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遁世一狂龍天仇在骷髏崗上,被不笑寨主冒師父之名,戲弄得體無完膚,恨之切齒入骨,濱城平安客棧僥倖相遇,又被斷指童與藍毛女從中搗蛋,使他們逃之夭夭。
今日林中聽得天地二煞之言,人間三寶的地圖,在一目淚尼身上,海濱相見,殺機頓起,只是幾招過後,奈何他們不了,才曉得兩人功力還在自己想象之上。
這兩人不管是誰的門下,留著沒有半點好處,於是遁世一狂急中生智,慫恿兩個比掌,想不想兩人大意上了大當,死到臨頭,尚不自知。
三人四掌,相持約有一個時辰,斷指童與藍毛女內力漸感不支,額上一邊冒汗,口中一邊喘息,面色蒼白,搖搖欲墜。
龍天仇深慶此計得售,虎眉頻揚,陰笑連連,突然雙掌猛翻,兩聲慘號,藍毛女七孔流血,斷指童跌坐於地,奄奄一息,猶自待斃。
遁世一狂不覺以大欺小可恥,只以為又多得到一次勝利,仰天一陣狂笑,縱身揚長而去,誰知此竟種下了殺身之禍。
夜又恢復了沉靜,明月透過烏雲,再度向人間露出了笑臉,似是對可憐的斷指童與藍毛女,毫無悲憫之意。
微風輕拂,海浪滔天,一會兒,烏雲重新掩蓋了明月,黑暗再度吞噬了大地。
一個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斷指童與藍毛女的身邊。
這是一個紫衣蒙面人!
但是他望著躺在地上的兩個孩子,長嘆了一口氣,語氣傷感地道了一聲:「唉!可憐的孩子。」
接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紫色的小瓶,倒出兩粒紫色藥丸,放入兩人口中,並迅速地將兩人抱至附近林內。
借著藥丸的效力,斷指童與藍毛女慢慢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看到眼前的紫衣蒙面人,斷指童首先移動一下痛楚的身體,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對紫衣人道:「謝前輩救命之恩!」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同是武林中人,用不著這樣客氣。」
紫衣人一面說著,一面扶起藍毛女來,擦乾了她臉上的血跡,又問斷指童道:「是誰這樣狠心?」
「遁世一狂!」
「他?」
紫衣人一臉驚愕,有些不大相信。
藍毛女受傷較重,以微弱的聲調補充道:「就是他,那個叫龍天仇的!」
紫衣人一聽果然是遁世一狂所為,氣呼呼地罵道:「這個不知廉恥的老東西,居然對小孩子這樣殘忍!」
「是我們上了他的當。」
斷指童有氣無力地道:「起先他用兩個黑彈子對付我們,我們根本不放在眼裡,後來他又提議比掌,想不到他在掌功上有這樣大的造詣。」
「唉!」紫衣人好像有滿腹的心事,望著斷指童與藍毛女默默出神,斷指童與藍毛女也不再言語,一時安靜起來。
過了一會,紫衣人端坐於地,對斷指童道:「坐過來,讓我給你通通經脈。」
斷指童正想移動位置,沒等答話,卻聽一個蒼勁貫耳的聲音喊道:「什麼人?」
斷指童一驚,藍毛女游目四顧,紫衣人轉身急向海邊飛去。
「好小子,看你那裡逃!」眼看一個灰衣老者,隨後緊追不捨,斷指童與藍毛女驚魂甫定,也跟著走到林邊,伏在一棵樹后,一觀究竟。
這時——
紫衣人的身形在海邊站定,回頭全神戒備,等待追者,灰衣老者追至近處,亦穩住腳步,開口喝道:「深更半夜,賊頭賊腦的,是哪一路人馬?」
「你又算是哪一路的人馬,黑夜之中,藏頭藏尾,乾的哪一門子勾當?」
「好小子,在本道長面前也敢如此放肆!」灰衣老者盛氣凌人,聽口氣倒是有些苗頭,原來此人正是鬼谷七魂之師——鼎鼎大名的無耳道長。
無耳道長見這紫衣人不買他的帳,觸怒了他孤傲的尊嚴,心裡已經有些不大高興,然而紫衣人卻依然故我地,不理不睬,並且有意挖苦道:「你這個德性,算是哪一號道長啊?」
「普天之下,除了鬼谷七魂的無耳道長之外,難道還有第二個道長不成?」
「無耳道長?你的耳朵呢?」
「他媽的!」無耳道長生平最怕人提起他的耳朵,今夜聽紫衣人這樣故意奚落他,還有什麼唇舌好費的,當下手起腳移,一掌劈了過去!
