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回 額插金刀 處心誅女魅 瞳滲玉乳 無意拜仙靈
李半翁夫妻二人並肩坐在漢槐之下,守候妖女鐵妹到來,說說笑笑,不覺已是黃昏將近。湘玄又將余剩山糧取出,各吃一飽。眼看時過戌初,妖女仍未見到。半翁因湘玄說妖女許在子夜才至,覺著口渴,意欲出圈取些山泉來飲。湘玄一把按住道:「你怎這般大意!我雖料她子夜將近才來,並難定準。這等魔教中人形同鬼物,說來便來,萬一恰在你走開時來到,被她看破,如何得了!」半翁只得耐住,又停了一會,越思水飲。
按日里卦象,妖人明明不久即至,這般久無動靜,既恐占算未能全驗,又恐妖女神出鬼沒,來去無蹤,也許早已隱身到此,見當地無人又復走去,自己卻在守株待兔。想再佔一卦,到底應在何時,來過也未,如真為時尚早,也可乘空飲水。和湘玄一商量,湘玄也想再佔一回,查看勝負如何,只是不論早晚均不許半翁離開一步,並笑他道:「你在自還在學習道法,連一點饑渴都忍不住。你真嫌渴,不會調息打坐自生津液么?」
半翁道,「我也不是定非水飲不可。因這裡水又甜又涼,又喜歡和你談天,妖女不知何時才到,沒空打坐。既這樣說,我不去了,且占卜一下再說。」說罷,正待占算,二人同時似聞一人在耳邊低語道:「妖女要過子時才來,此卦不用佔了。此女靈警非常,來時不易查知,絲毫不可大意。樹腹內有一蒲團,下面放有一張符篆,可在亥正時分取出。將蒲團放在樹根之下,你二人仍迴圈內,先運塊真石放在圈外,你二人就在石后,面對蒲團守候。妖女身後插有一面幡幢般的寶物,她從遠處望見蒲團,必然降落徘徊,見人不在,定必坐在石上,向著蒲團行法隱身,也是想等你師父回來暗下毒手。此時不可造次,須等她全神貫注前面,約有片刻工夫,行法未畢之際,方可下手。由一人手持靈符,另一手去拔她身後所插妖幡,無論有什幻相,千萬不可放手,只將此符向中空一展,自有奇效。拔幡之時,一人即速施展金刀劈魔之法,任她多高道行,驟出不意,必無倖免之理。不過兩下俱要膽大心細,同時發動,后一人務要目注前人的手,等他一拔幡立即施為,當機貴速,遲便無及,而且有禍。事完取了蒲團一同回去,明晚子時,再往金鞭崖下見你師父便了。」聲細如蚊,人耳卻又句句清晰。
湘玄聽出是那日清早所聞對崖仙人說話口音,料是引進半翁的姓紀仙人,互相一說,不禁喜極。這一來益發放心大膽,准知時候還早,半翁先去取些山泉飲了。湘玄不等時至,徑去運了幾塊平矮可坐的大山石,對著槐樹,環列圈外,又同半翁兩次跑去,仔細端詳石的形勢位置,一一排好。見與圈中幻相石堆外觀相合,全無一點破綻,無論何人經此,不論有意無意,除非來人不肯落座,一落座非此不可,方始停手人內。湘玄知那蒲團、靈符既限時取出,必有緣故,不比山石可以早為布置,沒敢先取。山石運好,仰觀天星,才只戌正,尚有餘暇,因仙人說妖女來時不易查知,十分靈警,事越嚴密越妥,便令半翁守在圈內,獨自出去,用禁法把二人經行過的蹤跡加以消滅,以防被她看出。
實則湘玄此昨舉卻是過於仔細,無關輕重。
一混到了亥時,二人同人樹腹一看,見裡面方圓徑丈,地下滿鋪菩提樹葉,積有尺許厚薄,葉尖片片朝外,列成一圈,由大而小一圈圈往上加去,層次井然,一片不亂,又平又整,彷彿用樹葉織就的一般。圈中有三尺方圓平面,放著一個蒲團,大約三尺,紅如硃砂,隱隱有光,提在手內又軟又滑,輕如無物,用已多年,卻異常精緻細密,非絲非麻,非草非竹,也不知何物所制。再看下面菩提葉上,只有一個麻布小卷。半翁見不似符,拾起便想舒開觀看,才將布卷略伸,猛覺光華奇亮,自布卷中射出,耀目難睜。
湘玄見狀大驚,忙劈手奪過,埋怨道:「此乃玄門靈符,不到用時,可以隨便展開的么!
幸沒全開,樹腹又深,遠處還看不見。這時天已近子,妖女不久將至,如被發現光華,豈不枉費我們這番心血?你少時藏在石后,左手握著這道靈符,用大中二指緊捏好這一頭符面,須要使之向外正對妖人。看我手勢一出,急忙拔她妖幡,左手揚符。底下不問有天大的事都不用你管,你只坐在下圈中,施展師父所傳防身之法,以備萬一便了。」
商量停妥,同出樹腹,將蒲團放在樹下,人返圈中。
雖然還有一個時辰左右,二人都是初經大敵,事又犯險,不敢疏忽,老早便伏身石后相待,目光四注,靜查妖女來路。起初二人說說笑笑,候了一天都不覺這樣長,這一個把時辰的光陰竟是難度。好容易盼到子正,二人不時仰觀天星,估量妖女將至,各自屏息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出。似這樣挨時如年,苦心潛伺,眼巴巴盼到子時已過,還無動靜。這時月光恰被陰雲遮蔽,谷地雖廣,三面俱是危崖。峭壁參天,古木成林,竹樹榦雲,那株漢槐蔭蔽十畝,況地又當危崖之下,越顯得荒涼幽暗,景物蕭森。二人在黑影中哪敢出聲說話?正在互相以目示意,忽聽遠遠天空中似有一聲極低的鴉梟叫聲,荒山靜夜,幽谷天陰,聽去分外凄厲。
二人當是尋常鳥叫,也未在意。誰知一晃眼的工夫,面前古槐之下現出拷栳大一團暗白色的怪火,繞樹滾了一轉,火光暴漲如人,火中先現出一個人頭,逐漸現出全身,乃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披髮少女,生得眉目清秀,身材蛔娜,乍一看去也還彷彿甚美,再一細看臉上,全無半點血色,再被怪火之光一映照,直和死人面孔相似。額上有一束髮鐵箍,烏光閃閃,一頭長發披拂肩背。身穿一件淡綠衫子,前短後長,前只及膝,后卻拂地,圓領對襟,式樣奇特,非尼非道,露出一環粉頸和兩條瘦長玉腿。下面是白足如霜,登著一雙草鞋。兩鬢之間各有一條白紙錢飄飄下垂。怪火圍繞全身,閃幻不定,走起路來飄倏輕盈,如升如降,離地尺許凌空而行。現出人身以後,又繞樹走了一匝,比起初到時火光滾轉要慢得多。
