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綠衣女郎不過十六七歲,長得像瑤池仙子,窈窕婀娜,動人極了。她緩緩走下鶴背,櫻唇輕啟,鶯燕話聲,美妙動聽的道:「鶴兒,你去吧,招你再來!」

灰鶴昂首微聲一陣歡鳴,颼地沖空而起,剎那不見。

綠衣女郎儀態萬千,微帶笑意,只稍稍的將海萍的聖劍瞧了一眼。她很快的扭臉,秋波斜揚,環掃在場的幾個高手,微笑道:「我猜各位一定是為了聖劍,而群起拚命,對不對?」

江南商隱呵呵一笑,道:「姑娘說得對極了,是不是也想湊個熱鬧?」

綠衣女郎格格的嬌笑許久,方道:「讓我想一想……」她說到此處,秀目斜瞟海萍,卻見他殺機倏現,不禁芳心一震,繼道:「我師父命我巡視斷魂崖,目的就在探取這柄絕世的聖劍……」

鐵笛追魂心中一喜,忙道:「姑娘同意奪劍啦?」

「那倒不是,我師父說『聖劍絕世珍寶,有德者居之』,他老人家不願引起江湖殺孽……」

江南商隱很急迫接著說道:「如此說來,姑娘是不同意奪劍了?」

綠衣女郎翠眉輕展,微笑道:「我不敢違抗師命。」

千面怪人臉色頓寒,道:「姑娘可以離開了。」

綠衣女郎格格嬌笑,道:「家師的話,各位也要推翻?」

「獨臂大師武林聖人,我們不願意推翻他的話。」毒園居士回說。

綠衣女郎嗯了一聲,點頭道:「那就不該暴發戰火啦!」

眾人都沉默無言,夜,又顯出了寂靜,靜得連每個人的心跳都能聽見,突地鐵笛追魂一聲怒哼,喝道:「黃毛觀主這條命算白白的犧牲了?」

綠衣女郎臉色凝重,轉對海萍冷冷地問道:「是你殺的?」

海萍見她這股氣盛凌人之態,不由產生極端的反感,冷笑道:「強奪聖劍,罪有應得,雖死也不冤枉。」

「他們要替老道報仇,你怎麼辦?」

「歡迎之極。」

「哼!好大的口氣……」話還沒說完,玉面含霜,陡生一股凌人之氣。

海萍沒有正面看過她,此時,他不免看了兩眼,雖有反感,但卻暗喊聲「好美」。

綠衣女郎黛眉一挑,又道:「喂!你究竟要不要再打了?」

一哼一喂,又激起海萍的不愉快,冷冷地回道:「隨便!」

女郎又碰了一個釘子,但她極力容忍,轉身對江南商隱等人很突然地問道:「看在家師面上,結束這場拚鬥,不知各位心意如何?」

七個江湖高手,眼睛瞪得大大的都不言可否。

女郎秀目突睜,光凌逼人,看了各人一眼,方道:「既然各位沒有意見,我先謝了……」

「慢點!我們在此處不拼,假如在別處遇上呢?」

她鳳目掠視,原來是聖手秀士發問,忙道:「只要不被我遇上,聽便!」

這群江湖朋友,懾於獨臂大師威儀之下,勉強的點了點頭。

綠衣女郎擅作主張,並未引起海萍的共鳴。她洋洋自得,笑嘻嘻地回臉對海萍道:「你該走啦!還等著拚命嗎?」

海萍心裡老大不高興,暗恨道:「真愛多管閑事,可惡!」他冷冷地哼了一聲,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轉身抬步就走。

這一來,可就將這位女郎氣得粉臉大變,渾身一陣戰慄,她是獨臂大師的衣缽愛徒,芳名苑小玲。論年齡,才不過十七歲,但功力已達爐火純青之境。小姑娘踏進江湖,仰師門威望,已名噪五嶽。可是她嬌養成性,傲態橫生,從來就沒有人敢說她不好,更無人敢輕視她了。

海萍這種舉動,在她認為是無比的侮辱,柔腸寸斷,清淚在秀目中只打轉。然而,她忍下了這口氣,為什麼海萍沒有注意苑小玲的表情,他這時滿心都是恨,仇,淚……

他的行動快極了,就在苑小玲愣神的剎那,他已走出了十多丈遠。

驀地毒園居士疾奔緊趕,大聲叫道:「朋友!請你暫且留步,我有話說。」

群雄一怔,海萍一驚。他果真停步,橫劍當胸,厲聲喝道:「你要拼!」

「嘿嘿!」毒園居士冷冷一笑,道:「老夫生平做事,光明正大,從不強人所難。」

「追來做什麼?」

「能不能將你的劍匣暫借一用?」

海萍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了,「聖劍寶鞘」四個字。但他這時的心境惡劣,不願多考慮,冷笑道:「不能!」

毒園居士臉現失望之容,輕輕一嘆,道:「舉天之下,只有老夫能知劍匣的奧秘,暫借一用,當有無窮的好處——」

「不借!」

「好!我希望你日後到五台山毒屋面談。」

海萍稍一猶豫,即道:「我答應你,需要找你的時候,我自會到五台山……」下面的話已聽不真切,因為他的話沒有說完,就猛地飛射,隱於黑夜之中。

曠野,靜寂極了,發出了幾聲怨嘆。一聲長長地鶴鳴,震破寂夜,緊張拼殺的場面,就這樣暫告結束。

伍海萍行到中途,猛然間——他想起了天罡神煞留下來的那封信,那封信是要他送給半面神尼,半面神尼住在川北摩天嶺。

可是,半面神尼也是天罡神煞的仇人,見面是不是會動手呢?他沿途緊走,卻在思量對策。忽地他改變了到古剎的主張,決心先去摩天嶺,完成天罡神煞的遺命。

斷魂崖幾乎是伍海萍喪生之處,但也是他發祥之地,如今,他已經脫出斷魂崖的範圍。

海萍心寬神暢,馳騁在嵩山的峻峰中,天將黎明,他仍舊在緊奔疾走,打算在天明離開嵩山。

正行之際,空中傳來了兩聲鶴鳴,伍海萍心中一動,暗道:「她又來了……」心說未完空中綠影飄蕩,疾速的向下飛落。

海萍神目如電,光華絕世,緊盯空中,暗地裡也是一驚,只見綠影在十多丈的高空,如秋燕戲雲,緩緩向他這面滑落,海萍知道她就是那位綠衣女郎,卻不知她來做什麼?

