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書軸
太陽如喝醉了酒,拖著滿臉紅光,沉下山脊。滿天晚霞,也隨之倦困地失卻了光彩。
鄱陽湖畔,升起陣陣炊煙,夜色,已漸漸籠罩大地。
在徐徐晚風中,不斷飄來陣陣嗚咽聲,哭聲嘶啞而悲痛,令晚色蒙上一層凄涼的情調。
這陣泣聲已持續約個把時辰了,循聲而望,可以發現傳自一座修竹圍繞的茅屋畔。
茅屋座落於湖畔左方。由外表看來,似乎比附近的一些魚農之家稍微整潔,但屋旁卻隆起一堆新墳。此刻,但見一位年約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年,跪在墓前,傷心地痛哭。
墳上黃土獨新,似乎上不過二三日光景。墓前一塊墓碑,可以清楚地看出刻著「先母房門姚氏之墓」。
天漸漸黑下來了,白衣少年似乎在強抑悲痛后,緩緩起身。這時可以看清他那副容貌,長得修眉瑤鼻,俊美已極。尤其那對點漆般雙眸,雖哭得紅腫腫地充滿血絲,但仍異采流露,與眾不同。只見他倏然面對墓碑喃喃道:「媽!孩兒現在決定要走了,特來向你老人家告別……」他說著清淚直淌,傷心地繼續道:「照喪禮,孩兒是應該守墓三年的,但為了去尋找爸爸,孩兒只能從權。可憐的母親啊!臨終你念念不忘,接連兩天,不斷地叫著爸的名字,而爸爸卻至今還沒有回來的消息……」
他已壓制下去的悲傷,又漸漸激動起來:「媽,你安息吧,我一定要把爸爸找回來,我要問問他,為什麼以前那樣舒適的房子不住,要搬到這裡來?為什麼不顧你老人家在病中,強著離散,急著搬家?為什麼違反了兩月回家一次的習慣,至今一年,尚不想回家?」
他頓了一頓,抬頭仰天,望了望灰暗的蒼穹道:「媽,不說你不知道,孩兒對這些更不了解啊!」
這次話聲方完,身後突然響起-聲冷冰冰的語聲,介面道:「或許我能知道!」
悲傷中的白衣少年驚嚇了一大跳,他想不到身後竟然有人,急忙一拭淚水,飛旋轉身只見身後站著一個年約四十餘歲的中年文士,長臉鷹鼻,手執一把紙扇,藍色長衫,一臉陰沉之氣。
白衣少年一雙星眸生就風采,加以幼受庭訓,雖未在江湖上走過,卻已看清對方並不像個好人,不由冷冷問道:「相公是誰?有何貴幹?」
藍衫文士呵呵一笑,道:「區區蔣士軍,在江湖上人家都稱我『藍衣秀士』,路過此地,聽到哭聲,好奇而來,嗯,不過我好像找對了地方!」
白衣少年怔了一怔,對「藍衣秀士」說的話,有點摸不著頭腦。此刻他一直記著對方剛才說的話,也無暇多思,急急道:「原來是蔣大俠,你剛才說對我父親的事,都知道?」
「藍衣秀士」詭笑道:「我只說或許……因為我還不知道是不是我猜測的那個人?」
白衣少年忙道:「家父房天義,武林中贈他老人家『神眼』兩個字……」
「藍衣秀士」臉露喜容,嘻嘻一笑道:「看到你這對眼睛及容貌,再印證這塊墓碑,我猜得果然不錯。嘻嘻,想昔年我與令尊相交三日,對他眼力,始終不忘。今天見到你這對眼睛,不期然又想起了故人!」
言中雖有感慨之意,臉上卻無絲毫感嘆之色。
白衣少年暗暗皺了皺眉,他直覺地感到對方在虛偽做作,尤其憑他從小受父親熏陶的眼力,覺得自己父親絕不會交這類朋友。
但他眼力雖好,終究是個孩子,世故並不豐富,盡想對方既稱與自己父親相識,終究是位長輩,在家門口不可失禮。忙躬身一禮道:「原來是位叔叔,晚輩房英有禮了!」。
「藍衣秀士」哈哈大笑,得意地道:「好,好,房天義有這樣一位公子,真是後福無窮,我實在替他高興。」
房英介面急急道:「前輩還沒有告訴我家父的情形。」
「藍衣秀士」突然嘆一口氣道:「我最近在江湖上奔波,就想找你父親,現在看來,恐怕他真的不是瘋了,便是死了。」
房英大吃一驚,臉色慘變,高聲道:「家父瘋了?死了?」
「藍衣秀士」目珠一轉,乾咳一聲,道:「這只是江湖上的傳說,說來話長」
他抬頭望了望天色,接下去道:「天黑了,站著說話也不是辦法。」
房英被他剛才那句話所震住,聞言「啊」了一聲,慌忙道:「這位叔叔,就快請屋裡坐。」
說完,三腳兩步,領先走進茅屋,點了燈火,讓「藍衣秀士」坐好,急不稍待地高聲道:「家父是真的死了?江湖上怎會有這樣謠傳?」
「藍衣秀士」神色一整,鄭重地反問,道:「在我未說出事情前,我想問你一句話!」
「前輩請說,晚輩知無不言。」
「藍衣秀士」點點頭道:「你父親臨走時,留下什麼話沒有?」
房英搖搖頭。
「藍衣秀士」目閃精光,靜靜注視著房英神色,一瞬不瞬,似像在辨別他的言行是否真實,半晌才皺皺眉頭,喃喃道:「這就奇怪了!」
房英心焦如焚,急急道:「真的沒有,家父把家匆匆搬到此地后,當夜就出門,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過!」
說到這裡,轉口哀求道:「蔣叔叔,你快把答案說出來吧!」
「藍衣秀士」這才緩緩道:「江湖上所以有你父親死了瘋了的謠傳,經過是這樣的:安陸一座荒廟門口,在一年前突然出現一張賞格,以『青萍劍』奇寶作酬,要挖你父親一對眼睛。」
「啊!」房英驚呼道:「出賞格的人不知是誰?與家父有什麼仇?竟這麼心狠!」
「因為賞格上沒有署名,因此對這些問題,誰也不知道,後來聽說你父親突然在許昌城中出現,竟手執長幡,標價二千兩黃金,自願挖出一對目珠!」
房英聽得張口結舌,簡直不敢相信,顫抖地道:「這怎麼可能?」
「但經過查證,事實確是如此,第二天果然有一個少女備了二千兩黃金去買,令尊居然真的自己動手挖出一對目珠……」
房英聽得汗毛聳立,混身輕顫,急急道:「後來呢?」
「後來你父親不知所終,所以江湖上有許多謠傳,說你父親不是瘋了,就是已經死了!」
房英咬緊牙關,本已悲痛的心靈,此刻散得像游魚一樣,飄飄然幾乎無法自主地昏了過去。
只聽得「藍衣秀士」喃喃道:「……一年之中,你父親沒有回家,可能的確是死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房英像瘋了一樣,忘情地大喊。
「藍衣秀士」怔了一怔,獃獃望了房英一眼,嘆道:「神眼之譽,十年來,名動天下,現在去掉一對目珠,就是不死,也差不多了!」
房英心頭一沉,悲憤地大吼道:「不要再說下去,不要再說下去……」
「藍衣秀士。又嘆息一聲道:「孩子,我只是告訴你事實,呃……剛才聽你說要出門找父親,假如你願意,何不與我一齊上路?」
房英這時神志有點清醒過來,聞言心中一動,忖道:「這人雖然出現在家門口,又說在找我父親,莫非是為了貪圖那柄奇劍,也想對我父親不利?」
轉而又想:無論如何,以他容貌看來,絕非好人,我怎能同他一齊走。
念頭轉到這裡,他忙道:「多謝叔叔好意,晚輩現在不想走了!」
「藍衣秀士」目光譎然地沉思半晌,才道:「也好,我還有一點別的事情去辦,假如你需要什麼幫助,或者以後得到令尊什麼消息的話,別忘了到北京威武鏢局通知我一聲。」
說完,轉身走出中堂,揚長而去。
屋外已是一片漆黑,房英方要相送,藍衣秀士已走得人影不見,這時的房英,關好門戶,面對桌上跳躍的燈火,心中亂成一團。
由「藍衣秀士」傳來的消息,他剛才對父親許多不明了的地方,雖然明白過來,果然父親匆匆搬家隱蔽,是在逃避強敵。
但是在他心中又產生了許多新的疑問!父親既然怕那強敵,那末對方為什麼不親自動手?反而出什麼「賞格」呢?而父親在逃避中為什麼還自廢雙目呢?
矛盾!矛盾!實在太不合情理了。
房英思索著頭暈腦脹,喃喃地道:「我一定要查清楚,假如爸真的是不幸了……我一定要報仇……」
他覺得在家中也不能多耽片刻,發狂般衝進中堂隔壁的卧室,拉出床下的衣箱,準備行裝。
箱蓋拍地一聲打開了,但當他目光觸及下,不由一呆!