二人看得逼真。湘玄先以為照自己的法力本領,妖女到前片刻必能警覺查知,想不到來得如此迅疾突兀。幸而事先得著仙人指示,如照白日心意,久候妖女不來,見無動靜,此時也許在和半翁問答,豈不大糟?越想越險,益發留心戒備。不一會,妖女轉到面前一看,仙人說那背上所插之物,形在幡幢二者之間,柄長尺許,倒插左肩背上,幡頭向下,似有五截,俱都裹住,沒有展開,妖女繞完一圈,查出仇敵他往,走到蒲團前面停了一停,似要伸手去拾,忽又中止,再四外上下一看,覺無動靜,倏地一晃,火光斂處人影全無。二人不是仙人早有囑咐,幾疑她知難而退,湘玄的禁法也必在此時施為了。
過有半盞茶時,火光人影同時又現。此番妖女更不東張西望,只面對著蒲團站立不動。二人在她身後,雖看不見她的面目,卻知道是在想害人主意,一會便要往面前石上坐來。正盤算間,猛見妖女戟指蒲團,口中申申,似在怒署,隨即轉身向石前走來,這時方看出目閃凶光,口角猶含獰笑,滿臉尋仇未得、蘊毒蓄恨之狀,與初來時愁慘情景又不相同。湘玄見此女貌相身材均非醜惡,這時看那面上神情,竟說不出的惡毒獰厲,令人見了肌栗毛戴。見面已覺如此可怖,情知厲害,不是善類。等她坐定,朝半翁打了個手勢,叫他下手時留神,要快要准還要穩。就手這麼一比,那妖女竟好似有了些微覺察,回臉觀看。
妖女面容既是可怖,兩下相隔又近,二人疑心敗露,嚇得心驚膽戰,幾難自製。幸而湘玄深知圈外禁法妙用,事前再三囑咐半翁:如不見自己發動暗號,任見什可驚駭的異狀,千萬不可妄動!此時於勢雖險,終還恃著禁法阻隔,敵人即使窺出破綻,不先行法解禁也不能為害。當時雖勉強鎮靜心神,屏息未動,終是膽寒。湘玄已在準備萬一不濟即時遁走之策。還算事有湊巧,妖女回顧之時,恰有一陣山風吹過,吹得四山林木蕭蕭,聲如濤涌。妖女自身所坐是塊真的大石,回看身後怪石叢聚,宛如一個石堆,不似有什麼異狀,再被風聲一混,也就回過臉去,又覺那陣山風來得突兀,卻又因正教中人從不御風飛行,料有異教中人路過,既不於己,理他則甚、一時疏忽,沒有在意,誰知那陣風也是金鞭崖上敵人恐她看出破綻的作為。
妖女也是惡貫滿盈,平日那等精細機警,此時胸中偏存著邪正兩方行徑、施為不同的成見,以為自己本領不在乃師鳩盤婆之下,自從乃師伏誅,自己在天門嶺靈髻峰山腹以內守著她的法體殘魂,早夜苦修祭煉,求其復活,重整教宗,報仇雪恨,一時群魔齊來歸向,威聲遠播,各異派旁門中的宗主多半交好,縱有不識,也決無人敢輕捋虎鬚。
何況自己正尋峨眉門下為難,只有同仇敵愾,於中作梗萬無此理!雖然當地是道家發祥之所,青城派所居金鞭崖相去密迤,但是來時已知矮叟朱梅遠出,仇人求他向妙一真人講情,久候多日尚未迴轉,剩下紀登、陶鈞等一些未學新進,均非自己敵手。自己為了正當時背勢衰之際,明知仇人此時也許在那觀中,不願再生枝節上門去尋晦氣,免得又與朱矮子結仇,反正有此珍貴蒲團,仇人必是暫出,不會不回,情甘在此耐心守候他回,已是便宜,難道他們就不知厲害!
再者各正教中,除了有限幾個教主長老能來去無跡不可端倪外,余者十有九均駕遁光或是御劍飛行,老遠便看見寶光劍氣,耳聽破空之聲,仇人無形劍已被掌教追去,人極自負,縱知己來,也必挺身出斗,適間偏查無蹤,他去無疑,樂得設下惡毒埋伏隱身相俟,能候到他打坐入定之時,徑用天魔攝魂大法將他元神攝去,不特報了二妹之仇,還可用以祭煉法寶,為他年與峨眉鬥法之用,豈非絕妙、一心只防到正教這一面。
因笑和尚留下這打坐蒲團,人既不在上面,絕不會在近處潛伏,又見樹腹中菩提葉鋪得那般整齊,可見在此寄跡已久,明是有事偶出,以為地勢荒僻幽寂,那蒲團是他心身相合之寶,內中除戒牒衣缽外,必還藏有什麼法寶靈符之類,同道中人見了不會取,異派中人取它不走,取也適足為害,他本人只不死,一收即回,樂得故示無備,藉此害人。越想越覺可恨,知此寶必是笑和尚之師苦行頭陀舊物,便自己也測不透中藏什麼玄虛,安心暗算,不露形跡,便不去動它。有了這些成見和想頭,笑和尚為恐半翁道淺力薄,自己不在,練法時為人所算,所設禁法又是當初苦行頭陀所傳,以虛為實,雖然幻境,仍藏五行禁克,極難窺破,圈外又置下幾塊真石,所以妖女鐵妹竟被瞞過,反因那山石正對蒲團,相隔又近,坐在石上,少時下手極為合宜,否則還須浮立空中,便擇下當中一塊平而且大的山石坐定。
不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半翁夫妻恰好一左一有站在石后,伸手可即,比她所擇之地還更合宜得多。二人先見妖女手中掐訣,口中喃喃不絕,繞身灰白光華漸漸由顯而淡,繼見蒲團周圍白光現起一圈,中有九個赤身美女,各攜著一群粉妝玉琢的赤體嬰兒跳舞翩躡,極妍盡態,妖女誦咒之聲愈疾。湘玄見她用志不分,知是時候,剛輕輕朝半翁一打手勢,那些魔女嬰兒也在此時忽然隨光同沒。半翁早就伸出手來,全神貫注於妖女背上所插妖幡躍躍欲試,一見湘玄暗令,更不怠慢,運足平生之力,身子照前微一探,右手拔幡,左手便將靈符一抖。
妖女鐵妹將埋伏設好,正待隱去身形,猛覺腦後微風,右肩背上一動,才知有人在側晴算,不禁又驚又怒,忙一回顧,仍是那堆山石,並不見人,可是肩上插的修羅幢已被人乘隙拔去。剛一舉手,待要施展惡毒法術傷人,就在這遇警匆迫回頭愕顧之間,連身都未容站起,便見一片金霞萬點火星,似電光爆散一般從身後紛紛當頭罩下。妖女縱然會有一身妖術邪法,似這般事前一無所覺,忽當她一志凝神專註前面之際變生時腋驟然發動,如何能以抵禦?知道不妙,驚急駭怒之中,哪裡還敢再延分懸觀察敵人所在?
