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剛逃劫難又逢凶
袁中笙此際,已經看出那人是專在此處,等候管心前來生事的,所以他才會那樣想法。謝添生的聲音,迅即傳近,只聽得他在門邊站了一站.「呀」地一聲,門已被他推了開來。
袁中笙所站的地方,恰好可以將謝添生進來的情形,看得十分真切。
只見謝添生一步跨了進來,那人手臂.便已揚了起來,快疾無比,了無聲息,向謝添生的後頸,捏了過來。袁中笙心中暗忖,自己進來的時候那人一定也是這樣出手的了。
眼看那人大姆指和中指的這一提,已可以將謝添生的後頸捏准了,但也就在此際、只見謝添生猛地縮了一縮頭,竟將那一提,避了過去!
袁中笙一見了這等情形,心中不禁暗叫了一聲慚愧!
謝添生的年紀比他小、但武功卻高出他許多,連這樣的一下偷襲,居然也避得過去!謝添生避開了一捏,立即轉過身來。謝添生動作,可以說快捷之極。但是那人的行動,卻比他更快一步。
只見他捏不中之後,面上略現驚訝之色,一等謝添生轉過身來,長臂一搖,五指如鉤,又已向謝添生的胸口抓到。
謝添生一聲驚呼,道:「你是准?」
他一面叫,一面身子向後退去;但是那人的手臂,長得出乎意料之外,而且,自他的的掌心之上,生出一股極大的吸力來。
謝添生只覺得寸步難移,胸口一緊,已被那人抓住。但謝添生究竟是名家子弟,胸前要害,已被抓住,右掌卻還來得及疾揚而起,向著那人的手腕,疾切了下來!
那人「嘿」地一聲冷笑,五指一運勁,將謝添生胸前的「氣海穴」按緊。謝添生真氣轉弱,那一切的力道,也化為烏有,雖然掌緣「拍」地一聲,擊在那人的手腕上,那人卻是絲毫未受損傷。
謝添生從來也未曾吃過這樣的大虧,這時他心頭,實是又急又怒。
他連聲喝道:「你是誰?快將我放開,我師傅來了,夠你好看!
那人一聲冷笑道:「我正要你師傅來哩!」
他話一說完,姆指一按,封住了謝添生的「膻中穴」,將他和袁中笙一樣,向前一推,謝添生身不由主,也向牆角飛來,正撞在袁中笙的身上,身子側了一側,也沒有倒地。
他們兩人,正好可以看得到對方,謝添生年少好盛,想起自己曾神氣活現地擒過對方,這時卻又被人擒住,心中怒極。
可是,他卻連那個形狀詭異的人是什麼人都不知道,更不知他師傅去了哪裡。
那人將謝添生推到了牆角之後,又坐在椅上,連瞧也不向他們兩人瞧一眼。
又過了兩盞茶時,只聽得門外,傳來了一下極低的嘆息之聲。謝添生和袁中笙兩人,均聽出那一下嘆息之聲,是管心所發出來的。兩人心中,都不禁大是緊張,只見那人的面色也一沉,一翻手腕,手中已多了一件奇形兵刃。
那兵刃竟是一柄長可尺許,細如手指的尖刺,尖端鋒銳之極。
謝添生的心裡,怦怦亂跳,他明知那人將對師傅不利,可是他穴道被封,卻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他連這真氣,想將穴道沖開,也毫無作用。
只見那扇門,緩緩地推了開來,管心背負雙手,低著頭向屋內踱來。他才跨進一步,坐在竹椅上的那人,左手一揚,手指便向管心的腦後點到。
管心身子猛地一凝,立即覺察,反手便抄。
出乎謝添生和袁中笙的意料之外,管心那一抓,竟立時將那人的手指抓住!但是,也就在管心一心只對付自腦後點到的那一指間,那人左手的尖刺,已經向管心的腰際,疾刺而出!
謝添生只覺得那一刺,猶如向自己刺來一樣,心頭一陣劇痛,他想閉上眼睛,不去看師傅中刺的慘象,但是因為他心頭實在太吃驚了,是以連閉上眼睛的力道,都沒有了。
只見管心在尖刺離他腰際,只有寸許之際,便似已覺出了不妙,一擰身,想避了過去。
然而,兩人間的距離,本就極近,那人的出手如電,再加上管心,一上來便抓住了敵人的一條手指,以為已穩操勝算,所以已避得慢了一步,卻未想到,敵人拼著犧牲一隻手指,特地來取他性命的!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管心發出了一下驚心動魄的怪嘯聲。
在怪嘯聲中,又聽得有骨斷之聲,那怪人「桀桀」怪笑,站了起來,他左手滿是鮮血,一根食指,已被管心生生拗斷,握在管心的手中。
然而,他左手那尺許長短的尖刺,卻也針尖斜斜向上,幾乎完全刺進了管心的身內!
管心踉蹌向前跌出一步,右手一用力,將那人的斷指,抓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反手按住了露出在腰際,只有寸許的針尾。
他向前跌出了兩步,才轉過身來。
他的身子向一側彎著,搖幌不已,但是卻並不跌倒。
謝添生見了這等情形,心如刀割,淚如雨下。
袁中笙的心中,也是駭然已極!因為撲天鷹管心,乃是天山四鷹之一,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然而,他卻親眼看到了這樣一個高手的遇害!
那麼長的尖刺,斜斜向上,自管心的腰際刺人,管心自然是活不成了!
管心轉過身來,那人也陡地停止了笑聲,兩人四目交投,管心已是煞白的面上,肌肉頓地抽搐了幾下,嘴唇掀好半晌,才道:「你……是你。」
那人桀桀怪笑。道:「不錯,是我,管老四,你可活不成哩!」
管心「哈哈」一笑,道:「我活不成了?」
他講了這一句話之後,又頓了一頓,尖聲道:「我活不成了?」一個「了」字才出口,身子猛地一挺,雙掌齊出,向那人疾撲了過去!
那雙掌齊出,疾撲向前之勢,實是猛烈之極,連身在牆角的袁中笙和謝添生兩人,也連氣都透不出來,而那人則像是早有準備一樣,管心才一向前撲出,他身子陡地一躬。就在他一躬之間,他那又瘦又長的身子,便在門中,直穿了出去。管心的身子,跟著在門中穿出。
只見出了門之後,管心只掠出了丈許,身形向前一撲,「吱」地一聲,便已跌倒在地!
那人哈哈一笑,伸足在管心的頭上,踢了兩下。謝添生和袁中笙兩人,這才看出,那人當真高得出奇,因為他一到了門外,站直了身子,兩人從門中望出去,竟看不到那人的頭部!只見管心在地上滾了兩滾,便自不動了。
而那人身形疾幌,一路「哈哈」大笑.也迅速地遠了開去。
謝添生緊緊地閉住了眼睛,淚水如雨而下,袁中笙看到管心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顯是已經遇害.他想起自己的師傅,下落不明,心中也大是惻然,鼻子一酸,忍不住也落下了淚來。
他們兩人,靠在牆角上,只覺得時間過得極慢。好不容易,天色才漸漸地黑了下來。袁中笙只聽得謝添生的氣息聲,漸漸地響了起來,接著,便見他的頭部,漸漸地轉動了起來。
那想是他連運真氣,已將穴道沖活了。
袁中笙這時,也已覺得體內真氣.流暢了許多,大約是穴道被封的時間已久,穴道自然會解開之故。謝添生一轉頭,身子一側,便跌倒在地。
只見他伸手在地上一按,便一躍而起,才一躍起來,便向門外撲去,但是他只撲出了一步,腳步一個踉蹌,「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便已經跌倒在地,爬不起來!
袁中笙的功力,和謝添生相比,相去甚遠。
但是除非是譜外怪穴,否則,任何穴道被封住,到了一定時間,便會自動解開的。
當謝添生跌倒之際,袁中笙覺得體內真氣一活,陡然之間,穴道已經解開。他連忙向前跨去,到了謝添生的身邊,俯身去看。
然而,他才一彎下身去,便不禁呆住了。
在那一瞬間,他已經明白何以謝添生會口噴鮮血,跌倒在地了。
只見管心,就仰天倒在屋前的空地上,自他腰際流出的鮮血,將潔白的石坪,染紅了一大片,他雙眼怒凸,半條舌頭,露在口外,舌上鮮血殷殷,一看這等慘歷之狀,便知道他死得極不甘心!
袁中笙心中嘆了一口氣,暗忖若是自己看到師傅死得這樣慘,也一樣會口噴鮮血,跌倒在地的,他對謝添生大表同情,道:「謝朋友,你師傅已經死了,你難過是沒有用的,不瞞你說,我師傅也失了蹤,下落不明,我心中一樣難過……」
他本來是勸人家不要難過的,可是講不幾句,他想起自己的傷心事來,竟也忍不住嚎陶大哭起來。
只聽得謝添生反倒漸漸地止住了哭聲,抬起頭來,道:「傻子,你還不快走么?」
袁中笙愕然道:「走?我為什麼要走?」
謝添生「唉」地一聲,道:「敵人剛才一時高興,忘了我們兩人,逕自離去,他一定會再回來殺我們兩人的,以免他害師傅一事外泄,你……再不逃,也要死在這裡了!」
他再想了一想,更覺得謝添生所說的,極有道理!因為管心乃是天山四鷹之一,他如果死了,天山四鷹中排行第四,武功自然不會太高,即使如此,那人出其不意地攻襲,還要拚出斷了一條手指,方能成功,那人難道不怕天山四鷹中的其餘三人找他算賬么?」
當然,那人一省起,立即會回來殺人滅口的!