眨眼工夫,那位綠衣女郎,果真落在海萍的面前。

苑小玲展露了這幕驚人的輕功,目的是在炫耀師門的光彩。

但是當她落地之後,海萍在表面上毫無訝異之態。苑小玲鳳目掠動,臉上冰冷冷地,她芳心中有著無比的幽怨。

海萍見她那副幽怨之態,心中也有股子說不出的怪滋味。他略略躊躇一下,看了她一眼,拔步就走。

苑小玲恨心激增,嬌叱道:「站住!」

海萍已走出了五六步,聞聲止步,扭轉身形,並未動怒,問道:「不知姑娘叫在下站住是何用意?」

苑小玲被他問得一怔,本來嘛!一面之識,叫人家站住,多麼尷尬,她心中一急,蠻態橫生,黛眉一挺,叱道:「我要教訓你這個無情無義野男人!」

海萍仍然心平氣和說道:「我哪一點無義無情?」

苑小玲又被他問得一怔,要知她自尊心極強,無情義的話出自她口中,已經是不應該。

此刻海萍原話反駁,不禁羞得她玉面緋紅。

她見事情已經擠到了這兒,索性蠻幹到底,苑小玲櫻唇一撇怒道:「我仗義解了你的危難,謝字沒有一個,給人難堪,憑這點,就該……」

海萍霍然大笑,道:「慢點!我倒認為不是姑娘解我之危。」

苑小玲心中震動,忙道:「不是我解你之危?」

「不錯,姑娘是解救了那群魔鬼之危,你存心和我過不去,使我無從得報師仇,我不怪你,你卻反來怪我,真是有點豈有……」他越說越火,然而,說到此處,卻硬生生地將「此理」二字忍住。話聲突頓,語氣一變,道:「我看你是女流之輩,不再計較,咱們還是下次再見!請!」身飄半丈,頭也不回的扭身而走。

苑小玲氣得渾身一哆嗦,輕哼了一聲,道:「好狂的漢子……」拔身疾竄,撤出腰間的寶劍,攔住了海萍的去路,叱道:「我不信你有通天之能,今天我非要教訓你不可。」

海萍臉色倏地一變,轉瞬間,又恢復常態,道:「無冤無仇,何苦如此!」

「你太欺侮人嘛!」

「不敢不敢,看在獨臂大師的份上,絕無此意。」

「你眼睛里還有他老人家?」

海萍暗中冷笑道:「若不是天罡老前輩說過獨臂大師仁德滿布的話,我早就給你好看了……」然而他畢竟留了情面,淡淡而笑,道:「我眼中有沒有他,用不著你管呀!」

「我偏要管!」

「你打算怎樣?」海萍忍無可忍,俊目威光突射,冷冷地回答:「我要打你!」

「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看劍!」劍鋒突伸,挾雷霆內力,陡然攻到。

海萍心中暗暗吃驚,忙閃身左移,避過來勢。但第二劍快速絕倫的居中攻到。海萍喝聲「好快!」身形疾轉,又避過了第二招。

可是,苑小玲的第三劍,快過電火石,晃眼又分從左右遞進,海萍一聲清嘯.拔身三丈.一吸氣,后躥了兩丈有奇,大聲道:「男不和女斗,原諒你一次,再見……」三個縱躍,撤出十多丈遠,轉眼就不見蹤影。

獨臂神劍,揚眼天下,但沒有傷著海萍。

苑小玲愣愣出神,懷捧寶劍,望著海萍的英姿,卻不再追。

也不知經過多久,天色已經大明,她忽然感覺臉上有點濕潤,伸手一摸,呀!原來她竟在不知不覺中,流出了幾滴清淚。

龐大的灰鶴,又在空中盤旋,低叫了兩聲。苑小玲銀牙輕咬,恨恨地道:「好狠的心……」話未說完,熱淚奪眶而出。

要知女孩兒家自尊心極強,尤其是苑小玲。因為她的姿色、身望、武學,沒有人不羨慕,沒有人不愛服。可是,遇著這位冷酷的伍海萍,給她的打擊太大了。

她的心碎了,忍不住而哭泣。她傷心透頂,突地衣裙震動,將她嚇了一跳,低頭看去,原來是那隻灰鶴,在銜扯她呢!

苑小玲猛一跺腳,輕言道:「狂人!我要你向我低頭服帖……」

其實,海萍會真的無情嗎?他不過是明白這位嬌美的苑小玲,是獨臂大師的門人,仇人之徒,焉能動情!他強忍怒火,讓了她三劍,已經是天大的面子,這純粹是沖著她而忍

讓。否則,要不血濺五步才怪咧!

旭日東升,朝陽普照,嵩山之外,屋宇重疊,晨煙梟梟,景象甚為清新。伍海萍立在一座懸崖頂端,仰望宇塵,不禁生出重重思鄉之感。

陽光照射在他那英俊的臉上,顯得格外的瀟洒。良久,良久,他方躍落崖頂,緩步向山外走去。伍海萍在路上走了三個多月,才到了摩天嶺,他探視這座峰嶺無數次,絕壁重重地摩天嶺,反倒有些為難起來,因為他不知半面神尼在魔天嶺何方何處。

可是天罡神煞的遺命在身,總不能就這樣空手而去,於是他專尋杳無人跡的古洞山崖,想從這些地方發現奇迹。

第一天過去了,沒有消息,第二天的中午時分,伍海萍來到一座寬廣的叢林之內。他取出帶來的食物,隨地而坐,正要進點飲食,倏地樹葉颼聲刺耳,勁力極強,一團泥塊,正向這面打來。

海萍移形換位,剛往後撤了兩步……吧,泥土四濺,塵埃亂飛,他星目移動,瞟視發石之處,微風颯然,根本就看不見什麼,他明白是有人搗鬼,大喝道:「是哪位高人,何不請出來相見。」

「哼!」一聲清晰而細膩韻輕哼,傳自林中,卻未現身相見。

海萍的目光銳利非常,但未發現人影,不由大聲喝道:「你再不出來,我可要不客氣啦!」

「你敢!」

海萍一怔,心說:「這荒野古林,怎會有女人存在……」

心念末了,對方又是冷冷地一哼,叱道:「野男人!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膽敢撒野,看打!」勁鋒兩道,從兩面夾襲海萍。