慌不迭怒叫一聲,化道濃煙望空便起,任是逃走得快,身上已受了不少重傷,雙目幾乎為金霞中火光打瞎。這還幸是妖女,如換常人,就這一道靈符已早送命了,氣得妖女咬牙切齒,痛恨已極。原意來勢銳不可當,取寶行法兩俱無及,打算先行遁退,避過凶鋒,然後看準敵人,與他拼個你死我活,不料大難臨頭,無可倖免。
圈中湘玄打了手勢便即準備,一見半翁得手,更不怠慢,二目圓睜,註定地上預插好的鎮物,用手三拍命門,喝一聲「疾」,額際三把金刀便自應聲飛起,先後按上中下三部朝著鎮物劈去。其實這金刀劈魔之法固然惡毒,但是妖女看去卻是尋常之寶,可笑妖女已然上了大當,因見身後金光不是旁門路數,依然斷定是笑和尚所為,終沒料到有旁門中人潛伏暗算。滿心只想稍微緩出一兩分抵禦的工夫,便可以用邪法將它污穢,同時再將法寶魔刀飛出殺敵,此時不過身上受了鱗傷,敵人除了飛劍,更無別的伎倆,百忙中竟未防衛自己的元神。她這裡駕起濃煙,才自沖光冒火飛出不遠,還未及施展邪法異寶,猛覺頸腹腿三處微一作痛「哎呀」一聲慘叫,便從半空中帶著那道殘煙墜在蒲團左近,全身自行肢解,分為五截,橫於就地。湘玄正要趕出,猛見適間隱去的那些赤身女子、嬰兒重又紛紛出現,一齊搶妖女屍身,不由吃了一驚。這時空中金光火星已然斂去,半翁一手握緊妖幡一手握著靈符還在凝望。湘玄看出不妙,忙跑過去,口喝:「速將靈符給我!」隨手搶過,往外便抖。靈符展動處,金霞火星二次飛出,照定那些赤身女嬰雨雹一般打去。
說時遲,那時快!地上妖女殘屍已被那些赤身女嬰搶到手中,化成火光相次欲起。
湘玄見不是路,知道妖女元神必然還未斬凈,如被奪去殘屍,難免復活為害貽禍無窮,一邊不住向外展動靈符,一面將那三口金刀連珠發出,跟著咬破舌尖,口含一口鮮血朝刀噴去,立時便有一片火雲擁著三道黃光飛出。那二九一十八個赤身女嬰,先是四個一撥搶了人頭,化成一溜赤紅火光,在靈符展動以前破空飛去,第二第三兩撥,也是兩大兩小三個赤身女嬰各捧著妖女胸腹兩段相次上升。正值湘玄察覺,展動靈符,金霞火光發出時,這些女嬰似有人暗中主持,逃時疾逾電馳,第二撥直沒被金霞中火星打中,第三撥雖打中了些,因湘玄只會持符招展,金霞火光所及均有限度,不會別的運用,一面又忙著施展金刀,依然被她們搶了逃走。只第四五兩撥共還有大小六個赤身女嬰,分搶著兩條人腿,最為落後,剛化火光離地欲起,先吃漫天金霞火星當頭罩下打了一跌,緊接著湘玄的三把金刀也自飛來,三刀兩腿釘了個結實,手中靈符更是展動不休。那六個魔女嬰因妖女已死無人主持,幾番冒著霞光衝起,離地丈許又被打落地上。似這樣幾起幾落,每落一次魔火便小了些,上升也越低,耳聽鬼聲啾啾,入耳凄厲。約有頓飯光景,火光漸滅,那三個赤身少女和三個嬰兒身容也逐漸丑怪猙獰,現出本來面目,迥非前見百媚千嬌,脂香粉膩,珠靨星眸,玉琢瓊裝之象,兀自還在跳動不已。
半翁說:「妖女已死,魔鬼誅滅,你還不出去早點收拾了它,一同回去!」湘玄把嘴一撇,微嗔道:「妖女殘屍為九子母魔鬼奪去上體,我們怎敢斷定外面沒有妖黨?在圈子裡終放心些,忙這一時則甚?」半翁也覺今晚形勢可怖,不再相強。又隔有半盞茶時,「閣閣」幾聲響過,大小魔鬼齊落地上。二人方收了靈符,戒備著走出一看,妖女兩條殘腿白生生被三把金刀釘住,那赤身少女嬰兒竟是大小六片死人頭骨。湘玄為防萬一,將殘腿枯骨連同那蒲團,一齊行法先運回了圈裡。半翁便間:「如何處置?」湘玄尋思了一會,過去將殘腿上多釘著的一把金刀先行拔下,然後將六片頭骨放在鎮物一起。
剛把她頭髮披散,正要禹步行法將其一同咒化,半翁猛覺左手妖幡膩然欲活,忙握緊低頭一看,那五節捲起的幡幢無風自展,隱隱似聞鬼嘯,不禁大驚,忙喊:「湘妹快看!」
湘玄見狀,猛想起靈符妙用,便將符微展,將妖幡中節里住,立時還了原狀,更不再動。知此幡乃妖女所煉魔教異寶,無力破它,不敢嘗試,只求無事,於心已足,仍由半翁行法護身,如意握緊,自己重又禹步行法,手指處,地下便冒起一堆火光,將鎮物和死人頭骨燒將起來,一片焦臭之味。先是頭骨燒化成灰,一會工夫,那被金刀劈成五段的木傀儡,兩條腿也燒成了灰燼。半翁與他父女相處多日,知他們平常使用代形之物,多半隨意折取眼前竹枝木塊便可應用,這類木人煉成的鎮物,不是強敵當前死活存亡關頭從不輕用,乃岳半世江湖,共煉有五個同樣男女形的本人,一次也未用過,俱都傳與湘玄,並且再三囑咐:留備他年黔江之用,不可隨意取出。前次巫峽舟行遇見那等宿仇大敵均未取用,厲害可想。這代形的鎮物燒化到哪裡,敵人的屍首也必燒它到哪裡,若合符節,絲毫不爽。過去一看,妖女的兩條殘腿果然成了兩段白灰,一觸即散,方自贊服,忽聽湘玄失驚之聲。
原來除這兩條腿外,下餘三段鎮物竟是百鍊不化,妖女上半身又被魔女嬰兒搶走,料出此中尚有玄虛。湘玄正悔自己疏忽,功虧一貫,猛想起除妖行法已有多時,如被妖黨尋蹤趕來報復,怎生是好?越想越怕,不敢再延下去,為防後患,收了法火金刀,又折了兩根槐枝,刺破二人中指,滴了點血在上面,然後用金刀掘土,將它深深埋在地內,匆匆撿起那三段未燒化的木人,一手挾蒲團,一手挽著半翁手臂,行法升起空中,飛回茅篷。且喜一路無事,平安到達。
左才因湘玄說丑正前後必回,並命代為主持法壇以作接應,以防萬一。及見二人天已快亮還未迴轉,好生焦急,恐湘玄少不更事,初遇強敵,又帶了木人金刀前往,行時力勸不從,萬一出了亂子,師父只此愛女,回時怎有面目相見?自己又不能分身往探,焦急萬狀。思來想去,只有照著太沖行時所囑:如遇不測之事發時,速將法箱打開,將法磐取出,連打十二下,便可得信趕回。剛打了兩下,二人便自飛回。湘玄見法磐設在案上,問起情由,知是好意,但是老父此行也頗緊要,聞警必然趕回,又無法再報平安,此舉徒使老父長途跋涉一回,事已做錯,不便再說他做得不對,只把磐收起不令再打,又向左才詳說夜來所遇之事。
大家自是高興。半翁便問:「回時刺指滴血是何緣故?」湘玄道:「我因此女代形之物不滅,日後難免尋仇為害。看她心腸十分狠毒,論法術我又相差太遠,昨晚之事全出僥倖,明著動手,便是爹爹和我這樣的再有十個,也斗她不了。為防後患,特地行法假死滅跡,明晚再將那三塊殘木人送交你師父,由他處置。就算她和別的妖黨知道有這麼一人乘隙暗算了她,也必當這人和她舊有夙仇,見她獨坐谷中,行法攻其無備,成功之後又為別人所殺,忽然死去。再如知鎮物在你師父手中,必還以為殺她二人的是你師父呢。我們只不到處傳揚,她多精靈也想不到有此一著,何況她未必真箇復活,再加上你師父不能饒她呢。倒是這幡和蒲團關係重要,我看我們三人可將這茅篷行法封禁,著一人手持此幡坐在蒲團之上,餘二人徑去安卧,輪流歇息。我們總算有功無過,守到晚來,仍是我二人同往金鞭崖下去見你師父好了。」李、左二人俱都點頭稱善。
三人輪流守到子夜將近,大家也都安歇了個夠。半翁夫妻仍留左才守家,攜了諸物同往金鞭崖前趕去。笑和尚同了一個長身道人已在崖前相候,二人一一參拜以後,獻上各物,知長身道人姓紀,乃是引進半翁並給太沖父女除害的仙人,重又拜倒,謝過救助援引恩德。笑和尚看了鎮物,笑向道人道:「想不到這惡女會陰溝裡翻船,死在兩個凡人手裡。雖然元神傷而未死,但是兩腿已成灰燼,為風吹散,即便勉強復活,也不過和綠袍老妖一樣罷了。」道人笑道:「此女惡極,經此一來蘊毒愈深,萬一鳩盤婆和她相繼鍊形復體,也未可小視呢。」笑和尚哈哈笑道:「這都怪半邊老尼不好,專重私情,和我為難,已與掌教師尊有了成約,還是要尋我的晦氣,卻不想弄死了我,更無人往冰洋絕島之下盜葯,金、銀二女怎得重生,再者本門諸位師長與諸同門師徒怎能容她?何況她還制我不死。我不過自知理屈,一時鑄錯,又敬她是個前輩罷了,當真就怕她么?
