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楔 子

九!

九!

九十九!

九十九個九!

九九八十一個九!

一九一跪氣一口,

二九一拜月當頭,

三九四九莫回首,

五九六九水上走,

七九不見憂,

八九不見愁,

九九化為烏有。

一歸原!

萬事休!

陰陽血!

子午油!

出家人的兩隻手,

一手解恨,

一手消愁。

尋得東海三千里,

萬丈崖下水火溝,

太上老人,

英名長留!

齊魯境內,棲霞山頂,松柏叢生,人稱魔林。

魔林之中,一株參天古松,粗壯的樹榦上,隱隱約約地,現出這樣一首令人難以思索的「九九歸原秘訣」……

十年了!

這個女人——

這個可憐的,刁蠻的,這個心狠手辣的奇女子,這個殺人從不眨眼的蛇蠍美人。

在這裡——

在這片不見人煙的叢林里,在這塊鳥獸絕跡的鬼地方。

她——

靜靜地站著,悄悄地站著。

四周一片沉寂,陰森森的,孤伶伶的。

子夜——

冷冷清清,凄凄慘慘。

風不響,樹不動。

一輪明月,斜掛高空,照得人透不過氣來。

從面貌上看,這女人最多不過十七、八,從頭髮上看,這女人至少也有七、八十。

童顏鶴髮,威儀逼人。

外國人一定說她是「維納斯」,中國人應該稱她為女菩薩。

然而——

可是——

武林中的朋友們,江湖上的老少輩,不說她「維納斯」,不稱她女菩薩,人人喊她騷尼姑,人人喊她活菩薩。

尼姑能騷,菩薩能活,豈不成世間怪事?豈不成天下奇聞?

看官,切莫心慌,切莫心煩。

聽我說,聽我道,這女人——這騷尼姑,這活菩薩,雖然像得了小兒麻痹,雖然像患了老年癱,站在那裡,不能動,一點都不能動。

她——

軀體僵硬,手腳失靈。

可是她——

四肢猶溫,一目未瞑。

十年漫長的歲月——

她只是——

望著月的陰晴圓缺。

想著人的悲歡離合。

舊事填膺,思之凄哽。

這可憐的可人兒,隨著無情歲月的流轉,消逝了自己的青春,埋葬了自己的年華。

一天又一天,一年復一年,站了十年,站了一百二十個整月。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站呢?為誰站呢?

風吹雨打,日夜煎熬,還能四肢猶溫?還能一目未瞑?

「九九歸原秘訣」現在古松之上,古松則在她的面前。白天看著,晚上想著,早就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然而她始終無法悟出其中的道理.

這些莫名其妙的字句,是什麼人留的呢?是什麼時候留的呢?

為什麼要留呢?

難道是為了她嗎?

疑問重重,千頭萬緒,絞盡心血,莫衷一是。

千古多奇,唯此-怪,真是越想越費人思猜了……

四周本是寂靜的。

不知何處傳來一絲聲音。像微風拂葉,飄來兩道黑影.落在女人身前。

為首的一個高大黑影,揚手一指屹立不動的女人道:「七妹,這就是你要看的騷尼姑。」

「哎喲!這麼漂亮的可人兒,讓人家孤單單的,一站就是十年,大哥,你也真狠心!」

「自古無毒不丈夫,區區雕蟲小技,算得上什麼狠心。」

想起十年前的得意事,恍若就在眼前,一個被喊作大哥的男人,望著自己跟前的傑作,得意之餘,不禁忘形地嘿嘿笑道:「騷尼姑,想當日你風雲一時,不可一世,沒想到會有這十年吧!」

七妹望著站在地上的女人,大眼睛翻了幾下,心裡似乎有些不大相信。但見她瞪瞪女人,望望大哥,一臉狐疑地說道:「哎,大哥,她真的在這裡站了十年啊?」

「哈哈……」

這男人狂笑一聲,神氣活現起來,道:「我關龍自幼追隨師父四十載,這一門定魂絕掌,苦苦練了二十多年,要不是當年你大哥手下留情,這狂妄的騷尼姑,恐怕要在這裡站一輩子了!」