海萍怒氣騰升,一聲冷笑,揮掌一拍,將打來的泥塊,震得粉碎。當他拍掌之際,身形挪動,猛向發泥塊的方向疾撲過去。

他快,人家也不慢,等他撲到,人家早就不知去向。

驀地,沙……沙……兩聲輕微的響聲,傳自身後,海萍聽覺特靈,翻身抬掌,嘩然拍去,泥塊粉碎,灑落地面。

海萍仍未發現有人,大怒道:「虎頭蛇尾,專施暗襲,算的是什麼英雄?」

「嘻……嘻!」兩聲嬌笑,黃影在林中疾射,快迅無匹地向林外飄出。

海萍正是在怒火之中,這一發覺人影,哪容他再施狡獪,凝功聚氣,如脫弦之箭,猛然追出,海萍正是在怒火中凝功追趕,身法之快,簡直就難加形容。

哪知他追到林外一看,奇啦!黃影早又不見,毫無跡象。

海萍火上加油,冷哼道:「伍某人到此,是專程訪晤半面神尼來的,如尊駕存心戲弄,別怪我放火燒了這片森林……」

話音乍落,忽地,有人在左側面嬌聲笑道:「你自己追不上人家,卻在那兒發牢騷,我不是在這裡嗎?」

海萍忙轉身看去,嚇!果然在山拐角的石尖上,倏地出現一位十六七歲的黃衣女郎。

她和苑小玲長得一般的秀麗,風華絕世,不亞月宮仙子,瑤池聖女。

伍海萍叫她戲弄了許久,心裡可真不是味,雖然女郎笑態可掬,天真可愛,但他無心欣賞,滿臉不高興的神色,忍不住狠狠地哼了一聲。

黃衣女郎笑容頓斂,秀眉高挑,怒道:「哼什麼?」

「你要再不出來,我就燒了這片森林,非將你燒出來不可。」

女郎懷捧寶劍,滿臉不屑之色,叱道:「你敢燒我一株樹,我就砍掉你一個手指,哼!」

海萍見姑娘薄怒嬌嗔,別有一番嬌媚,心中一軟,冷冷地道:「你既然現出真柏,在下也沒有燒樹的必要。」

「諒你不敢!」

海萍目射精光,殺焰驀起,怒道:「你怎麼這樣不識抬舉?」

「你罵誰?」

「罵你!」

她粉臉通紅,一跺腳,黃影飄動,銀光閃射,刷地舉鰣就殺。這女郎好烈性子,話完人動,掠劍而攻。

海萍沒有料到她如此猛烈,急忖道:「天下的女孩兒家怎麼都這麼橫蠻……」心念未完,劍已攻到。

海萍急遽間抽劍往上一擋,哨……響聲震耳,火光飛射,聲勢嚇人。

兩人都大吃一驚,同時後退了五步,抬劍檢視,還好!雙方的寶劍,都沒有損毀。

黃衣女郎芳心大寬,怒叱道:「怪不得你敢到此撒野,原來仗著寶刃,我偏要叫你服帖……」寶劍銀光耀眼,硬生生居中刺到,這女郎內力十足,劍光驟增,來勢威猛驚人。

海萍被迫出手,只有用上八成威力,他怕傷了這位千嬌百媚的姑娘。五招過去,雙方只打成平手。

黃衣女郎蠻性素著,久戰不勝,不由心頭大惱,漸漸地打出了真火。只聽她一聲嬌叱,寶劍震動,神光燦燦,身形如同閃電,大有施展殺招之勢。

海萍一看對方劍氣如虹,殺焰高展,心中也是一驚,催動真力,正要周旋到底。

驀然間,有人輕聲喝道:「芳兒豈敢隨便欺人,還不快退!」

黃衣女郎寶劍乍出,一聽喝叫,芳心震動,卻將發出的劍勢,硬生生地穩住。她出劍快收劍也快……身形挪動,後撤出一丈多遠。

海萍怔得一怔,望著她那婀娜的姿影出神。

女郎走出老遠,陡地停身,橫劍扭臉,狀頗驚慌,輕聲叱道:「要不是我師父罵我,才不饒你哩!」話落人閃,轉眼不見,別看姑娘玉面帶霜,但這扭腰輕言之態,的確是艷麗嬌媚,使人心醉。

海萍不近女色,可是,也不禁被她的美姿所吸引,獃獃地看出了神。

「哈……哈……哈……」三聲大笑,突將海萍從木然中驚醒。

他俊臉通紅,心生愧疚,暗中責備自己道:「伍海萍啊!伍海萍!親仇未雪,師骨未寒,豈能心生兒女之情……」

「小友大概是混世神魔的門人?」

就在他自責的當口,身後又有人如此發問,海萍轉身不

見人影,忙道:「在下是天罡神的弟子,不知是哪位老前輩,何不現身相見。」

對方默然了片刻,接著:「到此何事?」

「家師遺命,要面見半面神尼前輩。」

「好!你繞過竹林,左轉三丈,竄出十二重竹幛,即可相見……」話聲倏止,恢復原有的寂靜。

「好大的架子!」海萍在心裡念著,腳下移動,信步前行,十多丈遠,即出現竹林一座。他照著對方的話,繼續趕奔過去,經過十二重竹幛,景物霍然而變。翠竹蒼松,奇花異草,怪石嵯峨,泉水淙淙,果然是洞天福地。

海萍略定方向,大步而進。

陡然,在古松之下,立著一位清癯瘦削的老尼,滿面慈祥,微笑的望著他。

伍海萍心中一動,他已料知老尼是誰,緊走兩步,道:「這位可是半面神尼老前輩?」

「然!」

「在下伍海萍,特面送家師遺書……」

「拿來!」

海萍的傲態,顯然使這位老尼不滿,言語之間,表現得特別冷淡。海萍見對方如此冷峻,越更增加仇視心理,俊臉緊繃,殺機突現,他不再多言,打懷中取出遺書,運足了功力,一抖手,信已隨勁發出。

「拿去!」

「哈哈哈!有其師,必有其徒……」右臂輕掠,身形未移,食中二指一伸,竟將遺書夾在指中。好像老尼完全沒有運功相向似的。

海萍倏地一驚,心說:「她有多大的功力?輕易的接住了這封信……」

要知半面神尼近百年修為,功力之高,江湖上只怕找不出三兩人是其敵手。

海萍雖得天罡神煞以種玉大法,轉播了天罡真元,但畢竟未能和她相比。因此,老尼暗運神力,接住了來信,心中也大大地震動了一下,這些,不是初出道的伍海萍,所能看得出的。

此際,半面神尼已看完了信,臉上沒有特殊的表情,只望著海萍點了點頭,淡淡一笑,道:「知道了,你去吧!」

海萍聽神尼冷然之言,不禁心火上沖,微怒道:「你不能說出信中之意?」

「沒有那個必要。」

「莫非有說不出口之事?」

「胡說!貧尼年將近百,從無不可告人之事。」

「我師父沒有別的交代?」

「縱然有,此時也不宜告訴你,快走!」

海萍暗中尋思,他覺得神尼不敢說出信中之意,滿以為是怕燃起當年仇殺之事,因此,他替師父復仇之心,油然而生,他雙目神光十足,大聲道:「要我走是可以,但得借一件東西。」

「你說罷!」

「借你的腦袋一用。」

半面神尼何嘗不明白海萍的用心,然而,她心中另有主

張,她要替天罡神煞完成未了的心愿,於是霍然大笑道:「借腦袋何用?」

海萍冷笑兩聲,道:「嘿嘿!祭奠家師。」

「你有那種能耐嗎?」

「哼!看我有沒有……」他不願撤出聖劍,猛然縱身,嘩然的劈出兩掌。

兩掌之力,幾乎用足了功勁,狂飆倒卷,唬唬驚人。半面神尼幾十年未和人交手過,海萍來勢凶凶,倒也略吃一驚,老尼身法驀然一轉,卻到了左側兩丈多竹林下。

轟然一響,那株古松,差不多連根被海萍掌力推翻。「別走!」海萍詫異中,又發出第二掌。這是十分功勁,潛力盪空,威猛無儔。

半面神尼氣定神閑,倏地又往右避出三丈。

海萍兩掌落空,不覺怒火更熾,大喝道:「師門深仇,終須清算,躲讓也沒有用,接掌吧!」十二成功力,奮然拍出,雷霆萬鈞,排山倒海……

半面神尼胸有成竹,輕聲道:「好狂的孩子!好大的殺氣……」神尼目光如電,看準海萍的身形,雙臂倏抬,翻掌而攻!蓬……巨響過去,海萍震得連退了十多步,心口發甜,哇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神尼臉色微變,微挫五步,火速穩身,在海萍張口噴血之際,她身法如電,陡然飛到,慈眉展動,抬手又在海萍重大穴脈上,連拍三下,海萍血已停噴,卻大大地一聲狂叫,當時就暈死過去。