在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上面,留著一張寫滿字跡的素箋,二卷立軸,三隻錦囊。
他記得搬家時,衣箱都是父親整理的,而搬到此地后,因侍母病疾,也從未開過,那末,父親留下這些,用意何在?
他伸出輕抖的手,先點了燈火,把那張素箋拿起,只見上面寫著:
「英兒!
當你看到我這張留言的時候,必已聽到許許多多意想不到的消息,或者家中有了什麼變故,你必等不及我回來,想離家出走……」
房英目眶中滿含淚水,激動地急急看下去:
「……那末,你必須聽我的話,依我的吩咐行事,不能稍有違背,以至萬劫不復,旁邊有三隻錦囊,上面自有指示至於我為什麼要搬家,為什麼至今不回家,你不妨看看兩卷字軸,自己去猜測。
唉!我生平口直心快,這一次也是第一次,對你卻含蓄保守起來,實在遺憾。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事關武林大劫,我又不得不慎重其事。
不過,你的目力,幼具異稟,加上我平日訓育,相信你不至於敲不破悶葫蘆,出門后,千萬自秘行蹤,江湖多峻險,你要自己珍重。
現在,你可以拆第一隻錦囊,其餘二隻不到指示之日,萬勿拆開,一切好好保管,不得遺失,看畢即焚。
父曰:
房英一口氣看完,心中更加迷霧一團,在激動迷茫中,他把手中素箋湊在燈火上,看著它火焚成灰后,不動三隻錦囊,先急急地把二卷立軸打開。
因為他要先看看其中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這是二幅字軸,一幅紙色微黃,極是陳舊,一幅則澍白簇新。房英攤開一望之下,先則一呆,繼而一片失望。
舊的字軸上寫的一首詩,新的題著一段詞,皆筆走游龍,蒼勁健邁。下首署名的都是清虛真人題贈。
房英清楚地知道,清虛真人就是當今武當掌門人,這位空門至尊,與自己父親是至交,在武林中,除了武功外,一手書法,極負盛名。
眼前這幅舊的書軸,就是送給父親做紀念的,他更清楚地記得,在襄陽老家大廳上,這幅書軸掛了三四年,至於新的,卻從來沒有看見過,由旁邊注的年月,卻是去年搬家不久前才寫的。
房英迷惑地忖道:「爸要我從這二幅書軸中去猜測秘密,果然是與強敵有關,也可能與懸賞格的人有關,而且其中尚關聯著武林大劫,但是武當掌門的書法,詩詞是普通的詩詞,本沒有什麼隱密可言,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目光注視在書軸上,愣愣地沉思著,心念一轉,突然一驚,暗暗道:「啊!莫非武當掌門與父親的強敵有什麼牽連?」
想到這裡,他仔細地分析一下,覺得極不可能。
一,清虛真人與父親是方外至交。二、聽父親時常提起空門高手的品性,剛正不阿,在武林中可說極負盛譽。而自己父親也是嫉惡如仇的人物,根本不可能成仇敵,這點由新贈書軸的舉動上,可以得到證明。
由這二點延伸,說上面隱藏著一場武林浩劫,那就更說不通了。
房英雖是年僅十六歲的少年,天賦極是聰慧,但他一再設想,卻是愈想愈糊塗。
這時,他獃獃地望著書軸,迷茫地想著,突然「啊」地一聲驚呼。
因為他突然看出兩幅書軸上有一點毛病,只見他把燈火湊近,仔細地把兩幅書法,一字一字仔細地比較起來,半晌才喃喃道:「原來這兩幅書法,一真一偽……」
要知道他眼力幼具異稟,加以「神眼」房天義平日的熏陶,對事物的鑒別力,不但超越了年齡,也逾過常人,這兩幅字軸的筆法及神韻,在旁人看來是完全一樣,可是在他眼光中,卻又截然不同。
他神色微露欣喜,繼續忖道:「由常識來判斷,舊的是清虛前輩真跡,新的必是別人冒充的偽跡,那末是誰冒充清虛前輩的書法呢?用意何在呢?爸又從何處得來的呢?」
剛現的靈光,復歸黑暗,要解答的迷題,似乎愈來愈多。
臨摹別人的書法,本不是什麼大事,偽冒別人的署名,若從單純方面去想,也算不得什麼壞事,但房英暗暗感覺到,父親預測自己必能洞察出問題,必定指是筆跡,而筆跡的真假,說不定牽連有一段驚人奇聞。
自己要查探父親的下落及事實真相,應該從這方面著手,要從這條線索上探索,必應先去找武當掌門人。他暗暗決定了方針,不再多作妄思,卷好書軸,收拾一些衣服及銀子,打成一個包裹,斜背在身上,然後拆開了第一隻錦囊,一看之下,不禁又是一呆!
錦囊中有一幅簡明的地圖,旁邊注著兩行字:「你眼力雖佳,但閱歷及功力卻不足以自保。拆開此囊后,應按著指示到七星山去找你伯父『大智山人』習武二年,不得有違,第二隻錦囊在二年期滿后再拆開。」
看完這段話后,房英充滿了矛盾的情緒,他想:是遵照父親的話呢?抑是仍舊按著自己想好的方針去武當呢?
他反覆思索中,覺得再要耽擱二年,時間太長了,又覺得父親用意良苦,不能不聽,在茫然中,他走出了茅屋,慎重地落了鐵鎖,投入一片漆黑的夜色中,踏上茫茫大路。
口口口
三個月後的川北七星山麓,出現了一位白衣少年,他正是房英。
在反覆的思索下,他還是遵照父親錦囊上的指示,來到七星山,因為他覺得父親必有深意,再想到自己武功,除了會一套「七巧七式」,家傳的「七星釘」及內功,都難使得上火候,在江湖上假如沒有深厚的武功,實在無法出人頭地,更不用說查探父親的下落了。
此刻,他的腦海上,不期而然地猜測著「大智山人」種種情形。他沒有見過這位伯父,只是平日常聽父親提起,說在這世上,他是父親唯一最親近的人。父親與他同師十五年,也是唯一的師兄。
又聽父親說,這位世伯淡於名利,終生與山林為伴,從不踏人江湖一步,但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想著,想著,眼見蔥鬱蒼林,峻峰飛瀑,不由暗暗道:「長年在這種美景融化中,世伯必是一個風度瀟洒的長者。」
行程已至山腰,群峰重疊,白雲飄忽,房英這時掏出那張地圖,依著路徑,轉身斜奔入一座山谷。
穿過一片深林,果見谷中建著三間竹舍,奇花異卉,四周環繞,猶如人間仙境,房英不由暗暗喝采,加快腳步向竹屋奔去。
到了竹屋門口,正要開口詢問,陡聽得屋中傳出一陣蒼老的沉喝:「嘿嘿嘿,我想你也應該來了!」
房英不由一怔,忙恭身道:「屋中可是裘世伯,晚輩房英奉父命來拜謁!」
語聲方落,竹扉呼地一聲打開,只見一位白髮長髯,氣度瀟洒威嚴的葛衣老人,屹立在門口,那皺紋縱橫的臉上,微有一絲驚異之色。
房英一見老者知道就是「大智山人」裘如山,忙躬身拜了下去,道:「這位該是裘世伯了,房英拜見。」
葛衣老人傲然受了一禮,道:「你就是房師弟之子?」
房英忙肅立頷首。
「大智山人」唔了一聲,轉身進入屋中,口中道:「剛才我還以為是房師弟來了,想不到是你……」
一提起生死未卜的父親,房英淚水滂沱,嗚咽地道:「回稟師伯,家父生死未卜,留言要晚輩來找師伯。」
說到這裡,把藍衣秀士說的消息,詳細述出。
那知「大智山人」毫無驚訝,更不出言慰藉,依然冷冷道:「老夫終生不入江湖,也不想插手江湖是非,現在只問你父親要你來此作甚?」
悲傷中的房英,心底突然泛起一陣寒意,他想不到這位師伯對自己及父親毫不關心,個性這麼冷僻。
這剎那,一股怒火,直衝腦門,但他想到錦囊上父親的指示,只得強壓惱怒,道:「家父要晚輩來此習藝二年。」
「唔!」「大智山人」目光在房英身上打量一下,緩緩道:「你武功已到什麼程度?」
房英道:「七巧七式劍法,晚輩都已學會,『七星釘』追魂三打,尚未夠火候,至於內力,晚輩僅及家父三成。」
「大智山人」點點頭突然向屋外走去,口中冷冷吩咐道:「隨我來!」
房英怔然跟著出門,暗忖:這位世伯莫非要看我武功深淺,目光瞬處,那知「大智山人」腳下如行雲流水,毫不停留地向谷後走去。