袁中笙不由自主「啊」地一聲,道:「那麼你呢?你不也一樣么?」
謝添生道:「師傅……慘死……我與敵人拼了。」
袁中笙忙道:「傻子,你拼得過么!」
謝添生咬牙切齒,英俊的面上,因為怒意而扭曲,道:「拚得過要拚,排不過也要拚。」
袁中笙道:「你若是拚死了,也是白死,誰去向你師怕報信。」
謝添生道:「這件事……我拜託你了。」
袁中笙急道:「那怎麼行?不是我不肯,你實是不必作此犧牲,你……」
袁中笙一句話沒有講完,已經聽得一陣驚心動魄的怪笑聲,自遠至近,迅速地傳了過來。袁中笙一聽,便聽出那聲音正是那怪人所發。
他急忙道:「走,快走,我們一齊走吧。」
他一面說,一面便伸手去拉謝添生。可是,他的手才一碰到謝添生的身上,謝添生陡地反手一掌,向他的手背,擊了下來。
袁中笙絕未料到自己要拉著謝添生逃命,謝添生反而會這樣對付自己,縮手慢了一慢,「叭」地一掌,已被謝添生擊個正著。
那一掌,擊在袁中笙的手背之上,痛得袁中笙怪叫了起來,手背立時又紅又腫。
謝添生也在此際,一躍而起,反手一掌,又向袁中笙的胸前拍到。
別看他年紀比袁中笙小,但武功卻要比袁中笙高出許多,動起手來,袁中笙連招架之力都沒有,那一掌,又齊齊正正,擊中在袁中笙的胸前。
只不過那一掌的力道,卻十分奇特。
袁中笙並不覺得疼痛,只覺得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道,涌了過來,身不由主,騰騰騰地向後退去,一連退出了十來步,才仰天一跤,跌過了一叢矮木,方始止住了後退的勢子。
他手在地上一按,正待一躍而起之際,整個身子,突然僵了一僵。原來就在此際,那怪人驚心動魄的怪笑聲,已經到了近前。
袁中笙在樹枝叢的空隙中,向前望去。
一看之下,他心頭更是怦怦亂跳。
只見那人已經去而復轉,而且已經站在謝添生的面前。袁中笙還是第一次看到那人站直而立,竟像是一個巨人一樣。
袁中笙見了這種情形,心中不住地叫苦!
他明知謝添生絕不是那人的敵手,而自己的武功,也是不濟,出去的話,也是無濟於事,反倒使兇手可以逍遙法外。
只聽得那人陰側惻地一笑,道:「小畜牲,你逃不走了!」
謝添生「哈哈」一笑,笑聲之中,只有怒意,絕無畏怯之態,道:「我是逃不走么?我是不逃,留在這裡,和你拚命!你想殺人滅口,那是做夢,我的朋友,已經走遠了,他一到天山,看你躲到哪裡去!」
那人一聽,身子猛地一震,面上神色也為之一變,顯然是謝添生的話,令得他的心中,產生了十分恐懼之感。
這時候,躲在矮木叢之後的袁中笙,也聽出謝添生的這番話,實際上是講給自己聽的,謝添生是在告訴自己,只有將那人的樣子記住,將這裡發生的事記住,去講給天山四鷹中的其餘三人知道,才是真正地幫他的忙,真正地代他們師徒兩人報仇!
袁中笙未曾料到謝添生平日嬉皮笑臉,看來十分滑稽調皮,但是性子卻如此之烈,明知不敵,也要與敵人拚命!他眼中不禁落下淚來。
只聽得謝添生又「哈哈」笑道:「你害怕了。是不是?哈哈,你自知活不久了,是不是?」
那人一聲怪嘯,道:「放屁!」長臂一搖,五指如鉤,已向謝添生當頭插下!
謝添生手腕一翻,晶光一閃,他手中已多了一柄極其鋒銳的小匕首,身子並不躲避,匕首划起一道晶虹,逕向那人的手腕,反切而至!
袁中笙一見兩人動上了手,心知謝添生必然支持不了多久,自己如果再不趁機離去,萬一逃不脫,而也死在那人手中的話,那麼在九泉之下,也難以見謝添生之面,令得謝添生死不瞑目!
袁中笙和謝添生相識的時間並不多,而且,曾備受謝添生的欺負,然而這時他見到謝添生這等壯烈的行動,心中對他,卻是敬佩之極!
他噙著眼淚,身子不敢直起來,在地上迅速地向前爬著。_他一路爬,一路聽到謝添生和那人動手之際的凄厲吆喝之聲。
袁中笙一爬到了有可以遮掩身子的地方,便直跳了起來,向前疾奔而出,他一路連氣也不喘,狂奔到了湖邊,只見一片水煙,連舢舨也沒有一隻。
他呆了一呆,只聽得謝添生髮出一聲凄厲已極的怪叫聲,接著那一下怪叫聲,又聽得他斷斷續續地財道;「我……三位……師……伯……一定會替我……報仇……的……」
袁中笙心中一陣劇痛,他知道謝添生已經遭了不幸了。謝添生年紀如此之輕,武功造詣已如此之高,若是能夠活著,實不難成為武林中一流,只怕天爐英才,竟然這麼早便死了!
袁中笙這時,實在沒有時間再來難過了,他雙臂一伸,便躍入了水中。
他水性極好,一躍人水中之後,便在水底下,向前疾游而出,並不浮上水面,一直游出了老遠,他才極其小心地浮上了水面。
他頭才一冒出湖水,便聽得水面之上,傳來陣陣厲嘯之聲,袁中笙認出,那厲嘯聲,正是殺害管心,謝添生師徒的那惡人所發出來的。
他心中大吃了一驚,身子又向下一沉。
身在水中,他定了定神,想及在浩瀚的水面之中,自己只露出一顆頭來,敵人的目光,縱使銳利,要發現自己,亦非易事。
但為了小心起見,袁中笙仍是又向下沉了丈許,抓了一大把水草,頂在頭上,這才又浮上了水面,只露出鼻孔、他頭上頂著水草,更不容易被人發現。
他第二次露出水面,那怪嘯之聲,仍未停止。
而且,還有另一個比那惡人所發的怪嘯聲,更刺耳,更令人毛髮悚然的嘯聲在應和著。
袁中笙循著那兩個嘯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艘小船,箭也似地打橫掠了過來,離袁中笙只不過七八丈遠近,船上一人.八尺來高,正是那個兇徒,只聽得他陡地止住了嘯聲,道:「三妹,你可曾見到一個傻頭傻腦的小子么?」
袁中笙一聽,心中便自一凜,暗道:那是在說我我,那人在找我!但不知道他在問什麼人?
袁中笙正在想著,只見前面一個淺水處的蘆葦叢中.也射出一艘小船來、小船上站著一個長發披散,幾可及地,一身銀白色的衣服,留著那一頭黑髮,耀目之極的美婦人。
袁中笙和那美婦人隔得很遠,實際上並看不清她的面目,但袁中笙只看了一眼,便覺得那是一個美婦人.因為那婦人站在船上,風韻極佳,如果不是一個絕美的人,是不會這樣的。
只聽得她回答道:「我沒有見到,你去問問五弟看。他也在湖上。」
那美婦人的話才一講完,另一個漢港之中,又射出了一艘小船來,三艘船迅速地會在一起。那等三艘小船上,是一個禿子。腦袋亮晶晶地發光,身材十分矮小,高聲道;「什麼傻小子?」
那兇徒道:「我殺了管心,一時高興,便自離去,及至想到還有兩個臭小子未曾料理,再回去時,卻已經跑了一個。」
那禿子怪笑道:「二哥,怕走得了他么?我們事情已了,快走吧!」
三艘小船,一齊向前,激射而去,袁中笙連忙又潛入水中,向相反的方向游去。遊了許久,再冒出水面來,只見那三艘小船,已變成了三個小黑點,袁中笙知道自己總算暫時安全了。
他又向前遊了片刻,上了一個小小的湖洲。在太湖之中,這等露出湖面的小湖洲,多得不可勝數。大多數方圓數丈,上面全是菖蒲蘆葦等水草,平時也不會有人到的。袁中笙爬上了那個湖洲,喘了幾口氣。
這時候,天色已經漸漸地黑了下來,袁中笙四面看去,只見四面,全是茫茫的湖水,看要游到岸上,還要許多時間。
他心中暗嘆了一口氣,盤腿而坐,運轉了幾遍真氣,精神一振,這才又躍人了水中,向前游去。其時,天色已然濃黑,偏偏又是一個陰天,一點星月光芒都沒有,袁中笙遊了片刻,便自方向不辨。
袁中笙心中暗忖,若是這樣的話,在水中泡上一夜,也未必到岸的!
他心中正在焦急間,抬頭看到不遠處,燈火閃閃。他心中暗喜,心想既有燈火,必有人家,自己何不先遊了過去再說?