這一掌並不十分厲害,因為無耳道長想先試試對方的功力。
紫衣人沉著應變,身形微移,躲了過去,別人或許不清楚無耳道長的脾氣,他卻不然,他不但曉得這一掌並非真功實力,而且曉得這一掌過後,無耳道長將耍些什麼花樣,所以,他在微移身形之後,馬上準備應付第二招。
果然不出所料,無耳道長劈了對方一掌,接著左右一齊開弓,「劈」、「撥」、「甩」、「扣」,同時施出,威力無比,這是他普通應敵的慣用招式,紫衣人早就看中了這一手,於是,還他一個「躲」、「閃」、「騰」、「挪」,使得無耳道長毫無辦法。
無耳道長心裡充滿了懷疑,四招過後,停下手來,紫衣人見有機可乘,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窮全身精力,一連攻出八掌,無耳道長疑中添驚,不接不攻,一式「直上重雲」,從紫衣人頭頂躍了過去,大聲喊道:「慢著!」
「怎麼?怕啦?怕的話趕快過來領死!」
紫衣人也停了下來,站在離無耳道長丈許之地,無耳道長問道:「我問你,剛才這幾掌叫什麼名堂?是從哪裡學來的?」
「這掌乃是名震江湖的『斷魂掌』是從師父那裡學來的。」
「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是誰你都不知道?」
「少羅嗦,快說?」
「好,我說,你聽著啊!我師父叫無耳道長,我就是鬼谷七魂中的第三掌人,多情女之夫,韓海明!」
「胡說!」
「好師父,一點都不胡說,不信你睜開眼來瞧瞧!」
「啊?海明?」
「是的,師父!」
「你……」
「八年前,我被你一掌劈下深淵,你以為我是死定了,逼死我的妻子,傷了我的孩子,想不到我還能活到今天吧!」
紫衣人氣憤滿懷,八年前,無耳道長為佔有他年輕美貌的妻子,不顧師徒情分,一掌將他擊落深淵,想置他於死地,不想他不僅僥倖活著回來。
八年來,含辛茹苦,不分晝夜,為的是報這份人間凄慘的血海深仇,如今冤家路窄,狹路相遇,即使武功沒有把握勝他,也要和他清算這一筆舊帳。
無耳道長今夜奉天地二煞之命,到處搜尋不笑寨主與一目淚尼的下落,俾便奪得彩色絲巾,早日到達東海,不想途中遇上紫衣人,交手之後,就發覺他的招式有些熟悉,及至見他使出斷魂掌來,越發覺得可疑,詰問之下,始知真相。
無耳道長心中忐忑不安,紫衣人斷魂掌韓海明見到仇人,分外眼紅,對無耳道長道:「好師父,還我老婆孩子來!」
「混蛋的東西,在老夫面前,說話要小心點兒!」
「人面獸心的傢伙,今天不還個公道來,你就別想活著離開此地。」
「好,我倒要看看八年的時間,你增加了多少造化。」
無耳道長見到自己陷害不成的徒弟,羞悔之心,油然而生,一時惱羞成怒,撥出鬼火魔劍,一招「旋風卷葉」,由上往下,逼得韓海明暴退三尺。
韓海明沒想他出手會如此快,要對付這老魔頭,不是件簡單的事,一招躲開之後,連忙從背後抽出「紫心棍」來,沒等擺好架勢,第二招又到,這一招表面看起來,並不怎麼深奇,只是「開門見山」地,直朝面門砍來,威力大得驚人。
然而,韓海明不是庸俗之輩,以無耳道長的身分說來,絕不會使用如此單純的招式,後面一定緊跟著還有別的,所以他在緊張之中,極力保持鎮定,靜待招式的變化。
天下事往往都是那樣出人意外,韓海明做夢也沒想定,無耳道長這平凡的招,自始至終,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秒,但一點變化也沒有,就是那樣大大方方的,直直爽爽的,砍了下來,這一驚非同小可,眼看著刀鋒就要砍上門面,要躲已是不及,韓海明弄巧成拙,一時慌了點子,忙舉起「紫心棍」
狠命一擋。
這一擋不要緊,刀、棍相接處,火花四濺,無耳道長倒退四尺,韓海明摔出一丈開外,虎口痛心,「紫心棍」飛上半空。
韓海明拿樁不定,無耳道長欺身又來,一掌推出,跟著橫刀直截,韓海明就地來個十八滾,滾到無耳道長身旁兩尺左右,斜著身子打出一掌,對準無耳道長下盤而去。
