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流星

第19節流星

離開滎陽安羅珊率部兼道而行第三日傍晚趕到了中牟。向城門衛兵出示鷹頭令牌入城見過守將真平和郝萌……等這一切手續辦完夜已經深了。

第二天一大早休息了一晚地羅珊帶著十名女親兵直奔軟禁俘虜的地方。

進入中牟官邸推開議事廳地大門只見裡面奉供著大大小小無數的靈牌。牌上書寫的都是在兩河灘血戰中陣亡將士的姓名。自從真髓傷勢痊癒后就遷出了中牟官邸起居、辦公都改在了驛館。官邸的前院就成了祭奠將士的大靈堂。

沿著迴廊繞過議事廳就來到後院的大花園。羅珊一眼就看到對面演武堂里擺放著呂布和嚴氏的牌位以及二人生前所用的服飾和其他一些物品。不由想起自己行刺失手后那血火交織的兩天兩夜心中百感交集。

繼續走進右廂房穿過屏風繞過迴廊就踏入了一個寂靜的院落這就是馬家小姐被軟禁的西院。只是記憶中總有女孩兒嘰嘰喳喳的熱鬧院落如今變得冷冷清清的。

「怎麼回事人呢?」

被羅珊揪住詢問的是一名伺候起居的侍女見這獨眼女將按刀厲叱著實害怕戰戰兢兢地答道:「馬小姐……馬小姐這些天她她她……」

「她什麼她!是不是跑了?」

「沒沒有啊!上面有令不讓她出這大院奴家看著她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啊。馬小姐她現在住在東院里呢……」

「東院啊……」安羅珊睜大紫色的眼睛刀柄卻不知不覺攥得更緊了。

※※※馬雲璐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踏入東院完全是出於好奇。

和她住的西院相比從東院的門口向裡面看去能看到許多原來從來沒見過的花草。所以儘管侍女曾一再對她講不要去東院她仍然闖入了這片禁地。

觀賞著滿是奇花異草的院落。她突然現自己來到了一棟廂房前。一位少*婦正慵懶地倚靠廂房前面的走廊柱坐著。

她忘了邁步只顧痴痴地看瞪圓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大為自慚形穢。

天底下竟有這等的人!

自己一向被眾星捧月似的包圍著被人一口一個「小美人兒」地稱讚著。可直到今天。直到看見了她自己才知道什麼才叫真正地美艷什麼才是真正的高貴。這是自己做夢都想象不出的儀態和容貌這是自己做夢都想象不出的風度和神采!若說眼前的美人是天鵝自己最多不過是只土裡土氣的小田鼠。

大約是久已習慣太多讚歎和貪婪的目光。寂寞的美目始終低垂連瞥都沒向這邊瞥一下。直到覺得這無禮地眼神滯留在自己身上已經太久如西海湖水一般深邃莫測如皚皚雪原一般清澈明亮的眼波。才帶著幾分嗔怪輕輕地橫過來了一眼。

看到馬雲璐那眼神似乎一怔。那絕色麗人仍然倚廊柱而坐。嬌軀的姿勢沒有絲毫的改變可陡然升起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氣勢。迫得馬雲璐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馬雲璐定了定神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向那麗人揮了揮手:「你好!我我叫馬雲璐。是這裡的……客人。嗯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美地人所以剛才有點兒看傻了請你別見怪呀。」

銳利的眼神緩和了下來彷彿堅冰融化大地回春。麗人伸出一根令人眩目的纖纖玉指示意馬雲璐坐到她身旁。

看見她不生自己的氣女孩兒高興地笑起來就像花朵綻放。蹦蹦跳跳地來到那麗人身邊挨著她坐下學著她也把後背靠在柱子上。這才現在這麗人地懷裡竟抱著個小小的襁褓。

「哇好可愛的寶寶!」馬雲璐驚喜地低呼一聲「我摸摸她可以嗎?」

受那麗人微笑地鼓勵她伸出手輕輕地握住嬰兒胖乎乎的小手又輕輕捏了捏嬰兒玫瑰色地小嫩臉蛋。嬰兒看著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滿是無辜和天真嬰兒向她揮舞著小胳膊咿咿嘸嘸地著囈語語惹得馬雲璐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

那絕色麗人也在笑只是馬雲璐覺得在她醉人的笑容下面總隱藏著一種深深的悲哀。

傍晚馬雲璐告辭回到了自己的居院。晚上躺在榻上想起那一對漂亮的母女想起自己新交的朋友她覺得很高興。只是她也現了一點整整一天相處下來那絕色麗人竟然始終沒開口說過一個字。真是個沉默的怪人她想。