他打定了主意,便向著那幾盞燈火,遊了過去,不一會,便已然漸接近。
這時候,他也已經看出,那幾盞燈火,並不是從房屋中所射出來,而是從一艘船上發出來的。有一盞燈,還正掛在船桅之上。
那艘船,泊在一個較大的湖洲之旁,船並不大,和普通的漁船差不多。袁中笙一見有船,心中更是高興,暗忖至多許船家一些好。處,那麼自己可以連夜離開太湖,上岸去了。
他精神為之一振,游得更其迅速,不一會,便已經到了船旁,他上半身冒在水面之上,高聲叫道:「船家方便則個!」
然而,他叫了兩聲,船上卻並沒有人回答。
袁中笙心中暗忖,難道船上的人,都睡著了?不如自己上了船再說,他游到了船尾,拉住了系錨的繩,迅速地到了甲板之上。
他在水中游得久了,一上甲板,頓時覺得身上一輕,水淋淋地向前走了幾步,只見船艙門開著,袁中笙仰頭向船艙中張了一張。
他不張還好,一張之下,不禁直跳了起來,毛髮直豎,失聲叫道:「我的媽啊!」身不由主,「咚」地一聲,跌倒在甲板上。
原來他向船艙中一望間,只見艙中點著兩盞燈,一張老大的交椅之上,坐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古服,寬袍大袖,面如黃臘,眼泛死氣,兩隻手交叉放在胸前,手指簡直就像是幾根乾癟的腸一樣,指甲足有三寸來長。
一看之下,給人的第一個印象,便是那根本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具殭屍!
袁中笙也不算是膽小的人,但是一瞥之間,他卻也被嚇得跌倒在甲板之上!
一時之間,他身子發軟,幾乎站不起來,勉力撐了幾撐,才站起身來,又向艙中張望了兩下,只見那人仍是這樣地坐著。
袁中里仍是自頂至踵,皆感到寒浸浸地。
當然,那一則是他身子剛從水中爬上來,被風一吹,自然會感到涼,二則,卻是因為眼前那人,實在太詭異可怖之故。
袁中笙吸了一口氣,勉力定了定神,竭力安慰自己,大可不必害怕,那一定是漁家死了人,尚未入殮,湊巧自己走來遇上了而已。
然而,正在他這樣譬解之際,那詭異之極的人,眼珠突然轉了一轉。
袁中笙又嚇得咽了一口口水。
這時候,他已經看清,那是一個老婦人。
袁中笙看多了幾眼,更覺得那老婦人是一個死人,然而,死人會轉動眼珠么?袁中笙心中生寒,連忙向後退了幾步。
他正想退到船尾,躍入水中,寧願在水上游上一晚,也比在船上和這樣的一個人作伴好得多。可是,他還未曾躍下水去,便聽得船艙中,傳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道:「你為什麼要走了?」
那聲音聽來,倒和尋常老婦人的聲音無異。
袁中笙這時,已經看不到船艙中的情形了,他也不知道那聲音,是不是那殭屍似的老婦人所發的。他呆了一呆,道:「你樣子那樣可怖,我……走了。」
那老婦人的聲音又道:「可怖?哈哈,有什麼可怖,你那樣精壯的年輕人,難道還怕我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婆么?」
袁中笙一想,自己也未免膽子太小了些,那老婦人只不過枯瘦些而已,自己何以怕成那樣?
他一想,心中便覺得好笑,一面向前走去,一面道:「船上只有你一個人么?其餘人呢?」
他剛一到艙門口,突然聽得「嗤」地一下,暗器嘶空之聲。那一下暗器嘶空的,實是來得急驟之極,袁中笙連躲避的念頭都不曾起,肩上一麻,「肩井穴」已被封住,「咕咚」一聲,跌到在甲板上。
他倒地之際,「拍」地一聲,打中他穴道的那枚暗器,也落在甲板上。袁中笙轉眼看去,只見那隻不過是一枚棗核而已。
只聽得那老婦人的聲音道:「船上的人都離去了,他們不久便會回來,你等著吧。」
袁中笙穴道被封得並不深,仍能說話,他大是駭然,道;「你……你是什麼人?」
那老婦人「嘿嘿」笑了兩下,她在笑的時候,只是嘴唇抖了兩抖,面上一動也不動,實是怪到了極點,道:「我是什麼人,你何必知道。」
她不但笑的時候,面上的一切不動,連講話之際,面上肌肉,也是絕不動彈。
袁中笙心中暗忖,自己不知道倒了什麼霉,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卻又遇上了這樣的一個怪老婦人,看她的情形,如此詭異,自然不是什麼好人,只是不知尚未回來的那些,是何等樣人?他心中急得如同滾油煎熬一樣,只見那老婦人交叉著的雙手,緩緩放了開來,但是兩手的手腕,卻仍然貼著她的胸襟。
她在鬆開雙手之際,動作十分僵硬,雙手鬆開之後,手心漸漸轉向袁中笙.而她手腕以上的手臂部份,卻始終不動。
袁中笙獃獃的看了一會,那老婦才又說道;「我今天心清很好,乘他們未回來之前,你趕快離開,你千萬記住,你所看到的,不許對任何人講起,知道嗎?」
袁中笙連連應道:「是的。」仍由水中向岸邊游去。
擱下袁中笙不題,再說范玉雲失去了玄女劍后,找到了師兄張青雲,及師弟古井雲,一同向費家莊尋來,就在這時,袁中笙也從水中出來,向費家莊尋找費絳珠,卻被范玉雲一眼看到,因袁中笙原來是和費絳珠在一起的,開口便問:「小賤人到哪裡去了?」
袁中笙道:「你們交手之時,我已離開,怎知他到哪裡去了?」范玉雲認定袁中笙與費絳珠一夥,不待再問一掌擊向袁中笙的頂門,被袁中笙頂部發出的一股力道,將范玉雲的手腕震得又紅又腫,古井雲不知就裡,陡地一掌擊出,又擊向袁中笙頂門,袁中笙只顧躲閃范玉雲,被古井雲一掌擊個正著,須知袁中笙自從吃了費七先生寶庫的靈藥,全身功力聚於頂門,正無發泄之時,范玉雲一掌,剛引發潛於頂門的力道、古井雲這一掌正首當其衝,竟將古井雲活活震死。
范玉雲這時舊恨未消,新恨陡增,張青雲這時也感到憤怒,青銅劍搜的一聲直向袁中笙胸部刺來,袁中笙那有閃躲機會,自知此番必死,雙眼一閉,只聽錚的一聲,眼前已多了一人,正是費絳珠,手執奪自范玉雲的玄女劍,將張青雲的劍勢架開。
費絳珠玄鐵神手被史媚搶去,正想回費家莊去,也就在他遇到她爺爺之時,遠遠的看見了袁中笙由水中上來,也來不及對爺爺說,就直奔湖邊而來,才解了袁中笙的危機。
費絳珠那是張青雲的對手,轉眼間玄女劍被震脫手。
在她身後的范玉雲.早已一步趕過,將地上的玄女劍,拾了起來,足尖一點,一招「玄女穿梭」玄女劍幻起一道黑虹,連人帶劍,一齊向費絳珠的背後撲去,去勢快疾!
費絳珠的背後勁風襲來.連忙轉身。
然而,等她轉過身來之際,眼前黑虹連閃,她身子已為玄女劍的劍光罩住,費絳珠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她右臂陡地向上揚起。
她手中並沒有兵刃在,這右臂一揚,是拚著以肉臂去格擋兵刃,那麼,即使斷去一條手臂,總還可以暫時保住性命!
眼看黑虹卷到,費絳珠的一條手臂,再難保全,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一條人影,比電還快,突然從袁中笙靠著的那株大樹之上躍了下來。
那人向下躍來之勢,不但奇快無比,而且隨著他向下躍來,還有一股排山倒海也似的力道,向下面疾壓了下來。
那股力道,令得范玉雲的劍勢一慢。
而就在范玉雲的劍勢一慢之際,那人已經落地,費絳珠只覺得又是一股大力,迎面湧來,身不由主,向後疾退出了七八尺。
緊接著,便聽得「錚」地一聲響,那人一指,正彈在玄女劍的劍脊之上,將玄女劍震得向上,疾揚了起來,那人身形滑向前,再接再厲,中指又是一彈,彈在范玉雲的右腕之上!
若是范玉雲的右腕,剛才不是因為一掌擊在袁中笙的頭頂上,被袁中笙自頂門的那股大力,震得幾乎斷折,此際又紅又腫,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的話,或則還可以抵抗一下。
如今,她一點也無法抵抗,就算對方要取她性命,她也只有瞑目待死!
電光石火之間,她左腕又被彈中,玄女劍脫手飛起,那人手臂一長,已經將玄女劍抓在手中,一個轉身,衣袖反拂而出,又將范玉雲拂退了幾步,一面疾滑向閃,一劍向張青雲的背後刺出。
張青雲已知不妙,連忙轉過身來,長劍削下。
只聽得「鏘」地一聲響,兩劍相交,張青雲手中的長劍,幻成了一道晶虹,「霍」地向上飛起,刺在樹上的橫技之上。
當那人自樹上疾躍下來之際,袁中笙已經看出那人的身手極高,而且是幫著自己的。
但是因為那人的動作,快到了極點,袁中笙只見他推開費絳珠,一招之間,便奪了玄女劍在手,又是一招之間,便將張青雲手中的長劍震脫,只見人影飄飄,疾逾星火。
至於那究竟是什麼人,他卻未曾看清。
直到此際,張青雲倉皇後退,那人發出了宏亮蒼老的一聲長笑,也站定了身子,袁中笙定睛看去,方始看清他是什麼人。
只見他白髯飄飄,一身長袍,手執玄女劍,目射精光,如同圖書中的神仙一樣,不是別人,正是黑道奇人,邪派高人費七先生。
袁中笙看到了費七先生剛才的這一手,才想起武林中傳說,費七先生武功高絕,確非虛言。方今之世,能夠在兩招之間,便敗了武當四英中的兩人的,只怕也已屈指可數了!
