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黑夜,大風雪,在荒山的邊沿,矗立著一座古老的廟宇。

古剎寒夜,給人平添了幾分恐怖之感。

大殿之中,早點起兩盞油燈,綠油油的燈亮,經寒風摧襲,時而弱得幾乎熄滅,也有時掙扎著炸出幾點細小的火花,四處飛射,益更顯得陰慘!鬼氣!

殿門未閂,暴風吹擊,時關時閉,吱呀亂響!

驀然,古剎的左端,轉出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他那俊逸超群的小臉上,充滿著氣急敗壞的樣子,和忐忑不安的表情,這狀態,似在逃避人家的追捕。

他奔走得非常急促,嘴裡也喘息著,漸漸地,他接近了那座古廟的院門。

風——吹襲得更緊……

雪——飄落得更密……

黑夜——寂靜得怕人……

他機靈地打了個寒噤,小臉綳得緊緊的,像有無窮的心事,但見他略加猶疑,即要動身往大殿奔去。突然間,院牆的左右兩端傳來兩聲怪嘯,刺耳之極,震得他心膽俱寒。

他遲疑的不敢奔出廟外,也不敢貿然闖進大殿。

他的臉色更形緊迫。長長的嘆口氣,自語道:「伍海萍啊!你如今真的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唉!」

時間似乎不容許他多作考慮,他點了點頭,猛咬牙關,蜂腰扭動,人已進了大殿殿門。

當他跨進殿門轉頭一看,不禁嚇得他寒毛直豎,臉包慘白。

他毛骨悚然地倒吸一口冷氣,又倒退了兩步,竟愣頭愣腦的不知所措。

原來在大殿的兩面牆壁之上,釘著十四個男女,每面七個,鼓目張口,舌頭外吐,嘴角兩端的血漬,已經結凝成紫色的冰。

每個人的手腳,共釘上十來個大釘,穿肉透骨,死狀極慘。陰風自大殿內排出,陣陣的血腥味直往殿外衝來,熏人作嘔。

伍海萍一連打了好幾個冷噤,渾身也起了雞皮疙瘩。

他的確是怕,因為這種慘況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他縱有天大的膽,此刻也不敢往裡闖進。

於是,臨急應變,正準備往廟外疾退。

驀地,古剎之外的怪嘯,接二連三地響起,大有往這面追來之勢。

伍海萍既驚且怕,不曉得該怎樣才好,稍停,神智似乎鎮定了許多,不由一嘆,輕言道:「我伍海萍迭遭慘變,厄關將過,死運又臨,看來我這身血債,實無法償還了……」

他猛咬鋼牙,眉宇間又展出了驚人的殺氣。

繼怪嘯之後,倏地外面傳來腳步奔走的聲響,使得他心神震撼,驚懼更盛。事實上他此刻想要奔出廟外而不被人發覺,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終於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鼓足了勇氣,硬著頭皮,再度往大殿門搶進。

他一跨進殿門,眼神不由自主地又觸射在兩壁死人的面孔上。

急迫中,他覺得這十多個男女死人面孔,像是在哪兒見過。但死者在斷氣的當口,經過極痛苦的掙扎,原有的形狀已大有改變。

伍海萍也來不及細看,順目打量殿內,卻見神龕之前有座紅木桌案。急亂中,探步疾行,落在供桌之後,一伏腰,恰恰能藏得下他這個身形。

巧啊!他剛伏進桌案之內,大殿後面已轉出兩個身形高大、滿臉橫肉的青衣漢子,這兩個壯漢沒有說話,直行到大殿門前。

壁上的死人,懾人的氣氛,對兩個漢子來說,簡直毫無感觸。

海萍躲藏供桌之內,心差不多要跳出口腔,生怕被人發覺。

就這個時候,院庭中颼颼連聲,人影閃動,已飄進十多個青衣怪漢。眨眼間,所有的壯漢,心情沉重,悶聲不響地都擁進殿內,他們都依序站立,肅然不動。

伍海萍從桌縫張目偷看,只見所有壯漢臉色都冰冷冷的,在慘綠的光亮下,壓根就瞧不出半點人味兒來。

他大為詫異,心跳更急,俄頃廟外排出一聲狂嘯,使壯漢更加嚴肅,連大氣都不敢出,接著院門「呀然」大響,門口出現一個身材高大,年在七十左右的老者。

這老者黑臉堂,滿是毒陰之態,他大搖大擺地走進大殿,雙目精光閃爍,環掃那許多壯漢一眼,直往桌案前走去。

伍海萍在桌案內看不見老者在做什麼,可是,他從那群怪漢的臉部表情上判斷,顯然知道老者定是殺氣騰騰、威凌懾人。

事實上老者已坐在桌案之上,不怒而威的緊盯住大殿之外。氣氛顯得格外的緊迫,就像極重大的事情要在大殿上爆發,沉悶、窒息、陰森……

伍海萍心頭更急,更怕,更慌張,因為,他不知他們什麼時候離開,他這條小命能不能保得住。

他這時倒是非常後悔,好不容易逃到這個較為安全的地帶,卻偏偏在這兒遇上這些兇惡之人。

沉悶、恐懼、死寂……

足足延持了有一盞熱茶的工夫,卻見老者神色陡地一凜,目射凶光,自語道:「無用的東西,怎不依時拘到?」

燈光倏暗,風聲颯然,只見黑影疾閃,大殿中已飄落兩個人來。

這兩個人畢躬畢敬,輕聲說道:「回真君,人已提到。」

「幾個?」

「老少四人。」

「帶進來!」

「是!」

兩個人高聲答應,身法奇快,轉頭出殿而去。

伍海萍心中既怕且悶,他不知道又有誰要被釘死在殿壁之上。

轉眼工夫,又見四個壯漢穿著黃衣,拘押著四個蓬頭垢面,遍體傷痕的人來。受傷的人老少都有,像是失去了知覺,任人宰割,半點反抗都沒有。

老者發出夜梟似的狂笑,說道:「解開他們的穴道!」

此令二下,先進來的兩人趕忙伸手照四人的靈台穴上拍去。

四聲慘哼,噗通!都倒撲在地,痛苦呻吟。

伍海萍恰好在這個角度,看清這四個人的面孔。哪知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不禁嚇得魂飛天外,心都幾乎跳出了口腔。

他的血沸騰了,他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心裡暗叫一聲:「師父我會替你報仇的……」

大殿中蕩漾起怪笑,夾著那四個受傷之人的痛苦呻吟,再配合著死人的血腥味,和慘綠的燈光,顯出一幅極不調合而又緊迫的氣氛。

只見那號稱真君的人冷笑了兩聲,喝道:「苑龍!你還認得鐵塔魔君么?」

為首的老者強打精神,抬起了頭,冷笑道:「老魔崽子,我連你幾根骨頭都摸得清清楚楚,怎不認識。」

「那敢情好,嘿嘿!你知道有今日……」

「住口!憑我鐵戟震九洲苑龍的威望,何致落得這般光景……」

鐵塔魔君黑臉顫動,得意地狂笑道:「哈……哈……可是你終於落存我的手中啦!」

鐵戟震九洲冷冷地喝道:「你要不要臉?卑鄙齪齷。陰毒小人,憑你八荒人物,竟使出下五門的手法……」

啪!苑龍的臉上突被那壯漢打了一記耳光,鮮血直流,眼冒金星。

伍海萍眼中噴出了火花,幾度想衝出來護救,但他仔細地思索之後,覺得師父都被人家擒到,自己又豈是敵手,況且,桌案上座的是八荒毒魔,出去也是白白的送死。他只好強忍悲痛,熱淚雙流,閉著眼,不忍偷看。