第二天馬雲璐又去了東小院。

就這樣半個多月過去了馬雲璐總是在嘰嘰喳喳地說那麗人總是含笑地聽。只是聽不回答也不反問任何問題但她那溫柔得足以包容一切的眼神促使馬雲璐輕易就說出了心底的話:離開家園的痛苦對回家的期盼對真髓的好奇對家人的耽心……

一天晚上又到了侍女招呼馬雲璐回去休息的時間起身戀戀不捨地告別那絕色麗人卻突然開了口。

「你們幾個」她對那幾個侍女道聲音柔美圓潤語氣溫和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把廂房的二樓收拾了從今日起我要這小姑娘搬過來與我母女同住。」

這是馬雲璐第一次聽見這被人回答稱為「貂蟬主母」的美人開口。

貂蟬顯然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所以儘管住在了一起她們的關係仍然還是那副老樣子:每天都只是聽馬雲璐在不停地講嘰嘰喳喳就像一隻活潑的雲雀而貂蟬則一邊聽一邊淡淡地笑。漸漸地馬雲璐已經能看懂她那變化萬千的笑容——儘管都是笑但貂蟬的笑容里有說不出的豐富表情隨著馬雲璐述說自己的心事她流露出甜蜜的笑苦澀的笑同情的笑憐惜的笑……馬雲璐注意到每當自己提到真髓地時候貂蟬的笑容就變了變得更加不可捉摸難以分辨。

當馬雲璐一次偶然間對嬰兒的姓名表示出興趣一直不吭聲的貂蟬卻意外地開了口:「我的女兒呂仇兒。」

說出口貂蟬似乎又後悔了似的。她緊緊閉上了嘴唇一個字也不再多說了。馬雲璐有些奇怪世上哪兒有給自己的女兒起這麼個古怪名字的?她還覺得奇怪貂蟬地聲音始終柔美圓潤語氣始終平淡溫和可自己聽著。身子為什麼會不由自主地冷呢。

就是這樣馬雲璐在這裡生活每天給沉默的貂蟬講述各種各樣自己的感受和那個叫呂仇兒的寶寶玩。不能說她過得很好但起碼不再無聊了。正因為她把貂蟬當成了一個沉默害羞而且感情封閉的女人所以當她聽到貂蟬和羅珊之間那流利健談的對答不由吃了一驚。

※※※見久違地獨眼女將走進院門穿過花叢來到面前。貂蟬制止馬雲璐的閑談她站起身抱緊了呂布留下的那一點血肉靜靜地看著羅珊和羅珊身後的女兵。她當然認得這個安息胡女那一天自己給那兇手送飯那兇手還專門問起這個安息胡女地下落……回想起來那一天所生的事歷歷在目經常出現在夢裡她就算化成了灰也照樣記得一清二楚。

羅珊板著俏臉以將士的作風行了一禮:「我特來護送您前往滎陽護送馬家小姐到洛陽去。」

她沒有使用任何敬語就像貂蟬對那一天地記憶格外深刻一樣:呂布雖然已經死了但十年前的家門慘禍那場大血仇已經深深鐫刻在羅珊地腦子裡。

「護送?」貂蟬輕輕地重複了一遍忽而冷笑道「我原以為應是『押解』呢。叫你來的是真髓呢還是他的那個賈司馬?」

「當然是柱國大將軍之令。」羅珊不打算和貂蟬爭執她跳過了貂蟬前面的咬文嚼字但對後面的質疑感到不解「為什麼會是賈司馬?」

貂蟬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氣氛有些冷。

一旁的馬雲璐忍不住插話問:「為什麼要把我帶到洛陽去?」她忽然環住貂蟬的纖腰抗議道:「我要和貂蟬姐姐在一起才不要去洛陽呢。」

看她那副小孩兒使性的模樣羅珊忍不住笑道:「馬小姐我家將軍決定和令兄馬孟起締結互不侵犯的盟約其中令兄提出的要求之一就是將你和其他一些降人釋放所以主公才令我來護送你過去。」

馬雲璐聽著眼睛睜得越來越大不等安羅珊講完她已歡呼一聲鬆開了雙手又跳又叫:「終於可以回家了終於可以回家了!」突然又想到自己還立場堅定地要和貂蟬姐姐在一起轉眼就又鬆了手變化未免也太快於是抱歉地向貂蟬一笑。