只可惜這一掌在時間上稍微遲了一刻,掌力沒等近身,無耳道長的劍尖已經插進他的脊背。
一聲慘叫,驚醒了躲在林邊遠處看得出神的斷指童與藍毛女,他們看到這一場乾淨利落,奇奧絕倫的拚斗,比場中人更為緊張。無耳道長從韓海明背上撥出劍來,抹了抹劍上的鮮血,還劍入鞘,對著躺在地上的韓海明道:「不是我殘忍,留著你對我的障礙太大!」
言畢,輕嘆一聲,走了。
斷指童見無耳道長遠去,急忙與藍毛女跑到韓海明跟前,彎腰翻過韓海明的身體,但見其面無人色,一息尚存,看到他們兩個,勉強露出一絲凄楚的笑容,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你們倆個是從長白山頭來的?」
「是的」
韓海明聽到如此答話,心下好像得到不少安慰,只聽他喃喃地道:「那一定是了!」
斷指童見韓海明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知道他的傷勢頗為嚴重,自己又是剛受過重傷的人,心有餘而力不足,望著韓海明,不知如何是好。
韓海明伸出一雙顫抖的手來,緊緊握住斷指童與藍毛女的手,熱淚盈眶,嗚咽著對兩人道:「孩子,我終於找到你們了!」
「找我們?」
「是的,八年來,我一直都在打聽你們的下落,如今我雖然死在無耳道長手下,也可以安心了。」
兩個聽到「死」字,更是著了慌,同聲喊道:「前輩,您……」
「我就是你們失蹤多年的爹爹,江湖上傳言我已死去八年,其實,我無時無刻不在等候機會報仇,唉!」
韓海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往事的創傷,使他泣不成聲.斷指童與藍毛女一面哀號,一面喊道:「爹爹!您的傷……」
「我的傷已經沒有救了,你們要記住替爹爹報仇,替你娘報仇!」
「娘的仇人是誰?爹爹。」
「也是他,無耳道長。」
斷指童一心想著報仇,想著無耳道長,化悲傷為憤怒,劍眉猛張,英氣凌人。
這時,韓海明的精神已經恍惚,強忍著周身的痛苦,沙啞著喉嚨,斷斷續續地道:「以後遇到奇人,要虛心向上,好替爹娘報仇,還有,還有這個……」
韓海明的氣力越來越弱,聲音越來越低,他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塊彩色絲巾,遞給斷指童道:「這個……你……收起來……,人間……三寶,報仇。」
斷指童接過彩色絲巾,驚疑參半,這東西不是在一目淚尼手裡,怎麼會……
轉念之間,韓海明喘過最後一口氣,含笑撒手歸西,
「爹爹!」
藍毛女首先哭了起來,斷指童較為理智,只是把傷感的淚水,往肚子裡邊流。
兄妹倆在林中找得一塊隱秘之處,把韓海明的屍體埋好,站在墳前,一時不知去向。
本來,這兩人報仇心切,只是不知仇家是誰,與師父別離時,只告訴他們,母親的名號是「多情女」並再三囑咐,在江湖上不得提起師承門派,因為天地二煞當初留他們時,是瞞著天外一邪的。
經過天地二煞八年的調教,斷指童與藍毛女的武功,應該達於爐火純青之境,可是二煞教他們是抽空而為,沒有把全部精神放在他們身上,所以他們的武功,除了一些名不見經傳的絕招之外,其他的,只替他們打好了內功的根基,便於修鍊而修,因些,在與遁世一狂比掌時,終至抵不住渾厚的壓力而受傷。
午夜過後,海邊人影不絕,一個比一個神秘,一個比一個緊張,尤其是海口碼頭附近,更顯得雜亂異常,沒有一點安靜的氣氛。
兩個人轉了一圈,又沿著海邊走向僻靜的一方。
「哥哥,我們現在到那裡去呢?」藍毛女像一個迷路的孩子,不知何去何從。
斷指童沉默了半天,才開口道:「我也不知道該到那裡去,還是先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兩人就坐了下來,面對著洶湧的大海,更覺得前途渺茫,假如沒有受傷,他們也可以帶著絲巾到東海去,可是現在,內傷受得過重,時而隱隱作痛,連生命都不曉得能維持到幾時,還談什麼別的?