鐵塔魔君冷笑一聲,道:「苑龍!你已經是將死之人,何必在臨死前,再招惹痛苦。」

苑龍無神的雙目突然一睜,喝道:「依你又該怎樣?」

「嘿嘿!嘿嘿!將那娃兒交出來,或可饒你一命。」

苑龍略作沉吟,陡作三聲大笑,道:「我全堡的人眾,已被你暗算得無一倖免,苑家老少都在你面前,你要我交出什麼娃兒?」

鐵塔魔君陰側惻地一笑,接道:「那娃兒是你義弟之後,八荒的仇家,你收他為徒已近兩年,我們查得非常明白,也許是我們做事不夠機密,而被你隱藏了他,這難道是假的?」

「你的話不假,只是我不知道那娃兒的下落。」

「苑龍!你不要命了?」

「鐵戟震九洲在江湖上打滾了幾十年,生死早置之度外。」

鐵塔魔君冷哼了一聲,接著喝道:「你的兩個兒子,一個愛徒,你也不打算救他們?」

「兩壁之上,都是苑某人的愛徒,苑某心有餘而力不足,殺剮聽便吧!」

「這麼說,你是非死不可了?」

「哼!何必多言……」

鐵塔魔君傑傑怪笑,笑得人只發毛,許久方道:「苑龍!我看你不到黃河心不死,你以為那娃兒能逃得了?」

「這要看他的命運,說不定他正是替我們報仇、滅絕八荒的大英雄。」

「哈哈!大英雄!呵呵!呵呵……」鐵塔魔君一個勁地揶揄,一個勁地怪笑!

俄頃,忽見他雙足立地,臉上殺機閃動,喝道:「苑龍,我叫你見識本魔君的手法……」

聲乍落,單掌一按桌沿,那張桌案已平空震飛,落在大殿的牆角下。

變生倉促,苑龍一睜眼睛,看見了地上爬伏的伍海萍,心中大大的震動。他心血白費,自己不惜以全堡人的生命,換伍海萍這條命,哪曉得仍舊難逃魔掌,不由血氣翻湧,張口哇地吐出幾口鮮血,咬斷舌根,倒地身亡。

這些情景,都落在伍海萍的眼中,他在桌案下已聽出鐵塔魔君找的是他。師父為了他,犧牲了全家的性命。他心碎了,昏死了兩次。

待他醒來,桌案早飛,師父已吐血而死。他痛不欲生,挺腰正想奔到師父身邊,驀地鐵塔魔君黑臉掀動,右臂輕輕一拂,竟將他格退了八九步,跌在神龕之下。

這魔君在伍海萍初見苑龍之際,就聽見桌下有響動聲音,雖然出聲極短暫,可是魔君功力蓋世,耳目特靈,說什麼也瞞他不過。

他判斷出桌下之人準是苑龍的徒兒,故而不動聲色,大顯神通。

如今目的已達,不由又是兩聲大笑,喝道:「你們師徒父子情深,本魔君就成全你們吧!」

左掌輕抬,陰風銳嘯,疾掃那三個少年。只見勁力剛到,三個人同聲悶哼,已經氣絕身死。

伍海萍不禁一陣顫抖,大眼睛驀張,喝道:「老兒!我師父與你何仇?非要將他們殺死不可?」

「嘻嘻!你早點出來,他就不會死啦!」

他知道說好話沒有用,不如硬拼,或許有機會逃命,將來再找他報仇。因此,他星目怒睜,大喝道:「你以為小爺怕你,我和你拼了……」

他提足了勁,雙掌一錯,騰身撲進,照鐵塔魔君當胸劈去。他的掌未遞到,魔君反臂一繞,就將他雙手握得緊緊的。

老魔頭瞪目將他一看,心中猛然一跳,忖道:「此子根骨特佳,殺孽極重,如留得他在,日後倒真的是個大剋星,殺死他!」

老魔頭心存殺念,不由嘿嘿冷笑道:「別拼啦!這就送你的小命!」

鐵塔魔君正待舉手擊斃伍海萍的瞬間,陡然想道:乾脆將這小子也釘死在殿壁之上,讓他陪襯他的師兄妹吧!

惡念閃電般的閃過,伍海萍已經撲到。

老魔頭揮臂一振,只震得海萍心頭髮甜,倒在神龕之前,暈死過去,老魔頭喝道:「釘死他!」

左掌一抬,就見四個黃衣漢子,蜂擁而至。

生死關頭,千鈞一髮,驀地殿外傳來了蒼老的口音,不急不火地道:「老魔頭,你也太狠了點……」

鐵塔魔君渾身顫動一下,殺機倏吐,十分沉穩的阻止黃衣漢子動手,喝問道:「什麼人?」

「你管不著。」

「憑你也敢和八荒人物作對?」

「哈哈!我不願多事,碰上了,也不願不管。」

「聽你的口氣,和苑龍極有關係?」

「屁的關係。」

鐵塔魔君不禁一愣,又喝道:「和這小子有淵源?」

「有一點兒。」

「這麼說,你是管定啦!」

「不錯!」

鐵塔魔君陰森森地一笑,怒道:「你自問配不配管這趟事?」

「哈哈!天下人管天下事,沒有什麼配不配的……」

老魔頭臉色本就是黑色,此刻竟惱成了鐵青色,怒哼道:「我就不信你有多大本領能管得了這趟事?」

「不信就試試!」這口氣比剛才要凌厲得多,也冷傲得多。

老魔頭回目瞪了伍海萍一眼,見他仍未蘇醒,傑傑怪笑,朗聲道:「你亮相吧!」

「你出來吧!」對方是這樣的回答。

「我要先宰了這小子,再出來見高低……」

「哼!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鐵塔魔君幾時受過這種欺侮,他橫行江湖大半輩子,很少碰上敵手,方爭得八荒之名。然而,今夜就有人叫陣,打橫里要伸手管事,試問他如何忍受得了?