半面神尼輕輕的喘了一口氣,自語道:「江湖奇葩,只是殺孽過重,恐怕有負老魔一番心意……」她不理會海萍的生死,目光在他身上查探了一下,即射躍翠竹前,盤膝而坐,運功調息。原來神尼還攻一記,連拍三掌的這點點工夫,竟使她冒出了熱汗。

足足有兩個時辰之久,海萍方悠悠醒過來。他感到渾身疼痛,尤其是玄關之竅,回憶打鬥情景,不由冷汗排出,他強忍痛楚,勉強坐了起來,試一運氣,覺得又無甚阻礙,忙回目四顧,卻見神尼端坐竹林之前,海萍陡然一震,躬腰而立,怒目緊瞪著半面神尼。

半面神尼微微一笑,道:「還要不要借我的腦袋?」

傲骨天生的海萍,寧死不屈,大怒道:「打你不過,是我的藝業未精,但師仇似海,勢必雪洗……」

半面神尼點點頭,道:「好的,你去練幾年再來,快滾!」

海萍氣怒攻心,接道:「只要不死,一掌之恨,終久是要扳回來……」

「哼!」神尼雙目如電,懾人心弦,慍瞪了他一眼,怒道:「再不離去,只怕你報仇的機會都要喪失,還不與我走!」

海萍沒有話好說,強忍悲忿,含著兩眼熱淚,步履蹣跚,往竹幛之外走去。

半面神尼望著海萍走出竹幛,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道:「唉!我雖有慈悲心腸,卻反使他仇怨激增,只怕來日的劫難,不易免除……」她話聲略帶傷感,似有難言之痛。

海萍出離竹幛,越想越恨,越思越惱,他出道不久,每戰必勝,只有今日,幾乎葬身在摩天嶺半面神尼手中,這是第一次失敗,他哪裡會知一敗之中,卻得來無窮的好處呢?

此際的伍海萍,意態消沉,原有的那股子光彩,經過這一戰的打擊,消失得半點不存。他低著頭,漫無目標,胡亂的走動,天色漸漸的黑暗了,他仍舊不停的行著。

正走間,眼前出現一座古廟,陰暗中,他瞥見大門上有一塊橫牌,上面刻著「印月禪寺」四個字,廟門緊閉,裡面聽不見有何響動。

伍海萍心頭非常凌亂,有著說不出的苦悶,他看了看古廟,下意識的一抖臂,飛身進入了院內,他不願驚動廟中之人,就在殿門外走廊上,隨地而坐,他倚靠在門沿上,仰望夜空,想起了很多的往事,一股強烈的哀怨,侵襲心際,心中煩燥,神情恍惚,漸漸的,進入了夢鄉。

許久,他沒有蘇醒,睡得很甜,驀然,「我要報仇!一掌之仇……」他仍然忘懷不了半面神尼的那一掌。可是,當他暈迷中,半面神尼冒極大的危險,在他玄關上拍三掌的事,他卻無從知曉。

「殺啊!殺光這些假仁假義的偽君子……」他又喃喃自語,再度沉睡。

甜夢,不知過了多久……滿肚子怨憤,發泄於夢中,陡然他又念著很多人的名字,道:「鐵塔魔君,鐵笛追魂,江南商隱,胭脂堡,半面神尼,紅衣……」

「哼」一聲輕哼,就在這個當口發出。

海萍猛地一震,雙目突睜,只見一道黑影,上殿房往後躥出,他大感驚異,懶洋洋地站了起來,略一定神,似乎有絲絲脂粉香味,在身旁蕩漾,他沒有在意。

「難道這座古殿住的不是好人……」他想到此處,不期然用手一按聖劍。「啊!」他驚得跳了起來,低頭在腰間拚命的查看,聖劍,不翼而飛。

六神無主,臉慘白,在那兒團團轉,現場沒有痕迹,連那絲脂粉香,也飄蕩無存。伍海萍急得幾乎哭了起來,這柄劍,等於是他的第二生命。

陡地他想起了那條黑影,不覺精神抖擻,喝道:「是他!」一縱身,飛上殿房,狠狠地往後追去。

他雖得了好處,可是,半面神尼打擊他傷勢,卻並未復原,一陣緊奔,創口再發,張口又吐出一口鮮血,他雙目星花亂射,腳也不聽指揮,心中又急躁難安,這種罪,真夠他受的。不得已,只好找個小山洞,盤坐調息。

片刻間,又覺得丹田衷氣充沛,神采煥發,疼痛倏然而止,這現象使他大感訝異,不知是何原故。

殊不知半面神尼受天罡神煞之託,代替他拍通了海萍的玄關穴竅,皆因天罡神煞在傳播天罡真元之後,血枯精盡,未能完成拍通玄關大穴,天罡神煞和老尼本有俗緣,故在臨終前修書相托,請神尼暗中藉機完其心愿,這些情形,海萍一直就被蒙在鼓裡,毫不知情。

他運行神功,傷勢在天罡真元和本身元氣會合下,很快的痊癒,伍海萍迫不及待,立身出洞,又拚命的奔縱,荒山峻岭,狼嗥虎嘯,他不懼怕,只擔心他的聖劍。

眨眼間,已追出十里地,沒有人影,他凝氣飛躥,上到一個岩石之上,運足目力,四下探望,西北面,隱隱傳來兩聲慘叫,懾人心神,海萍心中一動,改變了方向,猛躬腰,轉向西北,疾如流星般的馳去。

他在疾奔之際,忽然目光流盼,發現左面山崖下,有一堆黑影在蠕動,海萍心急聖劍,行動更速,晃眼間,就來到山崖之上,他抬目看去,有三五個黑衣大漢,在另外兩個男女的指揮下,正在收拾另一個人。

海萍看見那些黑衣人,心頭跳動,無名之火,也跟隨而生。

「這不就是古剎中見過的鐵塔魔君的手下么?」他憋不住仰臉豪壯的一聲悲笑,騰空而起,就向崖下飛落。

悲壯之笑,震撼了崖下的黑衣人,一陣混亂搔動,都仰臉對盯著他。

海萍疾射崖下,落地抬目,嚇!鐵塔魔君和另一個紅衣少婦,正在耀武揚威地拷打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