繞過一片花圃,已到峭壁之下,只見「大智山人」伸手一拉壁上山藤,轟然一聲大響,一塊巨石,緩緩旋轉,現出一道門戶。
房英心中訝然忖道:「原來這谷中還有機關石窟……」
念頭未盡,突見「大智山人」轉身道:「老夫與你父親同師習藝,論功力,只在伯仲之間,嚴格說來,並沒有什麼奇招神功可以傳你,至於武功一道,精於鍛煉,現在你進去自己靜靜練習,假以歲月,不難有成。」
房英此刻心中一片失望,暗暗想:「早知道這樣,我在家中還不是一樣,何必千里迢迢地跑到這裡來。」
但想到,此刻既然來了,只有安心耽下,心中不由冷冷道:「恭領師伯訓誨。」
「大智山人」口角抹過一絲冷峻的笑意,道:「好,現在你進去吧,到時候我自會來考驗你。」
房英心中憤然道:「說不定我明天就偷偷溜走!」
話也不答,昂首進人石洞,就在這時,轟隆一聲,石壁旋轉,緊緊閉上,石窟中恢復了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房英心中大驚,飛旋轉身,撲近門口巨石上,雙手拚命擂著,口中狂喊道:「世伯,裘世伯……」
喊聲震得四周迴音頻起,卻再也聽不到一絲回答。
漸漸地,房英恢復了冷靜,他暗想或許這位裘世伯個性素來如此,要自己單獨好好練藝。
這一想,他立刻靜坐在地上,鬆弛片刻,那知長途跋涉,憂心忡忡下,這一休息,竟沉沉睡去。
不知隔了多久,他突被冷醒,睜目一看,眼前依是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但他已隱隱感到腹中飢餓難忍。
在黑暗中,他只得摸索著,想找一些食物,可是摸遍洞中,卻不曾摸到一點東西,於是他只能靜待師伯送食……
一天,二天,……三天……在焦灼中的房英失望了,他開始懷疑父親過去所說的話是否真實?更懷疑這位裘世伯的動機。
「難道他想餓死我?」他心中忖著,卻不知其中緣因何在。
「將來我如能出去,一定要問問他。」房英咬緊牙關,狠狠地自語著。
眼前,他為了支持體力,拚命想辦法來填飽肚子。皇天不負苦心人,第四天,仔細搜覓下,突發現石壁上生著一朵朵寒菇,於是,他日復一日,以這種野生食物來充饑。
石洞中無床無綿,陰森森得不能入眠,他只能日以繼夜地靜練內功,按照吐納口訣,靜心養氣,精神旺盛時,他取出自己的佩劍,在黑暗中勤練「七巧七式」。
日復一日。
月復一月。
他本具異稟的眼力卻愈來愈亮,在黑暗中已不需要搜索,而能洞察秋毫。在內力及劍式方面,更是進境千里,無可比喻。暗器「七星釘」的追魂三打,更是百發百中,快逾星光。
韶光流轉,已記不清多少時候,房英只感到昔日攜帶的衣衫,穿起來短了一大截,緊繃繃地裹在身上,十分難受。
這一天,意外地,石窟陡然轟隆一響,旋轉出一道門戶,透入一絲陽光,房英心中劇跳,再也不敢怠慢,身形一掠,搜地一聲,像離弦之箭,向門外衝去。
只聽得門外一聲驚噫,人形一花,飛退三丈,房英衝出洞外,定睛一望,正是「大智山人」裘如山。
只見這位世伯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道:「二年閉關,你果然不負我所望。」
房英冷冷道:「世伯望的莫非要我死么?」
「大智山人」臉色倏然一沉,厲斥道:「孩子,你怎可以對我說這種話,閉關靜修,乃是佛釋道中的無上妙法,你豈能誤會老夫一番苦心。」
這時的房英,目若燦星,凝視著「大智山人」,想洞察對方的話倒底是真是假,半晌卻看不出一點破綻,才冷冷一禮道:「侄兒魯莽,請世伯恕罪,現在二年之期,既已屆滿,侄兒就告辭了,將來如遇到家父,侄兒會稟告他師伯二年收容之情!」
說完,不等「大智山人」有什麼表示,仰天一聲清嘯,身形電掣而起,向谷外掠去,只剩下「大智山人」呆立谷中,一聲長嘆,若有所思。
房英掠出谷口,找了一座樹林,換上一套乾淨的衣服,目光又觸及那兩幅書軸,不由想起現在正是拆開第二隻錦囊的時候,不知父親又有點什麼指示!
他打開包裹,拆開第二隻錦囊一看,裡面是一張信箋和一付人麵皮具,上面寫著:
「因為不想干擾你動修武功,因此許多話都沒有告訴你,為父此刻可說已存亡未卜,見字速往安陸,追查那出懸『賞格』的人,既可查出我的生死。此行關係甚大,千萬不可意氣從事。
對方身手功力極高,你可能不是敵手,故如有倪端,速往少林求援,萬勿動手!
再,你若已看出兩幅字軸中的秘密,千萬勿上武當。附人麵皮具一付,今後要隱姓埋名,對任何人不可露出真象。」
看完這張指示,房英心頭大震,再也不敢耽擱,收拾好包裹,飛掠下了七星山。
口口口
安陸,離洞庭八百里,本是-座小鎮。
但自郊外里許的荒廟,出現那樣聳人聽聞的賞格后,頓時熱鬧起來,一批批武林人物,來來往往,他們有的是心存好奇,有的卻存染指那柄「青萍劍」之心。
兩年來,為了那柄神劍,不知枉死了多少人,但是,事情似乎並未結束。跡象的顯示,除非證實「神眼」的-雙目珠確已殘廢,或是死了,出賞格的人似乎不肯罷休!
於是江湖上對「神眼」房天義的謠傳愈來愈多,對懸賞的隱身人物,更渲染得神乎其神,因為想覬覦那柄「青萍劍」的人,幾乎沒有一個能活著出廟。
這一天,安陸鎮中,出現了一位白衣少年,他臉色蠟黃,倒八字眉,容貌長得奇醜已極,腰懸一柄短劍,施施然地進了一家食鋪,匆匆打了尖,急步向鎮外那座荒廟走去。
他就是房英,此刻,他心中有著一份迫切的感覺,煎熬了二年,現在應該是行動的時候了,同時一路上所聽到的謠傳也太多了,對他來說,都是極為惡劣的,有的說他父親早!已死了,有的卻說他父親殘廢雪隱了,而且江湖上把那名懸賞的仇家形容得武功神出鬼沒無儔。
房英的心頭是沉重的,他不相信這些謠言,現在他決心要查出那仇家究竟是誰?
里許路程,瞬眼即到,遠見荒廟門口,卻與鎮上情形相反,一片冷清。
這是因為那支「青萍劍」要到夜晚子時才出現的關係。
時已下午,房英走到廟門口觸目的就是兩張布告。其中一張正如「藍衣秀士」所說的一樣,另一張上面卻寫著:「凡有人能查探出許昌城所傳,出金購眼的少女來者,一樣以青萍劍為酬。」
這時的房英,星眸中陡然閃起一層層憤怒的火焰,伸手一掀,嚓地一聲,兩張布告,俱撕了下來,正想搓碎,心中倏興起一念,卻看了看,疊好帖身藏入懷中。
然後,他大步走人廟門,但見小園中,艾蓬及膝,滿眼荒涼之色。
他目光四下一掃,昂然經過荒園,踏上台階。
剛進入殿門,目光一掃間,混身倏然冒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只見煙黑的牆壁上掛著許多人手。這些人手皆已枯乾漆黑,像是風乾的膠肉一般,細數之下,竟有十四雙手。
左邊壁上血淋淋地寫著四個大字:「貪盜者死!」
中央神案上神龕高踞,中間供奉著一座純陽,全身發黑,顯已年代久遠,荒廢日久,無人看管。
荒殿、鮮血、人手、交織著一層攝人的陰氣,使房英呆站在殿門口,周身泛起陣陣寒意。
他定了定神,仔細搜查四周,在確定沒有人以後,才緩步而入,就在左牆一角,依牆合膝而坐。
此刻,他緊張地期待著,腦海中思緒沉厚,亂如蠶絲。
驀然鼻中倏聞香風一陣,一怔之下,抬頭一看,不知何時,殿門口竟站立著一位嬌艷異常的紫衣少女。
他心頭一震,不由暗暗忖道:「看她年紀與自己差不多,來時竟毫無聲息,顯然具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那紫衣少女瞥見殿中竟先有人在,神色也不禁一呆。
二人四日相交,房英臉上一熱,慌忙避開視線,心中一陣劇跳。
但那紫衣少女卻黛眉一皺,鼻中不屑地一哼,走到右邊牆角,端正地盤膝而坐,像也在等待什麼?