但,他城府極深,心計歹毒,眼珠轉動,大喝道:「本魔君倒要試試你有多大道行……」

話未說完,順手以五成力,突向伍海萍拍去。

伍海萍毫無躲閃之力,掌力只要拍中,勢必粉身碎骨。陡地,油燈熄滅,一股雄風,自神龕內排出。

砰!鐵塔魔君的掌勁硬生生地被頂了回去,接著,那人又喝道:「魔崽子,別使詭詐,有本事,只管出來拼拼。」

鐵塔魔君恨怒交加,心中也放寬了不少,因為,他已經試出來人的功力並不比他高明,不禁忽然怪笑,大喝道:「無名之輩,不過如此,釘死你!」

聲甫落,長臂振動,人卻疾掠而出。

那許多壯漢見魔君外出,也都魚貫而出,眨眼間,大殿中只剩下伍海萍和十多具屍體和黃衣漢子。

鐵塔魔君身法之快,的確難以形容,他飄出廟外,目光掠動,不見有人等著。老魔頭心有成竹,肩晃動,已飛身廟頂,再張目四望,仍舊不見人影。他略加猶豫,墊腳又往廟后奔去。

青衣壯漢,如漫天黑鴉,緊隨老魔之後,往左右兩面堵逼。

雪,落得比先前小,地上已被他們踏得亂糟糟的。人影飛騰,交錯疾射。

鐵塔魔君飄離古廟十幾丈的山頭上,黑臉掀動,暴怒得難以抑壓。他那如電光般的怪眼四下閃射,心中卻想道:「這傢伙的功力,不見得高奧,何以我聞聲即出,竟不見他的蹤跡?」

老魔頭心機狡詐,毒辣成性,從來就沒有服過人,然而,眼前的事實,叫他心有不甘。他站在雪地里足足有盞茶的工夫,忽見他倏地轉過身形,大吼道:「快回去!」

這聲狂吼,只嚇得那些壯漢一陣哆嗦,掠飛如燕,急往古廟奔去。

鐵塔魔君急怒交織心頭,眼中冒出火星,疾如流星,搶奔在壯漢之前。他先飛身廟頂,身法奇快地一轉,就旋身落在院牆之內。

跨進殿門,翻目一看,伍海萍已不知去向,黃衣壯漢,已被震死當場。看情形,來人的手法,乾淨利落,壓根就沒有叫他們還手。

鐵塔魔君失算在先,追捕落後,氣得他死愣愣地站在殿門口,一聲不響!

青衣壯漢圍堵門口,連大氣都不敢出。

海萍被人救去,這算不了什麼,他可以再加捕殺。但是,他栽啦!栽在神秘之人的手中,連人家的姓名都不知道,這個臉面,實在丟不起。

陡然間,他像是瘋狂了,忍不住仰面長笑,笑聲怪桀,而且也十分凄厲。

忽見他停笑翻身,怒瞪著十多個青衣壯漢,大聲吼道:「今夜的事,不怪你們,但須以快捷的手法,聯絡各站,沿途追捕,格殺勿論……」

他停了一停,大喝道:「走!」

青衣壯漢如逢大赦,亡命的躍奔,眨眼就消失在雪夜之中。

鐵塔魔君怒氣難消,當即拿出火種,臨走之時,卻放起大火來。

老魔頭眉頭稍展,獰笑著往南奔去。

黑暗過去了,黎明又臨,雪止了,風停了,烏黑的天空,稍稍地展露出些微笑意。

昨夜似乎老天也替伍海萍擔憂,如今,風浪總算是過去了,天也露出笑容。

伍海萍本來就有個美滿而溫馨的家,他是他父母的獨生子。他父親中州劍客,原就是武林高人,但早就封劍歸隱。

兩年前的黑夜,大火延燒了他的家,父母也死於仇家之手。

他,糊糊塗塗地逃脫了魔掌,投奔到鐵戟震九洲家裡,論年齡,才不過十二歲。

海萍聰明過人,秉賦極高,他知道燒家殺死父母的,準是過去的仇人,然而,他不明是誰。

鐵戟震九洲和中洲劍客是結義兄弟,對故人之子,愛護得比自己的子女還周到。哪曉得他走到哪裡,惡人也追到哪裡。鐵戟震九洲也因此而遭人暗算,全家死於非命。

古剎,是伍海萍第三度劫難。

伍海萍自以為死定了,豈知暗中又有人救了他,使他再次糊糊塗塗地逃離虎口。

他自從在古廟被震昏之後,一直就沒有蘇醒過。

這時,他方幽幽地醒轉,惺忪著睡眼,微微地張開,不禁啊了一聲!原來,他倒卧在一叢大森林之內的草堆上。

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左右的景色,努力的回憶古廟中的驚險情況,餘悸猶存,恨心激增。

「我要報仇,我要投奔高人名師,我要殺死那些豺狼……」海萍激動地喃喃自語,漸漸地,又失去了音響!

也許是他受驚過度,也許是鐵塔魔君傷了他,使他再次的昏迷入夢。

一覺夢醒,驀見身旁地面留有小箋一紙。他很驚奇,隨手撿起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速離險地,即往嵩山斷魂崖謀取聖劍,方可報得親仇,好自為之,後會有期。」