鐵塔魔君當時就是一怔,紅衣少婦也跟著一聲嬌呼。

海萍殺機大展,他認識這紅衣少婦正是劈他落下深澗的女人,不由哈哈一聲狂笑,道:「鐵塔魔君、妖婦!還認得伍海萍嗎?」

「沒有摔死你?小子!」魔君和少婦同時驚問。

海萍又是一聲悲壯的長笑,道:「魔崽子,伍某人天賦奇能,焉能摔死,此時正是我報仇之日了,哈哈……」

「殺他!」鐵塔魔君指著五個黑衣漢子,大聲喝吼。

五條黑影,快速撲進,海萍沒有細看被拷打的是誰,一見大漢闖進,冷笑兩聲,霍地就劈了一掌,慘叫一聲,中間的大漢已被震飛,撞死在山腳下。

但四個大漢卻似猛虎般地撲到,四柄銀晃晃的鋼刀,呼呼砍來。

海萍手無聖劍,總覺得有些不便,鋼刀乍到,他身形旋起,撤出四個大漢包圍之外,順勢橫臂,提勁硬掃過去,這一掃之勢,非同小可,狂風疾卷,慘嗥頻傳,頓時又死了兩個大漢。

要知海萍這刻的功夫,已達最高境界,這還是他新傷初愈,否則四個大漢早沒有命了,他這時已將滿肚子怨恨,發泄出來,別說五個大漢,縱是二十三十,也將有死無活。

海萍殺紅了眼,怒嘯一聲,反臂再掃,直撲另兩個大漢。

「啊!啊!」鮮血自壯漢口噴出,慘叫過去,地上又多了兩具死屍。

鐵塔魔君想不到伍海萍會有這高的功力。

海萍怒叫道:「魔鬼納命吧……」狂濤洶湧,怒卷鐵塔魔君。

鐵塔魔君怪眼翻動,抬臂推掌,猛然相迎。

「蓬!」魔君后挫三步,海萍震退兩尺。

兩人略略一怔,紅衣少婦藉機叱道:「小狗別怔,看掌!」強勁激蕩,滾滾排來。

海萍星目瞪得老大,幾乎冒出火來,一聲斷喝,兩掌齊發。轟,塵揚沙飛,天昏地暗。紅衣少婦逼退七步,海萍后移六尺。

這一掌剛過,鐵塔魔君擰身再進,拍掌攻到,大喝聲:「好小子,這是你伍家的末日……」掌力剛猛,足可碎碑粉石。

海萍心頭大恨,提足了功勁,甩手相抗,平推兩掌,隆隆之聲,震搖山谷,驚天動地,塵沙一過,鐵塔魔君這次竟

被震得倒挫十二步之多,頭上已現出了熱汗。

海萍只不過抑退六步,並無異樣,他一見機會難得,未等紅衣少婦搶到,墊腳平射,疾追過來,大喝道:「魔鬼!還我師父的命……」

話聲未止,正待集全力攻去,陡地被拷打的老者,竟被雙方的掌聲霍醒,呼道:「那是萍兒么……」

脆弱的音調,逼使海萍硬將神功收住,可是他身形並未即時穩住,仍舊是前傾猛撲。

心頭大震,不由扭臉回望,這個當口的鐵塔魔君,也被老者的喊聲震撼,剛好一愣……

海萍恰在此時衝到,魔君二度驚恐。

老魔經厲十足,一見海萍回頭,良機難得,於是集畢生之力,猝然撥打而出。

千鈞一髮……狂風猛撲……海萍大吃一驚,天罡真元反應立生,匆忙中,也將全副力道,隨手撥出,這近身肉搏,端地兇險。

剎那間力道接實,轟然狂響,海萍立腳不穩,蹬,蹬,蹬,接連挫退了八九步之多,反觀鐵塔魔君卻倒射一丈三四,他血氣翻湧,但他玄關已通,天罡真元散而復聚,晃眼的工夫,又恢復了原狀。

海萍殺心頓起,急付道:「此時不殺他,只怕又要脫出手去……」心念即起,人已閃躍過去。

當他身懸空中,驀地,「萍兒……」微弱的呼聲,又在耳際盤旋。他未等身落,喝問道:「誰?」

「苑勇!」

海萍心房激動,人已墜落地面,恰好夠上出掌劈死仇家的步位,殺機展動,強忍心頭的激動,雙掌齊出,眼看就要將鐵塔魔君擊斃。

「住手!」叱聲自身後傳出,是紅衣少婦。

海萍不由又是一懍,發出的掌刀,硬生生往回猛收,功力的余勁,將鐵塔魔君震退了五步。

若非這聲叱喝,老魔頭縱然不死,也非重創不可,皆因他此刻已汗出如涌.雙臂酸疼正在調息中,海萍顧不得劈死仇人,翻身瞪目,嚇!

紅衣少婦玉掌正好印在老者的命門上,聽她叱道:「你若再迫近魔君半步,我就震斃苑龍的堂弟苑勇!」

這苑勇是苑龍家門唯一倖存的一人,也是海萍目前最為親切的二叔。

海萍呆了一呆。怒道:「你殺死他與我何干?」

「殺了他再合二人之力殺你!」紅衣少婦說。

「我就要你們兩條命換一條命。」

「哼!只怕沒有那麼容易,你殺魔君試試!」

這兩句話,真將海萍唬住了,海萍不是怕他們合二人之力打自己,而是怕這唯一生還而親切的親人死去,因為他自己父母的仇人,在當今之世,也只怕僅苑勇知曉。如果他死了,仇敵何人?則無從知曉,再說不能因殺鐵塔魔君而不救這唯一的親人。