「爹爹死得太慘了!」
藍毛女想到去世不久的爹爹,悲從中來,低頭抽噎不已,斷指童也咬牙切齒地道:「無耳道長,有朝一日,我非親手宰掉他不可!」
「可是,我們的傷……」
「傷?怕什麼?有勇氣,有決心的話,絕對死不了!」
藍毛女沉思片刻,又道:「哥哥,這彩色絲巾不是在一目淚尼手裡嗎?怎麼會被爹爹拿去?」
「誰曉得怎麼搞的!」
「要是我們也能到東海去,找到人間三寶,爹娘的仇就不愁沒法報了。」
「怎麼去呢?」
「我不曉得。」
「唉!」誰嘆了一口氣?
藍毛女看看斷指童,斷指童又看看藍毛女。
兩人都現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不對!這聲音不像他們之中,任何一個所能發出的,因為那顯得太蒼老了。
「你們也想到東海去嗎?」
兩人聞聲,同時回頭一看,啊,這是——
一襲鵝黃色綢質長袍,一頭銀白色的長發,一張紅潤慈祥的面孔,神態飄然,笑容可親,這是一個令人一看之下,不覺油然起敬的老者。
兩人立起身來,斷指童道:「問這個幹什麼?」
「假如你們要去的話,我可以免費帶路。」
「你和我們兄妹素不相認,有什麼理由要你這樣做呢?」
「常言道,助人為快樂之本,假如我能夠帶你們去的話,又有什麼理由阻止我不必這樣做呢?」
斷指童看老者的相貌,不像是個壞人,很想跟他到東海去,藍毛女卻在一旁問道:「你說要帶我們去,船在哪裡呢?」
「船當然是在海上啦!」
老者當時伸手往海面上一指,兩人順著方向望去,海上黑漆漆的,什麼都沒有。正待發問,老者笑道:「別急,跟我來。」
兩人跟著老者走到水邊,老者作著手勢高聲喊道:「鯨兒,快來!」
離海岸約有五丈之地,突然從水中鑽出一個龐然大物,直向岸邊游來,那是一條鯨魚。
這鯨魚居然肯聽老者指揮,游到岸邊時,身子一個旋轉,頭朝里,尾向外,平平穩穩地停住。
「兩位請!」
「老前輩先請!」
三人跨上鯨背,神鯨飛也似的向海游去。
乘長風,破萬里浪,眨眼之間,再回頭看時,岸上景物,已經模糊不清。
黃衣老者臉上始終掛著可親的笑容,望著兩人不言不語,態度令人莫測高深。
又走了一段路程,神鯨的速度慢慢減低,寬闊的鯨背,像只巨船,在驚濤駭浪中,坐在上面,比坐船還要平穩。
斷指童與藍毛女傷至內臟,體力漸感不支,呼吸越來越顯得急促,黃衣老者見狀,面色一沉言道:「你們兩個可也是去尋什麼人間三寶的?」
「我們……」
斷指童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正猶豫間,老者又道:「太難了!天下多少英雄豪傑,都想佔為己有,你們兩個哪裡是人家的對手?」
「可是,我們有……」藍毛女脫口而出,絲毫未加考慮,說到一半,突然又把話收了回來。
「你們有彩色絲巾是不是!」
「你怎麼曉得?」
「哈,我要不是曉得,天下恐怕再沒有別人會曉得了。」
黃衣老者神秘地笑了半晌,一收臉上笑容,伸手向斷指童道:「拿來給我看看!」
「老前輩,您……」斷指童一聽老者要彩色絲巾,臉色不覺一變。糟糕,難道他故意把他們騙到海上,是要搶奪他們彩色絲巾?
果真如此,他們不是要束手待斃了嗎?