費七先生身形凝立,只聽得費絳珠一聲歡呼,道:「爺爺,你果然來了!」
費七先生一聲長笑,道:「阿珠,你叫我,我還有不來之理么?」費絳珠滿面喜容,向費七先生奔了過來,撲人了費七先生的懷中。
袁中笙見費七先生為自己解了圍,心中不自由主,鬆了一口氣。
他只覺得傷口一陣劇痛,身子搖幌欲墮,向後退了一步,才又倚著大樹站定。
這時,最為尷尬的,莫如張青雲和范玉雲兩人了!
費七先生一現身,向他們兩人,各攻了一招,他們便失去了兵刃。雖然說,費七先生的現身,極其突然,攻得出其不意。但是雙方之間,武功的強弱,卻也再明顯沒有了。
照理說,張青雲和范玉雲兩人,見勢不妙,應該立即逃走才是。
可是,一則由於他們都是在武林中頗有名的人物,若是一敗便逃,被江湖人物嗤笑起來,以後便再難在武林中立足了。
二則,范玉雲的玄女劍,還在費七先生的手中。
那玄女劍乃是范玉雲仗以成名之物,她如何肯輕易失去?是以,兩人仍是僵立著不動。偏偏費七先生,像是根本未曾將他們兩人,放在眼中,只顧和費絳珠說笑,兩人僵立了半晌,范玉雲乃是性烈如火的人,實在忍不住,一聲大喝,道:「還我劍來!」
費七先生這才緩緩地轉過身去,費絳珠身形後退,來到了袁中笙的身邊,道:「袁大哥,你怎麼了?」
袁中笙道:「我沒有怎樣。」
費絳珠扶住了袁中笙的手臂,道:「看爺爺怎樣令這兩個人出醜吧!」
袁中笙卻並無幸災樂禍之意,道:「費姑娘,武當派人多勢眾,蒼雲老人更是非同小可的高手.豈可輕侮,你去勸勸你爺爺吧。」
費絳珠一撇,道:「我才不啦,看他們剛才那麼兇狠的祥子,不叫他們吃點苦頭,怎出得我胸頭的一口惡氣?」
袁中笙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同時,他的心頭,也感到十分沉重。
因為他和費絳珠兩人,感情已經十分好了,而且,他也覺出,費絳珠為人,十分熱心,但是她和自己,究竟有所不同,她究竟是費七先生的孫女!
費絳珠卻並未注意到袁中笙的態度有什麼不對。她只是興緻勃勃地向前看看。
只見費七先生輕輕地抖著手中的玄女劍,發出一陣一陣「嗡嗡」之聲,冷冷地道:「兩位也是在江湖上有頭臉的人物了.何以對付兩個小娃子,卻要下那麼大的勁?」
范玉雲尖聲道:「這小雜種害死了我四師弟,我怎能不找他算帳?」
費七先生循她所指,向袁中笙望去,面上不禁略現訝異之色。
張青雲沉聲道:「費七,你如今不過略佔上風,神氣什麼?你若是永不佔下風,費家莊如何會成了一片白地?」
費七先生一聽得張青雲揭他的痛處,不禁勃然大怒。但是他為人極其深沉,只是淡然一笑,道:「是么?」他一個「么」字才出口,手中的玄女劍,突然疾逾電火,向前刺出!
那一劍,並不是刺向張青雲的要害,而只是刺向張青雲的左耳!
這-劍的去勢,如此之快,張青雲雖也是一流高手,卻也來不及躲避。
他一個錯愕間,劍尖離他左耳,已不及數寸!
張青雲究竟不是凡手,他已經看出。費七先生這一劍,雖是直指自己在耳,但是劍尖卻在亂顫,抖出了一個又一個,緊密之極的小圓圈。
他知道這一劍,自己是萬萬避不過去的。不避,只不過失去一隻左耳,如果要避的話那極可能被他刺中了要害。
張青雲的心中,悲憤之極,兀然而立。一動也不動。眼看劍光過處,張青雲的左耳,萬難保全之際,突然之間,「嗤」地一聲,自不遠處的一棵樹后,電也似疾,射出了一枚暗器來。
費七先生的出手,何等之快,玄女劍簡直就如同一道閃電一樣。
可是,那一枚暗器的來勢,卻更要快上兒分,后發先至,刷地在張青雲的耳際掠過,就在玄女劍的劍尖,將要碰到了張青雲的左耳,相距不到寸許之際,「叮」地一聲響,正碰在玄女劍的劍尖之上。
當那枚暗器才一射出的一瞬間.費七先生的心中,已經陡地吃了一驚!
他乃是黑道上第一人物,不但本身武功極高,而且見識也是極廣,自然一看便看出,那發出暗器之人,武功之高,決不在自己之下!
需知武功能和費七先生相抗衡的人,在武林之中,已是屈指可數,費七先生自然吃驚。他已看出那枚暗器是奔自己那一劍的劍尖而來的,然而他要縮手時,卻已經慢了一步。
「叮」地一聲過處,他只覺得那枚暗器之上,所蘊的力道,大到了不可思議,循著劍身,向他掌心的勞宮穴,疾撞了過來。
若是換了旁人,這一撞之下,早已五指鬆開,長劍脫手飛出了!
然而費七先生乃是何等樣人物,他若是被人以一枚暗器,便將手中長劍射脫,如何能在武林之中,享有這樣的威名?
當下,他真氣疾運,內力自掌心的「勞宮穴」處,疾撞了出去,那一柄玄女劍,仍緊緊地握在他的手中。但是,因為那暗器的一擊之力,細長的玄女劍,劍身竟向上彎曲了起來,成為一個弓形!
雖然,玄女劍成為弓形,只是極短的時間,隨即「錚」地一聲,彈得筆直,但張青雲已趁這機會,向後疾退了出去。范玉雲也忙向他迎了過去,大聲道:「何方朋友,相助我們,請出一見。」
范玉雲口中那樣說法,似乎只是為了感謝對方,但實則上,她是想令對方現身,和費七先生對敵!
這時,費七先生也不敢貿然再執劍向前追去。
因為,他已看清,那射向玄女劍劍尖的「暗器」,只不過是一枚小石子而已。一枚小石子而有如此威力,這的確是駭人聽聞之事。
他心中也極想見一見對方,范玉雲的話一講完,他便也沉聲道:「何方高人,如何還不現身?」
只聽得樹傳來「哈哈」一笑道:「費七,我們兩人,當真久違了!」那聲音十分蒼老,但是卻宏亮之極,真氣充沛,語音綿綿不絕,雖是隨口講來,也震得人耳際,嗡嗡直響!
只見張青雲和范玉雲兩人,面露驚喜之容,齊聲道:「掌門師兄,你下山來了?」
而費七先生的面色,則微微一變,哈哈笑道:「蒼雲,原來是你這老不死!」說話之間,已見樹後面,緩緩轉出一個人來。
那人身量之高,確是高得出奇。費七先生已是一個高個子,但和那人一比,卻還差上大半個頭。只見他一身布服,纖塵不染,長髯當胸,童顏鶴髮,飄然有出塵之概,氣勢非凡。
袁中笙和費絳珠兩人,都沒有見過此人。但是從費七先生和范玉雲等人的稱呼中,兩人也可以知道,那是武當掌門,方今武林之中,有數的高手之一,蒼雲老人了!
費絳珠心中不禁駭然,因為蒼雲老人的身份極高,輕易絕不在武林中露面,如今,竟然也下武當山來,那自然是為了武當派失去了鎮山重寶,他也下山來尋找盜寶之人的原故。
費絳珠想起那玄鐵神手,一度曾在自己的手中,如今下落何在,自己也知道,心中不禁怦怦亂跳。
其實,玄鐵神手曾在她手中這件事,武當派人絕不知道,而且做夢也想不到的。費絳珠才不必害怕。然而她一見了蒼雲老人,蒼雲老人那一股懾人的威嚴,卻令得她不由自主,心虛起來。
袁中笙一見蒼雲老人現身,心中也是吃了一驚,定睛向前看去。
只見張青雲和范玉雲兩人,在蒼雲老人一現身之後,便立即垂手而立,態度十分恭謹。這在不明情由的人看來,或許會覺得奇怪,因為師兄弟之間,又何必如此執禮之甚?
