稍有人性,仍請老夫轉請下手之人,稍留餘地,再給他一個機會。否則,但請痛下殺手。」
話畢,將那個褪色香荷包交給沈元通,又道:「老夫為了故友之託,數十年來,內心難安,那逆子一天不死,我的責任一天難去,我遍歷了天下,才發現了少俠,少俠天縱奇才,將是應成倫執罰之人,是以有心協助少俠掃除邪惡,並請少俠為我完成這個心愿。」
沈元通接過那褪色香荷包,雜念紛陳,惶恐地道:「晚輩儘力而為!」
當晚一夕無話。
第二天,大頭怪人叫過沈元通和羅惜素、覃英三人,要他們各將白、碧、紫洞簫取出,試行合奏「天籟之音」,又指點了他們許多奧密難懂的訣竅,由他們自去練習。
同時,更在暇時將「飄香步」傳授了玉簫仙子,玉簫仙子宿願得償,自是無比的高興。
慈航玉女和羅惜素亦同樣得了此一奇學的傳授,甚至陰煞黃彩霞亦未例外。
轉眼又是七天過去,三簫合壁的「天籟之音」,在沈元通領導之下,已經練得純熟無比,能發揮最大的威力了。
大頭怪人見三簫合奏已達至美之境,便有了去意,臨走時,又取出一本薄薄的手抄本,送給沈元通道:「此書乃是老夫百數十年來,勤修武功的一點心得,對你而言雖無多大助力,但天下武功,分門別類,各有所取,你不妨收下,留作參考之用好了。」
沈元通與大頭怪人袁逢異數日相處,已知這位前輩異人一身功力高不可測,自己縱是悟澈了「百字真經」,因為修為有限,只怕也很難超得過他,於是恭敬的收下書冊,含笑謝道:「晚輩自認福薄,不能承受老前輩道統,但願盡心精研老前輩厚賜,並為老前輩覓一絕世人才,發揚老前輩所創奇學。」
大頭怪人樂嘻嘻地道:「老夫無門無派,一切聽任小俠安排!」
說罷大頭一晃,人影頓失。
次日,沈元通請得慈航玉女和玉簫仙子的同意,六人一路,齊向武陵山奔去。
他們也明知,無法逃過應成倫的耳目,是以並不掩飾行裝,但盡求在速度上加快,以爭取時機。
又因有了食物中毒的經驗,深慮應成倫心思險惡,防不勝防,於是沿途一切飲食,均由陰煞黃彩霞親自準備。
一天傍晚時分,他們安然進入了武陵山區,趁著夜幕掩護,沈元通率先領路,六條快似電的人影,不停的急馳飛奔。
峻巍之中,間或也有出聲阻喝之人,但怎當得起沈元通的絕世神功,他只不時地屈指微彈,暗椿伏卡無不立時寂然。
他們到達「武陵別府」外圍時,距離黎明拂曉,仍有兩個時辰左右。
他們選擇了一處隱密之地,各自運功調息,養足精神,以備應敵。
沈元通功力最厚,六人之中最先恢復疲憊,他運起天視地聽的功夫,暗中嚴密警戒。
忽然聽出有人越樹而過,當時也未在意。
第二天清早,他們一行六人走到「武陵別府」洞前。
沈元通曾在這裡被正式迎接進入府內,是以這次的來,他相信別府中人,必定也是早已發現了他們。
沈元通在洞口站了片刻,洞門緊封如故,顯然洞中無意以禮相待,他冷笑了一聲,正待稟告慈航玉女必須從洞頂越過石壁進入之時,忽然就在他身側有人也冷笑了一聲。
沈元通猛然一驚,回頭喝道:「是誰?」
以沈元通目下的功力,竟然有人在他身身發出冷笑,而不知來人何時接近,叫他焉得不驚。
他喝聲出口,更是驚駭不置,因為他竟未能發現冷笑之人藏身何處。
其人功力之高,不由沈元通不深具戒心。
所謂弄巧成拙,那人要是不笑第二聲,沈元通便將永遠留下一個的可怕的疑團,偏偏那人得意忘形,接著又在沈元通轉身的後面,也就是他原來方位的前面發出了一聲同樣的冷笑。