昨晚如非為她苦苦追逼,來此暫避,有我在側,怎會放那妖女元神遁去?她又不是不知妖女師徒終為異日之患,她收了金、銀二女,一樣難免麻煩,這是何苦!有這三塊木頭,妖女早晚難逃公道,怕她何來?」道人笑道:「他二人為你犯險立功,也該有點獎賞才是。我要回觀打坐去了,天明師父回來。天已不早,你走時再見吧。」說罷一舉手,一道光華,往崖上飛去。
二人不料笑和尚行期在即,好生驚惶,半翁更是戀戀不捨,現於神色。笑和尚先對半翁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做這討厭過場則甚?不如趁我未走以前,辦點正經的事多好!」說罷,便當著湘玄傳了半翁練劍之法和口訣,然後正色對湘玄說道:
「邪正之道不同。你已得你父所傳八九,用之於正,足可御患防身。你夫因為日淺,得我傳授只有十之一二。你如隨學我門中飛劍,第一是你根器不夠,第二是好劍難得。便是你夫也須十五年後才有遇合,彼時方可練成,並非易事。第三是你心不純凈。你夫學道時曾經立誓受戒,除他年生子時才可以相機繼相授外,不奉我命,不許轉傳一人,以防貽我門戶之羞。再是學成以後稍違我門中規條,我必飛劍取他首級於千里之外。你雖想勉力為善,但是先天惡根未盡,尤喜炫露法術,均非真正修道人所宜。你夫所學既不敢私相授受,你防因此誤他,自然也不敢相強。單學練劍口訣,不會玄門吐納練氣之功,毫無用處。有此種種,還是不學為佳。但你昨晚曾經為我出力,處變靈警,尤富毅力,總算難得。況你父所煉木偶,原備他年御變之用,今乃為我用去一個。適才紀真人獎賞之言,我也有心,偏生我素日法寶無多,有幾件又是恩師遺物,不便轉予,你二人無此道力,也難使用。妖女所用之幡名為修羅幢,魔教中寶物大都採用生魂祭煉,此幡乃是鳩盤婆所煉鎮山之寶,獨是例外,雖未傷害人命,這上面卻附有五個千年精怪生魂。這些精怪現在西川小金山後天魔洞底長眠,並不曾死,不過幡柄上面嵌著一個金釘,與惡女師徒心靈相通。她師徒一旦復體重生,一舉手間,此幡便即飛回,持幡的人也必受害。
我現行法取了此釘,將幡轉賜給你,威力雖要減去許多,可以用之永無後患。有此一物,比你木偶強得多了。你二人持去緊緊藏好,不可妄動,靜候十五年後你父臨難之時取用便了。」說罷傳了用法,交與湘玄。金釘一去,那幡果然不再變,那用法也極簡單,用時只消手掐太乙靈訣,用玄門禁制之法,以防使用不慎遭其反噬,然後向敵招展,自有奇驗。
湘玄先因笑和尚傳劍不曾令其迴避,恭立一旁,心中一一默記,不料笑和尚卻不許她妄學,方自心涼氣淚,忽蒙賜以魔教中的異寶,不禁喜出望外,拜領走立。笑和尚又道:「此幡本來還有用法,一則我非魔教中人,未便教人為惡;二則那等用法大毒。適才所說最為妥善,但那幡上精魂雖是異類,苦修到今也非容易,在受魔毒禁錮,驅使為惡,事出無奈,本非其罪。你仗它救助你父兵解之後,可同你夫速將此幡送往峨眉後山交還。待我詳查這些精怪的行為道力,使其生魂復體,予以超度,免使困於邪魔,長此沉淪,豈不也是一樁好事?按說我與你二人本已絕少再見之望,因此一來,十五年後仍得再見這一面。此時徒兒如在別後奮志修為,屆期我自有一番恩意。便是你,只要不以所學濟惡為非,也必能因之得益不少。仙緣難得,不可自誤。」半翁夫妻聞言,自然敬謹承教。
三人正說之間,忽聽頭上破空之聲由西南方面飛來,幾道光華直落崖上,接著便聽紀真人在崖上對來人說道:「笑師兄現在崖下教徒弟呢。諸位師弟師妹,且去至觀中小坐吧。」互相寒暄相讓,好似來了四五人,聲甚歡欣,男女都有。半翁夫妻見師父也喜形於色,知道來的俱是師父同輩仙人一流,心中怦怦跳動,恨不得見上一面才好,只是不敢妄請,又聽一少年口音說道:「你們自往觀中等候。我先看看笑師兄收了什麼高足。」又一女子聲笑道:「去見無妨,芝弟也要跟去,莫不舍見面禮喲!」說時聲音漸遠,彷彿人已進入觀中。晃眼工夫,一道紅光自崖飛墜,落地現出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手中抱著一個頸戴金環、短衣短褲、芒鞋赤足的三四歲小男娃兒。少年固是英姿颯爽,儀容俊美,那嬰兒更是瓊玉裝成一般,生得欺霜賽雪,融粉凝脂,長眉星目,黑白分明,朱唇玉齒,丰神挺秀,直似天上神嬰,人間哪得有此英物?只一樁奇怪:頭髮和眉毛俱作銀色,甚是疏秀,身材尤極輕健,一落地便從少年懷中掙起,直朝笑和尚胸前撲去。
半翁夫妻早料師父好友,不等招呼,先自跪下行禮,暗忖:這小孩面貌頗與少年相似,難道神仙也養兒子?方自亂想,忽見師父抱了小娃,笑對少年道:「蟬弟真箇淘氣,怎麼大老遠的把他帶出來,不怕異派妖邪暗算么?」少年笑道:「我們一別十多年沒見,你當他還似從前么?自從開府以後,掌教師尊憐他向道真誠,傳了他不少法術。各位前輩師伯叔也都憐愛他,尤以白髮龍女崔五姑和乙師伯為甚,不知撿了多少便宜,得了無窮好處,不然哪會長得這大?如今休說他身有至寶,精通玄功變化,人不能傷,便是稍差一點的左道旁門,遇見他還要吃虧呢!他因從小受我救護,年時一久,越發親熱得寸步不離,平時總喜歡我抱著。他這次因和你多年不見,又知我奉命相助,磨著我要到此地和你相見。為防萬一,我並借來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分手時他自會御梭由地底穿行回山,誰還能傷得了他呢?我本心老是以前身材打扮,母親不許,無法,怎奈長大了些,昔日形貌終是不舍,才教他學我的佯,照我當年裝束打扮,只頭髮還沒變好,你看像么?」笑和尚笑道:「想不到芝仙道行竟能如此精進,這真是士隔三日,便當刮目相看了。」
芝仙坐笑和尚懷中聽少年說話,笑而不語,頗似見了故人得意神情,聞言將小嘴一撇,說道:「我乃草木之靈,無知頑童,在都受著惡人欺負,哪裡敢當道行二字?笑哥哥太謬獎了。」笑和尚道:「芝仙生氣了,恕我無知吧。」芝仙本是佯怒,忍不住噗哧一聲笑道:「我生什氣?倒是你那兩個徒弟自我們來就跪在那裡。你平日嘻嘻哈哈,一日為師,禮法這緊。幸我和蟬哥哥沒有做你的徒弟!」金蟬因知笑和尚別已多年,新近聞他限滿出洞又惹了亂子,心甚懸念,適奉命在南海底紫雲宮相隨三英二雲同煉法寶,不能分身往訪,昨日方始回山,才知妙一真人己允矮叟朱梅之請,並命金蟬、石生。朱文、申若蘭四人相助笑和尚,同往陷空島冰洋之下取膠,第二日會同朱、石、申三人領了機宜趕來。他和笑和尚當年同門至好,久別重逢,只顧兩下敘闊說笑,而又背著半翁夫妻,匆匆沒有在意。笑和尚又因芝仙同來,別有心意,沒有命起,所以金蟬未見,及聽芝仙回顧,忙即喚起,看了半翁夫妻一眼,笑對笑和尚道:「這位姓李的高徒來時,我己聽申師妹說起來歷,是朱師伯的意思,逼你收的。怎又添上一位女高足呢?」