然而武林中人卻都知道,武當四英四人,蒼雲老人名雖是師兄,但是年紀卻比三個師弟妹,要長上一倍。而且,蒼雲老人等人的師父,早已閉關,張青雲、范玉雲和古井雲三人,全是蒼雲老人調教出來的,是以他們三人,對這位掌門師兄,一向十分敬畏。而蒼雲老人的武功,自然也遠在三人之上。
蒼雲老人向前緩緩走來,范玉雲叫道:「掌門師兄,四」
她本來想立即告知蒼雲老人,古井雲已經慘死。但是她一句話未曾講完,蒼雲老人已揮了揮手,不讓她再講下去。
范玉雲雖然性烈如火,但是在這位掌門師兄之前,她卻也是絲毫不敢發作,只得將要講的話,強忍了下來。蒼雲老人來到了費七先生的面前,略一拱手,道:「在下專程來到貴庄造訪,不料貴庄已成一片白地,如今在這裡相遇,那自是更好了。」
費七先生面帶微笑,道:「不知武當掌門,有何見教。」
蒼雲老人道:「豈敢豈敢!」
兩人只顧寒喧,將一旁的范玉雲,又急得忍不住叫道:「掌門師生」
然而,她又是未曾講完,便被蒼雲老人揮了揮手止住。費七先生一笑,道:「范女俠如此著急,想是為了這柄玄女劍了」
他講到此處,頓了一頓,叫道:「阿珠,你過來。」
費絳珠一聽得爺爺叫她,更是心頭亂跳,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費七先生道:「這位是武當掌門,蒼雲老人,乃是天下第一高人,你快上前見過。」
費絳珠忙行下禮去,道:「晚輩費絳珠,見過蒼雲前輩。」
蒼雲老人道:「不必多禮,令祖的話,未免過甚其詞了。這天下第一高人六字,誰能當得起?」
費七先生乾笑幾聲,道:「阿珠,這柄玄女劍,你還給蒼雲前輩。」費絳珠已知道爺爺的意思,是要自己還劍給蒼雲老人,以藉此奚落對方。因之,她連忙接過劍來,雙手奉上,道:「蒼雲前輩,這柄劍是貴派之物,如今奉還。」
蒼雲老人一笑,轉頭道:「玉雲師妹,人家還劍來了,你還不接么?」
費七先生和費絳珠兩人,一聽得蒼雲老人這樣說法,心中都不禁一驚。
因為如果蒼雲老人在費絳珠手中,將那柄玄女劍接過來的話,那麼以他的身份而論,自然不好意思趁機和費絳珠為難的。
那麼,由費絳珠歸還玄女劍一事,一傳了開去,武當派這個跟斗,便算是栽定了!可是,如今蒼雲老人卻並不接劍,而命范玉雲來接!
這一來,事情便大不相同了。
范玉雲是玄女劍的主人,她劍失之後,再要取回來,自然要掙回此面子,這可是對費絳珠大為不利之事!而費七先生既已將劍交給了費絳珠,他自己自然難以再出來了!
一時之間,老奸巨猾的費七先生,也不禁後悔,多此一舉。
倒還是費絳珠,在心中一驚之後,便立即定下神來。反而回頭,向費七先生做了一個鬼臉。費七先生素知費絳珠古靈精怪,極。其機智,諒來也不至於吃虧,他一面全神戒備,一面卻又作絲毫不在乎的神氣來。
范玉雲一聽得蒼雲老人的吩咐,立即一聲答應,身形一幌,掠向前來,但是,她剛一到費絳珠面前,尚未出手,費絳珠已道:「范女俠且慢動手!」
范玉雲一聲冷笑,道:「既然如今你還劍,諒必你必然有幾下子,為何膽怯了?」
費絳珠「格格」一笑,道:「范女俠說我膽怯,未免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了,玄女劍是我爺爺在你手中搶去的,你要劍也容易得很,但是卻要說上兩句好話。」
范玉雲一聲怒吼,道:「放屁!」
費絳珠格地一笑,道:「好臭!」
范玉雲五指如鉤,倏地伸手,便向費絳珠的右腕抓來,費絳珠身形一幌,向旁閃去。她不向費七先生的身邊閃去,卻反而閃到了蒼雲老人的身邊,大聲道:「蒼雲前輩,我爺爺命我還劍,卻不曾令我和人動手,前輩作主。」
蒼雲老人一聽得費絳珠如此說法,也只得沉聲道:「玉雲師妹住手!」
范玉雲怒氣衝天,但是費絳珠正在蒼雲老人的身邊,她卻又沒有法子出手。費絳珠明知蒼雲老人絕不會向自己出手的,站在蒼雲老人的身邊,可以說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
所以,她一面笑著,一面肆無忌憚地向范玉雲做著各種各樣的鬼臉,將范玉雲氣得七竅生煙.但是卻又無可奈何!
費七先生在一旁見了這等情形,心中也是大慰,掀髯微笑。
蒼雲老人伸手,在費絳珠頭上,輕輕撫摸了一下,道:「小姑娘,你機靈得很啊?」費絳珠忙道:「還要前輩多栽培。」
蒼雲老人道:「好,你將劍拋出去,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費絳珠心中大喜,心想蒼雲老人是何等人物,自然不會講了話不算數的,忙道;「遵命!」一抖手,玄女劍「刷」地向范玉雲飛去。
范玉雲自然不會給她這一劍擲中,一側身,避過了劍鋒,手伸處,已接住了劍柄,順手一圈,「嗡」地一聲,玄女劍圈出了老大的一朵劍花來。
依范玉雲的心思,恨不得沖向前去,在費絳珠的身上,刺上十七八個透明窟窿!但是費絳珠仍在蒼雲老人的身邊,她接劍在手,狠狠地瞪了費絳珠一眼,又向後退了開去,和張青雲並肩而立。
蒼雲老人抬頭笑道:「費七,想不到多年不見,你已有了這樣一位孫女。」
費七先生見費絳珠為自己掙足了面子,心中也大是高興。可是蒼雲老人立即又道:「費七,需知心機太巧了,有時反會弄巧成拙的,還要與令孫多勉之!」
費七先生見蒼雲老人居然一本正經,來教訓自己,心中不禁大怒,一聲冷笑,道:「阿珠,你過來。」
費絳珠道:「不,蒼雲前輩許我的好處,還未曾給我哩!」
費七先生道:「你放心,蒼雲老人豈是言而無信之人,何必急在一時。」
費絳珠一蹦一跳,向費七先生走去,略站一站,又來到了袁中笙的身邊。袁中笙低聲道:「費姑娘,你看范玉雲,一直望著你哩。」
費絳珠道:「由得她去望」
她一面說,一面也向范玉雲看去,和一范玉雲的目光相接觸。她不禁嚇了一大跳,那一句話,再也講不下去了。只見范玉雲面色鐵青,青筋暴綻,雙眼發紅,咬牙切齒,怒到了極點!
費絳珠知道,自己剛才,那樣戲弄於她,她一定是恨到了極點。
然而。費絳珠卻也未曾想到,范玉雲恨她的程度,遠在她想像之上!
費絳珠轉過身去,道:「我以後要小心點了,她武功高,我還是打不過她。」袁中笙意味深長,道:「費姑娘,蒼雲老人剛才講的話,還是對的,機智太過,反倒猶不及了。」
費絳珠一笑,指著袁中笙的鼻尖,道:「那麼,難道還是像你這樣的大傻瓜好么?」
袁中笙面上一紅,不再言語。
也就在此際,只聽得費七先生道:「閣下到敝庄,不知有何指教育。」
蒼雲老人一聲長笑,向前踏了一步,道:「好,咱們言歸正傳,武當派近來,遭到了一件大失體面之事,尊駕自然知道了。」
費七先生心中一凜,暗忖蒼雲老人開門見山,便問自己這件事,那顯然是準備對自己不利了。他連忙沉聲道:「在下聽說了,貴派鎮山之寶,玄鐵神手,已離奇失去,是也不是?」
蒼雲老人道:「不錯,在下就是為這件事,要請尊駕指教!」
費七先生一聽得蒼雲老人如此說法,分明已經以為自己是盜了玄鐵神手之人,心中不禁又驚又氣。
他驚的是,如果因為這一件事,和武當派惹上了麻煩,那實是後患無窮,他氣的則是,連玄鐵神手是何等模樣,均未見過!
當下,他一聲長笑,道:「這倒出奇了,閣下失了玄鐵神手與我何關?又何必來找我?」蒼雲老人又踏前一步,道:「若與閣下無關,在下焉會千里迢迢,找上門來?」
費七先生冷笑道:「尊駕難道以為我是盜寶之人么?」蒼雲老人面色陵地一沉,道:「即使不是閣下親上武當,也定是閣下差人前去的」
費七先生心中怒極,道:「這倒好笑了,貴派自己不慎,失了玄鐵神手,倒來亂賴人。難道我費家莊被人放火燒了,也好賴你們武當派乾的事么?」
蒼雲老人又踏前了一步。
就在此際,范玉雲疾聲叫道:「掌門師兄,四師弟死了!」
她那句話,憋在心中不知多久,這時叫了出來,語音凄厲之極!