沈元通這次是有備於先,在他神功籠罩之下,萬物難逃,當然不難發現笑聲的來源。
沈元通一聲譏諷的冷笑發自唇間,跨前三尺,朝地上單掌輕拂,掌力所及之處,泥土飛揚,露出一根空心竹竿來。
那兩聲冷笑,顯然便是從竹竿之中傳來。
這種竹竿前後左右埋有多根,要不是沈元通心思細密,神功奧妙無儔,真還被「武陵別府」中人作弄唬住。
此時沈元通發現了秘密,遂利用竹竿傅音對別府之內道:「這次你們敢請我沈元通入內么?」
竹筒之中,傳來答話道:「你要真有本事,難道不能越岩壁而入么?」
顯然,洞門不會為他而開了。
沈元通深知石府之門,如不自動迎賓,萬難從外攻入,就是利用三簫合壁奏出「天籟之音」,也透不過這百數十丈深厚的山壁。
於是劍眉一揚,帶著玉簫仙子等人,另行繞道,向山峰之顛,火山口上馳去。
沈元通等人退走不久,縮了進去。
走出四個蒙面黑友人,接著,那石洞之門又緩緩的回復了原狀。
四個蒙面人望著洞門關好,同時發出了一聲陰毒冷笑。
其中一人,更意得志滿的哈哈笑道:「山主神機妙算,沈元通小子果然送死來了!」
另外一人,想起沈元通同來的五個女子,竟有四個是美絕當今的佳人,不由動了憐香之念,惋惜地道:「可惜的是那四個人見人愛的妞兒,也白白的送死陪葬,好生不忍!」
第三個人道:「你大約嫌命長不想活了,還不快快動手,要是誤了大事,誰也擔待不起!」
第四個人冷笑道:「老王色迷心竅,粗心大意,老李,你緊張過甚,也難當大任。」
老王、老李,同時反唇相譏道:「老張,你膽小如鼠,處處畏縮不前,現在倒誇起口來,好!看你的,我們先走。」說罷,身形一長,便欲先行離開。
那最初發笑之人,厲喝一聲道:「老王老李,你們竟敢違背山主之命?」
那老王老李二人,似是獨對這發話之人懷有懼意,聞言身形一頓,帶著笑道:「吳兄,我們是和老張開玩笑的,豈敢不尊號令,擅自離開!」
老吳冷笑一聲道:「你們能夠明白就好,否則,不要怪我老吳沒有故舊之情。」
老王、老李瞪了老張一眼,恨恨的道:「今天你露臉啦!」
老張半點不讓步,仰著臉道:「難道是你們露臉了?」
老吳見他們三人,言來語去,勢不可止,不由大怒道:「你們還不閉嘴,真是想死么?」
三人立時誰也不敢開口了。
又過了片刻,那老吳自言自語道:「他們大概已經翻到山巔了!」忽然以命令式的口吻道:「老張取出火種來!」
老張取出火種,老李悶聲不響的彎腰在一棵大樹之下,掏出一根火藥引信,老張擦亮火種,將引信點燃。
那根火信,立即發出一股輕煙,爆出一陣嗤嗤之聲,帶著一串火星,向樹根之內燃去。
那姓吳的,看著火信的火尾消失在樹根之內,又是一陣仰天大笑道:「山腹之內萬斤火藥,便將埋葬這萬年火山,沈小子呀!沈小子,你命根再厚,功力再高,只怕也逃不過今天的一劫了!」
他們四人一陣大笑,飛馳離開了現場。
「武陵別府」原是開在一座己死的火山之內,四周開了幾個洞門,便是府中出入的孔道,洞門附近,石壁高聳入雲,陡峭異常,但是其他地方,卻也微有斜度,像玉簫仙子等絕代高手,自是不難攀登。
沈元通輕車熟路,一馬當先,繞開正面,疾足先登。
眼看快要到達峰巔,沈元通快疾的身形,倏的一頓,口中發出了驚「呵」,一面等待玉簫仙子等的跟上,一面凝目向著四周搜視。