七妹聞言,不禁又望了那女人一眼。

女人依然不動聲色地站地那裡。

這關龍雖然是當今江湖一等鐵漢,可是他生得並不粗眉大眼,更不虎背熊腰。五十多歲的年紀了,倒像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斯斯文文的。此人粗中有細,細中有奸,奸中有詐,乃是鬼谷洞中,「無耳道長」的第一弟子。

無耳道長弟子有七,深居鬼谷之中,精研毒掌絕技數十年,「定魂掌」關龍,被稱為鬼谷門下第一掌人。

十年前,正是關龍練掌功成之日,頭一次出門試掌,就試到這個可憐的江湖浪女身上。

今夜乃十年期滿的前夕,他一方面為了查看自己掌力的效果,一方面為了顯示自己驚人的神威,特地帶了入門不到一年的小師妹,不遠千里地來到魔林。

年輕的小妮子,畢竟沒有那麼多心眼,沉思片刻,天真地說道:「大哥,你不是說明天十年期滿,她就可以恢復自由了嗎?為什麼不趁今夜再給她一掌,省得她日後報復。」

關龍淡然一笑,道:「傻丫頭,你大哥身懷定魂絕技,如今普天之下,除了師父之外,難道還怕第二人不成?同時,不讓這騷尼姑走動一下,江湖上哪裡會曉得我定魂掌的厲害。」

「大哥,教給我好不好?」

這丫頭真是天真至極,看到大師兄的傑作,一陣心血來潮,居然自己也想學上一手。

「師父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鬼谷七魂毒掌,乃師父窮畢生心血所成,除了他老人家能夠融會貫通之外,咱們七個,一人一掌,互不相干,我怎麼能夠教給你呢?況且——」

「況且什麼?」

「況且師父當年傳授的時候,彼此之間是隔離的,就是跟他學藝的人,都難清楚自己是怎麼學會的。」

「唉!師父的為人,有時候也實在過於精明了。」

「這也難怪他老人家。」

關龍望著自己的小師妹,如此天真純潔,心裡突然感慨起來,道:「十年前,師父也是一個豪邁磊落的人,可是自從與白毛老邪一戰之後,整個人都變了。」

「白毛老邪?他和師父怎麼啦?」

小師妹懷著一顆好奇的心,打破了沙鍋,頗想一直追問到底。

「你年紀還小,這些事還不該知道。」

「看你!」

小師妹頭一歪,眼一瞪、小嘴巴一努,在關龍面前,居然撒起嬌來,道:「什麼事都是吞吞吐吐的,人家已經滿十三歲了,還拿人家當小孩子,不說算了!」

「你看,又耍起孩子脾氣來啦,學武練功的人,怎麼可以這樣。」

小師妹心下頗不以為然,只見她噘著嘴巴,又道:「那你告訴我,白毛老邪是誰嘛!」

「白毛老邪常居終南山頂,就是如今江湖上隱遁多年的『七分洞主』,這個妖怪,和咱們鬼谷的怨仇可大哩!」

關龍身為鬼谷七魂的第一掌人,提起師父的仇人,不覺恨從中來。當年的事,彷彿就在眼前,思想起來,心頭頓時湧上一股寒意,這件事,除了師父之外,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這七分洞主——

哼!

關龍真不願意再提到他。

「師妹,你可記得師父在江湖上的稱號嗎?」

「真是笑話,我當然記得啦!」小師妹言下不禁微慍,她瞪了關龍一眼,說道:「堂堂鬼谷七魂的師主——無耳道長,別人不曉得,難道我這個第七弟子『銷魂掌』柳青,還會不曉得!」

原來這小妮子名叫柳青,年方十三,逗人喜愛的臉蛋上,長著一雙迷人的大眼睛,乃鬼谷門下最後一個第子。

柳青見自己大師兄關龍問得如此不近情理,芳心頗為不快,後來仔細一加思索,又奇怪地道:「師父叫無耳道長,我當然是知道的,可是……」

話到此處,柳青頓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只見她低垂粉頸,若有所思。

這一來,倒把關龍弄急了,道:「可是什麼?」

「大哥,師父的耳朵呢?」

柳青問得很低,關龍猶豫片刻。

突然間——

「被終南山頂的白毛老邪,隱遁江湖的七分洞主拿去啦!哈哈哈……」

這答話聽起來倒不覺蹊蹺,然而,這一連串震人肺腑的狂笑,卻令人不解了。

有什麼好笑的?