伍海萍看過小箋,心頭頓覺一寬,他明白這是救他的高人指引。

他突覺口內清甜,像是服過什麼異果,神情大振,躬腰而坐,試著運功調息,覺得身上疼痛大減。他知道這必是救他的恩人,賜食丹藥急救之故。

此際,聖劍、斷魂崖……重又浮現腦際。

這是一種希望,這種希望出現在腦海中,卻產生了無窮的力道,由於他有了這種希望和力道,任何艱難兇險,他都毫無所懼。因此,他鼓足了勇氣,站起來,大踏步往林外走去。

一片荒野,展現在眼前。

他分不出東西南北,躊躇著,心道:「往哪兒走呢?斷魂崖在什麼地方?」

雖然鐵塔魔君沒有將他打成重傷,但也夠他瞧的,這時,他並未恢復原有的健康。

然而,他管不了這許多,只要能達到自己的願望,縱然粉身碎骨,他也不怕。因此,他根本未判准方向,提步往西南就走。

的確,江湖上盛傳著兩柄聖劍即將問世,多少武林人物在疲於奔命,都希望獲得它。可是,大海撈針,連影子都沒有。

伍海萍沒有江湖閱歷,他能尋獲得到聖劍嗎?他根本沒有考慮這個問題。

寒天雪地,他經過了,大山深壑,他也跋涉過來。腳磨破了,人也瘦了,血也不住地流出……

他不管,咬著牙,繼續奔波,意志非常堅定。

白日,黑夜,整整二十五天,血在騰流,但他不流半滴眼淚,除非血枯了,否則,他不會停止。

「這座山好雄偉啊!怎的沒人走動?」他望著高入雲里的嵩山,喃喃自語著。

他很想找個人問問,可是,不見人影,問誰?沒奈何,一挺胸膛,沿山麓往山上就奔。他著實行走了一段山路,頭上已熱汗直流,也稍有喘息之態。

太陽西墜,天空反映出萬道彩霞,煞是壯觀。海萍無心欣賞這落日美景,咬著牙,狠狠地往上爬,往上爬……

夜幕低垂.微風颯然,他一點也不感覺冷。整整一天,他未進一粒米,一滴水。但他忘記了饑渴,聖劍的力道在推動他。

越往上走,罡風越強,他的汗也越流得多。腳磨破了,他根本沒有疼痛之感。

驀地,他來到一個山凹里,這山凹前可高登山面,左右卻是斜坡路徑,左右的兩側也出現兩條山道,四通八達,到底往哪兒走好?他停住了,不曉得該走哪條路才算正確。

正在難作決定的當口,無意中調頭望去,哈!有了新發現,他身後不遠之處,走來一個穿紅衣的少婦,不過,那少婦不是往他這面走,而是往左面山上飛登。

海萍覺得這是難得的機會,他必須問問人家,於是,急得脫口呼道:「那位姐姐,請你留步好嗎?」

紅影閃動,落在他立身之處大約兩丈不到的地方,是那位紅衣少婦到了。

他的嘴很甜,三十來歲的嬌艷少婦,他卻稱她姐姐。那少婦臉雖長得媚人,卻帶著一股子邪淫之氣,望著海萍,冷冰冰地不言不笑。

海萍覺得這個少婦在前面行程中似乎和她碰上過,忙問道:「請問姐姐,這是嵩山么?」

少婦秋浪閃動,冷冷地道:「是嵩山。」

「請問斷魂崖往哪兒走?」

少婦眼吐精光,鼻中輕輕的哼了一下,小嘴向前一呶,道:「那面。」說完話,扭腰就往斜面縱身過去。

呶嘴是前面,卻正對穀道,所謂「那面」,究竟是何處,倒沒有既定的方向和道路。

海萍茫然了很久,心說:「『那面』?指的是哪一條路呢?這女人怎的如此冷僻?不說清楚就走啦!」

他怎知這個少婦對他算是客氣的,倘若他帶有江湖習氣的話,只怕早就要他好看了。

海萍不知究竟,反正他的目標是聖劍,既然這座山是嵩山,總算沒有走錯。

至於兇險艱苦,在他,是毫不計較的。

他將這兒的方向探測過後,突下決心自言道:「這穀道隱密萬分,或許正是到斷魂崖的秘徑,我從左面走吧!」

神情振奮,忘記了危險二字。他很迅捷地走出了左面穀道,眼前的形勢突然大變。

原來這裡是座懸崖,前無進路,上是直壁,只有往下滑落之一途。可是,下去了想要上來,卻勢比登天還難。

黑夜之間,摸索著,摸索著,正要往下滑行,突然間一陣刺耳的尖笑,出現在頭頂。

海萍心中一驚,依山仰臉望去,一條人影站立在身後一丈多的懸石的尖端。

他正想問是誰,笑聲又起,只聽那人問道:「你到斷魂崖做什麼?」

海萍看不清人影是誰,但聲音很是熟悉,那不是紅衣少婦么?腦海里當即出現了紅衣少婦的倩影,忙道:「我要尋取聖劍。」

那人影又冷笑一聲,接道:「你要聖劍做什麼?」

「報仇雪恨。」

「仇家是誰?」

海萍一時之間說不出親仇是誰,陡然想起了鐵塔魔君來,

毫不考慮的回道:「鐵塔魔君……」

聲未落,颯然風動,身側紅影閃動,果真落下那位紅衣少婦。

但少婦滿面銀霜,秀眉高挑,隱含殺機,冷冷地道:「鐵塔魔君是你的仇人?」

「是我師父的仇人,我師父叫苑龍。」

「如此說來,你就是姓伍的後代?」

海萍抬頭一看,少婦目吐凶光,聲色俱厲,不由地心頭一緊,卻未回答。

少婦秀臉綳得緊緊的,嬌喝道:「你是不是古剎被人救走的娃兒?」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紅衣少婦嘿然一聲冷笑,自語道:「六哥,小妹倒替你完成了心愿啦……」

話聲一頓,接著對海萍吼道:「小子,誰要你是八荒人物的仇家,別怨我心狠手辣……」

海萍一聽口風不對,悲憤交加,張口罵聲:「賤……」疾飆突發,如狂濤洶湧,猛然撞到。

海萍下面的話還未罵出口,身形已被震飛,直向深澗落去。紅衣少婦臉上流露艷麗的光彩,櫻唇啟處,展出幾聲得意的嬌笑。笑聲乍落,柳腰擺動,人已沖空而起,直往山上飛去。

伍海萍傷勢不輕,幸虧他在古剎被救之時,吞服了靈丹妙藥,故而少婦一擊,還不致要他之命。他昏昏沉沉地墜落,差不多已全部失去知覺。

伍海萍不怕死,但死在仇家的手中,是他死也難以瞑目的。尤其是他的親仇和師仇未雪,雖死,而永遠也得不到安息。

雖然他還不明白他全家人是死在何人手中,他的魂兒在飄蕩著,在生死的邊沿,掙扎,掙扎。這裡是座絕地,只要摔落這萬丈絕澗,即無生還之望。

但,伍海萍命不該絕,深澗的底層上空,千年葛藤,粗如兒臂的盤繞著,交織成長一大片藤網,自然的平鋪著。無巧不成書,海萍在昏迷中競摔落在這片藤網之上。

數以百計的猿猴,在他蜷伏的左右前後,不停的叫噪,跳躍。漸漸地,漸漸地向他圍過來。

眼看這些猿猴將要侵犯海萍之際,陡地,群猴發出轟然的驚叫,一陣劇烈的波動,群猴搶先四射,拚命逃退。

群猴吼叫疾奔,震動得極為激烈。藤,網波動搖晃,也隨之加強。他張開無神的雙目,感到渾身疼痛無比。

「唉!」他嘆了口氣,正待撐持而起。

驀然一股腥氣,直衝鼻端,順目看去,「啊」!在他蜷身左側的藤網上,有一條五丈多長粗如缸口的烏蟒,正向他這面游來。烏蟒紅舌伸出一尺多長,噓噓出聲,狀極嚇人。

海萍心頭一緊,冷汗已陡然排出,猛弓腰,當時就坐了起來。這個當口,那條怪蟒已加快了速度,電般地向他逼進,四外樹藤上的猿猴,叫跳得更加激烈。

海萍臉色蒼白,早忘記了渾身的疼痛。眨眼間,怪蟒已接近了伍海萍,只一躥動,就可將海萍吞入腹內。猿猴跳得更猛,怪蟒進得更速,那張藤網已嘎嘎大響,漸漸往下墜落,

怪蟒的份量過重,壓得藤網如此。

驀地,怪蟒猛然躥起,直向海萍射去,但它躥離藤網的當口,用力太重,藤網忽然砰砰兩聲巨響,伍海萍雙手全力向後一撐,沙地又是一聲怪響!