原來,將近峰頭的地區,所有各種樹木草類,無不枯黃槁死,界線分明,這種情形,顯然太不平凡。
不一刻,玉簫仙子和慈航玉女等人先後趕到,見了這種情形,也都一怔。
沈元通嘆了一口氣道:「大約是我上次從這仰天山口飛出之後,提高了應成倫的警覺之心,在這附近地區下了劇毒,以致所有的樹木生物,齊皆枯槁,這倒是一件極為麻煩之事。」
覃英插口道:「元哥哥,你不是還有四顆『百毒丸』未用么!我們大家各運功力,硬闖過去,如果萬一有誰中毒,給他服一粒『百毒丸』豈不就得了嗎?」
沈元通搖頭笑道:「英妹妹小題大作,須知『百毒丸』何等珍貴,豈能如此浪費?」
慈航玉女看了覃英一眼道:「我已服過『百毒丸』,應該無妨,各位請在此處稍侯,我和元兒先向上山顛探明虛實,再行廷長計議如何?」
慈航玉女說了話,大家自是均無異議。
沈元通運起神功,封閉全身毫無毛孔,仍是先行開道,走在慈航玉女前頭,不一刻,他們便已到達了火山口的邊緣。
俯視下去,沈元通劍眉一蹙,低聲道:「媽,洞內情景甚是可疑,莫非應老魔著了先鞭,已將虜來的人質都遷走了?」
慈航玉女看不出其中有何不妥之處,順口問道:「何以見得?」
沈元通道:「孩兒上次曾將谷底紅樓震榻大半,現在時隔數月,磚瓦碎層,依然散布滿地,迄今無人清理,由此可見,洞府之內,早已大部遷移。縱或有人,大約也只是少數的留守之人罷了。」
慈航玉女點頭道:「你的見解甚是,我們算是空勞往返了。」
沈元通又道:「孩兒意欲下去一搜,看看究竟如何,應成倫鬼計多端,莫要被他朦騙了過去!」
慈航玉女關心地道:「洞壁高達百數十丈,下降時較諸上來時更難提氣著力,你有十成的把握么?千萬不可冒然涉險。」
沈元通笑道:「武當山仙人渡都未將孩兒跌死,何況孩兒今日功力業已大進,又在有備情況之下,媽盡可放心,絕對萬無一失。」
說罷一提丹田之氣,運起「履虛蹈空」的輕身工夫,從山口直落下去。
他飄飄蕩蕩的身形,越落越快,實在因為上下相距太高,沈元通縱是功力通神,也難盡消自然吸引之力。
是以,他在下降速度加快之後,便不得不將雙掌向下虛按,發出一股無形勁氣,鼓動空氣,產生反彈之力,緩住下降的身形。
迄至將及地面,他又猛然擊出兩掌,把下降的身形,完全停止不動,又吸了一口真氣,布滿全身,才緩緩的飄落下去。
這樣,他便無慮應成倫的偷襲了。
但是他那全力下擊的兩掌,卻把在上的泥石,震得四散飛揚,形成了二個極大的深坑。
沈元通落地之後,除神功護體之外,又拔出了碧玉洞簫,他功力雖高,但絕不大意狂傲。
他首先進入半倒的紅樓,抬頭看去,牆壁之上,赫然寫了幾個驚心觸目的大字:「歡迎俠駕光臨!」
顯然,這是為對沈元通而寫的。
沈元通不由心中微有怒意,單掌一揮,連字帶牆轟出一個大洞,身形一起,穿洞而過,落入內室。
這間內室打掃得甚是清潔,床褥諸全,顯然,並非久空之地,他目光落在一張書桌之上,只見桌上平放著一張素箋,上面寫道:「奉上『武陵別府』設置詳圖一份,請予笑納。」
素箋之下,便是「武陵別府」詳圖。
沈元通拿起詳圖,不及細閱。
腦中便已產生了幾個極待澄清的問題。
第一、洞府中明明有人在內,何以未見人影?
第二、應成倫那曾有這樣的好心,臨走還給自己留下一份別府詳圖?