他猶豫不決,左右為難,於是隔了很久,方道:「我不殺鐵塔魔君,你放他不?」

紅衣少婦勝利了,格格一笑,道:「還有個條件!」

海萍咬了咬牙,道:「你說吧!」

紅衣少婦嬌聲一笑,道:「幾個月來,江湖盛傳你得了墨龍聖劍?」

「不錯!」

「借給我!」

海萍心中大吃一驚,急思道:「原來我的聖劍不是他們偷去的呀!」

紅衣少婦見海萍怔神而不說話,真力一提,抵緊了苑勇的命門,冷笑道:「你不願意?」

海萍陡地一震,忙道:「聖劍被人家偷去了。」

「這話只能騙小孩,我九毒娘子也會相信?」

「我用不著騙你……」

他不善談吐,故而急著脫口而出,但當剛說到此處,忽聽苑勇顫聲道:「萍兒,別管我……你放手於吧!」

紅衣少婦不由獰笑兩聲,沒有說話,卻緊瞪著海萍。

海萍根本就沒有多考慮。接道:「二叔,你老人家別管,只要能活下去,侄兒總有收拾他們的日子。」

「哼!是今天?還是將來?」

海萍轉身看去,原來是鐵塔魔君,冷笑道:「你叫那個九毒娘子放開我二叔,我現在就要你們兩條狗命。」

九毒娘子名列八荒,江湖上以毒辣出名,忙冷笑兩聲,接道:「別忙,你還沒有交出聖劍?」

海萍怒氣沖沖,大喝道:「要不是追趕盜劍之人,只怕不會遇上你們,你要我交什麼聖劍?」

鐵塔魔君這刻已將場中的情況估量清楚了,他心頭已作了狠毒的打算,很快的接著問道:「你現在作何打算?」

「只要你們放開我二叔,咱們今天不再拚鬥了。」

「我答應你,不過,我也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

「我限你在三個月內,到我鐵砧山去,再作生死搏鬥。」

海萍仰天大聲朗笑,道:「咱們一言為定,你們走吧!」

九毒娘子忙道:「我的條件仍舊沒有兌現。」

鐵塔魔君不等海萍答話,說道:「我們相信他,咱們日後再取他之命不遲,走!」

九毒娘子陰陰一笑,九陰玄功貫於中指,撤身之際,卻在苑勇命門上按了一下。

苑勇本就被他們整得半死不活,怎經得這陰損的一擊,當時就哇地吐出兩口鮮血,人卻昏死過去。

海萍怒忿難當,他以為苑勇死了,騰身形,就想追趕。陡然,他又怕苑勇被野獸吞吃,急走兩步,伏腰探臂,在苑勇心口一摸……「只要你有半口氣在,我就不能讓你死去。」海萍見苑勇心口仍有輕微的跳動,自言自語地說著,他迅速運起天罡真元,伸掌抵在苑勇的命門上施行急救,熱流滾滾,透入苑勇的七經八脈。

良久……良久……海萍已熱汗滿身,苑勇卻幽幽的吐出一口氣來,微睜雙目,道:「萍……兒……我命……在……頃刻……你……不……必再……為我……煩……心……了……」

「二叔——你老人家別說話,萍兒自信還有施救您老的本事……」伍海萍自得天罡神煞的真元之後,因玄關未能拍通,

故不能將天罡真元運用自如。半面神尼拍通玄關之竅,本身的力道,就能和真元匯合,而形成一股無比強大的元陽之勁。

別說是替人療傷,縱然是自己受了重傷,或穴道被制,也能順利的解除和痊癒,因此苑勇的傷勢雖重,但在海萍療治之下,終有起死回生之機。

不大工夫,苑勇已覺體內熱炎難當,略略的掙動了一下,這一掙動,血脈通暢,張口吐出一口淤血。於是他覺得舒適極了。也流露出幸運的微笑。

海萍真夠苦的,這會子已累得他筋疲力盡,假如此刻有人襲擊的話,倒真是險極了。

「萍兒,我已經好多了,你歇歇吧!」

其實,海萍進入了無我之境,苑勇之話,卻將他驚醒,海萍臉上現出一絲甜笑,道:「二叔好了么?」

「苦了你啦!孩子。」

海萍撤掌,立身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心中寬暢極了。

「孩子,你在哪裡學來這身本事?」

「二叔,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談話,侄兒有很多事要請問你老人家。」

海萍沒有答覆苑勇的問話,扶著他,慢慢的走動。

叔侄倆走了頓飯的時間,海萍卻在這段時間中,才將自己幾年來的經過,詳細的敘告苑勇。這段傳奇性的經過,只聽得苑勇驚奇、傷感、歡愉、慶幸……漸漸地又走到一座山岩內。

苑勇此刻已全部復原,只是年紀已高,江湖豪氣,已沒有當年充沛。

「二叔!鐵塔魔君為什麼要殺你?」海萍坐下發問。

「唉!」苑勇悲憤地嘆了口氣,道:「魔崽子不知從哪兒得來的信息,已知道苑龍的女兒出門學藝,他為了斬盡殺絕,拷問於我……」

「你告訴他了!」

「我侄女到何處學藝,連苑龍都不太清楚,我只知她叫苑小玲,七歲就被個不知名的高人帶走,我怎會告訴魔崽子。」

「苑小玲只怕還不知道她全家被害?」

「當然不知道。」

海萍臉上湧起了怪異的色彩,又問道:「苑小玲比我大,還是比我小?」

苑勇翻開老眼,將海萍看了許久,笑道:「孩子,她比你大幾個月,就我的記憶,她長得美極了,你們如能在一起,那才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呢。」