眨眼間,藤網在猿猴、怪蟒、海萍同時掙動之下,轟!藤乾折斷,恰好是海萍停身處。海萍存身不住,身形向下滑落,他極端恐懼,本能的疾伸雙臂,胡亂中,卻撈住了另一條下垂的藤干,死死的抓住,盪在空中。那條怪蟒早在海萍滑落之時,從頭頂飛躥過去。

剎那間,遠遠傳來「啪」地驚人巨響,震得深澗隆隆亂響,樹藤搖擺……

海萍雖脫出蟒口,但是,仍未逃離厄運。他經過一陣緊迫恐懼,這刻突然地喘過一口氣來,渾身疼痛又隨之而起。他痛苦萬狀,揪緊藤干,向下察看。可是,澗深難測,又在黑夜,根本無從發現下面的情景。處在這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情形下,真是求生不得,想死不能。

群猴重新騷動,在海萍那根藤干之上,叫吼跳躍!然而,沒有一隻猿猴敢向下攀襲。

伍海萍已經是骨軟筋酥,又處在生死邊沿。他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死揪住那條搖蕩的葛藤,在空中來回擺動。

求生是人的本能,只要有機會活命,伍海萍是不願死去的。也不知經過多久時間,天色已經微明。但在這幽暗的絕澗內,仍然看不清什麼景物。

漸漸地,微弱的旭陽,穿射過破亂的藤網,只照耀在伍海萍的身上。

他陡然精神一振,非常吃力地低頭望去,嚇!敢情在他懸身之處,距離地面還有十丈高呢!焦急煎熬著他的身心。他又急出了滿身冷汗,閉著眼思量脫困之策。

風,侵襲得比夜間強烈,他更飄蕩得厲害,而且也飄得更遠。

驀地,左臂被一種軟的物體撞了一下,覺得有點疼痛,咬牙張目一看,原來左面接連著有三四條長垂的葛藤在晃動。

海萍靈機一動,剛要露出微笑的剎那,又一條葛藤疾盪過來,良機不可失去。他奮力伸出左手,抓緊了那條葛藤,松右手隨著疾盪過去。這兒的葛藤極多,飄擺不停。一條,兩條,三條……

伍海萍拿出了最後的一絲力量,借力飄身,到第八條葛藤,就接近了深澗的邊沿。然後揪住壁面的葛藤,一口氣滑落地面。

好不容易渡過了死關,卻又筋疲力盡,氣若遊絲地躺著不動。大約在一盞熱茶的時間以上,伍海萍方緩過氣來。但是,他要即刻離開絕地,而好尋取聖劍。

從哪兒走呢?這個問題困繞了他。反正這裡分不出方向.於是,慢慢地站了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北面走去。他不動還好,剛走了五步,忽地——

「哎喲!哎喲!唉!」原來他身上的疼痛又迫使他低聲哀叫,坐地不動。

一股無窮的哀傷侵襲心頭,流下了幾滴清淚。

突地,前面傳過來雜沓的腳步聲,沉重極了,不像是人在走動,非常地慢,半晌才移動一步。

海萍張開了無神的眼睛,順著聲音看去,白霧朦朧距離太遠,看不真切,但那沉重的走路音響,似乎離他只有一丈多左右,震得他有點心跳。他繼續的探視,心中更覺得怪異。

突然,他啊地一聲,坐在地上身形也隨著啊地同時后挫三尺多。

隱約中,他看見一個龐然大物,通體圓形,四隻腳,一條尾,頭如芭斗,短頭一伸一縮的,嘴裡吐著長長的紅舌,向這面行來。

海萍驚而且怕,這是他第一次見過的大動物。渾身固然疼痛,在這個當口生命似乎更重要。於是使出了吃奶之力,站起來往南面退去。

這隻像壁虎、也像四腳蛇的怪獸,至少有千年的壽命。它本來是尋找食物來的,故而遊走在絕澗內。海萍這一站起身,正好被它看見。

一聲長長的噓叫,展開矮腳,就沖著海萍追奔過來。海萍嚇得魂飛魄散,可憐他力已用盡,還得掙扎著逃脫猛獸吞吃。

所幸這隻怪獸身軀龐大笨重,雖是拚命追逐海萍,卻慢得出奇。

海萍頭上的汗珠像黃豆般地滾滾流下,咬緊牙關,退逃了三四丈。想以極快的速度逃脫猛獸的追逐,可是,兩條腿卻又不聽指揮。

人獸追奔,已超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海萍腿發軟,扭頭一看,不禁脫口喊聲:「媽呀!」原來怪獸已和他只有兩丈距離了。

他心慌意亂,六神無主。仍舊提起沉重的雙腿拚命地逃。偶然間,他發現左前方有條石縫,遠遠看去很像是個小山洞,他想:能有這個小洞躲避,絕不會被猛獸吞吃了,但不知是不是可以容身……

生命到底是可貴的,精神也振奮起來,腳下也無形中快了許多。怪獸吼吼出聲,想是追不著海萍而發怒。很快的,海萍跑到了石縫的跟前。他側臉看去,啊!是個小小洞啊!

海萍不由大喜,扭頭看去,怪獸離他只不過在一丈二三尺左右。他停步猛一側身,恰好容他鑽進這個小洞。他心情一寬,雙腿發軟,當時就跌坐在洞壁旁,只覺得頭暈目眩,金星四射。

「噗」一聲怪響,驚得海萍猛一抬頭,嚇!原來是怪獸的頭堵住在山洞口的中間。

海萍一扳身形,嚇得后移了好幾尺。

怪獸見到口的食物竟被逃脫,因而凶勁大發,短腳伸進洞口,狂怒的擠撥。山洞口碎石紛紛落下,真有地動山搖之威。

海萍看了半晌,不由長長的嘆了口氣,自語道:「唉!生死由命,怕也無益,聽天吧……」

他不再理會怪獸的威猛,索性雙目一閉,靠在洞壁上,泰然的休息起來。怪獸吼叫更烈,搖動更猛,可是,它無法進得這個小洞口。

他很快地就睡著了,而且睡得很甜。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這是他幾天來第一次好睡。第一天過去了,他還沒有醒。第二天的黑夜,他醒了,靜悄悄地。神情煥發,疼痛也減輕了許多。事實上他並不知道此際正是黑夜,張目往自己身上看去。

「唉!」他又是一聲哀嘆,他身上的衣服沒有一處是完整的。傷痕纍纍,鮮血都凝固了。

他再向洞口看去,啊!那隻猛獸左面兩腳已伸進洞口,腳上烏鱗斑斑,閃閃發光,血盆大口張著。露出六顆尖銳無比的牙齒,發出輕微的噓聲,它掙動了兩天,仍未離去。

海萍猛地打了個冷噤,望著洞口的怪獸發愣。突然間,他有種奇詫的感覺,不由咦了一聲,道:「這微弱的光芒,怎麼不是從洞口射進……」好奇心頓生,站起來轉身查看小山洞的情景。

這次可看清山洞的形狀,裡層十分寬敞,在轉身的地方有一線光華射出。

於是,他移動身形,緩緩走進。漸漸地,他將接近拐角之處,繼續走動。光線突然轉得強烈,周圍的景物一目了然。

在山洞的夾角處,也是人最不易發現的地方,在那兒坐著一個奇怪的老人。那人的腦袋特別大,眼、鼻和口,都現出了黑深深的窟窿,頭髮長得拖地。胸前衣上染有很多血漬,已變成了黑色。

海萍怔了許久,方大著膽咳嗽一聲,再度探步前行,仔細地看了一下。敢情,怪老人已經死了,頭身都成了骷骨。他心想:這人是誰?好端端的到這兒尋死?