第三、應成倫莫非另有其他的陰謀手段么?
他瞑目深思有頃,按三二一的次序,給了自己做了一個解答:應成倫對自己安有百分之百的陰謀;這份別府之圖,必定也是陰謀之一,極可能就是引誘自己深入的手段;洞府中原有的人,不是藏於別處,便是逃之夭夭了。
無可置疑的,這是一個害人的陷阱。
沈元通心中有了警惕,飄身退出了紅樓,但是手中的別府詳圖並未丟棄。
他有意舍圖越洞而去,但又止不住心中對「武陵別府」的奇念,最後,他終於嘆了一口氣,他不能令洞門之上的慈母過份懸心,於是決心退了出去。
正當他功力運足,就待跳身飛越的時候,驀地,聽到幾聲低沉的哀號之聲,從第五個岩洞之內傳來。
沈元通不顧後果的走了過去。
他照著手中詳圖的指示,在洞口的一塊青石板上,略運內力壓了七次,然後扳開石塊,石塊下面,有一紅一白二個鋼環,他將紅環向右轉了三轉,白環向左轉了九轉。
接著便聽見一聲巨響,洞壁兩邊同時陷落下去,現出一排鴿子籠似的牢房,隨著牢房的出現,更有一股令人嘔吐的臭氣沖了出來。
他無須逐次檢視,僅憑聽覺之靈,即已知道這些牢房,除了右邊最後一間,仍然關有一人外,其餘均已空無一人。
他身形動虛,人已走近最後那間牢房之前。
牢房之內,卷伏著一個全身污穢不堪,亂髮披肩,骨瘦如柴的老人,齊膝以下,雙腿被斷,瘡口白蛆翻翻滾滾,令人慘不忍睹,哀號呻吟之聲,顯然便是從這人口中發出來的。
沈元通站在牢門外,叫了一聲:「老丈!」
那傷殘老人聞聲一顫,用儘力氣,抬起頭來,沈元通才又發現他雙睛已經被人挖去,只剩二個黑烏烏的大洞。
傷殘老人有眼無珠,看不見沈元通,但習慣地轉臉正對著他,哼聲仍未停止。
沈元通又叫了一聲:「老丈!」
那傷殘老人,人雖被囚,但脾氣卻大得很,沈元通的連聲老丈,竟然激起了他的怒氣,只見他冷冷的罵道:「口是心非的東西,你難道也沒有眼,看不出我正聽著你說話么?有屁還不快放,鬼叫什麼的!」
沈元通皺了一皺眉頭,深知這殘廢老人,受盡了折磨,滿肚子的怨氣,無處發泄,是以開口沒有好言,遂用極和緩的語氣道:「谷中之人均已全部撤去,何獨留下老丈一人?」
那傷殘老人又冷冷的道:「你們自己做的事,我怎樣知道?」
沈元涌啞然笑道:「晚輩和他們不是一夥的。」
殘廢老人聽沈元通說不是「石府」中人,語言頓時軟和下來道:「孩子,你也是被他們擄來的人質么?」他已經聽出沈元通年齡不大,甚為沈元通的被擄而難過。
沈元通忙道:「晚輩乃是石府中人的對頭,為拯救受難的老前輩們而來,不意竟然撲了空。」
那傷殘老人聞言之下,似是驚喜已極,忘了自己的重傷,單掌一撐,就想坐了起來。可是他畢竟體力虧虛,撐了半天,只有廢然嘆道:「老夫今生算是完了!」
沈元通一片惻然之心,這時顧不了牢中污穢,舉步走了進去,把那傷殘老人扶起,倚壁坐好,道:「老丈,可覺得舒服些么?晚……」
驀地,一聲大響,落下一道精鋼欄柵,把沈元通也關在牢房之內。
沈元通怒吼一聲,雙掌猛推,勁風如潮,那道精鋼欄柵只顫了兩顫,卻絲毫無損,沈元通心念一轉,拔出龍角短劍,向精鋼欄柵揮去。
龍角短劍劍鋒指處,精鋼欄柵當時便被斬斷了數根,沈元通精神一振,立時又抖開一片劍風向精鋼欄柵猛落。
就在此時,身後那個傷殘老人,忽然陰惻惻的笑道:「你不要白費氣力了!」