「老前輩,您這是什麼意思?」
斷指童心裡有些不大高興,黃衣老者卻爽朗地笑道:「傻小子,別那麼緊張,這東西送我,我都不要。」
「那你為什麼還要看呢?」
「我是想著一看這塊絲巾,是不是假的?」
「假的?」
斷指童一驚,差點跳了起來,藍毛女更覺其中必有蹊蹺,迫不及待地問道:「難道這彩色絲巾,不只一塊嗎?」
「嗯。」黃衣老者頷首答道:「據我所知,今夜海濱之上,至少有七八個人擁有彩色絲巾。」
這一下斷指童與藍毛女都呆住了!
想不到自己認為曠世難得的珍寶,尚有真假之分,斷指童急忙拿出藏在懷中的彩色絲巾,雙手遞給黃衣老者,心情頗為不安地道:「老前輩,您看我們這一塊,是真的還是假的?」
黃衣老者接著絲巾仔細端詳,半晌,臉一沉,一雙銳利的眼光,緊逼著斷指童與藍毛女。
藍毛女被他看得有些害怕,戰戰兢兢地問道:「是假的?」
黃衣老者似乎沒有聽到她的問話,沉默良久,竟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斷指童更沉不住氣了,小心翼翼喊道:「老前輩,老前輩!」
黃衣老者止住笑聲,恢復了原有的神秘表情,指著斷指童輕言道:「你們這一塊是真的!」
「啊!」斷指童與藍毛女同時驚呼一聲,總算放下了心,接著,斷指童往黃衣老者面前一跪,脫口哀求道:「晚輩尚有一事相求,不知老前輩可否答應?」
「你說說看。」
「晚輩兄妹兩人,適才為遁世一狂掌力所傷,行功不利,請老前輩賜予治療。」
「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
黃衣老者臉上透過一層陰影,不住地搖頭,輕嘆一聲之後,繼續說道:「遁世一狂的掌力非比尋常,你們不僅受了他的掌傷,而且受了他的毒掌!」
斷指童與藍毛女瞪大了眼睛,嘴巴動了幾次,沒有說出話來。
黃衣老者又道:「你看你的手!」
斷指童抬起手一看,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原來一雙手已經紅腫,再捲起袖子一看,兩隻胳膊也腫了起來。
藍毛女的情形並不比斷指童好,除了手臂之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紅腫,連清秀美麗的面孔,也開始呈現紅腫的現象。
兩人相對低泣,無聲淚水,掛在這一對苦命的兄妹的雙頰上,凄慘已極。
黃衣老者於心不忍,好言安慰道:「『骷髏毒』舉世喪膽,不過回到家裡,我一定設法給你們驅毒。」
言畢,對著海天遠處,引頸高歌。
歌聲激厲抑揚,訴不盡人生悲歡離合。
看樣子,這老者有著滿懷的心事,不然,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為什麼都顯得這樣神秘呢?
斷指童與藍毛女悲嘆自己的身世,無暇顧及老者的憂鬱。
「快到了!鯨兒,再加點油吧!」黃衣老者唱完了歌,心急於替兩人療傷驅毒,再三催促神鯨速行。
那神鯨也好像真解人意,兩隻巨眼發出火樣的精光,眨了兩下,電馳而去。
又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天色將亮,東方露出了魚肚白,黃衣老者喊了一聲:「到了!」
話一出口,神鯨熟練地一個縱跳,身體離開水面,直拔而上,高過百丈,穿入雲霄,凌空而行。
這時,黃衣老者一手抓緊斷指童,一手提著藍毛女,從神鯨背上跳了下來。
斷指童與藍毛女像小雞似的,被提著由高空直降而下,正自驚惶失措,腳已著了陸地。
環顧四周,荒林叢叢,他們剛好落在林中一塊巨石之上,遙望遠處,神鯨在空中美麗地一個翻滾,向林邊擺擺尾巴,逍遙自在地潛入水中去了。
對於這種充滿刺激性的驚險奇遇,斷指童與藍毛女都感到茫然。
這是什麼地方?
他們怎麼來的?
神鯨居然有如此高的武功,這黃衣老者更是不可思議了。
越想越覺得這老者太過神秘,令人費解的地方太多了!
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為什麼住到這樣的地方?
神鯨是哪裡來的?
為什麼會聽從他的指揮?
還有——
這地方是島呢?還是陸地呢?