他心中是這樣的想著,不由雙目溜動,陡然間,他的眼神觸覺那線光華,是發自怪老人的衣服之下,光亮是從衣角空隙中射出來的。再走近低頭一看,在怪死人的身前划著很大的字——「緣」。

「嘩啦!」巨然一響,發自洞口,驚得海萍閉口息聲,很快地扭身轉出,側目看去,糟!那隻怪獸的大頭已擠進一小半,仍在猛烈地掙動,洞口堆了很多碎石。

海萍情急之下,伏身拾起兩塊石頭,抖手照獸頭打去,石塊粉碎,怪獸根本沒有理會。

「反正它進不來,不理好啦!」他想著,嘴裡不停的念著那個「緣」字,很疾的腳步,繞過怪死人身前。

一倏地,洞內光華大展,通明耀眼!

海萍心頭一震,雙目瞟去,怪人的衣服已被他行走的風勢震得四處飄揚。白磷磷的一副骨架端正地排現眼前。胸口骨架已被打斷了三四根,兩條腿骨之上,橫放著一柄刀不像刀,劍不像劍的兵刃,光芒萬丈,是從兵刃的刃鋒上射出。

海萍乍見兵刃,不禁又是一怔,眨眼間,他心中一動,趕忙橫過身形,逼住外射的光華,心中卻想道:「這兵刃很可能是柄寶刃,我得不到聖劍,能得此寶刃,倒也大有益處,我謝謝他……」

海萍雙膝一屈,跪在地上,輕聲說道:「弟子伍海萍,有緣得見老前輩遺容,獲此寶刃,日後定當報答大恩!」

剛說到此處,洞口嘎嘎地兩聲暴響,塵埃夾陰風,直向洞內撲近。海萍心中大驚,匆忙中不及細看,順手將那件怪兵刃提起,向洞口奔去。到洞口一看,洞的兩旁已裂開了四尺多長口子,怪獸硬生生的往裡擠。

他握緊兵刃,輕飄飄的看準了方位,光華騰閃,刷!刷!

一連兩次,砍向怪獸的左腳,紅光涌射,烏鱗剝落。

怪獸排出一聲怪叫,猛然晃動龐大的身軀。石塊剝落,如同下雨一般,隆隆之聲,震撼這座小的山洞。

海萍心裡是怕,但也知道這柄兵刃能傷猛獸,於是,身形突轉,居中從山縫中,照怪獸小腹刺去。

鋒芒過去,海萍直覺手臂一麻,幾乎將兵刃脫手,接著又聽怪獸一聲嘶吼,身形晃動更烈,地動山搖,彷彿天要塌下來。

因為兩次猛襲,怪獸傷得不輕,凶性大發,暴怒難當,力大無窮。

海萍見怪獸已將離開山洞,一不作,二不休,揮動兵刃,接連刺出三次。血,流成了一灘,整個洞口滿是獸血。

這笨重的猛獸方緩緩的撤出身軀,往南行去。

海萍心情輕鬆極了,嘻嘻地笑了起來,橫著那件兵刃,仔細地看,說道:「這兵刃好厲害!可惜不是聖劍……」

他叫不出兵刃的名兒,隨口就叫它為「斷劍」。

這時,海萍的膽大得多了,忙擰轉身形,就地用劍挖坑,將怪人骨移坑埋妥。轉身再加檢視,卻又發現怪人的坐地上橫放著一把魚鱗劍鞘。在劍鞘的旁邊有好幾個字:「寶鞘聖劍留贈有緣人………」下面的字已被抹去,既無名姓,也無其他標記。

海萍拿起劍鞘,呼道:「聖劍,這是聖劍!我得著它了……哈……」

插劍入鞘,非常的勉強,顯然,這寶鞘並非聖劍之鞘。

他略略愕一愕,思道:「寶鞘!怪人如此重視,這『寶』究竟在何處?」

百思不得其解,反臉一看洞外,已露出微弱的曙光,不由一聲「啊」!原來,他才知道是在夜間。

捧劍在懷,坐在怪人的墳堆前,閉目養神。旭日已升,方出洞口,看了看,怪獸已不知去向。

他順手用劍削下樹枝,在上面刻著:「無名老人之墓。」

插在墳堆之前,拜了四拜,揮動聖劍,光芒萬丈,青蒙蒙的,逼人生寒。

「我伍海萍得此聖劍,若有名師指點,何愁不掃除惡賊,得報大仇!」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是海萍此刻的寫照,他死而復生,不覺高聲喜呼,脫口說出那幾句話。

這兒是座絕地,往哪裡走呢?信步往南,挺身前進。深澗壑谷,長無止境,愈走愈走不完。一口氣,走出了三四里路,忘記了身上的傷痕,也忘記了疼痛。

正行間,忽然又看見了那隻怪獸,大大的一驚,閃退了幾步,橫劍戒備。等了好半晌,沒有動靜,他很奇怪,定目仔細看去,哎呀!

原來怪獸的身上纏繞著它在葛藤上發現的那條巨大的怪蟒,可是,都不動彈。地上血漬斑斑,泥土凌亂,滿是深坑,這顯是從怪獸和怪蟒惡鬥所致。

海萍又等了片刻,方持劍大膽的走去。

白霧裊裊,絕澗靜得非常怕人。

二十多丈遠的距離,也須相當的時刻,待他接近蟒獸,張目看去,不錯!的確是死了,蟒獸惡鬥,再加上怪獸挨了好幾劍,是以兩敗俱傷,否則,大蟒打不過怪獸。

海萍好奇,拚命的看著那隻其大無比的怪獸,良久,良久,他意測很可能是條千年的蜥蜴,餘悸仍在,轉身疾行。

白天,他在深澗采野果充饑。晚上,就找山岩小洞睡眠。

就這樣,他在這座絕澗內奔走了二十多天。神采煥發,有時還演練苑龍傳給的劍法和武功,倒也不覺得寂寞。

皇天有眼,他終於走出了絕地。

這裡,又是一座懸崖之上。

伍海萍破衣襤褸,在陽光照耀下行走,心中卻不住的想道:「斷崖不去了,得了聖劍,就該投拜名師,學習武功才好!」他好生興奮,一路跳躍疾行。

忽然,在他身後「啪」地一聲怪響,緊接著耳朵一陣生疼,幾乎痛出淚水。

海萍不由怒火騰升,轉身望去,赫然是個二十來歲的綠衣少年。那少年驕傲非常,手中握著一條蟒鞭,冷冷地微笑著。

海萍本想罵他兩句,轉而一想,覺得自己沒有高深武功,犯不著惹事。他把滿腔的怒火強壓下去,舉步轉身就走。

走了不及六七步,蟒鞭又是一聲嘹亮的脆響!綠衣閃動,有人喝聲:「站住」!