笑和尚道:「這個不是。他們原是患難夫妻,昨晚曾為我效死力。意欲酬勞,故同喚到此。話長,少時再說罷。」隨向半翁道:「這位是你金蟬師叔。我懷中所抱芝仙,是我二人最喜愛的小兄弟,如今又加上同門之誼,也是你的尊長,上前見過。」半翁重向金蟬敬完了禮,又走近笑和尚面前,朝芝仙跪下行禮。雖看出芝仙神異,不是凡兒,心終有些懷疑,未必果如金蟬所言有那等高深的道行法力,匆促之中竟沒想到他的名字來歷,跪拜時不禁偷看了芝仙幾眼。芝仙似已覺察,忽然大怒道:「你這後生小輩!竟敢小覷我么?」半翁見他發怒,恐師父見怪,口說「弟子不敢」,本想低頭認罪,不知怎的會把頭一揚。芝仙好似越發生氣,張開小嘴朝著半翁啐了一口。
半翁驚惶中猛覺甘雨香塵迎面而下,立時七竅生涼,清馨透腦襲鼻,心神大爽,並覺雙目中也射了兩滴甘露進去。心方駭異,不知所措,芝仙已一怒而起,縱落地上,朝笑和尚嚷道:「你這徒弟不好!敢小看師父的朋友。蟬哥哥,我懶得在此看他嘴臉,上邊等去吧!」說完,腳一點地,一片祥光圍護全身,竟往崖上飛去。半翁方知他果有神通,自己稍微疑心便被知覺,以為師父必然見怪,跪在地下哪敢起立?隔一會,然聽師父喚起,並無怒意,回顧湘玄,卻是滿面喜容,正自不解,忽聽金蟬對笑和尚道:「想不到芝仙故弄狡獪,倒嚇了令高徒一大跳。」說罷,相對大笑。笑完,金蟬又道:「芝仙已有所賜,我忝為師叔,似乎不宜空手。只是遠來無以為贈,僅有兩丸新煉得的靈丹和人英師兄約我長夜峽斬蛟分得的十粒蛟珠,光能照夜,可避蛇蠍,靈丹以備他年危急之用,這兩粒珠子,給他夫妻當燭玩吧。你們師徒分手,必然還有話說。我也去觀中見見紀、陶諸位去。」說罷遞過丹、珠,竟不俟半翁、湘玄叩謝,一縱紅光,飛升直上。
二人慌忙跪謝不置。
笑和尚重又喚過二人道:「今日仙緣,非比尋常。此丹專治邪毒妖氣,有起死回生之功,不到危險不可妄用。黔江之行務要帶在身旁,不可忘卻,以防萬一。此珠乃數千年蛟精所煉,也非凡物。我為等你師叔來此賜寶,延了片時,想不到芝仙也加意成全。
上面尚有多人相候,他們均不願見俗人,你二人無須在此相送,可即迴轉,謹記我言,好自積德累功,以為異日見我之地,也不在這兩番仙緣遇合。」半翁知將長別,含淚跪拜,好生依戀。笑和尚揮手命起,著即速回,不可違命。半翁方欲陳情,笑和尚己駕遁光往崖上飛去。湘玄自不免相隨跪叩一番。師命難違,仙人云中來去,絕跡飛行,想留也看不見,只得悲喜交集,一同迴轉。
到家又是天亮,半翁只覺芝仙一唾以後神清氣爽,尚不知長了目力,便向湘玄道:
「師父說芝仙成全,並無所賜,莫非仙人難測,那一罵一唾就是厚賜么?幸我當時怕師父見怪,沒有將他口水擦去,當時覺著清香透鼻,如今頭腦心胸爽快非常,必有緣故。
這大一點小孩竟有那等神通道法,必是仙人修成的嬰兒無疑了。」湘玄笑道:「虧你還不明白!我早看出來歷,偏又沒此仙福享受。你當他是人修成的么?」半翁驚異道:
「前晚所見十八魔鬼,也是變幻嬰兒,事後卻是死人頭骨。雖然乍看去都是雪白粉嫩,但目光閃爍,神情尤其異樣,哪比得芝仙骨秀神清,兩眼黑白分明,精光湛湛?只頭髮顏色奇怪。莫非這位芝仙師叔是精怪修成人形的么?」湘玄微哂道:「你真罷了!在做仙人徒弟。可笑你滿口還是芝仙芝仙的,竟會沒聽出師父師叔三人問答話因,哪有這麼呆法!」
半翁博極群書,於學無所不窺,只緣初睹仙靈,心驚神奇,又當師徒長別,自己向道雖堅,所學有限,不知將來有無成就,心緒繁亂,只管憂疑感嘆,又喜又悲,致將靈機滯住,聞言一尋思,不覺恍然大悟道:「照此說來,芝仙師叔定是千年靈芝修鍊成人形的了。照著丹書所載,偶得芝人、芝馬,休說服食,便聞上一聞,即可卻病延年,何況得了他的口中精液,又是成了仙的芝人。今天真幸遇極了!」
湘玄自問雖不如他,得了兩件寶物,分得一粒靈丹,想起也覺深幸。夫妻二人正和左才說得高興,忽然崖下縱上一人,一看正是太沖迴轉。
三人拜見以後,湘玄笑說道:「爹爹沒想回來,被我們誤敲法磐趕回來的吧?」太沖搖了搖頭,嘆口氣道:「幸是左才趕我迴轉,不然又生事了。如今還不敢定他來不來呢。」三人大驚問故,湘玄更又深知仇人厲害,分外關心,搶說道:「難道那廝又由南疆中脫身尋來了么?」太沖因人門時見三人歡喜異常,急欲知道底細,便答道:「那廝不到十五年後,怎得脫身?此是他的黨羽受託尋仇。我己算過,決難害我,少時再說。
你們有何喜事,如此歡樂?賢婿更是數日不見,換了滿面清光一身道氣,此時不去鐵鎖谷學道,莫非仙師己和你分手了么?」說時偶一回首,瞥見法架上插著的一根修羅幢,不禁大驚失色道:「此乃魔教中至寶,非其人不能用。我才走三數日工夫,你們從何處得來?快些說出,免得取禍!」玄湘見老父惶急神情,忙道:「爹爹休急。此乃仙人手賜,決不為害,還有好些仙人遇合呢。」太沖聞言,心方略放,還自將信將疑。半翁夫妻這才把連日所經奇險佳遇一一詳說了一遍。
太沖聽完,大為驚喜道:「此乃魔教中至寶。我在江湖上數十年,也只聞名說起它的形式和妙用,並沒見教。這五截法幢靈光隱隱,煞氣甚重卻是一望而知,可惜不知本來用法,只能照仙師所傳尋常使用,效力相差大多。否則有此神物,黔江之行必操勝券,連你夫妻都無庸相助了。那芝仙一唾更是曠世仙緣,賢婿此後務要好自修為,神仙位業未必無望呢。」湘玄又問太沖成都之行所遇什事。太沖變色答道:「事已過去,說了徒亂人意。如今諸事就緒,我還須在此候一好友,約有十日耽擱,等見面后,便送你們夫妻迴轉洞天庄同行嘉禮。昨早奔波,至今未息,你們連日也頗辛苦,大家都睡一會吧,午後我還要到江邊有約須赴呢。」湘玄知老父疼愛自己,每有患難當前,不到事後不說,見他不肯吐露成都之事,料定必有變故,心中甚是憂疑,暗忖問決不說,好在丈夫拜師學道一節竟全功,更無別事何不暗地跟隨,作個後備接應也好。和半翁一商量,半翁自恃學了幾樣防身法術,又感太沖大恩,要跟湘玄同去。
湘玄攔道:「你的意思雖好,無奈你不明白我教中規矩法度,並且學法不久,尚未深造,萬一遇上事,無你在旁爹爹最是知機,能敵則敵,不能則退,即使遇險,尚能自全;有了你反多一層阻礙,容易誤事。爹爹不是庸手,況他半生吉凶早已占算不差。我料他此次麻煩事是一定有,凶危決然不會。我法力不如爹爹遠甚,跟了去也濟不得甚事。
只因這些仇敵形同鬼蜮,常時傷人於不覺之中,敗則遠揚,一人耳目有限,有我暗地跟隨,終多一層防備,並不致被仇敵事後走脫罷了。你最好還安坐家中,練習仙師所傳道法吧。」半翁性情豪邁,與湘玄雖極恩愛,聞言以為湘玄輕視自己,好生不快,當時沒往下再說,心中卻打好必去的主意。
大家各自睡了一覺,起來用罷午飯,天已未正。太沖囑咐半翁夫妻看家,不要遠出,徑帶了左才匆匆出門而去。湘玄憑高下望,見乃父已出山口,走上往江邊的頭路,忙進屋去取了兩件應用之物,向著半翁媚笑道:「好哥哥,我去看看,如無什事,立刻迴轉。