見這位美麗的大姐姐報以理解的笑容於是馬雲璐又撲到她跟前用力地親了親她懷裡呂仇兒肉嘟嘟的笑臉惹得呂仇兒伸手來抓從她頭上垂下來的無數條小辮子。

「如此有勞了」貂蟬再度話語氣也軟了下朵「官邸中所有這些隨行物事和靈堂安將軍也一併帶走么?」

「是主母」安羅珊見她樂意配合也放鬆了語氣「呂……奉先公還有嚴氏的靈牌和物品以及千千萬萬戰死沙場的英烈靈牌都要遷至滎陽……」

「安將軍」貂蟬打斷她淡淡地笑道「明達管我叫主母那是他認我家奉先為主公的緣故。你的主公是明達又不是先夫奉先如何能稱呼我主母?」

這話說得羅珊俏臉一紅心裡也一松靦腆笑道:「是我說錯了。」

她暗罵自己糊塗稱呼明達為主公卻又叫貂蟬為主母那就擺明將二人視作了夫妻可是萬萬使不得的。明達親口答應過等馬之事告一段落就要和自己成婚。如今正跟馬議和此事一畢只怕日後什麼徐大哥文長賈司馬倒還要叫自己主母呢念及此處。不由臉紅得更加厲害了。可轉念又想呂布死後明達始終將貂蟬彷彿供菩薩一般供著又令所有屬下都按主母之禮以待。這貂蟬是風華絕代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卻不是自己能相提並論的……

呸!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羅珊趕緊吸了口氣平靜下來心中暗暗氣惱:什麼時候。自己也變得這般患得患失凈在這兒胡思亂想連影子都沒有的事自己居然已經開始愁吃飛醋了。

看面前的貂蟬和馬雲璐正看著呆的自己均是一副不解的模樣她訕訕一笑:「那就請請您今天早點休息等侍女下午收拾一下我等明日上路。」

已經快四更天了貂蟬輾轉反側。一想到明天就要永遠離開這個夫君過世地傷心地。她始終無法入睡。

側頭看了看旁邊呂仇兒睡得正香。輕輕地撫摸著這沒爹沒娘的孩子她覺得自己的眼淚又要流出來了。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卸下沉重的面具:自從奉先過世的那一天起沒有一天晚上她不是以淚洗面的。日復一日枕頭上永遠都有淚水的痕迹。

她突然覺得身體一陣冷不由輕輕抱起呂仇兒心裡一片茫然。也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能全心全意地去想念奉先想到自己地將來這孩子的將來。

室內的空氣突然變得很悶很壓抑。她為呂仇兒的襁褓又加裹了一層褥子這才抱著寶寶緩緩來到院子里。

夜霧籠罩著花園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

她像往常那樣來到廊前坐下聽著院子外面隱隱傳來的聲音知道那是侍女和士兵正在收拾東西不由嗚咽著嘆了口氣。

她不願離開。

其實她也想到過走抱著呂仇兒抱著他那最後一點骨肉遠走高飛到一個沒有仇殺沒有詭計地地方安安靜靜地生活。她也想到過死自己一死了之將呂仇兒託付給那個兇手那個兇手應該還有些良知會用他的愧疚來盡心疼愛這可憐的孩子。

可她最後都放棄了因為她不願意離開這裡無論以任何一種方式離開都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這裡有著關於她和他地最後記憶……

「奉先奉先……」她起頭對著深藍的夜空輕輕呼喚記得從前每當她用這種近於撒嬌的聲音呼喚他地時候他那堅實的臂膀都會溫柔地把自己環在中間他那英俊地面孔都會溫柔地對著自己露出笑容。可是現在圍繞她的只有冷冷的夜面對她的只有寂靜的天空。

淚水一滴滴一串串地落在雪白的中衣上。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痛。

突然背後傳來一聲不好意思的咳嗽貂蟬身體一僵她那完美無暇的脖頸輕輕轉了轉就看到安羅珊紫色的大眼睛。

羅珊低下了頭任由濃密的褐色長就像瀑布似的垂下來擋住了臉。她是痛恨呂布的也本該一併痛恨呂布的女人可是看到貂蟬此時的模樣她的心裡只有同情和悲傷。

「抱歉我在院子里守夜倒並不是有意冒犯……」她急躁地解釋並向後退去打算離開花園。

貂蟬急忙擦拭眼淚叫住了她:「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

「那時你為什麼要行刺奉先?」她問嗓音因為哭泣和激動而有些沙啞「是出自真髓的指示么還是因為奉先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我能看出你對他懷有切齒仇恨。」