接著一陣軋軋之響,厚及盈丈的石壁,緩緩地從地下升了起來,不一刻便把整個牢房封得死死的。
牢內一片漆黑。
沈元通氣怒之下,雖然用龍角短劍,削斷了不少鋼條,可是對於那厚達盈丈的石壁,卻自知不是三劍二劍可以解決的。
當時氣勢一泄,停手沉思起來。
背後那傷殘老人,又冷笑了一聲,道:「你縱然仗著無堅不摧的利器,可以破壁出去,但所需時間,非半天工夫不可,而石府內地下炸藥,不出半個時辰,任你是神仙轉世,只怕也逃不過這一劫了。你何不收起寶劍,我們利用這半個時辰談談條件,或許容你不死,也不定。」
沈元通怒火貫目,轉過身來,大吼道:「你為什麼騙我進來?」
牢內雖黑,以沈元通的功力,卻是看得甚是分明。
那傷殘老人臉上沒有了痛苦之色,陰森森的道:「你這話問得甚是奇怪,兩方為敵,鬥智鬥力,各顯神通,你自己大意,怨得誰來!」
沈元通嘆了一聲,無言以對。
那傷殘老人可不願浪費時間,急又問道:「我代表『萬洋山主』和你談一個條件,願不願意平心相對?」
沈元通不理他談條件之事卻忽然道:「我縱然出不了石洞,你也莫想逃出我的手中。」
那傷殘老人哈哈大笑道:「我原就沒有安著出去的侈望,這份罪我已經受夠了。」
沈元通悻悻地道:「想不到你們這類邪惡之人,倒有視死如歸的勇氣。」
那傷殘老人忽然怒道:「誰說我是邪惡之人!說起我昔日的名頭,只怕你那祖父白髮仙翁沈一之,也得對我生出三分敬意。」
沈元通眉頭一縐道:「我不想知道你昔日的名頭,你今日的惡行,已說明了你的一切了。」
那傷殘老人似是被沈元通的話刺傷了自尊心,黯然嘆道:「誰又知道我為虎作倀的苦心哩!」
沈元通猛然想起,所有被應成倫利用之人的處境,不外乎都是過份愛惜自己的親友,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做了應成倫的殺人工具,於是對這傷殘老人,又起了同情之心,不再用言語逼迫了。
那傷殘老人見沈元通默不作聲,又道:「時間寶貴,我先說出山主的條件,讓你預作考慮,然後答覆吧!」
沈元通不置可否的仍不答話。
那傷殘老人自語道:「萬洋山主要老夫向小俠提出,只要小俠答應入伙萬洋山,今天你我二人,都可活著走出『武陵別府』。」
沈元通腦中靈光電閃,忽然道:「你我同在這石牢之內,我就是答應了你的條件,只怕你也無法止住即將爆炸的火藥了。」
那傷殘老人極有把握的笑道:「你如果願意入伙萬洋山,只要對著我立下重誓,至於送你出洞之事,無勞小俠關心,老夫自會料理。」
沈元通大致可以確定在那傷殘老人的身後,必有制止火藥爆炸和開啟牢門的機鈕,但為慎重起見,又進問道:「你能確定在半個時辰之內,這座洞府便將化為灰燼么?」
那傷殘老人據實道:「就在紅樓之下,埋有萬斤火藥,山主早已派人在洞府外,算準時刻,點燃了引線,約半個時辰之後定可引發爆炸,小俠如果答應了山主的條件,老夫自有辦法截斷引線。」
沈元通忽然五指齊彈,點住了那傷殘老人的五處穴道,同時笑道:「截斷引線之事,晚輩自會料理,不勞老丈費心。」
沈元通走了過去,輕輕把那老人移開,他雖然點住了老人的穴道,但也不願為已過甚,仍是輕輕的移開老人,不讓他遭受到震動之苦。
果然,在那傷殘老人的身後,有三個機鈕開關,排成一行。