你好好一人看家,我不陪你了。」半翁假意點了點頭,等湘玄一走,忙將茅棚的門試用新學會的法術封鎖,縱身下崖,尾隨在後。這日正值十五,天又晴和,朝山香客絡繹往來不絕,江邊遊人甚多,先恐湘玄看破,相隔總隔二三十丈左近。走了一陣,忽覺湘玄行走甚速,路人只她躲人,無人躲她,有時竟見有三五人并行,向著湘玄迎面撞來,如非湘玄身子靈巧閃避得快,幾被撞個滿懷。先頗生氣,暗罵這裡的人怎便如此可惡!有意欺凌孤身少女,方欲趕上責問。嗣見前面遊人越多,同樣的事連連發生,湘玄只是避而不較,來人仍照舊走他的,並未側身回顧,不似有心相撞。暗忖湘玄一身本領法術,絕不容人欺負,如說隱了身形,自己怎會看得逼真?好生奇怪。
後來湘玄走入人叢之中,腳底更快,直和穿花峽蝶一般,時左時右,閃轉騰挪,總不使人挨碰著她身子,有時人多擁擠,竟從人頭上飛越而過,下面的人偶然也昂首愕顧一下,終似無覺,方知湘玄必已行法隱身,只不知自己何以能見。正狐疑問,路側忽穿出一群過香會的遊人奔集,越聚越眾,遙望湘玄在人群中幾次飛越起落,身形便被後面人群擋住,不復再見。等半翁擠過人群再看前面,已轉過城腳江旁僻靜之處,大群遊人正追逐在香會之後,往入山方向走去。前行人跡甚稀,哪有湘玄足蹤?因湘玄最後一縱、已然越過香會出來的街口,此外更無通路,料定人行在前,被城角擋住,忙趕過去一看,江岸甚長,背城逶迤,滿目蕭疏,絕少人家,下視江中波濤洶湧,灘聲浩浩,水流迅疾,因是絕險之地,船舟不在此處停泊,人跡更不用說了。一望多遠,不見湘玄,以為存心隱避,好生掃興。一轉念,岳父和左才曾說往江邊有事,湘妹也說他二人是往江邊,江岸只此一條,船碼頭上不見二人,湘妹又往此趕來,二人當必在此無疑,難道也知我來,隱而不見?這般回去,少時豈不更教她笑我?又一想岳父今早回時面有憂色,事必重大,況且左才初學他的法術,不會隱身,莫如再往前邊找找,也許藏在什麼隱秘之處,不問他父女有事無事,好歹看他回去才罷。當下往前又走了十多里路,江岸逐漸往高,離城已遙,地越荒涼,肢陀縱橫,不見一人。
正煩悶間,忽見路旁枯樹之下,卧著一個二十多歲的窮漢,剛從地上站起,向來路看了兩眼,先見半翁意似驚喜,及見半翁沒招呼他,微嘆息了一聲又復卧倒。半翁已然走過,回顧見狀,心想這人雖窮,貌並不俗,獨卧在此,必有原故。風塵中頗有異人,即使不是,看他這般窘狀,必然困窮,能周濟他一點也是好事。左就無聊,何不尋他談談?且歇歇腳。想到這裡便走回去,在他左近山石上坐下。那貧漢閉著雙目,眉頭緊皺,似有心事在懷神氣,也沒睜眼看人。半翁原精相法,越看越覺此人相貌非凡,骨格清秀,決非常人,見他老不理睬,忍不住問道:「荒江斷岸,足下來此高卧,興緻不淺。」那窮漢微睜二目,意似驚奇,看了半翁兩眼答道:「我看尊兄也非尋常一流。我因有人約在此處相會,原說午後必至,我從今早起就沒錢吃飯,停午便來此等他,水還沒打牙呢。」
半翁聞言心中一動,答道:「恕我冒昧,尊兄如不嫌棄。通財之事尚可略效綿薄。
且請同往市上先用酒飯如何?」窮漢道:「你我通人,雖是萍水相逢,四海一家,相擾無妨。但是約我在此相見的人老成高義,決無失信之理!即使為事後阻,萬般無奈,也必差人相告,他約在此相見,辦完一點事同去他家。久候不來,適見尊兄到此,還以為是他所遣呢。承你盛意,等他人到再定如何?」半翁脫口便問道:「尊兄約會之人,可是一個長身長須、身著葛衫的老者么?」窮漢聞言,猛地跳起身來,意似十分驚訝,嗣見半翁神色自若,方始答道:「愚下等的正是此人。尊兄與他不是一路,何以知之?莫非這裡荒僻,他來時在路上為人所算,被尊兄看見么?」半翁道:「他老先生怎會為人所算?」窮漢插口道:「這事難說。聽尊兄口氣,好似與他朋友,講出無妨。他約我本不在此地,還在前途遠處。我因發覺有人要暗算他,特地趕前數十里迎頭攔堵報警,以免上當,並隱了身形,竟為尊兄所見,足見高明。我此時和他已是利害相關,適才久候發愁也是為此。善騎慣墜,對頭又是陰險小人,哪能便可無慮呢!」
半翁見那人一臉正氣,英姿勃勃,料定是太沖約會的朋友,便答道:「羅翁乃是小弟至親,尊兄與他有何交誼?姓名來意可能相告么?」窮漢聞言,微一尋思,喜道:
「如此說來,尊兄姓李,是他的東床佳客了?令岳是我師叔,昨晚我在危難之中承他路遇相救。當時因他法物多未攜帶,事在危急,將我救出之時,其力只能自顧,當時分手,由他斷後誘敵,救我出險。事前曾對我說,他向平之願已是了,為防萬一,囑今日午後在此相會,並未說出山中住址,否則今早我便尋他去了。我先是長沙向五老爹真元的門徒劉炯,不瞞尊兄說,我原是瀏陽書香世家,自幼好道,誤落旁門,中途生悔,欲待改邪歸正,偏生師父同門不允,執意尋仇,我急切間又投不著明師,白受了許多災難。前年師父聽羅師叔苦口相勸,只將我逐出,不尋我背時了。只是同門大師兄顧緩章、二師兄胡暢因我以前曾得師父歡心,又曾將他們強劫來的兩個宦家女子私救回去,恨我入骨,兩次害我性命,均為羅師叔所救,不但非殺我不可,並遷怒到羅師叔身上。去春師父為害一孝子,被青城派中劍仙所殺。他二人倡言報仇,投入雲南邊山十八峰黃牛寨鬼影子魔母楊妲門下。這楊擔前幾年曾被成都辟邪村玉清觀玉清大師用法術禁閉寨中,要經二十一年才得放出。她雖被禁寨中,並不悔過自修,因事由羅師叔而起,勢不兩立。二人知她被禁難出,欲往解救,費了無窮的事,才得人寨相見。誰知楊妲卻說禁法厲害,不到期限,一出寨門立為飛劍神雷所誅,只允收他二人為徒。二人學了一些邪法,便奉她命來尋我和羅師叔報仇。昨日困我的便是胡暢,這人法力尚差,那顧緩章更是窮凶極惡,厲害非常。方僥倖沒有相遇,適才在前面忽遇到他兩個小徒弟。我偷聽他們說話,得知兩個惡人俱已尋到此地。如換往日,一個我也抵當不了,何況同來?幸是今早江邊閑步遇一異人,也是羅師叔的舊友,竟深知我的底細,只未說出名姓,行時賜了一道防身靈符,百邪不侵。我又知兩個惡人新習鬼教,行事多在黃昏時開始,此時尚在前邊山洞中攝了兩個土妓飲酒淫樂,不會尋到此地。又恐離開,羅師叔來尋我不到,以致有辜盛意。」
半翁也曾聽太沖父女閑談過劉炯為人出身,知他聰明,有志向上,忙答道:「這個無妨。適才內於也曾來此尋他,我尾隨在後,過了街口便即不見。小弟略知《易》理,待我算他一下便知分曉。」說罷,用金錢卜了一卦,詳查卦象,驚道:「他父女因中途遇警,人已回山,中途曾命一同伴與你送信,不想為惡人所侮,現正困在前邊爛泥坑裡,不能得出。我出時因家中無人,曾將門戶封鎖,他父女恐難入內,難免焦急。盼望劉兄可能同回相見,並救那人出困么?」劉炯道:「李兄神算,既能前知,焉有不去之理?」
說罷匆匆同向迴路。走近街口約二三里,半翁遙見有兩個黑影跳擲地上,先當有人相鬥,喊劉炯看,劉炯卻道不見。半翁一說情狀,劉炯驚道:「尊兄神志清寧,決無見鬼之理!