蒼雲老人的武功何等之高,當真可以稱得上泰山崩於前面色不變的人物。可是他乍一聽得自己的四師弟已死的消息,也不禁全身一震。
范玉雲一個箭步搶向前來,玄女劍劍尖,向袁中笙一指,道:「殺害四師弟的,就是此人,我們正欲擒他報仇,卻為費七老賊所阻!」
蒼雲老人的面色,難看之極,他連退了兩步,在那電光石火之間,他想起了古井雲小時候的許多事情來。古井雲的資質不高。但是練功之勤,卻是無以復加,所以終於也能在武學上得到如此的成就,但如今,他卻已經死了!」
蒼雲老人並沒有獃滯多久,立即發出了一聲蒼涼之極的長笑聲。道:「原來如此,那麼玄鐵神手之事,倒要暫時擱一擱了!」
他陡地低下頭來,雙目之中,精光暴射,望定了袁中笙,伸手一指,道:「你是什麼人?」
這時候,袁中笙所立之處,離蒼雲老人,少說也有三丈遠近。
但是,蒼雲老人這隨手一指間,「嗤」地一縷指風,向前疾襲而來。費絳珠吃了一驚,連忙推著袁中笙,向外避開了一步。
他們兩人才一避開,便聽得「叭」地一聲響,蒼雲老人伸手一指,所發的那一縷指風,撞在樹榦上,樹皮立時飛去了一大片!
這等功力,實是令人看了,驚心動魄,費絳珠忙叫道:「爺爺,姓范的胡說,袁大哥的武功如此不濟,怎打得過古井雲?」
范玉雲厲聲道:「自然他還有同黨!」
范玉雲一面說,一面向費七先生和費絳珠兩人,瞪了一眼,那情形,大有指費七先生和費絳珠兩人,就是袁中笙的「同黨」一樣。
費七先生一見這等情形,心中也不禁一驚。
他知道,蒼雲老人說自己盜了武當派的玄鐵神手,這件事要辯白清楚,還不十分難。但如果說蒼雲老人以為自己害了古井雲的話,那事情卻沒有這麼簡單了。
當然,費七先生未必怕蒼雲老人,但這時,他自己身上的事極多,實在不願再節外生枝,更何況對方乃是這樣的強敵!
當下,只見蒼雲老人向前大踏步地跨來,費絳珠急叫道:爺爺,攔住他!攔住他!」費七先生心中猶豫,這時候,他如果出手維護袁中笙的話,那更成了袁中笙的「同黨」了!
他和袁中笙非親非故,自然沒有為袁中笙去惹這樣大麻煩的必要,因此,他反倒沉聲喝道:「阿珠,我們走吧!」
費絳珠一聽得爺爺這樣說法,不禁猛地一呆!
她立即明白,爺爺是不願意在袁中笙的身上,多花氣力!
她打橫跨出一步,大聲道:「爺爺,你不理他,我來理他!」蒼雲老人的腳步沉重之極,一步一步向前跨來。他每跨出一步,幾乎連地面都在震動一樣,轉眼之間,便來到了費絳珠的面前。
費七先生一見這等情形,心中也大是著急,喝道:「阿珠快走!」
費絳珠卻咬緊了牙關,一動也不動,張開了雙臂,遮住了袁中笙。
袁中笙的心中,大是感動,道:「費姑娘,你豈是蒼雲老人的對手,快走吧,何必理我?」
費絳珠眼中,淚花亂轉,仍是一動不動。
費七先生向前跨出了幾步,蒼雲老人若是對付袁中笙,他可以完全不管,但這時候費絳珠遮在袁中笙之前,他怎能不管。
蒼雲老人來到了費絳珠的面前,沉聲喝道:「讓開!」費絳珠閉上了眼睛,她才一閉上眼睛,蒼雲老人一袖打橫拂出。
費絳珠只覺得一股其強無比的力道,疾掃了過來,身不由主,向外飛來。
她一跌在半空,便立即睜開了眼睛。
她不睜開眼睛還好,一睜開眼來,心中不禁大吃一驚,原來范玉雲連人帶劍,已向上竄了上來,劍氣如虹,向她刺來。
費絳珠想要在空中翻一個身,將范玉雲的這一劍,避了過去。
可是她身在半空,並不是自己躍起來,而是被蒼雲老人一拂之力排起來的,如何還能夠在半空之中,轉動自如?眼看范玉雲那一劍,要將她從半空之中,刺了下來,只聽得費七先生髮出了驚天動地,一聲巨喝,身形疾幌,已來到了范玉雲和費絳珠兩人的下面。
他身子並不拔起,卻只是雙掌一翻,「呼呼」兩掌,疾拍而出!
那兩掌,一掌擊向范玉雲,另一掌卻去向費絳珠!他這兩掌,雖然一齊拍出,但是力道卻是大不相同!
擊向費絳珠的那一掌,掌力十分柔和,而且去勢快得多,一股大力,又將費絳珠的身子,涌得向上飛了三四尺。
而擊向范玉雲的那一掌,力道卻是強極,只聽得掌風轟發,范玉雲的身子,在半空之中,一連打了幾個筋斗,才向下落來。
當范玉雲的身子,向下落來之際,費絳珠也已落地。她一眼看到蒼雲老人已來到了袁中笙的身前,心中不禁大急。
剎時之間,她心念電轉,想及只有自己攻向范玉雲,那麼爺爺一定要來解自己之圍,而爺爺要來解自己之圍,蒼雲老人,也非來解范玉雲之圍不可,這樣,袁中笙暫時就可以無事了。
她主意既定,雙足一點,狠狠向范玉雲撲出。
范玉雲一見費絳珠向自己撲來,那乃是求之不得之事,一抖玄女劍,一劍刺來。
費七先生一聲怪叫,一步搶向前去,向范玉雲的肩頭便抓!費絳珠的一撲,范玉雲的一劍,以及費七先生的這一抓,三下里的勢子,全都快到了極點,范玉雲一劍,剛剛將刺到費絳珠的心窩。
在她來說,那一劍恨不得將費絳珠刺上一個透心涼才好!
但是,費絳珠雖然將要中劍,范玉雲自己的肩頭,也即將為費七先生抓住!
范玉雲自然知道,自己這一劍,若是不顧一切地向前刺出的話,那麼必然可致費絳珠於死命。然而自己的肩頭,也不免為費七先生抓住!
費七先生若是眼見孫女死在她的劍下,一將她抓住,范玉雲還有命么?電光石火之間,范玉雲玄女劍「嗡」地一聲響,反抖了回來!
她能夠在那樣短的時間中,收回了如此勁疾的一劍,可知她的武功,實是不弱。她玄女劍反抖了回來之後,趁勢一劍,向費七先生的手腕,斜斜削下。
費七先生乃是何等樣人物,豈能被她這一劍削中?只見費七先生的手臂向下一沉,寬大的衣袖,便已向上疾揚了起來,一股勁風,拂向玄女劍,范玉雲只覺得五指發麻,玄女劍幾乎脫手飛出!
范玉雲心中大吃了一驚,知道自己的武功,若是和費七先生相較,相去極遠,她連忙收劍後退,但是卻已慢了一步。
原來,剛才費七先生手臂向下一沉,衣袖向上疾拂而起之際,他那一抓之勢並沒有改變,只不過本來是抓向范玉雲的肩頭,而如今改抓范玉雲的背部而已。
范玉雲才一收劍,便覺出一股其大無比的力道,當背壓了下來。她勉力一個轉身,已看出費七先生的五指,已將自己全身,一盡罩住!
范玉雲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她發出了一下尖銳無比的怪叫,已準備冒死和費七先生一拚!
但是,也就在此際,只見費七先生的面色,陡地一變,那立即便可以抓中的一抓,也陡地縮了回來,范玉雲只看到費七先生的背後,一條人影,如電馳至,片刻之間,她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只覺出身上一松,便連忙抽身後退。
而她剛一退出兩步,便聽得「轟」地一聲巨響,同時,有幾股極大的力道,四下迸濺了開來,又將她撞退了半步。
范玉雲自然知道,那四下進濺的大力,是兩個高手,對了一掌,掌力迸散之故。
這時,她心中已經知道測才向費七先生疾掠而至的那條人影,一定是掌門師兄了。
范玉雲定下神來,向前看去,只見費七先生和蒼雲老人兩人,各自身形一幌,向後退出了一步。然而,目射精光,望定了對方,身形凝立,一動不動。
范玉雲再抬起頭來,只見費絳珠正向袁中笙的身邊,疾奔了出去。
范玉雲知道,蒼雲老人和費七先生兩人,全是方今武林之中一流高手。
他們兩人既已對了一掌,雖然分了開來,但瞧這情形,仍是非動手不可,蒼雲老人絆住了費七先生,那是自己找費絳珠出氣的絕佳機會!
剛才,費絳珠只想要蒼雲老人離開袁中笙,一時之間,未曾想到如果蒼雲老人和費七先生一動上手,自己便更其危險了!
等到她奔到了袁中笙的面前之際,蒼雲老人和費七先生兩人,仍是僵立不動,但是范玉雲卻已經向她,疾掠了過來。
費絳珠猛地一呆,張口叫道:「爺」
費絳珠一見范玉雲攻來,便本能地想求助於費七先生。然而,她-聲「爺爺」只叫了一半,便驀地停了下來,同時,她面色也為之陡地一變。
原來,她剛才一面叫,一面向費七先生望去。
一望之下,只見費七先生和蒼雲老人兩人,都矮著身形,望著對方,在慢慢地轉動著身子。雖是誰也未曾出手,而且兩人的動作也十分慢,但是費七先生和蒼雲老人兩人,俱是絕頂高手。在慢慢轉動之間,已是氣吞山河,非同小可!
費絳珠一見這等情形,便看出爺爺和蒼雲老人之間,即將生出一場驚天動地的爭鬥!