他正伸手要去撥弄,那個傷殘老人忽然猛喝道:「住手,你不知開啟之法,只有自速其死,山主豈會想不到你有此一舉么?」
沈元通被喝得一怔,縮回了手,嘆道:「也罷,老丈即有苦衷,晚輩陪你同歸於盡也就是了。」說罷,盤膝而坐。
那傷殘老人似是頗為沈元通的慨然態度所動,臉上一陣痙攣,沉默了良久卻又道:「你一人的生死,那裡比得上老夫全家性命!」
沈元通苦笑道:「石府之內,萬斤火藥之威,勢必引起下層已死的火山爆發,火山一發百里之內,生靈盡皆塗炭。家母和玉簫仙子老前輩等五人,正在山峰之顛,焉能倖免,晚輩內心之苦並不亞於老丈多少呢!」
那傷殘老人忽然悲號起來,無珠眼眶之內,竟然流下了滴滴鮮血。
哭了一陣,攸然止住悲傷,慷慨地道:「老夫痴長古稀之年,一逢到兒女私情,生死關頭,便泯滅了正義之感,今天要不是為小俠的凜然豪氣所感,真要遺臭萬年了。」接著又道:「請你將我抱回原來之處。」
沈元通搖頭道:「不,事已至此,還是聽其自然吧,晚輩不能為了自己,害了老丈全家。」
那傷殘老人大怒道:「胡說,為了武林中的生機和人間的正義,你非出去不可!」
沈元通聞言凜然一震,冷汗涔涔的,將那傷殘老人抱回原處。
那傷殘老人摸了一摸開關位置,朝中間按鈕壓了下去,他用力雖猛,可是,那突出的機紐竟然紋風不動,那傷殘老人不由臉色大變道:「我們上了那老魔頭的當了,這機鈕不知在什麼時候已被他偷偷損壞,已經制止不住火藥的爆炸了。」
他說話之時,同時兩手不閑,分旋左右兩個開關,這兩個開關,倒是完全無損,精鋼鐵柵和封門石壁,一上一下,各自分開。
那傷殘老人催促沈元通道:「小俠速即離開,遲則不及了。」
沈元通伸手撈起那傷殘老人,挾在腋下,閃身出了石牢,走到石府中心之地,抬頭看著高達百數十丈的山口,一時沒了主意,他無法把這傷殘的老人攜出險地,但他又不能將這傷殘的老人留在洞口,不顧而去。
那傷殘老人卻一陣掙扎,亂吼亂叫,要沈元通將他放下,獨自逃生。
沈元通已經下了,義不獨生的決心,好在人已走出石牢可以知會慈母等速逃,只要她們生還之後,仍可制止「萬洋山主」應成倫的魔焰。於是一聲長嘯衝口而出,出口之上傳來慈航玉女的聲音道:「元兒,下面情形到底如何?」
沈元通仰首傳音道:「山洞之內,已被應老魔埋了萬斤火藥,即將引起火山爆發,請媽速即先行離去,孩兒略作安排,隨後上來。」
上面傳來慈航玉女的一聲驚叫,瞬又歸於沉寂,不知慈航玉女在作如何處理。
沈元通這時放下傷殘老人,正色對他道:「晚輩已經稟告山上家母先行離去,我們且靜心想想,有否補救辦法,否則,晚輩與老丈同在,決不獨善其身。」
那傷殘老人見沈元通意志堅決,知道多說無益,悲凄的一嘆,垂下了頭。
沈元通取出「武陵別府」設置詳圖,走到石壁旁邊,想找出洞門開關的機鈕。
他依圖連試了幾處,才知道這張詳圖僅只引導他和傷殘老人見面,其他部份竟全屬虛妄。
他默然回到那傷殘老人的身邊,抬頭看著高高在上的山口,心中想著:不知慈母等人是否已經離去?
他正自神思不屬,忽然山口之上,傳來一聲悲呼之聲。
玉簫仙子、慈航玉女、羅惜素、覃英、黃彩霞等五人,都伸出了頭來向他哭叫。
忽然,那傷殘老人一聲尖叫道:「我有了辦法了!」
八間房掃描龍騰傲訣OCR,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