房英心中大感奇怪,他不知道對方來此,是懷著什麼心意,再三轉念間,不由偷偷向她望去,卻見紫衣少女秀眸緊閉,垂簾入定起來。
這剎那,房英暗叫一聲「慚愧」,喃喃道:「我為什麼胡思亂想,忘了父親的第三隻錦囊。」
忖念中,急急掏出錦囊,拆開一看,裡面又是一張指示:「為父最後嚴格囑咐你,非不得已切勿動手,以查出對方的來龍去脈為主。」
房英看完,默默搓碎,父親的一再告誡,使他心中感到甚為不服,喃喃自語道:「我就不信對方有什麼厲害?」
俗語說:初生犢兒不怕虎,房英年僅十八,初入江湖,正是這種個性。
時光在等待中漸漸消逝,天色漸黑,夜幕低垂,破廟之中,光線立刻幽黑一片。
但房英眼力,本具異稟加上在七星山兩年不見天日,早巳習慣黑暗,此刻星眸一掃,卻見紫衣少女早巳睜目,直瞪瞪地望著神像,似在察看什麼?
他循著她的視線望去,卻並未看到有什麼令人驚奇之處。
忽聽得紫衣少女道:「喂!你在等候什麼?」
房英轉目望去,只見紫衣少女已轉目望來,神色間,充滿冷削之意,不由微惱,暗忖道:「我沒有問你,你倒問起我來!」口中立刻冷冷反詰道:「請問姑娘在等候什麼?」
紫衣少女嬌容突現怒容,喝道:「喂,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房英冷笑一聲道:「彼此,彼此。」
紫衣少女氣得嬌軀輕顫道:「你如此刁鑽,假如不是時間快到,我一定要教訓教訓你!」
房英故意再氣她一氣,嘿嘿笑道:「在下也有同感。」
紫衣少女似乎氣無可出,呸地吐了一口唾沫,罵道:「真是活見鬼,不過你不說,我也知道。」
看到對方氣得那副樣子,房英不禁暗暗得意,順口溜下去道:「姑娘既然知道,何不說來聽聽,看看是否猜對。」
紫衣少女鼻中一哼,道:「你除了等候那青萍寶劍出現,心想劫奪外,還會等什麼!」
話聲一頓,又接下去冷笑一聲道:「可是你先看看牆上掛的這許多人手及警語,別利欲熏心,自取滅亡。」
房英哈哈大笑道:「多謝姑娘相告,可惜你猜錯了。」
紫衣少女不屑地道:「哼!猜錯了?到這荒廟中的人,除了想得寶劍外,我不信還會有別的事!」
房英道:「區區就是獨特例外的一個。」
紫衣少女冷笑道:「自嗚清高,誰能相信?」
房英淡淡道:「姑娘不信也罷,稍等事實自可證明。」
紫衣少女微露詫然道:「你此來既不是為了青萍劍,那是為了什麼?」
房英暗忖道:「我此來目的,豈能說給你聽?」
心念一轉,口中卻道:「耳聞出賞格的人,功力奇高,神出鬼沒,區區今夜就想睹對方廬山真面目,看看傳言是否屬實?」
紫衣少女聽完,突然咯咯嬌笑起來。
房英一愕,喝道:「你笑什麼?」
紫衣少女不屑地道:「我笑你有點不自量力!」
房英慍然道:「姑娘在門縫中看人,把人看扁啦。」
紫衣少女冷冷道:「自懸賞傳播江湖后,那青萍劍每至半夜子時,懸在神龕之前,至今已歷時二年。二年中大江南北高手,不知有多少人,到此觀察,看見寶劍突然出現,卻無人能看清寶劍是怎麼掛上去的……」
房英不禁截斷她語聲道:「莫非那柄青萍劍已成仙通靈,自行飛來的?」心中不由好奇之心大起。
紫衣少女道:「神話傳說,豈可相信,當然有人攜來掛上的。只是那人身手不凡,二年之中,竟沒有人發覺他是如何掛上去的,更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收回的!」
房英不信地道:「依你之言,那人來去無蹤,豈非成了幽靈!」
紫衣少女冷笑道:「那人雖不是幽靈,身手卻與幽靈無異,你難道自信功力已超過天下所有武林人物,能洞察別人無法看到的東西?」
房英不由一呆,道:「區區並不自大……」
紫衣少女冷屑地道:「既非自大,就是自不量力……」
說到這裡,秀眸向殿外一飄,突又道:「子時快到,青萍劍即將出現,我沒空再與你饒舌,不信你自己可以看看。」
說完,再也不理房英。
此刻,房英心中罩上一片疑霧,他不信世上有這種飄忽得肉眼無法覺察的人物,他想:除非對方會什麼隱身遁法之類的巫術。
轉念間,立刻與紫衣少女一樣,貫神注止地望著神龕,雙目一瞬不瞬……
就在這時,忽聽得殿外響起了一陣罵聲:「媽的,牆上的賞格沒有了,莫非咱們來晚了一步!」
罵聲中,嘭地一聲大響,似乎因怒氣無法發瀉,一腳把大門踏倒。
卻聽到另一陣語聲,介面道:「鄭兄火性,怎麼一點沒改,牆上沒有賞格,說不定是被人撕走的,現在子時已到,咱們到殿中一望,即可分曉,何必亂髮脾氣。」
又是一個陰騰騰的語聲道:「敖兄之言不錯。鄭兄,咱們到殿中再說,若是青萍劍已被人捷足先得,再探聽不遲。」
這番話聲落處,殿門口衣袂飄風之聲颯然,同時出現三條人影。
房英及紫衣少女情不自禁地同時轉首向門口望去,只見出現的三人,一個是魁梧大漢,一身黑色勁裝,滿臉虯髯,背上一柄板刀,神態精幹已極,一看就知道是火爆個性人物。
房英暗忖道:剛才門口發脾氣的人,必就是他。
另一個是個瘦長老者,山羊鬍子,滿面陰陽怪氣,顯得極為狡猾陰沉。靠左面是個身穿灰色長衫,背扎長劍的猥瑣漢子,目珠不時轉動,分明肚中存著不少壞水。
這三人目光一掃,虯髯大漢,吼聲如雷,已喝道:「果然有人比我們早到……」話聲未落,卻見那紫衣少女冷笑一聲道:「原來是『惡雷神』鄭延,『喪門使者』敖森與『死財神』郎倌。嘿嘿!今夜說不定牆上又要多出六條人手了!」
虯髯大漢喝道:「臭婊子,你是說誰?」
反手一探,像鐵板般的巨型長刀,已嘩啦一聲,掣在手中。
他那聲大喝,轟然若雷聲一般,果然不愧「惡雷神」名號。
卻見一旁的山羊鬍子老者,一拉「惡雷神」衣袖道:「鄭兄,咱們幹什麼來的?辦完正事,再找她不遲。」
猥瑣漢子介面道:「不錯,不錯,敖兄,事果然有條有理,看,寶劍已經掛上了,咱們應該先開口了。」
一聽此言,房英及紫衣少女急急轉首,向神龕望去,這一看,房英訝呼出聲,心頭情不自禁地大大一震!