自己師父的耳朵,被人家拿走了,也值得這樣狂笑?錯啦!

這番話來自天上,並非關龍所答。

這陣陣嚇人的狂笑,當然更非出於關龍之口。

頃刻之間,魔林之中,似乎發生了莫大的變化。

「是誰?」

這突如其來的遽變,給安詳的魔林之夜,帶來了驚恐。

關龍抹了一把冷汗,忙把柳青拉近身旁,兩道銳利的夜光眼,四面八方地搜索了半天,仍不見絲毫動靜。

這可就奇怪了!

明明是人的狂笑,怎麼眨眼之間,就不見了人呢?

定魂掌關龍並非等閑之輩,憑自己的動作,瞬息之間,居然見不到蹤影,由此可知,來人亦非等閑。

「哪一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敢在我定魂掌面前放肆!」

「哈哈哈……」

又是一陣狂笑,籠罩著整個魔林。

這時——

斜掛高空的明月,早已不知去向,林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隨著狂笑聲,平靜如寂的魔林,增添了空前的混亂。

一陣狂笑,一陣暴風.一陣飛沙走石.一陣折技落葉。

關龍連忙運動,整個身子緊貼於地。

柳青年紀輕,功力淺,被笑聲震出五、六丈遠。

只有那站著的女人,搖了幾搖,擺了幾擺,依舊屹立不動。

於是,大地又恢復了往日的沉寂……

「哪裡來的兩個狗男女,深更半夜,膽敢擾我魔林清靜!」

聲音發自刻有「九九歸原秘訣」的古松之上,這不速之客,出言無理,狂笑逼人,可算把名震武林,橫行江湖的定魂掌給氣昏了。

關龍一氣之下,當真非同小可,只見他——

「嗖」!「嗖」!「嗖」!

一招「仙鶴凌雲」,一招「乳燕騰空」,一招「蒼鷹拔頂」。

三招當家輕功絕技,連發齊上,心想:「飛上松頂,出奇制勝,趁其不備,把這囂張的夜客活擒。」

結果呢?

三招之後,這鬼谷七魂的第一掌人,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仍原封不動地站在原地,不但沒能上得古松,反而嚇出一身沁涼的冷汗來。

古松高度固然驚人,不過憑關龍的功力,絕對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看他一連「嗖」了三次,都沒能離開地面的狼狽樣子,分明是被對方高手有意戲弄。

哪一方的高手?敢戲弄無耳道長的大徒弟,難道他不怕關龍回家向師父告他一狀?

真是江湖皆非好惹輩,四方都有大膽人。

不說別的,只要他看看眼前站了十年之久的女人,難道他還不曉得定魂掌關龍的厲害?

「大哥,這傢伙是誰?」

柳青輕輕爬到關龍身邊,不知對方來歷.低聲探問,想知道個究竟。

關龍乍驚之餘,悸魂未定,闖蕩江湖幾十年,第一次碰上扎手人,他深知「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當下只是喪氣地罵了一聲,道;「他媽的,管他是誰,咱們走。」

「哈哈哈……」松上怪人又是一陣狂笑,揚言道:「終南山頂白毛老邪,七分洞主的二徒弟,魔林三妖之一,十年前,被這女人趕出魔林的失意人就是我。關老弟,回家告訴你那個沒有耳朵的鬼師父吧!哈哈……。」

狂笑聲中,暴風聲中,飛沙走石中,折枝落葉中,定魂掌關龍拖著自己的小師妹柳青,狀若喪家之犬,憂心忡忡地,奔上了被人奚落的歸程。

笑聲停了,風聲住了,於是,大地又恢復了往日的沉靜。

明月再度斜掛高空,怪人不知去向.只有那可憐的女人,還靜靜地站在那裡——

望著月的陰晴圓缺,想著人的悲歡離合,期待著,期待了十年之久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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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元神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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