莫非二賊又在害人么?」
半翁猛想起來時那一帶似有不少泥坑,心疑左才被困在內,忙即行法防身,同了劉炯追去。眼看鄰近黑影跳擲越快,並不避人,坑中果有一人滿身污泥,掙扎欲起,為黑影所扼,起而又仆。再告劉炯,只看見坑中被困之人,黑影仍是不見。二人料定左才為邪法所困,又驚又怒,等趕到了坑旁,黑影仍然侮弄不休。被困的果是左才,他原會有法術,無奈手一掐訣,便被黑影仆倒,再五張口誦咒,又鬧了嘴污泥,想因為時已久,頭臉皆腫,聲力俱竭,神情狼狽已極。半翁方自大怒,二黑影忽朝劉炯撲來。
半翁知劉炯看不見鬼影,因自己已有防身之法,忙往劉炯身上一橫,手掐大乙神決。
正待施為,忽見劉炯打了一個寒噤,身上似有一片光華隱隱一閃,「吱吱」兩聲極低的慘叫,二鬼影同化黑煙而散,劉炯意尚無覺。半翁和他一說,方知身藏靈符功用,好生心喜,忙將左才自泥中救起,嘔吐了好些污泥,又用江水漱了。一問才知太沖和他同出,行經大街,正值香會擁擠,忽見兩個艷裝土妓往江旁去路無人之處走去。原無足異,太沖乃是行家,因見二妓行時身外似有人擁獲,那多的人竟無人能近身前,稍一挨近便即無故後退跌倒,知為妖法所攝,加以連日成都道上所遇,料定二惡尋來攝往尋樂,巢穴必在前面不遠。當時本想尋去,繼而一想,昨日所遇胡暢已覺今非昔比,何況添上一個狠的,既然處心積慮追尋到此,必還奉了仇人之命有所仗持,所居之地定設有厲害埋伏,自信雖不致受挫,終不如謀定後動的好。正尋思間,恰見湘玄自人叢中飛過,忙即趕上喚住。有了愛女,自然更不願率爾犯險了,心又惦記前途約有劉炯,他與二惡同門,備知虛實,必能預視機先,昨日受陷乃在醉卧之中忽然相遇,否則也不致逃走不脫。二惡既在前途,或已事先避去。因左才原是排上夥計,與二惡相識,又不知拜己為師,即使相遇也是無害,便命左才往探,自知湘玄抄街中小巷出口,折回山去。
左才出街口走沒多遠,前面來了兩個十六七歲的小孩,那便是劉炯先前所遇二惡的徒弟,入門不久,會點邪法,仗有惡鬼隨身,極喜賣弄欺人,見左才身材高大,行路甚急,成心和他撞個滿懷,還說左才欺他年幼,硬逼磕頭賠禮。木排上人多不好惹,左才性情近來雖好,怎肯聽小孩欺侮?免不得說了兩句俏皮話,伸手想將二孩推開。誰知這一推卻上了大當,只覺腳底一沉,身子一歪,便墜入泥坑之中。方欲行法報復,無奈人立不起,訣掐不成,張口便是滿口污泥,由此困陷泥中再也爬不起來。先還聽二孩譏笑,逼他叫祖宗叩頭才饒。左才急怒攻心,總想行法出險,哪肯輸口?後來一孩說了一大套便宜話,說辦完了他事回來再替他念往生咒。說罷,哈哈大笑而去。正自筋疲力竭,幸遇李、劉二人走來相救,才得出險。
二人聽了,好生氣忿,因恐太沖關在門外,連忙一同趕回。到家一看,果然門閉未開,太沖父女也未在崖下相候。半翁忙即收法開門,延客人篷。因左才新吃大苦,命他守門做飯,自和劉炯前往太沖父女常去之地尋找。正走之間,忽見兩條黑影行過。半翁悄對劉炯道:「適見鬼影又有兩個來了。你的靈符比我行法還快,可惜你看他不見,這鬼影也不知我能見他。你我追上前去,我手指哪裡你便往哪裡撲,除一個是一個,省得留下害人如何?」劉炯極口稱善,半翁也加了幾分防備,一同拔步便追,快要追上,忽聽湘玄喊道:「那不是他回來了么?幸虧我沒出山,又白跑一趟!」半翁抬頭一看,前邊高坡上站著太沖父女,正指著自己說笑呢;心方高興,猛又見太沖身旁似有黑影一閃,再定睛一看,太沖身後樹林之中黑影幢幢,竟有好幾十個,先追那兩個也正往上跑,尚不在內,細看鬼影動作,俱似遙立尾隨,暫時似無相犯之意,.不禁大吃一驚。相隔尚有一段五十來丈長的斜屈山徑,又不敢驟然喊破,心裡一急,一面悄告劉炯,為圖近便援竟舍山徑,躍縱攀援而上。
太沖久經大敵,一見半翁先時聞呼甚喜,及至看到自己,忽又惶急慌不擇路之狀,料知有警兆,四顧身旁和李、劉二人,又無什可異之處,心正懷疑,半翁在前劉炯在後,已相次縱援上來。太沖父女原因中途折回不見半翁,月平有法術封鎖,知半翁尾隨前往,中途迷失,沒有尋著,尚在江邊徘徊。因早間見半翁氣色甚佳,不致出錯,左就沒事,對付仇敵須在晚來,左才去尋劉炯,也還未到,往附近山崖上登臨閑眺,免得破法人內,傷了自己的屋宇。太沖因湘玄苦問不休,如不說明問不得,便仍要暗地跟蹤,並且見她近來法力精進,膽子越大,恐因隱瞞鬧出事來,只得將成都之憲所遇一切說出。父女二人且談且行,直到坡上,始終並肩行止,不曾離開。那些鬼影原是顧、胡二妖人所驅使,本欲暗算太沖,遠處峰頭上還伏著兩個妖黨在那裡遙望。鬼影近前,大沖無有看破。太沖父女雖然同未覺察,湘玄身上卻帶著金蟬所賜寶珠。珠本異寶,又經峨眉三英中的嚴人英用玄門妙法煉過,功能辟邪,妖鬼只在太沖身後近側林木之中出沒窺視,想待隙而動,沒敢近前。
這時太沖見李、劉二人來勢可疑,心中一動,不知不覺拔步迎上前去。湘玄因為生人同來,仍立原處未動。二人這一離開,卻給鬼物生出機會。太沖身離湘玄才只丈許,四外十數條鬼影立即蜂擁而上。太沖雖然不易暗算,即被鬼物困住,也還有術脫身,無如事出倉猝,絲毫沒有防備,任是法術高強,小虧終是難免。幸而李、劉二人恰也趕到,相隔太沖立處不過四五丈遠近。說時遲,那時快!半翁在前,一眼瞥見四外鬼影紛紛向著乃岳夾攻,眼看圍上,太沖通沒知覺,不由又驚又怒,一時情急,忙喊:「劉兄快去抱住我岳父!」一句話出口,聲隨人起,早縱到太沖面前,手掐太乙靈訣,照著鬼物便彈,立時指尖上便有無數火墾飛出手去。