那紫衣少女也是一片愕然之色,秀眸獃獃地出神望著。
口口口
原來在神龕上,果然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出現一柄古紋斑斕的長劍。
這剎那,房英呆住了,覺得紫衣少女的話,毫無虛言,青萍劍的突然出現,顯示那掛劍的人功力果然神出鬼沒。
這時,卻聽到那「惡雷神」鄭延如雷聲般的語聲又起:「懸賞的主人何在?」
喝聲震耳,歷久不息,但殿中迴音寂寂,卻沒有人回「惡雷神」雙目精光如燭,怒聲道:「咱們歷盡千辛萬苦,為的是依賞格告示而來,若再沒有回話,我只有先劈翻了這座鳥殿,取了青萍劍再說。」
這次話聲,比剛才更響,震得檁上灰,簌簌而落。
卻聽得紫衣少女冷笑一聲,介面道:「想取寶劍,就請動手,何必這等裝腔作勢。」
「惡雷神」勃然大怒,轉身吼道:「好賤婢,你真想死,我雷公就成全你。」
舉步就向少女欺去。
就在這時,殿中倏然響起一陣陰沉的細語聲:「你等三人口稱討賞,是查到了購眼少女下落?抑是取來了『神眼』雙目?」
有迴音,「惡雷神」情不自禁的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本在搜查掛劍人隱身之處的房英,心中不由一動,他隱約分辨出這陣語聲,源起於神像背後。只是那紫衣少女因對「惡雷神」移神戒備,並未發覺,此刻也秀眸四掃,循聲查看。
至於「喪門使者」及「死財神」等被「惡雷神」一搗亂,更沒有發覺這點秘密,只見「喪門使者」一拉「惡雷神」低聲道:「鄭兄千萬息怒,稍等事情辨妥,我自有出氣的方法。」
房英此刻卻全神貫注神龕,暗忖道:「這傢伙故作神秘,原來是藏在神龕後面,只見神龕后是牆壁,殿門只是一道,不知他是怎麼進來的?如說早已進來,自己從下午等到此刻,寸步未離,怎麼沒有發覺?」
他正在思索其中關鍵,已聽到「喪門使者」一陣乾笑,朗聲道:「吾等此來,是以『神眼』雙目討賞。」
思索中的房英,心頭大震,星眸倏轉,望著「喪門使者」暴射出陣陣驚怒的火焰。
卻見「喪門使者」說完,衣袖一抖,一團黑影,呼地向神龕飛去,不重不輕,剛好落在神龕前。那份恰到好處的腕力,顯示出他的內力,也是一流之選。
房英目光一轉,已看清那團黑影,果是一對血淋淋的眼珠。
這剎那,他仇火在胸頭激蕩,嗖地一聲,長身而起,目露殺機……
正在這時,卻聽得紫衣少女冷冷一陣長笑道:「騙死人,不償命,三位在黑道上也算有頭有臉人物,恁地會想出這些騙人無恥的勾當?」
充滿殺機的房英不禁一呆,自忖道:「這少女說他們騙人,眼前真假難辨,我何必這麼衝動。」
轉念至此,他強按激蕩的心神,靜以觀變。
那三名黑道高手因背對房英,並未看到他的神態,卻因紫衣少女的譏誚,神色大怒。
只見「死財神」冷笑一聲道:「賤婢,你莫非真與咱們過不去?」
紫衣少女冷冷道:「井水不犯河水,有什麼過得去過不去,寶劍放在神龕上,不怕死儘管動手,只是拿了一對眼珠,想來冒充,使人看了實在有點不舒服。」
「惡雷神」大吼道:「你怎麼知道咱們這對眼珠是冒充的?」
紫衣少女咯咯一笑道:「神眼房天義一身功力,非同凡俗,七巧七式劍法,也稱武林一絕,三位在黑道上聲名雖響,嘿嘿嘿!要與房天義相比,只怕尚差一籌,如說三位能挖下他的雙目,令人不得不存疑。」
「喪門使者」陰側側道:「你敢瞧不起老夫?」
語聲中身形尺擎,雙掌一翻,呼地一聲,向紫衣少女推去。
掌出險勁旋生,二人相隔雖有四五尺距離,但要知道「喪門使者」在黑道上,也是名列高手,這種「喪門掌法」,蝕骨寒髓,極為陰毒,丈餘內中人,立可致命。
那知紫衣少女卻冷冷一笑,毫不理會,這情形看得房英不禁大為擔心,真氣微提,正想出手,卻見「死財神」伸手一攔,低喝道:「敖兄剛才還勸鄭兄,現在何以不能忍耐片刻?」
說到這裡,附耳輕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敖兄千萬沉住氣。」轉首望著紫衣少女陰笑道:「姑娘剛才一眼就能說出咱們名號,現在對武林中有名人物的功力深淺如數家珍,必是大有來歷,我郎倌請問名號如何稱呼?」
紫衣少女冷冷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死財神」氣得臉上肌肉輕顫,陰惻惻道:「既稱道不同,各不相干,你剛才何以一再搗亂?」
紫衣少女道:「我只是就事論事。」
「死財神」鼻中哼道:「你怎知道這雙目珠不是「神眼」房天義的?」
紫衣少女反問道:你們硬說這對眼珠,是房天義的可有什麼證明?」
「死財神」本是逼問她,此刻被反質得一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喪門使者」臉上殺氣森森,目珠亂轉,倏然陰聲長笑道:「你既非懸賞的人,還有什麼資格來問咱們,只要寶劍主人相信,與你又有何干?」
說到這裡,對「惡雷神」道:「懸賞主人沒有說話,諒必已知道這對眼珠是真貨,鄭兄還不上去拿劍!」
「惡雷神」功力雖高,卻是胸無城府,個性躁急的人,開言也未猶豫,立刻應了一聲,魁梧的身形,呼地一聲,凌空而起,橫向神龕,伸手去摘那柄青萍。
那知手剛握住劍鞘,驀地一聲狂吼,那龐大的身形,突然倒反而退,踉蹌落於原地。
這不過是剎那之間的事,站著的「喪門使者」及「死財神」見狀神態大驚,慌忙扶著「惡雷神」左右,同時呼道:「鄭兄你怎麼了?」
只見「惡雷神」混身抖栗,伸手指著神龕上的寶劍,口角嚅動,久久不能出聲。
「喪門使者」急道:「你受了什麼暗算,說……」
話未問完,卻見「惡雷神」嘭地一聲,跌倒地上,頭一歪,已經氣絕。
這情形看得房英心中驚駭不已,那個喪門使者」及「死財神」更是混身寒意,神色大變。
只見「惡雷神」如炬雙目,死後仍瞪瞪直視,加上漆黑的荒殿,氣氛立刻變得陰森而懾人。
「喪門使者」俯身低頭看了一眼,對「死財神」顫聲道:「鄭兄死了。」
一旁的紫衣少女卻倏然介面道:「少了一個,也正好少一個分,何樂而不為。」
「死財神」狠狠盯了紫衣少女一眼,對「喪門使者」道:「敖兄,鄭兄死得實在有點離奇。」
「喪門使者」倏然轉身面對神龕,陰笑道:「我就不信邪!」
雙掌一翻,猝然向神龕凌空劈去。陰勁如濤中,倏見紫衣少女坐著的嬌軀倏然電掣而起,羅袖一揚,玉指幻影而出,突然向「喪門使者」背後「風尾」穴點去。口中喝道:「你要這般破壞,就怪不得姑娘要動手。」
那「喪門使者」突然出手,已算得出人意料,奇快異常,但紫衣少女這一手,卻出襲得似乎比前者更快,玉指白影一閃間,已沾上對方衣衫。
「死財神」見狀大吃一驚,一聲陰喝,一招「財神接寶」,掌出如刀,橫里向紫衣少女抓去,「喪門使者」掌力方出,倏覺指勁已沾背後,駭然之下,一聲怒哼,身軀前撲,斜側一個「鷹鷂飄身」掌式一圈,反攻紫衣少女下腹。
這兩名黑道高手果然名不虛傳,在奇險下仍有反擊之力,但見紫衣少女一聲冷笑,嬌軀一旋,羅袖雙雙上揚,左擋「喪門使者」一掌,右卷「死財神」一抓,招式之詭速,簡直無與倫比。
只聽得啪地一聲脆響,「喪門使者」身形未起,已被震出三步,跌得四腳朝天,「死財神」剛才一抓,志在必得,此刻反而受制,先機盡失,而且還摸不出對方招式路子,慌忙掠退五步,一把拉起「喪門使者」。
這電光石火般地交手三招,看得站在牆角的房英,暗中連連驚嘆!