海萍俊臉脹得通紅,低著頭沒有說話。許久,他殺機突現,怒氣大張,說道:「可惜侄兒的父母,不知是誰殺害的,否則我勢必尋找苑師姊,共同行走江湖,為雙方的尊長報仇……」

苑勇聽得怔愕了半晌,望著海萍道:「殺你全家的,是……」他頓住了,臉上流出恐怖之容,向岩外探現。

海萍跨進一步,握住苑勇手,急問道:「二叔知道么?快告訴我……」

苑勇欲言又止,兩三次,仍舊沒有說話。

海萍一看苑勇的神色,心中已經明白,分明苑勇知道詳情而恐懼仇家,不敢相告。

「二叔是不是害怕?」

苑勇老臉一紅,「唔……」

「只要侄兒有三寸氣在,就不許任何人動你老人家一根汗毛,有話只管說。」

苑勇鎮神凝思,決心陡下,道:「你父在世之日,也是俠名遠播的人物,可是他和滄……」

「滄什麼?」

「滄……」苑勇剛說到此處,驀地銀光划空,掠過二人的頭頂,哨地落於地面,發出閃閃的光芒,苑勇心中明白銀光的來歷,嚇得一陣哆嗦,要說的話,硬生生地又吞進肚中。

海萍雙目炯炯有神,順目看去,原來是一塊小小的銀牌,他躍上前去,拾起一看,上面寫著:「追命」二字。

他不禁一聲怒哼,抬頭要追,轉頭一看苑勇,臉色蒼白,渾身顫動。

「二叔!這是怎麼會事?」

苑勇嘆了口氣,思量片刻,決心即下,大笑道:「銀牌出現,我們難活五個時辰,告訴你,這就是你父母仇家,他叫『滄海一奇』」。

海萍熱血涌動,冷然大笑,道:「縱然是死,也要死個明白,他是何等人物。」

「八荒之首,鐵塔魔君是奉他之命殺死苑龍全家,也是我們苑伍兩家的大仇。」

「銀牌到了,他也必在左近,我去找他去……」

「慢點!此人工於心計,功力自成一派,高不可測,偏他在暗中做絕了壞事,卻仁義遍布,銀牌雖到,他卻不一定親身出面,找他何益?」

海萍滿臉殺焰,冷笑道:「反正五個時辰必有人到,我就不信他有通天之能。」

「滄海一奇名震江湖,和開山豹子、七星真人、火神怪傑、鐵劍秀士、恆河獨叟、鐵塔魔君、九毒娘子七人,結為八荒,大有獨霸武林之勢。」

「獨臂大師,半面神尼也怕他?」

「雖不怕他,也得讓他三分。」

「江湖上就找不出正義之士,揭發他的詭謀?」

苑勇長嘆一聲道:「滄海一奇新創兩牌,金牌免死,銀牌追命,靈驗已極,近來江湖上盛傳隱跡風塵幾十年的『窮神』,正要和八荒作對。」

「窮神何人!」海萍問。

「心地忠厚,手段辛辣,是一位名重武林的正人君子,武功之高,沒有人能道出程度。」

海萍一直沒有笑意,停了片刻,道:「我們走吧!侄兒和你老人家寸步不離,看他有何詭計追命。」

「孩子,江湖兇險,極難預測,我已不惜生死,但願你能得報兩家之仇,我雖死亦能安心。」

「你老人家不要說這些喪氣的話!」

「非我如此喪氣,慢慢地你就知道了。」

他們走出了山岩,天色已經微明,苑勇這時似乎無所謂怕,安靜地行著,突然他笑著對海萍道:「孩子,你務必要尋找小玲,告知她全家遇難之事才好。」

「侄兒定能辦到,你老人家放心。」

苑勇感到十分的安慰,信步跟隨海萍而行。陡然他盯住海萍,臉上忽變成失望的色彩,很哀傷的嘆了口氣,卻未說話。

海萍對這位親人的態度,非常不解,問道:「二叔,你嘆氣做什麼?」

「唉!再有幾個時辰,我們就要死啦!我的話等於沒有說……」

海萍聽得一愣,眨眼就明白過來,笑道:「你老人家被滄海一奇嚇破了膽,竟是這樣的怕他!」

「孩子!你的功力固然得自天罡神煞,高妙得緊,但和滄海一奇比,仍然沒有他深厚,再說他的詭詐奸狡,是你比他不上的,所以……」

「所以你老人家不敢相信侄兒?」

「那也不是,萬一他不願和你正面相拼,而暗施陰詐,試問你能逃得過他的手掌心?」海萍忍不住仰天一聲悲笑,道:「伍海萍就不信滄海一奇是三頭六臂的凶神惡煞,他不和我對面,難道我就不能找他……」

「哼!」山後發出一聲懾人的冷哼。

這冷哼來得奇突,海萍一驚,苑勇心頭猛然一震。

「什麼人?鬼頭鬼腦的。」海萍心火突發,大聲喝吼。

驀地兩座山頭都有人發出兩聲傲然的長笑,聲震荒野,響徹雲霄。

海萍緊貼在苑勇的身側,扭臉望去,哈!每座山頭之上,站著兩個老者。

左面山頭上的老者,首先報出字型大小道:「火神怪傑,開山豹子,執行銀牌法令。」

右面山頭的老者,繼而冷冷言道:「七星真人,鐵劍秀士,執行銀牌令法。」

八荒人物,來了四位,海萍仔細看去,紅臉者是火神怪傑。身軀魁偉,開山豹子較為瘦削,鐵劍秀士比較文雅,也顯得年輕,只有七星真人是瘦老道,怪模怪樣。

海萍頓起複仇之念,喝道:「滄海一奇人在不在?」

「好大的口氣?」鐵劍秀士輕喝。

「該死!」火神怪傑也同時喝喊。

七星真人陰陰地一笑,道:「滄海一奇是何等人物,也是你能見到的?哼!」

「你們認為滄海一奇至高無上,我姓伍的看他一文不值,不敢露面,我們失陪……」

海萍這幾句話說得很得體,回頭對苑勇道:「二叔!我們走!」

「孩子,他們……」

「不要緊,他們要敢圍攏來,侄兒決不客氣……」

苑勇知道怕也無益,果真昂首挺胸,一飄長須,大步而行。

兩人剛走到山出口,迎面人影閃動,迅快無匹的落下四荒,可是中間卻空出一個席位。

海萍豪放的縱聲一笑,大聲道:「姓伍的倒要看看你們怎樣地執行銀牌令法……」說完了話,暗提功勁,硬往四荒面前闖去。

叔侄兩人快接近四荒跟前,驀地,人影又閃,四荒中間的空位,已出現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

只聽白髮老者呵呵一笑,道:「小友口氣未免過大,罵了滄海一奇,也罵了我們幾個老不死的。」

海萍放目打量面前的五人,估計單打獨鬥,決不致失敗,可是人家若群起而攻,自己就死多生少.但他並不懼怕,大聲道:「你是誰?」

「恆河獨叟。」

「打算怎麼樣?」

「執行銀牌令法。」

「置我們於死地!」

「不錯!」

海萍憋不住悲壯地大笑道:「對待息隱江湖多年的老人,和初出道的伍海萍,須要動員這多人馬,這是八荒人物的威風?」

「放屁!」火神怪傑斜跨步,喝罵中,打橫里拍掌硬取海萍。

海萍陡然怒生,伸臂格去。怒聲一過,狂風立至,蓬!雙方都晃了兩晃,沒有高低。

「看我的!」七星真人在他們掌力接實之際,倏地閃身出手,也向海萍攻出一掌。

海萍冷冷一笑,右掌平推,照樣相接。

狂響一過,兩人都退了一步,就這時候,鐵劍秀士和開山豹子前後閃動,同時撥掌環攻。

海萍哈哈狂笑,罵道:「無恥之極……」

兩掌迅疾拍動,前後反攻,蓬,蓬……塵土激揚,苑勇雙目難睜……

海萍仍然未被迫退,反而殺機大現,但眼前的形勢,顯然形成了梅花環攻的局面,插翅也難逃走。

海萍和苑勇圍在正中,心中也有了驚意,時才的掌法,人家並未施展全力。

恆河獨叟嘿嘿冷笑道:「小友快交出苑勇,和牌令來。」

海萍毫不思索,很快的接道:「除非伍某人拋屍此地。」

「老夫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廢話!」海萍怒喝。

恆河獨叟目射凶光,臉色一變怒道:「小小年紀,怎地這樣不識抬舉?」

「萍兒,不要管我……」

海萍嘿嘿地笑了兩聲,攔住了苑勇,喝道:「二叔別怕,我就不信他們有天大的本領,我們硬闖!」當先行動,雙掌左右開弓,快如電光,接連打出四掌,分襲前後,左右之人。

同時,左手一拉苑勇,照恆河獨叟衝去,這分手出擊的四掌,力道至少用了八九成,威猛至極。

八荒人物中的五荒,誰也沒有料到海萍會有這等神奇深厚的內力,因而都大大地震撼。力道排至,不由驚嚇,當時顧不得還擊,隨著都閃退了七八步。這個時候的海萍,已拉著苑勇衝出了半丈有奇,可是五荒散而復聚,再度將海萍圍在中間。

海萍不禁大怒,喝喊中,雙臂突圈,又打算狠狠攻打……

恆河獨叟名列八荒之二,他見海萍這點年紀,居然有這等身手,除他之心,更為堅定,但他不願落人話柄,眼珠急轉,趕忙喝道:「慢點!老夫有話說。」

海萍倏地住手,喝道:「快說!」

苑勇此刻也看出了海萍功力奇高,信心大增,也隨著冷笑道:「憑你恆河獨叟,也會有好話商談。」

恆河獨叟陰陰地一笑道:「老夫願意放你們一條生路,但須借你一件東西。」

「是不是聖劍?」海萍很快的反問。

「是!」

「可惜在昨夜被人盜走了。」

五荒臉色倏地一變,十隻眼睛,死盯著海萍,瞬也不瞬。

恆河獨叟啊了一下,道:「真的?」

「伍某人從不說謊,你們還要不要拼?」

恆河獨叟詭詐地一笑道:「老夫說話,從不反悔,你們走吧!」

海萍心中大喜,功力早散,對苑勇道:「二叔!快走!」

「別忙!」苑勇也是個老江湖,他早估出眼前的五荒,絕不會輕易違抗銀牌令,接道:「叫他將銀牌收回,換一面金牌給我們……」

此話乍落,卻聽恆河獨叟怪異的一笑,道:「好!老夫給你們一面金牌……」

他果真探臂入懷,捏著金牌,還未拿出的剎那,有人冷笑數聲道:「假仁假義,可恥!」

在場的七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聲,驚得怔怔出神,風聲飄動,陽光下從山頭上輕輕的,落下一位滿頭短髮,破衣襤衫的怪老頭子。