海萍一驚,怒火又發,立身一看,那綠衣少年已傲然立在他身前。

「什麼意思!」海萍大聲喝問,右手卻向聖劍劍柄握去。

少年一聲驚噫,冷冷地回道:「有話問你!」

海萍氣沖沖地道:「素不相識,問什麼?」

少年冷然一笑,道:「你打哪兒來?叫什麼?」

「抱歉!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你找死!」少年氣盛凌人,話甫落,蟒鞭一揚,又向海萍抽去!

海萍這次可有了準備,往左一閃身,競躲過了打來的鞭勢。

少年又是嘿嘿兩聲冷笑,喝道:「你是不是從斷魂崖來的?」

「不知道!」

「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半點不假,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少年略加沉吟,目光又射向聖劍之上,問道:「你知道斷魂崖上高人很多,自信能走得出去?」

「斷魂崖?這是斷魂崖嗎?」

「不錯!」

「我走不走得出去,這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我管定了!」

綠衣少年蟒鞭揚處,海萍左腿挨了一記。

少年趾高氣揚,根本不將海萍放在眼底,一鞭下去,海萍已現出一道紅痕。但他還不過癮,收鞭之後,啪地又是一鞭,照海萍抽去。

海萍一連挨了兩鞭,殺心突起,第二鞭剛到,刷地撤出那柄聖劍。烏光閃射,正好迎著蟒鞭。

沙的一聲,蟒鞭已被削成兩段。

少年略略一怔,旋見他哈哈大笑道:「好!果不出我所料,真是聖劍,小子!我老人家要劍不要人。」

話甫落,一抹臉,人皮面具已除,原來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

這老者心狠手辣,面具一抹,人已撲進,掄臂照海萍拍出一掌,狂飆騰射,疾卷而到。

海萍只不過兩年武功基礎,怎當得老者的掌勢。心口發甜,眼冒金星,人也退了五步之多。

老者嘿然一聲冷笑,身形晃動,欺身並指伸掌,打算拿穴奪劍。

海萍心中一慌,正待抽身而逃,驀地勁風急猛,自海萍側面排出,便向老者擊到。

「千面怪人!別欺人家娃兒好不好?」這話是繼強勁之後而發出的,可見來人也是陰險之輩。

千面怪人被掌風迫得倒挫八步,滿臉殺氣,怒目相向,喝道:「什麼人?」

海萍驚魂甫定,急將聖劍入鞘。

就這工夫,忽聽左面有人陰惻側地笑道:「胭脂堡主笑面郎君!」

「胭脂堡粉金蝶……」

話落中,出現一男一女,男的手裡掌握鐵骨扇,女的掌中倒提一口劍。兩人年紀只在三十內外,長得相當標緻。

那千面怪人一見之下,怒火高漲,大喝道:「晚生之輩,也敢如此大膽,老夫倒要教訓教訓你們。」聲落掌出,鋒銳異常。

笑面郎君一擺鐵骨扇,左移兩步,脂粉金蝶輕掠銀劍,右閃一尺,同時回道:「你還不配!」

劍扇合一,掌指交配,兄妹倆當即還攻過去。

海萍心存恐懼,走為上策,於是乘機往左側山頭溜進,拔步飛跑。他身後打得熱鬧,他自己也跑得緊張。儘力而奔,晃眼間就竄過了兩個山凹。

「哈……哈……哈……哈……」

幾聲怪桀的狂笑,突然發自右端。

海萍心頭猛可里一震,急穩奔勢,旋身覷准方向,轉往左首疾奔。正奔間,風聲颯然,黃影飄動,身前落下一個胖大的老道,海萍嚇得倒退了兩步。老道凶睛一瞟他腰間的聖劍,發出兩聲怪笑!

陡然,老道一抖手,猛跨出,快疾無匹地握住了海萍的左腕。一聲不吭,拉著海萍就跑。海萍心頭大急,幾次掙動,未能脫出掌握。

他暗中思忖脫困之策,很想猛不防撤出聖劍,殺死惡道。然而,惡道機警非常,抽冷子一伏腰,反將海萍抱起往懷中一挾,賓士更快。

但見他臉上顯出了得意的色彩,低聲喝道:「小子,你只要答應拜我為師,保你享受不盡,要是吭個不字,我就砸爛了你。」

海萍滿肚子怨氣,壓根兒就不理不睬。

惡道見海萍不說話,滿以為他默認了,禁不住一陣長笑,說道:「小子,你答應啦……」

話還未完,忽聽一個宏亮的聲音道:「好惡道,答應什麼?還不乖乖的站住!」

老道不由得怔了一下,這當口忽又聽前面有人笑道:「好啊!黃毛觀主也要橫插一腳,咱們也可以大大的熱鬧一下……」

颼地一聲,面前落下千面怪人。

這黃毛觀主怒沖沖地轉頭再看,身後站著胭脂堡的兩個少堡主。但他並未將眼下的三人放在心上,冷哼道:「我的事情請你們少管……」

脂粉金蝶搶著截罵,大聲叱道:「別不要臉啦!呸!你挾持這娃兒做什麼?還不快放下!」

黃毛觀主臉色鐵青,暗聚功力,陡地搶進兩步,照笑面郎君劈去,喝聲:「放屁!」

胭脂堡少堡主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黃毛觀主居然突施暗襲,匆忙中,左掌揮動,硬接上來勁。

「蓬」響聲過去,黃毛觀主早挾著海萍躍出兩丈。

笑面郎君卻被震退了五步之多!

黃毛觀主還待繼續逃奔,不想側面偶又劈出兩掌,有人大喝道:「老雜毛,還不與我轉去!」

黃毛觀主左閃半丈,剛好站穩身形,陡地銳鋒刺耳,寒氣森森,已從腦後刺到。惡道不愧為江湖一流高手,忙再挺身一掌拍出,人卻斜跨了兩步。他定目看去,原來是脂粉金蝶和千面怪人從兩面攔擊。

黃毛觀主一看情勢不對,賊眼亂轉,憋不住大喝道:「住手!你們再要狠攻,我將這孩子劈成肉醬,奪劍而去!」

眼下三人聽此一吼,果真不敢再動。

但脂粉金蝶卻脆生生地一笑,叱道:「縱讓你得了聖劍,你也逃不出我三人之手。」

「哼!」黃毛觀主沒有說什麼,只哼了一聲!

「不信,是不是?」脂粉金蝶接著追問。

「當然不信!」

「你試試看!」

黃毛觀主為情勢所迫,他要殺死伍海萍,奪得聖劍,就能戰勝眼前的三個人。於是,他嘿嘿冷笑,右掌緩緩抬起,雙目註定強敵。

海萍只覺渾身一緊,腰間如同上了一道鐵箍,連氣都透不過來。

惡道右掌已將接近海萍的天靈蓋,又是在生死線上掙扎,空氣特別顯得緊迫,沒有人救他,另外的三人目的都在聖劍上。

掌已接近,命在頃刻!