既然住在東海,離萬丈崖不知有多少路程。
斷指童與藍毛女神智雖尚清醒,由於劇毒攻心,體力衰弱到了極點,黃衣老者扶著兩人,運起功力,向著住所行去……
黃衣老者的住所,位於荒林中央,三人穿過叢林,眼前現出另外一個世界。
梨花野草,雜然相生,別有一份清香味道。梨花之中,一棟茅屋,脫穎而出,令人頗有飄然隱逸之感。
三人來到門前,門自動地開了。
屋裡走出一個含笑的少女來。
她笑著跑到黃衣老者面前,牽著老者的手,看看斷指童,又看看藍毛女,最後,又用一雙清澈烏黑的大眼睛,望著黃衣老者。
黃衣老者撫著她的一頭秀髮,笑道:「梅兒,快招呼兩位客人。」
那被喚作梅兒的少女,向藍毛女點頭笑了一下,又向斷指童點頭笑了一下,笑完,一扭腰,脫開握著老者的細手,一溜煙跑進屋裡。
進屋之後,回過頭來,又向斷指童笑了一下,這一笑,沒有點頭,只是紅暈了雙頰,更顯得嬌滴妍艷。
斷指童看到最後是一笑,心情有些異樣,傷處的痛苦,似乎減輕了不少。
這梅兒是誰呀?
身穿粉紅羅衫,肩披烏黑長發,腮邊沒有酒渦,但有此酒渦更為動人的情態。
梅兒見了黃衣老者,既不喊爺爺,又不叫師父,只是笑著拉著手,那份嬌勁兒,真能使人心蕩神怡,可是——
她為什麼連句話都不說呢?
假如能夠聽她說幾句話,那聲音,恐怕更要迷人!
可惜的是,她自始自終,不肯說一句話!
黃衣老者扶兩人進屋坐下,匆匆地又走了出去。
正午時分,黃衣老者回來,手裡拿著一棵青草。
斷指童與藍毛女已經昏迷不省人事,尤其是藍毛女,一張惹人愛憐的臉蛋兒,此刻腫得五官不辨,斷指童的身體,已經由紅變紫,又由紫變黑。
梅兒見了黃衣老者,臉上不再存在笑容,恐懼的內心,由明亮的眸子里透了出來,她指著藍毛女,又指斷指童,眼角間滾出同情的淚來。
黃衣老者的表情,也非常沉重,當下趕緊將兩人平放床上,一邊撕開剛才帶回來的青草,塞入兩人口中,一邊喃喃自語:「二十年來,遁世一狂的掌毒,沒有任何人能夠解除,今天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棵『七毒草』,憑它百年所成的劇毒來以毒攻毒,看看你們倆的運氣如何。」
說著,又從牆上取下一紫色的金葫蘆來,打開塞子,一股奇酸溢出,裡面不知裝了些什麼。
老者依次向兩人口中倒入許多酸液,將「七毒草」沖入肚中,不到一刻工夫,事情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斷指童與藍毛女吃下「七毒草」后,心如蟲噬,猛吼一聲,在床上亂踢亂抓起來。
其情境,有若孕婦臨盆,慘嗥凄號,不忍卒聞,就這樣足足叫了三個時辰,才慢慢安靜下來。
汗水濕透他們的衣裳,黃衣老者叫梅兒給他們擦乾額上的汗珠,由於過度勞累,連喘息的聲音,都幾乎聽不清楚。
黃衣老者守在一邊,等待變化,這是他第一次的試驗,為了救這兩個孩子,他不得不做一次最大的冒險。
「七毒草」含毒甚烈,據說百年之久,始能長成一棵,由四片長葉合成,乍看起來,和普通青草沒有什麼兩樣,然而,當你仔細看過之後,你會發覺每一個地方,都與普通青草不同。
根據葯書記載,這「七毒草」用來毒人毒畜,萬無一失,而且沾唇即死,今日黃衣老者知道斷指童與藍毛女中了遁世一狂掌毒,知道天下無葯可醫,絕望之餘,才想起這「七毒草」來。
以毒攻毒,其理自古有之,斷指童與藍毛女受到兩大劇毒在體內攪抖,痛苦自是當然,經過一番掙扎,現在兩人都安靜了。
黃衣老者目不轉睛地,盯在藍毛女臉上,心中默禱上蒼,能夠賜予些微奇績,來解救這兩個不幸的苦海孤雛。
一會兒,奇績真的出現了!