羅珊沉默了一會兒轉過身走了回來身上的甲葉嘩嘩作響。她也在走廊坐下面對貂蟬看著貂蟬晶瑩剔透的淚水流過絕美的面頰。

「呂布……」她輕輕地說這個名字的份量使她一窒幾乎說不下去「您的夫君六年前在洛陽率領一夥士兵洗劫了我的家。殺死了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小弟弟也幾乎殺死了我。」

她抬起頭看著驚訝得合不攏嘴的貂蟬道:「我行刺您的夫君跟明達並沒有任何關係。他是被我牽連的。」

旁邊傳來細微幾不可聞的呼吸聲羅珊耳朵尖當即低喝道:「誰?出來!」

貂蟬轉過去一看朦朦朧朧中遠遠一個影子赤腳站在走廊上原來是馬雲璐。

她強作歡顏伸手召馬雲璐過來挨著自己坐下笑道:「小丫頭。三更半夜的出門作甚你怎麼也不睡?」

「昨天安姐姐說要放我回去我心裡好高興結果怎麼睡也睡不著聽樓下好像有響動所以起來看看啊。」

馬雲璐面色慘白她下樓后正好聽到二人的對答。被羅珊講述的往事嚇了一大跳。

貂蟬又愛又憐地摟住女孩兒以示安慰又問羅珊道:「六年前在洛陽……那就是董卓強行下令遷都長安的時候咯?真髓在當時似乎也在洛陽地只怕受過不少磨難罷?」

羅珊頜馬雲璐好奇地望著她。

貂蟬喃喃道:「原來如此就是因為此事。所以他才弒主……」

「那不是一回事」羅珊急忙否定「明達從未想過殺死呂布啊不您的夫君。他是個知恩重義的人只打算動兵迫您的夫君放人和交兵權的。」

貂蟬沉默不語。一時間院中只有蟲鳴和風聲。顯得分外寧靜。

「那你呢?」羅珊反問「我也一直想問你。如今你還記恨明達么?」

貂蟬怔住無奈地一笑。這一笑無比短暫又無比美麗彷彿一現即敗的曇花過後留下的只有深沉的孤寂。

「亂世地男兒亂世的命」她的聲音低不可聞「奉先是武將一路腥風血雨靠打仗殺人為生本就註定難得善終。從我跟隨他的那一天起就已經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所謂『長相廝守』這類東西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此時貂蟬面頰尚未擦拭乾凈仍是淚光盈盈卻又淡淡一笑:「安將軍你最好也有這種覺悟否則將來必定難以承受愛人離散的痛楚。」

安羅珊一怔知道這聰慧美麗地婦人已看出自己心有所屬。她不知說什麼才好惟有低頭不語。

一時間花園裡一片寂靜氣氛又冷了下來。

突然一旁的馬雲璐怯生生地說:「安……安姐姐你比我大我也叫你姐姐罷。」

她一直在等著聽真髓的事剛才聽話題漸漸扯遠好不心急此時見二人陷入了沉默終於忍不住了。

「剛才你們說真……」她想了想卻找不到更好的稱呼「真髓六年前在洛陽遇到董什麼地下令遷都長安後來又怎樣了?他到底是哪裡人?又怎麼變成了柱國大將軍呢?」

看著她那興奮得亮的大眼睛羅珊和貂蟬微微詫異她們交換了個眼色都猜到這少女的心事。

安羅珊輕輕地嘆了口氣:「這說來可就話長了。」於是將如何董卓當年下令把洛陽百姓遷往長安暴兵在城中大掠大殺將洛陽燒為白地如何真髓之父母原先在洛陽營生被迫領著真髓隨軍遷半途病死;如何真髓被迫幼年獨自浪跡天涯在兗州被呂布收為帳下如何又來到中牟平流寇聚百姓西征張濟等等一一說了。

馬雲璐聽得驚心動魄睜大了眼睛連氣也透不過來。她自幼受到父母地關愛眾多兄長的呵護是高高在上地掌上明珠。所以一開始在沙場上遇到如瘋似狂的真髓那種豪勇那種堅韌那種不羈一下子就征服了她。此後再見到真髓時又覺得他年輕英俊堅強自信年紀雖不大卻已是萬人之上的一方諸侯故而深深被他打動。此時聽安羅珊婉婉道來她從未想到這世上竟有人身世如此悲慘路途如此坎坷頓時心中充滿了憐惜之情。