倏地,遠遠傳來一聲怪嘯,將這裡的四個人驚得一呆!黃毛觀主抬起的右掌也不期然地垂了下來。

剎那間的寧靜,又充滿了殺機。

陡然間,紅影疾竄,一個紅衣怪漢落在黃毛觀主的左首。

紅衣怪漢神光十足,傲氣凌人,先看了眼前的四人一眼,然後對黃毛觀主道:「請觀主將這孩子放下來,咱們好說話。」

黃毛觀主並未放下海萍,眉頭一皺,反而問道:「紅羚島主素來與江湖無爭,何以也破例來湊這份熱鬧?」

這紅羚島主看來只四十多歲,實則已是七十開外,人卻在正邪之間。他聽完惡道之言,臉色突然一沉,喝道:「請你放他下來,再說話不遲!」

要知在場的幾人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黑道人物,如今都被紅羚島主看得一文不值,兔死狐悲,無形中有了聯手相抗的心意。

那千面怪人首先到達黃毛觀主身側,怒目而立。

胭脂堡兩兄妹扇劍輕掠,也擠到惡道身後,凝色不語。

黃毛觀主本想放下海萍,如此一來,膽氣陡壯,反將海萍挾緊了一些。

紅羚島主哈哈一聲怪笑,道:「看來你們倒想與本島主一拚死活,是不是?」

「你欺人太甚,逼得我們如此。」黃毛觀主怒聲回答。

紅羚島主冷冷一哼,喝道:「有這孩子在身邊,不嫌礙手礙腳?要拼,放他下來,咱們拼個痛快。」

千面怪人淡淡地一笑,說道:「不防事,觀主,你願意放這小子么?」

「當然不願意。」

紅羚島主殺機隱現,怒喝道:「我偏要放他下來……」話聲乍落,身法奇快,錯掌拍出,震退千面怪人和胭脂堡兄妹。

就這一眨眼之間,他卻欺身反扣,一把扣住黃毛觀主的右腕。

這兩手罕見的奇功的確深奧無比,端的詭異。

島主呵呵一笑,道:「觀主究竟放不放?」

黃毛觀主心中大驚,雖然是在出其不意,但也是快速紹倫的功夫,否則,焉能讓人扣住右腕。

惡道險象環生,不能不顧自己的生命,暗暗一嘆,說:「放就放!」他狠狠地將海萍往地面一扔,疼得他冷汗直冒,「過來,孩子!」紅羚島主說。

海萍死裡逃生,轉頭對黃毛觀主道:「記著,有一天,我要親手殺你!」

紅羚島主見海萍已走到身後,五指陡松,同時,也冷冷哼了一聲!黃毛觀主惱恨之情,實難筆描,獃獃地瞪著海萍,一言不發。

紅羚島主環掃眾人,霍然笑道:「得罪之處,還請原諒,再見!」他牽著海萍,轉身頭也不回,抬步大模大樣的就走。

黃毛觀主氣得臉色蒼白,千面怪人氣忿填胸。

笑面郎君毫無笑意,脂粉金蝶渾身顫抖。

驀地,四人同時怒吼,掌劍舞動,狠命的撲攻上去。

這四人是在惱羞成怒中集全力猛撲,其勢非同小可。縱然奈何不了紅羚島主,可是海萍卻受不了這威猛的攻擊。

好在紅羚島主閱歷極深,發覺情勢不妙,就勢先反擘拍掌一擋,順手將海萍推出了兩丈多遠。

他應變神速,剛將海萍推走,左右的劍扇已到。

紅羚島主縱聲長笑,掌力如山,喝道:「我要見識見識你們中原的高手有多大斤兩。」

狂濤澎湃,陡將胭脂堡的兩人格退。

島主殺機頓展,一聲狂吼,雙掌同發,硬奔黃毛觀主和千面怪人。

蓬然巨響,千面怪人逼退了八步之多。

黃毛觀主功力深厚,但也格退三四步遠。

島主一擊成功,傲氣又生,哈哈笑道:「不過如此,不過放他……」

話未落,驟見四人分作四面,再度狠攻過來。

島主身形一穩,大喝道:「不要命的只管來,咱們不見生死決不罷手!」啪!啪!啪!接連翻掌,一口氣硬打出了七掌之多。

沙塵翻滾,轟聲不絕,首先被掌力擊中的是千面怪人,只見他退趴山腳,張口吐出了兩口鮮血,閉目靜坐。

接著是笑面郎君,身形搖晃,傷勢似乎不輕。剩下黃毛觀主和脂粉金蝶,銳氣早喪,欲罷不能。

紅羚島主殺心早生,氣納丹田,抖手推出雙掌,猛撲黃毛觀主。

惡道見掌風如山,驚濤駭浪,不由大吃一驚!但他久經大敵,身形左撤,凝聚全力,當下撥掌相還。

轟地一聲,地動山搖,紅羚島主挫退兩步,毫無損傷。

黃毛觀主心口發甜,蹬!蹬!蹬!一連撤出了十數步之多。惡道強提真氣,並未坐下,但卻不言不動。

紅羚島主冷冷一笑,對脂粉金蝶道:「看在你爹爹的面上饒你一次,我走了!」話落轉身,雙目如電的看去,不禁大大地怔異起來。

海萍在他惡拼之際,不知逃到哪兒去了。說實在的,這紅羚島主本來是為了聖劍而來的,然而他乍見海萍,覺得是可造之才。他七十餘歲,始終未找到根骨奇佳之人來傳授武功,海萍自然是他理想的人物。

因此,島主為了愛才之心,寧願得罪這些黑道高手,也要將海萍收歸門下。哪知海萍竟不告而走,使他大為失望。

紅羚島主縱身立在小山頭,大喊道:「娃娃,娃娃!」沒有反應,他心中更急。身後隱隱傳來脂粉金蝶的諷笑,他沒有理會。

他不怨海萍離開他,而是擔心海萍被人家奪劍而遭殺害。他一想到遭人殺害,心就像熱鍋上的螞蟻,那種不安,非外人所能體會。

紅羚島主心中恐急,振臂疾飄!

他身騰空中,接連躥出七八丈遠,落在另一個山頭之上,大喊道:「孩子,孩子!」

四外寂靜,不見海萍的蹤影,也聽不見半點迴音。

他扭轉身形,拐嚮往西北面疾追。

「孩子,孩子!」谷音回應,叫孩子的聲音來回不絕的傳播著。

紅羚島主並不死心,因為他知道海萍的功夫有限,走也不會太遠。可是,沿途不見蹤影,這不就奇了嗎?

「莫非他被人家劫走……」這念頭閃過紅羚島主的心胸,渾身打了兩個寒噤!腳下加勁紅影疾射,快如脫韁之馬,拚命的朝前面追去。

盞茶之間,他又回到懸崖之上。

這裡才是真正的斷魂崖,江湖人物喪命在此的不知其數。近年來,又陸續出現各形各式的江湖人物,他們是尋取聖劍來的。

紅羚島主賓士在崖上,逢拐角之處必定插身探看。

他來到斷魂崖的中斷,看見有座兩峰對峙夾壁,天然成長,不由停身看去。

「說!你身上的兵刃是誰給的?」輕微的恐嚇聲,不仔細聽,斷難聽見。

紅羚島主心中一動,臉上露出了笑容,側身往夾壁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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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魂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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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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