藍毛女腫得發黑的面孔,逐漸恢復原形,黃衣老者解開斷指童衣扣,身上的腫也消了,兩人呼吸均勻,刻已安詳的入睡。
黃衣老者舒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屋外。
「看著他們,給他們準備點吃的,等我回來。」
梅兒乖乖地點了點頭,站在門口,目送老者遠去,這才跑回屋內。
屋內,斷指童與藍毛女都已熟睡,梅兒待地燒了兩碗補湯,拿了些野果,放在斷指童床前,順手拉過一個凳子,靠床坐了下來。
她——雙腿交攀,以手托腮,彎腰俯視,死死地望著斷指童熟睡的臉孔出神。
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喜歡看這張瞼孔,那上面除了眼睛、鼻子、嘴巴以外,並不比別人多什麼,但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那樣愛看。
她望著斷指童的嘴巴,斷指童笑了,這是夢的微笑,梅兒也跟著笑了,而且還用一根手指撥弄了一下。
斷指童翻了一個身,背向著梅兒,梅兒不高興了,噘著小嘴巴,一跺腳,站起身來,把凳子搬到床前的另一邊,又坐了下來,像方才一樣,以手托腮,凝視出神。
天不曉得什麼時候暗了,屋裡已經漆黑,今夜,明月似已別有所戀,不再賜予人間光華。
驟然之間,悶雷數聲,驚醒了出神的梅兒。
她連忙揉揉眼睛,離開床前,點起燈來,回頭看床上,斷指童正襟危坐,問梅兒道:「姑娘,請問老前輩呢?」
梅兒沒有答話,只是用手指了指外面,然後,雙手胸前併攏,表示說,黃衣老者打坐去了。
斷指童看看向在另一床上的藍毛女,睡意正濃,沒有叫她,心想趁著老者尚未回來,不如先調理調理原氣,就在這時,梅兒端上一碗湯來,遞給斷指童,示意叫他喝下。
斷指童傷后,已經一天不進飲食,飢腸轆轆,所以連忙接過碗來,一飲而盡。
喝完了湯,頓覺精神百倍,斷指童把碗放在床邊桌上,對梅兒道:「謝謝姑娘。」
梅兒從桌上拿起碗來,紅著臉,笑著走開了。
剩下斷指童,望著她窈窕動人的背影,突然產生了無限遐思,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居然對異性的刺激,有了異感,這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極力穩定自己情緒,心裡不斷地勸著自己道:「斷指童,父母血海深仇未報,武功未成,怎能作兒女私情想!」
梅兒又笑著出來了,坐在斷指童床邊的凳子上,望著斷指童,盈盈而笑。
笑得斷指童有些尷尬,看得斷指童有些發窘。
一個男孩子,在女孩子面前,顯得羞人答答的,倒是天下少有。
斷指童被梅兒看得心裡發慌,坐在床上,弄得手足無措,這種場面太使人難堪了!
他想以談話來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於是,試探:「我叫斷指童,請問姑娘——」
「……」梅兒眉頭一揚,笑著搖了搖頭。
「第一次見面,我竟如此唐突,尚請姑娘不要見怪。」斷指童得不到回答,深恐梅兒生氣。
可是梅兒呢?依舊把肩頭一揚,笑著搖了搖頭。
這可把斷指童弄得沒辦法了!
不管怎麼樣,她就是不跟你講話,不生氣,也不發火,光笑——總不會不對吧!
斷指童想了一下,又道:「請問姑娘,老前輩是您的什麼人?」
「……」梅兒笑得更甜,頭搖得更緊。
這算什麼名堂?
梅兒不火,倒把斷指童給惹火了?
當時,霍然走下地來,怒言對梅兒道:「難道我斷指童沒有資格與姑娘講話嗎?」
「……」
雖然斷指童已經生氣,梅兒依舊沒有對他答話,這姑娘也真怪,和人家說幾句話,也少不了什麼,幹嘛要這樣吝嗇呢?