羅珊略去誅呂一節不說最後道:「呂……奉先公去世后眾人推舉他做了領拜領柱國大將軍之職。當時呂布剛去世你們鐵羌盟又來進攻。妹妹後來的事你也就都知道了。」

這聲妹妹脫口而出極其自然。在羅珊的心裡也很喜歡這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兒尤其見馬雲璐聽到悲慘之處珠淚盈盈那副為真髓又是擔憂又是憐惜的模樣更覺得親切。隱隱有一種感覺自己過世的弟弟如果長大到現在也就跟這小妮子一樣大小罷。

她又笑道:「你我初次見到真髓都曾做過他的手下敗將.你是在中牟被俘;而我也差不多曾是流寇。也是被俘虜后歸附他的。」

馬雲璐大感有趣:「真的?」

「這還能有假?」羅珊滿面春風地笑道「說來前日打到了洛陽才知道原來小時我們兩家竟是近鄰明達的先父還曾特意來為我先父占卜呢。」頓了頓道:「我與他可還真算是有緣呢。」

馬雲璐的眼睛朦朧起來低頭道:「真好。」聲音低如蚊蚋饒是安羅珊武藝高強。聽力勝常人數倍也沒能聽清。

貂蟬一直靜靜不語只是聽著她們議論真髓心中感慨萬千想地只是當年自己初遇奉先的情形。聽到羅珊最後追加的那句話她是過來人。如何聽不出羅珊女兒家的心思?不過是怕馬雲璐對自己的心上人動了念頭搶先一步以絕了小丫頭的念想罷了。她意味深長地對羅珊一笑笑得羅珊紅著臉轉開了頭。

「看流星!」

馬雲璐突然低呼。她們趕忙舉望向夜空。只見一枚巨大的流星劃過天際轉瞬即逝。

馬雲璐輕輕道:「傳說流星飛過時。若能在它消逝前將衣角打一個結心中默想的願望。就必定得以實現。」她轉過興奮得紅地小臉向安羅珊和貂蟬驕傲地舉起衣服的下擺只見衣角上赫然打了一個結。

羅珊笑而不語向自己的戰袍指了指馬雲璐看到她的衣角上也有一個結。二人一齊看向貂蟬貂蟬輕柔地攤開雙手出平意外的在她光潔的衣角上什麼都沒有。

「好可惜」馬雲璐惋惜道「貂蟬姐姐沒打成結這樣願望就沒法實現了。」

貂蟬伸手攏了攏秀柔聲道:「你們都是練武之人動作可比我快多了。況且……」她頓了頓柔和地笑容下面掩藏著深深的悲傷:「我也沒什麼可以許願的事啊。」

馬雲璐信以為真笑道:「安姐姐你許了什麼願?」

安羅珊靦腆笑道:「默想許願說出來便不靈了。你又許了什麼可不可以和我說?」

馬雲璐大窘搖頭如撥浪鼓一般只是不說。安羅珊笑著伸手去胳肢她馬雲璐尖叫著反擊二人一同笑倒在走廊上。

貂蟬也在笑她輕笑著看她們看似舒服地靠在廊柱上在安馬二人看不見的角度緩緩伸手到右側背後輕柔地撫摸著細嫩水滑地絲質中衣的衣角那裡是一個細細小小的結。

※※※向南眺望黃河對岸黑漆漆地燎原似的星火都已消失不見。

董昭微微皺起了清秀的眉毛真髓竟然真的撤軍了。

自己原本以為真髓定會迫於種種形勢不會北進反而向南拓展他若是那樣選擇最符合邏輯也最符合當前的軍情。

但是上次在溫縣官邸門口偶遇到化名賈通的真髓自己對這一判斷的信心不由極大動搖了。

身為全軍大將竟然干冒奇險孤身刺探對手的軍情做出這種行為怎可能是只是為了簡單的和談?

回想起那次在官邸門口時的偶遇董昭不由沉吟起來。

從那人舉手投足之間所流露出來的統帥氣度來看自己絕對不會料錯他必定就是敵軍大將真髓。

自己關於敵人不會北進的判斷很可能有嚴重的誤差關鍵在於判斷的出點也就是對真髓此人自己一開始就沒有料准。

他原本認為一個人能布局殺死天下無敵的呂布能統領數千人馬屢次擊敗馬必定心思縝密、城府極深以利益為重處事極為小心謹慎。但回想那見面的一瞬董昭這才現自己錯的有多麼厲害。

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個年輕人舉止雖然平和有禮而內心實則剛烈不屈全身更散出一股犀利強韌的鬥氣。