他對紫衣少女剛才推崇自己父親,本已大生好感,此刻再見這種超凡身手,更是大為佩服。
卻見「喪門使者」站起拍拍衣衫上的灰塵,陰惻惻道:「姑娘果然好身手,難怪要與咱們作對。」
紫衣少女冷笑道:「我本不想動手,誰要你們妄生破壞之心。」
「死財神」目光一轉,陰笑道:「哦!敢情你與懸賞的人有什麼關係,故而幫忙。」
房英一聽此言,心中頓也起了疑心,暗忖道:「這話不錯,莫非他也與懸賞仇敵有關?」
只見紫衣少女冷笑道:「隨你們怎麼說,但想要出手破壞規矩,卻萬萬不能。」
「喪門使者」臉上又漸漸浮起一股殺機,冷冷道:「你剛才乘人不備,暗襲出手,才略勝半招,以為老夫怕了你么?嘿嘿,老夫倒要聽聽為什麼?」
紫衣少女冷冷道:「兩年以來,為貪此奇劍,喪失性命者不知凡幾,卻沒有人生過破壞之心,你們知道什麼緣故么?」
「死財神」陰惻惻道:「因為不知道,故而問你。」
話聲一落,倏然錯開二步,反手探肩,嗆地一聲,精鋼長劍已嗖然出鞘,掣在手中,滿面殺機地注視著紫衣少女。
他們尚未得到寶劍,就已喪失一位同伴,早已把滿腔怒氣,發瀉在少女身上,伺機欲動。
紫衣少女目光一瞥,依然靜靜站著,冷冷道:「這就是因為天下武林人物,莫不皆想得到這柄神器,若被你們亂來一通,把懸賞的人弄火了,攜劍而隱,豈不是更不容易尋找,我所以出手相阻,也就是這番道理。」
「喪門使者」冷笑道:「原來如此,但我們得不到,你也休想。」
說完,向「死財神」一施眼色,掌式半圈,緩緩向紫衣少女逼去。
房英這時心頭恍悟,暗想:這少女原來也為寶劍而來……
念頭未落,眼角倏瞥見一張白紙,自屋樑上冉冉飄落。
「喪門使者」正欲再度出手,倏見頭頂白影落下,心頭一驚,喝道:「誰敢暗算老夫!」
想推出的掌式,迅速上揚,向那白紙劈去。他如驚弓之鳥,把白紙當作暗器。
勁力如濤下,白紙隨他掌式,呼地一聲,升起五尺。這剎那,卻見紫衣少女嗖地一聲,嬌軀離地而起,羅袖一翻,擋住「喪門使者」掌力,右手一抄,抓住白紙,已落原地,只見她秀眸在紙上一瞥,念道:「若貨是真,可於明日清晨到離此地五里一座士地廟中,來取青萍劍。」
念完,揚手把白紙拋出,咯咯一笑道:「寶劍主人已有回話,你們可以安心了。」
說話中,「喪門使者」已急急抄住紙片一瞥,見上面果真寫著這些話,立刻向「死財神」施了一個眼色,轉對紫衣少女冷冷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這筆賬下次遇上再算。」接著喝聲:「郎兄,走!」身影電掣般向殿外飄去。
「死財神」跟著飛掠而離,二人瞬即沒入夜色之中。
然而此刻的房英卻仰首目光四掃,在奇怪這張紙片是什麼地方來的。
他覺得這小小的荒殿中,暗暗潛伏的人,必不止一個。
正在搜覓,耳中卻聽到紫衣少女嬌聲道:「寶劍主人請答話,在下特來領酬。」
剛才那陣飄忽的細語聲倏然響起:「有何證物。」
紫衣少女向腰際掏出一個鐵盒,揚手拋在供案上,鐵盒被震翻開,其中赫然又是一對血淋淋的目珠。
只見她道:「房天義一雙神眼在此,請即查驗。」
一旁的房英心中又是一震,暗忖道:「這對是真的,抑是假的?」
只聽得神龕后又響起那陣細語聲:「有何為證?」
紫衣少女應聲道:「有。」
復又從懷中掏出一物。
房英一聽到有證,已是熱血沸騰,再一看少女此刻手中所握之物,竟是父親隨身不離的那塊祖傳圓形漢玉,神色不由大變。
這剎那,他周身激抖,仇火飛揚,不克自制,把父親在錦囊上指示的話,忘得一乾二淨,厲吼一聲,道:「賤人,納命來!」
身形電掣而起,腰際短劍錚地一聲,飛快出鞘,一招「七巧耀空」劍帶一片森森寒芒,向紫衣少女削去。
他腦中關心著父親生死,胸頭仇火如焚,這一招,盡了生平之力,那知眼前人影一花,耳中聽得一聲驚呼,手中長劍,錚地一聲削空,砍在地上,火星飛射中,右臂震得麻痛欲裂,幾乎脫手。
卻見紫衣少女飄退三尺,滿面怒容,嬌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房英初次動手,臨敵經驗不足,此刻右臂因被震過巨,長劍微垂,再難追襲,但他星眸中的殺機,卻比剛才更甚,口中厲聲長笑道:「我要你納命!」
左手從懷中一掏,掌中已扣著三枚「七星釘。」
紫衣少女嘿地一聲冷笑道:「不說你的身手,是否能辦到,就憑你我素不相識一點,憑什麼要我命?」
房英暗暗再度調元運氣,口中又厲笑道:「你不必多說廢話,快說出『神眼』房天義下落,或可劍下超生,饒你不死!」
紫衣少女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是為了房天義,請問你與姓房的有什麼關係?」
房英厲吼道:「有什麼關係,你不必知道,還不快回答!」
「嘿!天下竟有這麼不講理的人,你不說,我也拒絕答覆你!」
房英怒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口中歷喝道:「打!」左手迅揚,三點銀芒,成品字形,迅若電光石火,向少女前胸門面襲去。
紫衣少女本來神色極為冷峻,一見暗器,口中微微一聲輕噫,身形晃動中,左袖飛揚,玉腕一圈,抄住一枚「七星釘」。
但,房英剛才已見識過對方身手,知道三枚暗器,決傷不了對方,暗器出手,身形已電掣而起,右手二尺三寸短劍,猛然向少女背下刺去。
銀芒一溜,如線飛射。正是一招「七巧邊環」。招中套招,煞手暗蘊,出手之勢,竟不亞於一流劍術名家。
只見紫衣少女又是一聲輕呼:「七巧七式!」人卻若流星-般,倒射出荒廟。
她這一逃,倒是大出房英意料之外,因為他明白,對方身手絕不輸於自己,說是怕絕不可能。
可是,他因關心父親太切,已不願多作思索,人藉前撲之勢,跟蹤而起,口中大喝道:「丫頭,看你往那裡走,今夜你不回答我的話,就休想脫身。」
口口口
話聲中,兩人已瀉出荒廟約五十丈。卻聽得紫衣少女輕哼一聲道:「你不要歪纏好不好?」
房英咬牙切齒地道:「誰有興趣與你賤人瞎纏,少爺要追查你手中那塊漢玉是那裡來的。」
此言一出,那前面的紫衣少女倏然停下身影,轉過身來。
二人距離本只有五六丈,她這一停身,房英已如流星一般趕到,短劍圈起一層層密密光圈,向少女下盤砍去,口中慘笑道:「還不與我躺下!」
他以為時機難得,立心先殘廢對方,再套問口供,那知紫衣少女口中冷笑道:「不見得!」腳下微提,躍起三尺,右臂電伸,反欺近房英身畔,點向「軟腰」穴。
避招出招,身法之輕靈,手法之奇特,簡直無與倫比。
房英招式遞空,一聲怒叱,劍勢四圈,左掌橫截對方玉腕。
紫衣少女腳下奇妙一旋,在瞬眼間,轉到房英身後,冷冷道:「要好好談談,就快停手!」
這剎那,房英飛旋轉身,周身卻驚出一陣冷汗,他從未見過這種詭奇的身法,此刻見紫衣少女悄生生屹立著,呆了一呆道:「你剛才為什麼不出手反擊?」
紫衣少女亮一亮手中的「七星釘」,道:「由你七巧七式劍法及『七星釘』,我知道你是友非敵。」
說著嫣然一笑,臉上寒霜頓時無形無蹤,那笑容猶如春風沐人,百花怒放。
房英怒哼一聲道:「既然是友非敵,你還不說出漢玉來源。」
紫衣少女道:「你對房天義如此關心,施的又是他獨門『七巧七式』,而且竟識得這塊漢玉是房天義之物,敢情與他有什麼深厚的淵源。」
語聲一頓,又道:「若你能先坦陳身份來歷,我才能說出這段秘密。」
房英厲聲長笑道:「少爺就是『神眼』之子。」
伸手抹下人麵皮具,露出一付俊白清秀,充滿殺機的面容。紫衣少女啊地一聲,神色不由一呆,輕輕道:「原來是房少俠……」
接著頓足長嘆道:「唉!我也與你同一心意,想追查那懸劍人是淮?你真糊塗透頂,在這要緊關頭歪纏,害得我功虧一簣。」
房英微微一呆,道:「但這漢玉……」
紫衣少女嘆道:「說來話長,一時之間,你也聽不出頭緒,不過有點我可以告訴你的,令尊並沒有死,也未殘廢……」
房英急急截口道:「家父既沒有死,他人在哪裡?」
紫衣少女道:「這點我也不知道,至於這塊漢玉,就是房大俠留給我,用以誘敵騙劍的。」
「啊……」房英微釋疑竇,正想再問下去,卻見紫衣少女道:「時間已久,我還要回到荒廟中去查那寶劍主人下落,有話明天再說。」
話聲中,身形電掣而起,瞬眼飄出十丈,反向荒廟方向瀉去。
剩下的房英,腦中如一團亂絲,獃獃望著紫衣少女離去,怔思出神。
由紫衣少女的神色及言語,房英深信她並未在撒謊。這一點他深深信任自己的眼力。
但是?父親既然活著,他又到哪裡去了呢?