她自然也知道,爺爺是絕無可能,一面應付蒼雲老人,又一面分身來照顧自己的,自己若是再叫下去,分了他的心神,更其糟糕。
費絳珠一想到了這一點,自然知道自己這時候的處境。實是大為不妙,眼看范玉雲已來到了她和袁中笙的面前,費絳珠心頭怦怦亂跳,一點辦法也沒有。
范玉雲來到了費絳珠面前,向張青雲揮了揮手,道:「師哥,你看好,別讓這兩個人走了。」
張青雲道:「師妹,你待作甚。」
范玉雲一聲怪笑,道:「我先慢慢收拾這小賤人,再來替古師弟報仇!」
范玉雲在講這句話之際,咬牙切齒,神情兇惡到了極點!在費家莊上。費絳珠對於凶眉惡眼的人也看得多了。然而這時候,她看了范玉雲這等凶眉惡貌的樣子,心中也是駭然。
她只覺得喉嚨發乾,幾乎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勉力吸了一口氣,道:「范女俠,你」
她才講了四個字,范玉雲玄女劍已經陡地向前刺出!那一劍,去勢如虹,劍尖直向費絳珠的櫻桃小口刺去,費絳珠才講到「你」字,兩唇一掀,劍尖竟就在這當口,刺在她兩排牙齒之上,發出了「叮」的一聲!
那一劍,范玉雲的目的,只在示威,不在傷人,因此用的力道並不大。劍尖只是在費絳珠的牙齒上叩了一下,立即收回。
但饒是這樣,費絳珠的身上,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范玉雲一聲冷笑,道:「小賤人,快伸出舌頭來,讓我一劍削了去!」
這一句話,不但費絳珠和袁中笙兩人聽了,心中駭然。就是站在一丈五六開外的張青雲,聽了也是嚇了一跳,失聲道:「師妹。」
范玉雲厲聲道:「你別管我!」
張青雲心知范玉雲的脾氣極強,她既已動了真怒,那麼除了掌門師兄之外,實是誰也勸她不住。然而這時,蒼雲老人和費七先生仍在相對慢慢地走著,顯是兩人都知道對方是生平僅見的大敵。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蒼雲老人自然也無法去阻止范玉雲任性胡為。
費絳珠只覺得背脊上陣陣發涼,她聽得張青雲似有喝阻范玉雲之意,才感到了一線生機,忙道:「張大俠,像你那樣,才不愧是武當派的俠客。」
范玉雲一聲冷笑,道:「我將你的舌頭割了,叫你以後不能妄言,正是替天行道。」
袁中笙掙扎著道:「胡說,費姑娘妄言什麼了?」
范玉雲厲聲道:「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多羅噱什麼?」
在袁中笙和范玉雲兩人對言之際,費絳珠心念電轉,已有了主意,忙道:「范女俠,你若是割了我的舌頭,別的不要緊,只怕武當鎮山重寶,玄鐵神手落在何處,我也不能說了。」
范玉雲剛才,一面責叱袁中笙,一面玄女劍抖起,已向費絳珠的右頰刺來。本來,這一劍費絳珠是沒有法子避得過去的。
因為費絳珠若是一避,玄女劍勢必刺向袁中笙。而費絳珠就是為了怕袁中笙遇害,弄巧成拙,才形成如今這般糟糕的局面的。
幸而費絳珠那幾句話講得及時,范玉雲一聽,內力一滯,那一招已凌空定了下來,而當她停手之際,劍尖離費絳珠的左頰,只不過數寸而已!一張青雲一聽得費絳珠這樣說法,也身形展動,向前疾掠而至,叫道:「師妹且慢。」
范玉雲將劍一橫,以劍尖抵住了費絳珠的喉咽,道:「你知道玄鐵神手的下落么?」
在這樣的情形下,費絳珠只得硬著頭皮道:「是。」
范玉雲的劍尖,向前伸了一伸,劍尖幾乎刺人她的咽喉,喝道:「快說!」
費絳珠豁了出去,心想反正自己不說,他們必不敢害自己,以斷了這一線索。於是,她一聲冷笑,道:「玄鐵神手又不是我偷的,你們這樣子待我,我就會向你們說了么?」
張青雲對於范玉雲這樣對付費絳珠,本就認為有傷武當派聲威之事,此際忙道:「師妹,我們且後退一步再說。」
范玉雲一聲冷笑,道:「作什麼?玄鐵神手若不是費七老賊取了,她何以知道下落?」
費絳珠忙道:「若是我爺爺取了玄鐵神手,我和爺爺,都萬劍刺心而死。」范玉雲一見費絳珠罰了這樣的重誓,心中也不禁愕然,道:「那你又何以知道?」
費絳珠笑道:「你退後去,好好地問我,對我客氣一些,我自會講給你聽的。」
范玉雲一聽,又勃然大怒。但是張青雲不等她再開口,已沉聲道:「師妹,事關本派重事,不可為一時意氣,壞了大事!」
范玉雲被張青雲這一個大題目壓了下來,倒也不敢再貿然從事,身子向後一退,道:「若是這小賤人胡言亂語,我加倍處置。」
費絳珠心中悶氣,剛才因為范玉雲的劍尖還指著自己的咽喉,所以不敢發作,此際范玉雲已經退後,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冷笑一聲,道:「我又不會對你說的,你發什麼急?」
范玉雲一挺長劍,又要趕了過來,但張青雲卻已經橫身攔在她的面前,道:「費姑娘既知本派重寶下落,請快說出來。」
費絳珠道:「這件事,要請貴派掌門,一齊來聽。」
她這句話出口,眾人才一齊向蒼雲老人和費七先生望去。只見兩人的身子,隔得極遠,少說也有一丈五六左右。雖然在發招,但是動作卻緩慢凝重,到了極點,看來只像在練功!
張青雲沉聲道:「掌門師兄,玄鐵神手,已有下落。」費絳珠講的話,其實蒼雲老人也全都聽到的,這時他身子猛地向後一退。
在他和費七先生動手之際,旁人看來,宛若兒戲,但事實上,雙方所運的內勁,都是極強,蒼雲老人一退之際,費七先生也立即內力回收,但雙方已發出的內力,仍然撞了一下。
剎時之間,只見地上的砂石,一齊向上,卷了起來,竟形成了一條砂柱!
兩人一退開,蒼雲老人沉聲道:「費七,玄鐵神手不是你所取么?」
費七先生一聲長笑,道:「小孫剛才業已罰下毒誓,還當如何?」
蒼雲老人聽了,也不禁默然無語。
這次武當派失了鎮山重寶,全派上下,莫不震動,幾乎已傾巢而出。
本來,蒼雲老人自己,還不準備下山的。
但是武當弟子下山之後,關於玄鐵神手的下落,卻如石沉大海,一點信息也沒有。需知這件事,江湖上已鬧得盡人皆知了。
武當派如能在短時期內,將玄鐵神手找了回來,那或者還可以挽回面子,否則,時間一長,即使尋回,也成話柄,若是人家送了回來,那更是再難在江湖之上立足了。所以,以蒼雲老人之尊,也親自下山來了。
蒼雲老人想來想去,只有費七先生,靜極思動,可能是盜走玄鐵神手之人,因之一下武當,便奔費家莊而來,怎知等他到費家莊時,費家莊早已變成一片瓦礫了。
蒼雲老人愕然之餘,只得離開,卻又正好在這裡遇上費七先生。
兩人剛才過了幾招,雙方的武功路子,雖然不同,但造詣之高卻是一樣。
幾招一過,在兩人之間,並未分出上下……
當然,兩個人所學的武功路子,截然不同,即使功力不相上下,也不會絕對相同的。但是兩人在這幾招之中,卻也知道,要分勝負高下,少說也得三百招開外,而且,多半是兩敗俱傷!
兩個人,全是當代一流高手,他們自然不願意將數十年苦練之功,付諸孤注一擲。而且,他們之間,也沒有殺父奪妻之恨,本就不願再動手下去。
只不過他們既動上了手,又不知對方的意願如何,卻是誰也不先停手。
因為在那樣內力涌發的情形之下,誰先停手,便會大大地吃虧!
如果不是費絳珠說出她知道玄鐵神手的秘密,以及罰下重誓,說費七先生絕不知情,蒼雲老人也不會冒險先退。而蒼雲老人一退,費七先生自然趁風收篷,也向後退了開來。
兩人退開之後,心中各自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目前,總算暫時過了一劫。但是以後,事情的發展,是不是逼得自己和對方,要再度動手呢?
兩人心中,誰也不敢肯定!
他們各自心中,雖然不願意再和對方動手,但如果事實真逼得他們要動手,他們卻也是沒有辦法的。
兩人互望了一眼,身形展動,一齊向前掠來。
費絳珠一見費七先生和蒼雲老人分了開來,心中大喜,一拉袁中笙,便向費七先生奔去,范玉雲仗劍待阻,但蒼雲老人的衣袖,已經揚起。
隨著他衣袖的揚起,一股十分柔和,但是卻十分強勁的大力,已將范玉雲的身子穩住。
范玉雲一見是掌門師兄出手阻攔,心中雖不願意,也立即垂劍向下,兀立不動。
蒼雲老人轉過身來,緩緩地道:「費七,我們有兩件事要解決的。」
費七先生道:「不錯,一件是古井雲之事,一件是玄鐵神手的下落。但是你總該知道,這兩件事,和我都絕無關係。」
蒼雲老人淡然一笑,斜睨了費絳珠一眼,道:「和閣下沒有關係,但是和令孫的關係,倒十分深切,閣下不知以為然否?」
費七先生雖是老奸巨猾,但聽了蒼雲老人的話后,卻也無話可說!