那個真髓分明就是一名經歷無數次戰場洗禮在生死之間磨鍊成熟的武人。

武人中熟知經史、飽讀詩書的相當不少文人中習武練劍、弓馬嫻熟的也有很多所以實際上很難片面地將二者區分開來。但從脾氣秉性上來看武人與文人卻有著本質性的差別。

文人品格中佔據要位置的一般都是靈活的思維和圓滑的手腕;而武人品格中佔據要位置的卻是堅定的意志和凡的膽量。

從真髓的戰績來看他確實當得上「心思縝密、城府深沉」的評語但「頭腦縝密、城府深沉」卻遠不是他的全部。凌駕在他縝密心思之上的是不可動搖的意志敢於孤身犯險、奮起一博的膽量以及面臨任何對手都自認足以戰而勝之的強大信心。

孤身出使刺探軍情已充分暴露出他要趁目前馬勢力衰弱在河內並不十分穩固的局面徹底將之消滅的意圖。

自己雖然列舉了一系列真髓北討河內的困難譬如洛陽廢墟一片、河南人口離散、東西有韓遂曹操、糧草補給有嚴重困難等等等等……

但對這樣的一個人來說一旦下定目標就絕無更改的可能至於將要面臨的這些困難對他來說不過是技術層面上需要解決的問題又怎會因此而畏縮不前?

每每想到這裡董昭不禁暗自後悔自己在馬面前未免將話說得太滿了。

因此在真髓出使之後董昭將注意力一直放在對岸的動向上絲毫不敢疏漏。昨天得到真髓軍後撤的消息他不但沒有因此得意反而生怕是真髓欲擒故縱的詭計。在籌謀了整整一夜后今天一大早起來先將河防體系進行了重新布置並且仔細巡視任何可能出現遺漏的地方直忙到現在才有工夫歇口氣。

真髓那邊卻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其實這樣也好再這麼平靜地過上半個月就一切都穩妥了。他心中默默想道。

主公那邊的舉措也正在秘密順利地進行只要再過半個月天下就會生前所未有的劇變到了那時真髓若還未能對河內起進攻他也就沒這個機會了。

在董昭心中還有一樁未能圓滿解決的事情那就是眭固。

張楊被殺時那廝在山中打獵得知主君被殺后他非但沒有逃走反而堂而皇之地回到了溫縣向馬錶示了效忠之意。

自己以眭固為張楊親信為由極力勸說馬將其處死但原本對自己言聽計從的馬這次卻不聽勸阻起來。他非但未殺眭固更調撥給那廝一千士兵提拔他為溫縣令。

馬這麼做分明是想利用眭固來牽制我董昭。如此看來命楊丑殺死張楊一事令自己鋒芒太盛使得馬對自己在河內的影響力也頗為忌憚呢。

董昭一面盤算一面取出干硬的秫米糰子狠狠地咬了下去。他奔波忙碌了一天水米未進此時飢腸轆轆胃部竟然隱隱作痛。

他餓得狠了也顧不上什麼士大夫禮儀三口兩口將糰子吞了下去又取出水壺猛灌了一通這才舒服了許多滿足地嘆了口氣。正在此時忽然覺得有什麼液體落在手背和臉上但天色已暗看不清楚一摸才現是細碎的雨點再仔細向身上一摸外罩甲胄的戰袍早已變得潮濕起來。

不知何時冬日的雨粉已經從陰沉昏暗的天空中紛紛揚揚地灑下來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消失在泥土中。

董昭擦了擦乾澀的雙眼吩咐下去命士兵嚴密監視對岸的動向剛要轉身回府休息忽然天邊亮了起來!

他趕忙向光亮處望去只見一道黯黃色的彗星拖著十餘丈的白色巨尾就彷彿一條巨蛇蜿蜒扭動著劃過天際瞬間就消失不見。

董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那便是星象中的蚩尤旗?」

自古觀星者無不以蚩尤旗為大凶的兵家徵兆蚩尤旗現乃是王者征伐四方血光萬里的亂象。

漢家垂立四百年第一次天空出現蚩尤旗乃是武皇帝建元六年此後衛霍兵加匈奴大漢誅討四夷連數十年。

第二次蚩尤旗現便是獻帝初平元年聯軍兵近京畿董卓退守長安火燒洛陽此後全國混戰死於兵災**蝗災飢荒的百姓以數百萬計。天下一片黑暗。

如今蚩尤旗再現莫非真正慘烈的亂世才剛剛開始么?