這時他忽又憶起第三隻錦囊中的指示,暗自罵了一聲:「該死,我怎麼忘了他老人家的吩咐,查出寶劍之人,就能查到父親下落,其中定有緣故,我怎麼忽略了這一點?」
想到這裡,他再也不敢怠慢,身形一長,疾向荒廟掠去。
等他回到荒廟,飄進大殿一看,頓時茫然若失。
殿中空空蕩蕩,不說沒有紫衣少女的影子,就連神龕前的寶劍,也已消失無蹤。
就在他暗自怨艾,覺得三頭落空的時候,目光瞥過神案上,那條紫衣少女裝眼珠的鐵盒,竟然尚在,心中不由一動,嗖地一聲,人竄進殿中,飄落案旁。
在離開時,他記得鐵盒是掀開的,現在卻是蓋著。房英心中奇怪,伸手一掀盒蓋,目光瞬處,盒中的一雙血淋淋目珠,已變成一張暗香浮動的素箋,上面寫著密密麻麻清秀的草體。
他急忙取出,只見上面寫著:「房少俠,你剛才一時魯莽,實在害人害已不淺,明天因為另有要事待辦,我不能來了,同時來了也沒有用,因為我預料,這次你打草驚蛇,那寶劍恐怕明天不會再出現了,情勢發展至此,對你對令尊的處境,可能更加危險……」
看到這裡,房英混身一震,心情立刻緊張起來,急急再看下去:「……在你心中必定有著許多迷團,現在我利用不多的時間,盡量的告訴你,只是可惜我知道得也不算多。
在兩年前,懸賞傳播江湖后的一個月,令尊到寒舍見家父,定下了挖目那場戲,要家父設法扮演,其時,令尊行色緊急,憂心重重,家父問令尊是為了什麼?令尊連連搖頭,只說明是掩耳盜鈴,以避強敵,說完留下漢玉,匆匆離去,於是有令尊在許昌城中出現的那段消息,而我扮的就是攜金買眼的神秘女郎……」
房英暗嘆一聲道:「事情原來如此,唉!我空有一對異眼,卻忠奸不辨!」
只看下面字更潦草:
「……自令尊許昌一別,至今人影不見,而賞格傳言,卻愈來愈神秘,令尊昔年交友雖多,仇敵也不少。他的倏然失蹤,卻使家父等大為擔心,決心糾集一干同道,追查其中緣故。你少俠若不見棄,可即往洛水畔『龍鳳集』找『掌中奇』須少白大俠的『洛雲閣』,大家同集研商,或可事半功倍。
……我知道的經過情形,就是這些,至於其他秘密,也像你一樣正在追查,不過,有一點你可以放心的,令尊若是果有不測,賞格不會懸至今日。」
下面的署名是「梅鳳飛」,顯然是紫衣少女的名字。
看完這張留箋,房英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張素箋上包涵的消息雖少,在他來說,終比沒有好,但是他滿意了嗎?不,並不滿意。
因為父親的失蹤關鍵,依然隱在霧中,寶劍主人是誰?與父親有什麼冤讎?這些依然沒有答案。
此刻,他把素箋一疊,揣入懷中,身形竄起,攀住神龕,仔細查看,其中究竟有什麼機關?
神像與牆壁間隙,足可容納一人,而他摸遍神像后,卻沒有發現什麼秘密?
「奇怪,那人怎麼進來的呢?」房英訝然中,眼光一揚牆壁,倏然發現了一道細縫。
他伸手用力一推,吱地一聲,翻板立刻斜側翻起,露出一方洞戶,由洞戶向外望去,一棵老榆樹的枝杈,正橫接壁頂。
啊!原來如此,房英心頭恍悟了,於是他鑽出壁洞,翻上洞頂,發覺有幾塊瓦特別乾淨,有移動的痕迹。
這些跡象,顯示出他當時發覺的果然不錯,隱身廟中神秘的強敵,決不止一人。
搜查一匝后,房英不禁暗忖:「可惜明夜寶劍不會出現,我此刻查看又有什麼用,只有明天趕往五裡外的土地廟,看看與『喪門使者』會面的人究竟是誰?這也是眼前唯一的線索了。」
心念一決,他飄落屋頂,進入神殿,盤坐休息。
一宵易過,瞬息東方吐白,晨曦微啟。
房英剛好運功三周天完畢,望了望天色,戴好皮面具,長身起立,奔出荒廟,向前急掠。
五里路不過半個時辰,房英一路留心,果見遠遠有一座小廟,座落於路左一片疏稀的竹林中,左近尚有三二戶農家,地點極為幽靜。
他穿過竹林,到達廟門一看不由皺眉,這座土地廟,只是用純磚搭成的一間房屋,裡面放著兩座土地公婆的石碑,一張石條供案,上面放著一隻香爐,其他什麼也沒有,四周無門無窗,毫無隱蔽之處。
「在這種地方,怎麼隱身呢?」房英暗暗苦思,目光掃及四周長及膝蓋的荒草,腦中靈光一閃,繼續忖道:「對了,我何不先在左面牆壁上挖一個洞,再伏在草叢中窺探。」
想著,他立刻拔出腰際短劍,在廟後壁上挖了一個小洞,於是伏身草中,靜靜等候。
約摸半盞茶時刻,倏聽得一陣步履向廟中接近,房英屏息探首後壁洞中望去,果見「喪門使者」及「死財神」二人並肩而來,在廟門口停下,只見「喪門使者」目光左右打量一下,道:「不知是不是這個地方?」
「死財神」介面道:「昨天打聽過這十里周圍,並沒有別的土地廟,諒必不會錯。」
「死財神」目珠一轉又道:「我在疑心對方會不會來?」
話聲未落,竹林中倏然響起一聲長笑道:「懸賞主人,一言九鼎,怎麼失約?」
一條人影,若隕星一般,輕瀉而至,落於廟前。
只見他一襲藍衫,面蒙黑紗,雙目精光,四下巡掃,背上一柄長劍,卻套著一個長布套。
「喪門使者」目注藍衣蒙面人冷冷道:「尊駕就是懸賞主人?」
蒙面藍衫人輕笑一聲回道:「在下只是奉懸賞主人差遣而來,會晤二位大駕。」
「死財神」陰笑一聲道:「有何為憑?」
蒙面藍衫人反手一探,解了布囊,連劍帶鞘,橫捧手中,道:「青萍劍為憑。」「喪門使者」及「死財神」目注藍衫人手中寶劍半晌,見鞘色綠油油,古紋斑斕,與殿上懸的果然絲毫不錯。神色又驚又喜,二人互相打了一個眼色,「喪門使者」又開口道:「尊駕手中寶劍,果是青萍劍?」
蒙面藍衫人一聲輕笑,右手一按,一聲龍吟之聲長鳴,寶劍出鞘,只見一蓬青光脫鞘而射,映的三人毛髮皆綠。
「喪門使者」及「死財神」似有戒備,慌忙退後兩步。
在壁后窺探的房英暗呼一聲:「好劍,心中熱血沸騰,幾乎不能剋制。」
「死財神」此刻目光中泛起層層貪婪光芒,乾笑一聲道:「這麼說,尊駕是奉命賜劍而來。」
蒙面藍衫右手一送,寶劍還鞘,長笑一聲道:「當然……」
語聲倏頓,沉聲道:「在下先請問二位來時,有沒有查過四周有無人潛伏?」
「喪門使者」一心想早些到手,慌忙道:「沒有,沒有,在下二人到時已左右前後查過三遍。」
雖是一篇鬼話,神色卻是逼真。
「死財神」同一心意,也介面道:「不錯,不錯,嘿嘿,在下二人到此,誰敢潛伏窺看。」
隱伏的房英聞言到此,肚中一陣暗笑。
只見蒙面藍衣人似釋然地笑道:「在下信得過二位,只因敝主人行事皆慎重機密,不願外界知道,一再告誡不得泄露行蹤,故而有此二問,現在二位請到廟堂中一談。」
說著首先進入廟堂,「喪門使者」及「死財神」緊緊跟入。
蒙面藍衫人待二人站定,開口道:「二位昨夜所呈眼珠,敝上鑒明卻系真的……」
房英聽得心中一惑,暗道:「分明是假的,卻故意說真,這傢伙懷著什麼心意?」
只聽得語聲繼續說下去道:「……故敝主人遣兄弟與二位接洽。」
「喪門使者」神色大喜,搶口道:「貴主人確實言而有信,定是位武門高手!」
「死財神」接道:「既然如此,請快將寶劍賜下!」
蒙面藍衫人輕笑一聲又道:「只是寶劍只有一柄,二位勢無法分用,故而托兄弟探問二位一聲,若換以別物,不知二位是否願意?」
「喪門使者」一怔道:「什麼東西?」
「死財神」乾笑一聲道:「如比青萍劍更為珍貴,在下自可商量。」
蒙面藍衫人長笑一聲道:「當然比寶劍珍貴,那就是絕世奇學,及武林名位。」
「喪門使者」神色一惑,道:「尊駕之言能否再說清楚一點?」
蒙面藍衫人道:「二位在江湖上聲名甚響,敝主人之意,想請二位入盟……」
「死財神」愕然截口道:「尊駕是江湖上哪一幫派?」
蒙面藍衫人道:「在二位未允之前,恕暫不奉告,不過敝主人心懷大志,極為愛才。同時小弟可以告訴二位,如允入幫,不但可得傳敝主人絕世神功,還可以美色終日環繞,金銀任意享用。日後一統武林后,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以這些來說,自比區區一柄名劍,珍貴多多,二位以為然否?」
廟后的房英暗暗道:「好大的口氣,莫非我父親無意之中,查到這種心懷不測的秘密幫會,不幸被發覺而遭追殺?」
這一想,他心中覺得事情已明朗一半,果然形勢嚴重,當下決心要截下這蒙面藍衫人看看究竟是誰?