他本來是想要蒼雲老人低聲下氣,向費絳珠請教玄鐵神手的下落的,但如今顯然沒有這個可能了,因為費絳珠要保護袁中笙,而袁中笙卻是殺害古井雲的嫌疑人!
當下,費七先生苦笑了一下,道:「阿珠,你怎知玄鐵神手下落的?」
費絳珠一笑.道:「不瞞你們說,玄鐵神手一度曾在我的手中哩!」
費絳珠這句話一出口,張青雲和范玉雲兩人的面色,首先為之一變,搶前了一步。但蒼雲老人雙臂張開,又將兩人攔住。
費絳珠向范玉雲和張青雲兩人瞪了一眼,道:「你們發什麼急?玄鐵神手在我手中的時間不長,又被人家搶走了。」
蒼雲老人沉聲道;「請將詳細情形一說。」
費絳珠道:「尊駕是武當掌門,究竟不失名門正派高手的風度。」
費絳珠一面說,一面向范玉雲冷笑著,她一面在稱讚蒼雲老人,但是一面卻又等於是在罵范玉雲,范玉雲面色鐵青,甚至手腕也在微微發抖,但有蒼雲老人在,她卻不敢發作。
蒼雲老人乃是何等樣人物,自然不會和費絳珠去計較這些小事,他只是淡然一笑而已。
費絳珠道:「那是將近大半個月之前的事,我在黃山腳下經過看到有幾個人,鬼鬼祟祟地趕路,我悄悄地跟在他們後面,才知道他們身上,有著貴派的鎮山之寶,玄鐵神手。」
蒼雲老人「嗯」地一聲,道:「怎麼了?」
費絳珠道:「我心想玄鐵神手之名,聽得多了,卻不知那是什麼樣的東西,何不偷來看看」
她才講到這裡,蒼雲老人的面上,已有不信之色。
費七先生捋髯笑道:「蒼雲不必不信,阿珠的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蒼雲老人「嗯」地一聲。
費絳珠道:「我便裝著鄉下女孩,向他們走了過去,趁他們不覺,撒了一把『失魂落魄散』,這玄鐵神手,便輕而易舉,到了我的手中。」
袁中笙插言道:「不錯,她所說是實,那幾個人追了上來,她曾在我處躲避,我也曾見過那玄鐵神手,只不過是一隻鐵手而已。」
蒼雲老人道:「哪幾個人何等模樣?」
費絳珠將那幾個人的模樣,說了一遍。蒼雲老人雙眉緊鎖,顯是絕無印象。他抬頭向費七先生望來,費七先生也搖了搖頭。
蒼雲老人問道:「他們難道一句話也未曾對你說過么?如果有的話,你可還記得?講出來聽聽,也好知道他們的身份。」
費絳珠側頭想了一想,道:「有。」
費七先生也急於想知道,膽敢盜去,和有這本領盜去武當派鎮山重寶的是什麼人,因之忙道:「他們講一些什麼?」
費絳珠道:「當我裝成鄉下姑娘,可憐巴巴地走向前去之際,其中一人道:『這小姑娘倒可以要來服侍師父她老人家。』就這樣一句。」
費七先生和蒼雲老人兩人,仍是想不起那究竟是什麼厲害人物來。
可是這時,袁中笙的心中,卻猛地一動!
他陡地想起在船上遇到的那個可怖之極,詭異之極,武功高極的老婦人來!那幾個惡人,和這個老婦人是一路,莫非老婦人正是他們的師父?
他一想及此,忙道:「我」
可是,他只講了一個字,便猛地想起,當那老婦人放他離去之時,曾要他罰下毒誓,絕不可將見到老婦人一事向人說知的!
所以,他連忙將原來要說的話,縮了回去。
費七先生向他望來,道:「你什麼?」
袁中笙漲紅了臉,道:「我……沒有……什麼。」
他的情形,誰都可以看出他言不由衷,但是誰也料不到袁中笙曾有這番奇遇,因此也沒有再向下追問下去。蒼雲老人只是道:「如今玄鐵神手安在?」
費絳珠雙手一攤,道:「被史二娘搶去了。我還中了她一毒鏢,幾乎喪生。」
費七先生一聲怪叫,道:「她敢?」
費絳珠道:「爺爺,我失了玄鐵神手,便不敢和你說這件事的經過了,怕你知道我在外面丟了人,你便生氣。」
費七先生道:「她武功極高,你不是她的對手,我怎會怪你?」
蒼雲老人沉聲道:「史二娘?莫不是海南生生島,玉骷髏史媚么?」
費七先生道:「正是她。」
蒼雲老人沉聲道:「費姑娘,你的話我們深信不疑了。」他一面說,一面目中精光暴射,望定了費絳珠。費絳珠雖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是對著這兩道冷電也似的目光,心中卻也不禁大是駭然,若她剛才的那一番話是說謊的話,其時一定要驚惶失措了。
但是她剛才所講的話,卻字字是真。
是以,她的神態,十分鎮定,道:「前輩完全可以相信我的話。」
蒼雲老人道:「好,我們得了玄鐵神手下落的線索。若是循著這條線索,追回了玄鐵神手,一定不忘你的功勞,定當有所答謝!」
他一個「謝」字才出口,手向費七先生一揚,身子已向後疾退而出!
在他身子向後疾退而出之際,帶起一股極其強勁的力道,將范玉雲和張青雲兩人,帶得一齊向後,疾退了出去。
他退出了一丈五六,忽然又站定,道:「費七,在下有一事奉勸。」
費七先生見蒼雲老人退後了去,心中剛在想,這一件事總算了一結床至於節外生枝,忽又聽得蒼雲老人這樣說法,心中一凜,道:「什麼事?」
蒼雲老人沉聲道:「令孫適才曾言,以失魂落魄散迷倒了那幾個人。這失魂落魄散,天下在是你獨門秘制的迷藥,這幾個人定然會追上費家莊來的,需知他們,絕非等閑人物!」
蒼雲老人的話,剛一出口,費七先生的心中,突然一亮!
他立即道:「蒼雲,你說得不錯,他們已經找上門來了!」
蒼雲老人在話一講完之後,又道:「費七、你自己走只管走,這姓袁的卻要留在原地,待我看了古師弟的屍體之後,再來打發他。」
兩人幾乎是同時說話,費七先生也不知道蒼雲老人是不是聽到自己的話了,只見蒼雲老人一個轉身,身形飄飄,已向外掠了開去。
但是,張青雲和范玉雲兩人,還遠遠地站著,顯然是在監視袁中笙。
費絳珠心中發急:「爺爺,趁蒼雲老人不在,我們帶著袁大哥走吧!」
她話剛一出口,費七先生已轉過臉來,費七先生的貌相,本就不怒而威,十分威嚴,這時,他滿面怒容,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費絳珠一看,便嚇了老大一跳,因為她從來也未曾見到過爺爺這樣怒目相向過。她呆了一呆之際,費七先生已厲聲責叱,這乃是她出生到現在,從來也未曾有過的事,只覺得一陣委屈,幾乎「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勉強忍住了眼淚,道:「我……已經闖了一次大禍?」
費七先生道:「自然,你用了失魂落魄散,便是暴露了自己的來歷,敵人自然追蹤而至,費家莊也因之成為一片白地,事情並不因此而了,只怕不知有多少隱伏著的高手,正在追尋你我兩人的下落哩!」
費絳珠聽得口瞪口呆!
她本來,想要委委屈屈哭了出來的,可是如今也知道事態嚴重.張大了口,再也哭不出來了。
費七先生又是一聲斷喝:「還不跟我快走,在這裡發獃作甚?」
費絳珠忙道:「爺爺,可是袁」
她下面的話,還未出口,費七先生蒲扇也似的手掌,已向費絳珠的肩頭,疾抓了下來,費絳珠側身想避時,哪裡還避得開去,肩頭一緊,已被費七先生抓了起來,雙腳懸空。
她雖然一面怪叫,一面雙足蹬之不已,但是費七先生提著她,猶如老鷹抓住了小雞一樣,身形疾閃,已向後退了出去。
袁中笙只見費七先生的身法,快到了極點,轉眼之間,便已看不見了。而費絳珠高叫:「袁大哥」之聲,也已經聽不見了。
袁中笙見費絳珠被她爺爺抓走,心中反倒放心。他只是感到十分悵惘,因為他有許多話要問費絳珠,問她是如何死裡逃生的,問她費家莊是如何成了一片白地的。但這些話還未出口,費絳珠卻已走了。
袁中笙望著費絳珠逸出的方向,正在發獃間,突然覺出眼前已多了兩個人。
袁中笙定睛看時,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原來費七先生一走,范玉雲和張青雲兩人,已逼了近來。
袁中笙自知要逃的話,是絕逃不過的,他只得苦笑道:「我已將實話都和你們說了,你們不去追尋正凶,卻來難為我作甚?」
張青雲和范玉雲兩人,來到了袁中笙的近前之後,只是冷冷地望著袁中笙,一聲不出,袁中笙講話,他們也不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