斷指童怒目微張,瞪著梅兒。
梅兒又搖了搖頭,只是這次不再微笑,代替笑的,是一臉的凄楚神情。
她以一雙潤濕的眼睛望著斷指童,像是哀求,又像是乞憐,一邊用手指著自己的嘴巴,一旁又向斷指童慢慢地搖著漸漸低下的頭。
「啊!」斷指童如夢初醒。
斷指童恍然大悟道:「姑娘,請你原諒我吧!」
「……」
梅兒眼睛睜得圓圓的,委曲的淚水,泉涌而出,望著斷指童看了半天,忽然扭頭向門外奔去。
「姑娘,姑娘!」
斷指童急忙追了出去,梅兒頭也不回地,在林深處飛馳。
天上烏雲密布,雷聲轟轟,傾盆大雨,驟然而降。
雨點打在梨花之上,煞是一幅人間奇景,斷指童無心留意雨打梨花,夜雨中,狂喊著,追逐著!
夜太深了!雨太大了!
斷指童失去了梅兒的影子,仍舊力竭聲嘶地叫著:「姑娘,姑娘!」
大地蒼茫,對於斷指童的呼喊,沒有一絲反應。
斷指童的腳步,逐漸緩慢下來,驟雨澆濕了他的全身,他搖搖晃晃地,徘徊在迷糊不清的路上,深自悔恨自己的愚蠢與大意。
人——假如能夠講話,哪裡不有願講話的道理?
尤其是對一個自己一見鍾情的人!
梅兒絕對是個善良的女孩子,站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她想以虔誠的微笑,來彌補言語上的缺陷,然而斷指童卻抹殺了她僅有的自尊,掀起了往事的悲痛浪潮,所以,她無法再忍受了!
上天對於這樣一個十全十美的人,竟忍心剝奪她言語的權利,實在太不公平了!
斷指童漫無目的地在雨中走著,憤怒的雷吼,像是向他提出抗議,他的心煩亂到了極點。
「孩子,你怎麼跑到這裡來啦?」路邊古樹下,黃衣老者肅然而立,身上滴雨不沾,見到斷指童,甚感奇怪。
斷指童看見黃衣老者,像是找到了救星,急忙言道:「不好了,老前輩,梅兒跑了!」
「梅兒?」一聽說梅兒跑了,黃衣老者也著了慌,急問道:「怎麼回事?」
「我和她講話,她一再不理,後來,我一生氣,她就哭著跑了出來。」
斷指童急得氣喘如牛,黃衣老者去連呼:「糟糕,糟糕!」
「老前輩,您看她會到哪裡去?」
黃衣老者沒有答話,只叫斷指童快走。
路上,黃衣老者有頭沒尾地自語道:「已經好幾年沒發生這種事了,上次差一點送了命!」
斷指童闖下大禍,不敢多言多語,緊跟在黃衣老者身後,默默而行。
「梅兒,聽師父的話,千萬別——」一陣雷聲,掩住了黃衣老者的說話。
這時,他們已經走出荒林,來到一座山下。
斷指童抬頭往山上一看,心裡猛然嚇了一跳。
原來山頂之上,一個涼亭,涼亭邊正站著一個少女,面對著浩瀚大海,茫然若失。
黃衣老者一提斷指童,幾個起落,縱至山頂。
「梅兒,梅兒,你怎麼啦?」黃衣老者緊抓住梅兒的手,將她摟在懷中。
斷指童走上來,痛心疾首地道:「姑娘,一切都是我不好,請原諒我吧!」
這個激動的少女,從黃衣老者的懷裡轉過頭來,臉上雨點淚珠混成一片。
她哀傷地向著斷指童歉然一笑,又慢慢抬起頭來,對著黃衣老者注視良久,好像是說:「師父,想起爹娘,我心裡太悶,所以跑到這裡來舒散一下,真不該讓您老人家擔心。」
黃衣老者低頭抹了抹梅兒腮邊的淚痕,言道:「好孩子,快跟師父回去吧,著了涼又要生病啦!」
梅兒回頭望了望呆立著的斷指童一眼,默默地跟著黃衣老者下了山來。
雨停了,明月又撒下皎潔的光輝。
梅兒擦掉自己臉上的淚痕,不時向斷指童報以安詳的微笑,好像在說:「為了我,讓你淋得全身,濕透了,原諒我吧,只要你能曉得不是故意不跟你講話就好了。」
這一個純潔,善良的,多情的,痴情的女孩子,她不願因為自己,而使任何人不高興,所以不管內心如何痛苦,她總是露出一副可親的笑容,讓別人以為她的心情是安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