董昭目瞪口呆汗流浹背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仰望層雲密布的漆黑天空雙手顫抖著舉起彷彿想伸出手抓住剛才那一閃而過的蚩尤旗隨即又握緊了拳頭望向遠處那無比遼闊的大地嘴角浮現出一絲令人心寒的微笑。

如今大漢分崩離析奄奄一息再不能復起萬里江山已再不姓劉。

呈現亂象的天與彷徨無主的地二者之間這人間鬼蜮不正好是供我董昭一逞智勇的空間么?

※※※「『有其狀若眾植華以長黃上白下其名蚩尤之旗』……」郭嘉站在轅門下怔怔地望著彗星消失不由曼聲長吟話語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之氣。

一個聲音忽然自他背後傳來:「兄長當真好興緻這麼晚了還不去休息?」

郭嘉並不回頭嘆了口氣道:「賢弟你可看到剛才那顆彗星么?」

適才背後話者正是真髓他點頭道:「看到了兄長這彗星可有什麼說法么?」

「那彗星有道是『蚩尤旗』」提到這三個字郭嘉不由嘆了口氣「愚兄適才吟誦的乃是《呂氏春秋》中對此星象的說明。蚩尤旗主兵征伐之相眼下蚩尤旗一出也不知……」他不再繼續只是微微搖頭。

「兄長多慮了」真髓不以為然「星象之說虛無飄渺未見得就做得了准。況且當今天下洶洶群雄逐鹿原本就已混亂不堪即便星象果真可以指引未來也不會比現在要差到哪裡去罷。」

郭嘉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愚兄並不信怪力亂神、讖語符命之說。只是看到這象徵兵災的蚩尤旗不由想到自亂世開端以來天下百姓的困苦故而作此嘆息。」

他背負雙手向前走了兩步道:「愚兄乃是潁川陽翟人郭氏家族雖是當地的名門但愚兄卻是旁支家境並不很好又加上體質天生柔弱。所以三歲讀書五歲習劍只求將來能為國效力為祖爭光才算不負此生。直到十五歲那年黃巾之亂爆這才改變了愚兄的命運。」

說到這裡郭嘉不由長嘆:「我的家鄉潁川當時正是官軍與黃巾軍波才部交鋒最最激烈的戰場。」他忽然轉了話題問道:「賢弟你曾征剿過雞洛山的流寇對流寇的形成可有什麼感想?」

真髓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苦笑道:「還請兄長休怪小弟的話可能不入耳。」

郭嘉輕笑道:「黃巾軍佔領潁川時曾殺戮官吏、搶掠百姓賢弟你怕愚兄與黃巾軍結過深仇因此說話小心翼翼。大可不必如此你我都以兄弟相稱還有什麼不能直說的?」

真髓道:「兄長當真料事如神既然如此我就放膽直言了——實不相瞞小弟早年浪跡四方也曾差點淪為流寇所以對他們很是同情。小弟以為百姓當中雖也有惟恐天下不亂之人但大都是良善之輩官逼民反而已。」

「正是如此!愚兄初聞黃巾亂起原本認定其實就是賊寇作亂須當斬草除根。但等到後來陽翟為波才所部的黃巾軍佔領。我仔細觀察那些亂民才現他們其實都是貧苦無依的百姓……」

郭嘉流露出悲哀的眼神似乎想要接著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低下頭將面孔隱蔽在陰影之中。

想必在義兄心底潛藏著一段不願為他人所知的傷痛罷。

真髓看在眼裡感慨之餘卻想起了收編雞洛山流寇時自己在中牟校場上初次見到羅珊的情景。

郭嘉道:「國家朝政昏亂官吏統治無方又有張角等妖人以符水治病為餌用邪教蠱惑人心百姓不過是遭到利用而已。黃巾起兵之後長久處於不事生產的動亂之中沒有足夠的糧食物資因此不得不依靠搶掠為主要生計禍害了更多的百姓逐漸蛻變成了狂暴的流寇。」

他仰天長嘆:「所以造成這場動亂的關鍵在於大漢自身的政治腐朽。因此儘管此後數年中黃巾大都被撲滅但那不過是治標不治本又有何用?」

「朝廷已是千瘡百孔黃巾雖滅然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賢弟說得不錯」郭嘉點頭「經那一場大亂愚兄認定翻天覆地的巨變才不過剛剛開始此乃天下大勢絕非人力所能阻擋!」