此人一落地面,就指著恆河獨叟笑道:「哈哈!恆河老兒,你手中捏著的是金牌嗎?哈!哈!」

恆河獨叟老臉通紅,那隻手,可就伸縮不能,尷尬萬分。

怪老頭又哈哈一笑道:「你們八荒人物都這麼不要臉呀,呵呵!沒有關係,現在換金牌還來得及,不會丟人現眼,哈哈!」

恆河獨叟狂傲一世,唯獨對這位怪老頭子,卻畏忌幾分,忙笑道:「窮爺,你是在說笑話……」

怪老頭子怪眼猛翻,瘦臉一扳,怒道:「胡說!你有種,將手伸出來呀!你拿的不是銀牌的話,就挖掉我的眼睛!」

恆河獨叟的確是拿的第二面銀牌,此牌只要出手,立刻就將海萍、苑勇置之死地,這是八荒人物的規定,不知怪老頭子怎會知道的。

七星真人冷然一笑,道:「請你不要過問這件事好不好?」

「管定了!」怪老頭子朗聲回答。

「那就得和八荒人物作對?」開山豹子也怒問。

「作對就作對!」

「你估量著能成嗎?」火神怪傑問。

怪老頭子環掃五荒一眼,哈哈笑道:「就我們三塊料,收拾你們五個寶貝,真是太容易了。」

五荒懾服在怪老子的神威之下,沒有人輕易出手。

恆河獨叟心裡最有數,他始終沒有動怒,微笑道:「窮爺是想狠拼一場?」

「沒有那個意思。」

「怎麼辦?」

「你自己說過給他們一面金牌,請你實踐諾言,不就結了。」

恆河獨叟沉思許久,無可奈何地笑道:「好!看在你窮神的面上,賜他一面金牌吧!」

「我窮老頭不領情。」

「伍海萍同樣的不感激。」

恆河獨叟詭譎地笑了一笑,道:「不管你們怎樣,金牌照送,接牌!」金光晃動,帶著破空之聲,直奔海萍。

海萍潛運罡氣,抬臂伸出了食中二指,沙!將金牌接在手中,暗中不禁一驚,道聲「好大力道」!這孩子天生的不服人,銀牌取在手中,震腕發勁,喝聲:「還你銀牌!」刺耳之聲劃破長空,眨眼就奔到恆河獨叟那面。

恆河獨叟可不能在海萍面前丟臉,他照樣的伸出兩指,接取銀牌,只見銀色光芒,電般地閃到,老獨叟幾乎使出了全力,總算將銀牌接住,當是愣了一愣,喝聲:「好內力!」

怪老頭霍然大笑,道:「哈哈!事情完啦!你們也該走了……」

開山豹子忿怒難當,截住喝道:「咱們終有大拼一場的必要!」

怪老頭子又是哈哈一笑,道:「最好將滄海一奇會合一起,一次解決。」

「有滄海一奇到,就有我伍海萍到,我要親手殺死他。」

「娃娃!咱們有志一同!」怪老頭馬上接著嚷嚷。

兩人話聲一落,眼中都吐出懾人的光華,威凌無儔的掃視五荒。

恆河獨叟嘿嘿冷笑,道:「今天這場過節,是沖著窮爺的面子暫且收手,日後么……」

「日後一併算在我窮神的身上就是啦!」

「再見了!」

「請!」

一場緊張的場面,總算不流血的化解了。

怪老頭等五荒一走,轉對海萍道:「天罡老兒以天罡真元成全了你,小娃兒,你要好自為之,別有負他的好意……」

海萍聽得心中亂跳,他實在不明白怪老頭怎會知道自己學習武功之事。於是,他十分困惑的笑問道:「老前輩是……」

突然間,他發現老頭兒緊緊盯著自己,話聲一變,又問道:「老前輩看晚輩是什麼樣的人么?」

「哈哈……哈哈……娃兒!你的玄關通啦?三年內,將成為武林奇人……哈哈……」話聲一落,人已掠出兩丈開外,大笑而走。

海萍很奇怪,剛剛一愣,陡然怪老頭去而復返,大聲問海萍道:「你的劍呢?」

「昨夜被人盜走了。」

「有什麼跡象?」

「我睡醒之際,只聞有些許脂粉香味,別無所見。」

怪老頭子長眉一緊,想了一想,沒有說話,轉身就走。

海萍心中一急,大聲道:「老前輩是怎樣稱謂……」

「你寶貝二叔知道,問他呀……」身法奇快,轉眼就不見蹤影。

苑勇得了那面免死金牌,心情可寬暢極了,見海萍發愣的情態,不禁噗的笑了起來,接著道:「萍兒,這位老前輩就是名震江湖的大俠窮神。」

海萍臉現失望之色,道:「這人怎地這樣怪,他對我很冷淡嘛!」

「此人生平如此,他對你好像特別青睞咧!」

海萍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不置可否的唔了一聲,和苑勇往南而行,沿途中對窮神所說的聖劍,和玄關二事倒是非常的注意,不知聖劍是否能找回?窮神無言而去,會不會替他尋回聖劍?玄關之通,對自己的武功有多大幫助?怎麼師父就沒有提起過?也沒有問苑勇,問他也沒有用。於是,沒有停步,著實地趕路。

十多天的行程,他們已回到了苑勇的家鄉陝州,苑勇和苑龍不住在一塊,兩人一在城南,一在城北,都是陝州大戶。

這日,海萍到城北探視苑龍的家園,卻見斷瓦殘垣,已變一片焦土,往日那種豪華,轉眼成為荒墟,不由感慨萬千,激起一片怨恨。

剎那間,古剎大殿的凄慘景象,又逞現眼帘,他忍不住一聲輕嘆,猛跺腳,地下已出現四寸多深的腳印,怒道:「我若不殺鐵塔魔君,實無顏活在人世……」他心情異常悲切,低頭信步而行。

正走之際,忽聽有人說道:「徐兄,近來傳言洛陽地面出現江湖人已久慕名的聖劍,你知道不?」

「不錯,我的確聽見有此一說,而且江湖各派高手,雲集洛陽,不知是真是假?」

海萍心頭一震,張目望去,說話之人,走得很遠,心中倏地一動,心說:「我為何不到洛陽查看動靜,或能得出聖劍的下落……」

決心頓下,步行如飛,回到苑勇的莊院。跨進門就覺得不對,心中怦怦亂跳,很迅速的步至內堂一看不由心膽皆裂,眼中冒火,幾乎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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