那些鬼物本己近身,就待下手,太沖猛覺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知道中了暗算,方欲行法抵禦,半翁已自趕到施為。同時劉炯聽半翁急叫,忙即如言縱起,一落地便伸手朝太沖抱去。百忙中十多條鬼影均被半翁大乙神火驚走,有的還負了傷,紛紛往林中竄去。另有兩條鬼影本自太沖身後襲來,太沖覺出有人暗算,關心愛女,一面行法,一面回身忙看湘玄,正值劉炯趕來,從後面攔腰一抱。這兩條鬼影本己附在太沖身上,忽見來人手上火星飛射,一害怕,不顧得再下毒手,方欲逃遁,已自無及。劉炯身上靈符,二鬼如何禁受得住?光華微閃,「吱吱」兩聲慘叫,又是兩條鬼命化為烏有。
湘玄雖未看出鬼跡,見狀情知生變,也慌忙趕了過來。除半翁能見鬼影外,餘人也只最後看見兩縷淡煙起自身旁,在陽光中隨風消散,鬼聲卻都聽得甚真。太沖四顧,仍看不出有何跡兆,只得暗中行使禁法,加緊防備,見半翁拉著劉炯還想往林中追逐,自己尚且幾乎中了仇敵冷箭,恐有失閃,連忙止住,只想不到半翁學法不過百日,竟有如此能力,又喜又愧,悄聲一問:「我都不知有變,你二人怎的看出?」並囑:「答話不要高聲,如有所見,到了別處再說。」半翁便把前事低聲一說,並說鬼影己全向左側高峰逃去。
太沖聞言,方悟他目中受了芝仙靈液浸潤,不特妖鬼不能遁形,連尋常旁門中的隱身法部瞞他不過。料定顧、胡二人果將大仇鬼影子所煉百鬼帶了前來。這類惡鬼無形無聲,專盜敵人法寶神刀鎮物和暗傷人的要害,只一被他尋到,如影隨形,晝夜守伺不離,得隙即入,防不勝防,又經訓練多年,異常靈警機智,詭詐百出,深明各種破法穢法,來去飄倏,休想看出一絲跡兆,惡毒陰險無與倫比。除他卻是極難,為數又多,偶然除卻一兩個並無濟幹事,反使余鬼多了一層防備,再也不來上當。前日成都遇一道友,聽說魔母楊姐自為玉清大師用仙劍、神雷銅禁寨洞,因先煉百鬼已為玉清大師擒她時用雷火聚殲了一多半,余者見主人被擒,全都遁走,為禍山民,勒索供養,日夜騷擾。隔了年余,楊姐又在寨中行法一一拘回,問出這些惡鬼行徑,一面仍著四齣為害,逼著山民祀她為神,一面又騙他們到處拘擒新死不久的惡煞凶魂,三二年的工夫,重又煉下百個惡鬼,顧、胡二人帶來的必是這些新鬼無疑。照半翁目中所見,連先救左才時除去的兩鬼,已不下二十個之多,算去縱非全數,也必有好幾十個,別的旁門左道,所煉這類供驅遣助惡為害的惡鬼或樟神、柳鬼之類,至多不過有五七個,多了便難駕馭,一個不巧作法自弊,反為鬼弄,尚無如此厲害,有兩三個已要晝夜操心時刻防禦,何況多到數十。
自己縱有法力,萬不能終日不眠不息,飲食起居都須行法防身之理。萬想不到女婿會有一雙神目慧眼能燭知鬼跡,劉炯今朝又得了異人所賜靈符,能使一觸即滅。自己道行法力本在顧、胡二人之上,先聽人說他們有惡鬼隨身,成都歸途曾遇胡暢,似乎子虛,以為友人傳聞。楊姐雖和自己深仇,不舍以數年辛苦煉成之邪法隨便給兩個新收的門人,雖然存有戒心,並未加以防禦,誰知果有其事。如無李、劉二人,豈非絕大隱患!這一來顧、胡二人不足慮了。
太沖想得正高興,又聽半翁說十多條鬼影齊向左側高峰上逃去,既未和往常一樣遠遠守伺不退,又未往來路退走,料定高峰上必然有人主持,不是二仇親到,也系同黨,悄囑三人不可多間,跟著自己行止,也給那行法妖人一個厲害。說罷先朝峰一望,那峰遠去四五裡外,下面山嶺迴環,一峰獨峙矗立斜陽暮靄之中,凝紫縈青,嵐光欲染,上面古木雜-,彷彿堆養,仔細審視,不見一個人跡,愈知敵人藏身隱秘,相隔又遠,如此膽怯必非能手,悄問半翁鬼影情形。半翁說前行敵鬼已到峰頭,轉入一根石筍後面,不見再出。餘下還有幾個似已負傷,其行較緩,正由峰腰上馳。太沖料定人藏石后,更不怠慢,忙就坡上拾了一塊尺許大小的石頭,命半翁等裝著尋覓敵蹤遮住前面,以防被他們警覺,暗中掐訣持咒行使禁法。一切準備停當,猛將三人推開,就勢拔出腰間行法用的神刀,左手靈訣指定對峰,右手照著石上斫去。這裡克錚一聲刀落石裂,同時遙望對峰石筍也忽然無故折斷,後面跟著倒下一人,連人帶石湧起一團沙塵,和白煙一般朝峰底滾落而下。細看那人已腰斬做了兩截,先看石筍不算很大,及那石后妖人和它一比,相差甚巨,雖因隔遠,聽不到什麼大震,那墜石轟降,隱隱如走輕雷之聲,兀自半晌方息。如臨近看那石筍,少說也有三丈多高數抱粗細。太沖再問,半翁說:「石倒以後群鬼大半驚散,這一刀並未傷著。剩有少數還在石筍左近略微逗留,此刻也奔向山外去了。」
太沖聞言,細一思忖,疑心敵人不止一個,也許藏在另一隱處,不過斬物代形之法敵人已有防備,再用無效,何不將計就計,反而算他?成固大佳,不成亦無大害。知道坡後有一危崖,中隔小溪,上月曾發現崖下有一大洞,地既幽靜,洞復廣爽清潔,背山面流,頗具形勝,初來這大半年,竟未尋到這麼好所在,在自辛辛苦苦搭蓋茅篷,如早得到此洞在內潛居,那日救治半翁,何致幾為妖人所算?如今行期將屆方始發覺,也懶得再搬了。當日說起,還在後悔發現大晚,今日豈不正可應用?想到這裡,便領著三人前往坡后洞中走去。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