細雨微風使兩人衣袂微微飄動。

郭嘉忽然劇烈咳嗽好一陣子才勉強止住。他掏出一塊手帕斯文地擦了擦嘴角。

「因此郭嘉自那場戰亂起便隱居不出拒絕舉孝廉和朝廷徵辟秘密結交英傑等待時機。只期望能在亂世來臨之後貢獻自己綿薄之力輔佐明主使百姓能早日安居樂業復我朗朗乾坤……」他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此後東奔西走直到遇見了曹公……」

他來回踱了幾步轉頭望向真髓目光炯炯朗聲道:「惟有大亂方能大治。賢弟今日蚩尤旗這一出未見得就不是明主出世征伐四方天下安定的前兆!」

真髓就站在他身前卻忽然有一種非常古怪的感覺似乎義兄的視線並沒有投在自己身上而是彷彿穿越了連同自己在內的一切景物投向遠方無比遼闊的世界。

莫非此時義兄所看的竟是整個天下么?

雖然明知義兄雖仍有說降之意但他直抒胸臆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使得真髓大起共鳴之感長嘆道:「只是苦了天下百姓在亂世里浮沉掙扎不知道還需要多久才能等到兄長說的那一天。」

關於天象星象儘管經過郭嘉的解說自己依不是很明白;但對於百姓們在亂世中掙扎的痛苦卻已有足夠的經歷能夠感同身受。

聽到真髓這句話郭嘉眼中閃過一絲凄涼與希冀交織的神色。

「人活七十古來稀愚兄自幼身體虛弱想要活到七十無異於白日做夢但若是注意飲食和鍛煉五十倒也勉勉強強。」

真髓想要說些安慰的言語卻被他抬手阻止。

「我今年二十有六隻求上天能再賜二十四年陽壽就這二十四年安定天下已是綽綽有餘!」說到最後一句他那清瘦的面頰上竟浮現出勇往直前、義無反顧的猛壯之氣!

「賢弟我還是那句話」郭嘉正色道「曹公乃真明主也定能克平亂世。你我弟兄若是攜手為他效力天下百姓重享太平的日子也就為期不遠了。」

真髓定了定神吐出一口氣在這一瞬間自己竟完全被義兄的氣勢所壓倒。

「曹公果真如兄長所說是這等英雄豪傑小弟自當追隨」他微一思索緩緩回答道:「只是亂局紛擾大勢如何小弟沒有兄長這般大智慧實在看不出來。」他頓了頓道:「等小弟將此間的事情與馬做一了斷之後自當跟隨兄長拜見曹公看一看此人如何能得兄長這般青睞。」

「也好曹公雖草定一方但畢竟勢力薄弱賢弟猶豫乃理所當然。」郭嘉點到為止「你我雖已義結金蘭但人各有志愚兄不會用情義迫你——此事留待日後再說罷。」他辭鋒一轉:「只是賢弟又打算如何與馬了斷?上次你化身使節孤身到敵營刺探軍情恐怕不是為了和談罷?」

「知我者兄長」真髓笑道「我既與曹公共奉天子自當響應號召同討逆賊袁術。」說著說著他的臉色沉了下去:「可是馬屯居河內是我心腹大患此人不除洛陽不安」

「一切由賢弟作主」郭嘉不以為意「只是須注意時間。曹公正在調動兵馬囤積糧草距離大軍出還需一個月出兵日暫定於臘八。今天已是十月十六望賢弟對河內要戰要和早作決定千萬不要耽誤了大事。」

真髓皺眉道:「居然這麼快?」

他背負雙手來來回回走了幾圈立定后斷然道:「好既然如此就一言為定。請兄長派人稟報曹公就說小弟必準時率軍與曹公回合。」

「既如此愚兄這一趟出使的任務就算完成了。」郭嘉微笑道「馬被張楊所收留已是喪家之犬但那張楊在河內根深蒂固又聯結袁紹、匈奴和黑山賊勢力盤根錯節極不好鬥。賢弟你雖在南岸打敗了聯軍但萬萬不可輕敵大意啊。」

真髓一怔道:「兄長莫不是立即就要走?」

「此番出使洛陽結識了賢弟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物愚兄萬分高興只盼能長久與賢弟相處。只是自從九月十七日來到此地到今天整整呆了一個月。曹公在那邊還等著回信所以愚兄要早日趕回濮陽。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早就動身。」

「早知如此小弟就該再推三阻四一番」真髓聞言苦笑「對曹公的提議既不表示拒絕也不表示贊同那樣興許還能多留兄長再盤桓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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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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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節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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