這時,卻見「喪門使者」與「死財神」也面色疑惑,互錯一眼,死財神首先道:「以尊駕所言,貴主人必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
蒙面藍衫人笑道:「敝主人至今未在江湖上露過面,武林中並不知道主人名號。」
「死財神」乾笑一聲道:「咱們二人在江湖上,一向獨來獨往,不慣聽命於他人,在下想還是取『青萍劍』好了,至於如何分配,在下自會同敖兄商量。」
蒙面藍衣人道:「二位既如此說,兄弟也不勉強,就請接劍!」
說完雙手一送,「喪門使者」及「死財神」神色大喜,急不稍待地雙雙伸手接住。
房英聽出蒙面藍衣人的語氣,剛才分明並無送劍之意,現在竟這麼豪爽,心中正在惑然。這剎那,慘事突然發生,只見「喪門使者」及「死財神」四隻手剛握住青萍劍,倏然如遭蛇噬,臉色慘變,同時鬆手躍退,伸手指著蒙面藍衫人,口中厲聲道:「好毒的手段……你……」
話說一半,身軀抖動,已萎倒塵埃。
這種突然慘變,看得房英心膽懼裂,只見蒙面藍衫人回手緩緩收回寶劍,目望二具屍體,冷笑道:「指示天堂路,你們偏不走。嘿嘿,青萍劍,我都輪不到用,何況你們……」
房英聽得血脈賁漲,暗想機會稍從即逝,此刻再不現身,還待何時?
他一提真氣飄然掠過廟角,轉到廟門,揚手三點寒星,向正俯察屍體的蒙面藍衣人左側三大要穴襲去,暗器出手,口中才沉喝道:「好辣手的狗賊,打!」
藍衫蒙面人一驚之下,身形驟起,青萍劍嗖聲出鞘,聽風辨位,反向那三點襲至的寒芒磕去,口中厲喝道;「好小子,敢暗算大爺?」
話聲中,錚!錚!二聲,隨勢磕飛了二粒七星釘,卻震得手臂發麻。
但房英用的手法,正是家傳絕學「追魂三打」,加以二年坐關,功力豈同凡俗,那蒙面藍衫人匆忙中雖磕飛了二枚,卻逃不過最低一枚,噗地一聲,深嵌進他的腰背。
一聲痛哼,蒙面藍衫人身形一個蹌踉,接著一聲怒吼,腳一墊勁,身形硬撥而起,青萍劍挾著森森冷電,向房英橫掃而至。
他因未傷及要穴,全力反撲。
那知房英身形如旋風一般轉到左側,反陰手,喝聲:「好身手,再打!」
又是三枚寒芒,銳嘯划空,電射而出,上下交錯,用的是追魂三打第二式「三才奪命」手法。
蒙面藍衫人撲空的身形急忙一矮,但腰傷猶新,牽制了身體的靈活,避過了中間二枚七星釘,膝蓋上又中了一支。
「吭!」藍衫人一聲痛哼,仆地四腳朝天。他正想翻身起立,眼前人影一恍,房英已疾飄而落,手中短劍,指著他咽喉,左手閃電般戳下,點了藍衫人的軟麻二穴。
叮地一聲,那支青萍劍已附墜在地上,只見蒙面藍衫人目光駭懼地哀求道:「朋友饒命!」
房英冷笑道:「看你剛才那麼狠毒,我以為你是什麼了不起人物,原來是個窩囊廢。」
話聲中,伸手揭去藍衣人臉上的面巾,露出一張面目陰沉的方長臉。
「啊!」房英不由愕呼出聲。他想不到眼前的蒙面人竟是在家中談過一席話的「藍衣秀十」蔣士軍。
「嘿!原來是你!」房英大感意外,憤怒地一聲冷笑,想起他以前偽善冒充自己父親的朋友,用意只在查探消息,心頭不由火冒千丈。
「藍衣秀士」在凜懼之中,聞言反而惑然了。他自思與眼前的黃臉少年並不相識,吶吶道:「閣下是誰?」
房英抹下人皮面具,冷笑道:「你還記得區區么?」
「藍衣秀士」神色倏然大變,吃吃道:「原來是房少俠,呃……二年不見……」
房英森冷地介面道:「不錯,二年不見,想不到咱們是如此重逢吧!」「藍衣秀士」臉上充滿了乞憐之色,哀求道:「房少俠,咱們並無冤讎……」
房英厲聲介面道:「既沒有什麼冤讎,你為什麼要懸賞挖取家父雙目?」
在生死邊緣上的「藍衣秀土」再沉不住氣,急急道:「房少俠應該了解,那不是我的主意。」
「嘿!我剛才聽說你是受主人遺差,現在就說出那主人是誰?」
「藍衣秀士」目中懼意更甚,抖聲道:「我不能說,除此之外,什麼問題,我都願意回答。」
房英心中一愕,旋即冷笑一聲道:「你怕泄露秘密后,被你主人害死么?嘿嘿!難道就不怕死在我劍下!」
藍衣秀土臉色頓變成灰白,口角嚅動,欲言又止。
房英星眸中殺機驟升,峻聲道:「現在區區有幾點疑竇相詢,希望你能如實回答,若你願意,區區決不傷你,否則,嘿嘿!我先要挖下你一雙目珠。」
「藍衣秀士」軟弱地一嘆,道:「你問吧!」
房英道:「昨夜隱身那荒廟中的人,就是你么?」
藍衣秀士應道:「不錯。」
房英道:「昨夜的『惡雷神』,現在的『喪門使者』及『死財神』皆在手握寶劍后,死於非命,莫非劍鞘上有什麼陰謀?」
藍衣秀士放低語聲道:「劍鞘上塗有劇毒。」
房英心頭微驚道:「世上有何種毒物,竟能沾手即死,這等厲害?」
藍衣秀士道:「無色無味穿腸毒!」
房英臉色不禁-變!
他聽說過這一種天下至毒無雙的「穿腸散」,是昔年「紅花散人」的獨門毒藥,為此,三十年前,六大門派動怒,聯合追擊,使這一代魔頭死於泰山擎天門峭壁下,自此,「穿腸散」變成江湖絕響,不復再現,聽說這種毒,無色無味,令人無法防,其毒性之劇,舉世無雙。
這時的房英,心念一轉,口中道:「聽說『穿腸散』是昔年『紅花散人』獨門煉製,你從何得來?」
藍衣秀士低聲道:「是敝上所賜!」
房英道:「你主人是誰?他與家父究有什麼仇恨?」
藍衣秀土張口還沒有說話,竹林中突然響起一聲陰森森的冷笑。
房英心頭一驚,橫劍旋身,已見一蓬藍汪汪的「天狼釘」。滿天花雨一般,電襲而至,同時,竹林中人影一恍,向左而逝。
這剎那,他已看清滿空飛舞的暗器上,皆淬劇毒,長劍飛掃,身形急掠而避,迂迴向林中電掣般撲去,口中厲喝道:「有種的留下來!」
但等他撲人竹林,那裡還有半絲敵蹤,激怒中的房英不信對方會走得那麼快,他身形不停,就向林中搜查起來。
一直搜出竹林,展目遠視,原野寂寂,除了有二家農戶在田中工作外,並未見可疑人物,房英頹然縱身掠回土地廟。
這次,尚未出林,卻聽得土地廟方向,響起一聲悲厲的慘嚎。
房英聞聲大駭,暗呼道:「糟!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身形如疾,穿林而出,如箭般瀉落廟前,目光俯視之下,不由跌足長嘆。
地上的青萍劍已經不見,被他制住血穴的「藍衣秀士」胸頭插入一柄匕首,直沒至柄,僵直的屍體下,已是一片鮮血,旁邊赫然用鮮血寫著四個字:「泄密者死!」
土地廟此刻除了三具屍體外,再也沒有活人的蹤跡,氣氛顯得荒涼而恐怖。
房英心頭怒火激蕩,卻沒有對象可以發泄。他緩緩走近「藍衣秀士」屍體旁,俯身察看,只見早巳氣絕,那陰沉的雙目,卻尚露出恐怖的餘光。
「這是殺人滅口!」房英暗暗地咒詛著,旋即吐出一聲憂鬱的嘆息,心中喃喃道:「一條明確的線索斷了,我真該死!」
他回憶起父親最後的指示,若自己當初不冒失出面,依指示採取晴襲方法,希望或許不會這麼快幻滅。
於是,他想起紫衣少女梅鳳飛留給他的地址洛水「洛雲閣」。
但是,他們也正在茫無頭緒的查探真象,顯然不可能會得到父親的消息。
房英仔細分析中,倏然想起包裹中的兩卷字軸。
他沉思中,毅然下了決定:只有上武當,先探明這真偽二幅書軸與父親失蹤的關連,再決定行止……同時,他也想解開父親不準自己上武當的迷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