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數(3)
船一靠碼頭,原振俠已帶著纜繩,一躍而上,把纜繩套好,瑪仙也恰好來到了他的身前。碼頭有幾級階梯,原振俠站在下面,瑪仙站在上面,他一抬頭,臉對準的是瑪仙的小腹。
原振俠雙臂立時環抱著她,把臉貼在她柔軟的小腹上,清楚地感受著自她腹際透出來的溫暖,和她在微微發著抖的身子。
兩人都好一會不說話,也不動。
除了海濤聲、風聲、鳥聲之外,就是他們兩人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原振俠立刻就想到,在這個所在,完全可以不理會時間的存在。他和瑪仙,如果喜歡就這樣相擁著不動,要擁上多久都不要緊,和世界上其它地方,什麼都要計算時間,絕不相同……
才踏上碼頭,在心靈和情緒上,都已經可以強烈地感到那種真正的、完全不需提防的、一點不用加以任何注意的自由。那種自由,原來或許人人都有,但自從人類開始有了文明之後,卻早已失去,幾乎使所有人忘懷了,再也不知道有這種自由的存在了!
原振俠感到了無比的舒暢和鬆弛,他鬆開了瑪仙,雙臂張開,跳上碼頭,自然而然,發出了一陣充滿了喜悅的呼叫聲來。
瑪仙體態輕盈地跟在他的後面,原振俠一個轉身,又把她緊擁著抱了起來,飛快地打轉,令瑪仙的秀髮都散了開來。
他仰著頭,看著在陽光之下鮮艷欲滴的瑪仙,突然靜止,緩緩放下了瑪仙,兩人的視線黏在一起,再也分不開。雙方都各自在對方的眼神之中,找到了心裡要說的千言萬語,而這千言萬語,又絕不是真的言語所能表達,而只可以在眼神之中,互相交流!
事後,他們完全無法記憶起是由誰先開始,還是兩個人一起開始的,他們開始親吻對方!
陽光暖暖地,海水耀眼,懷中的人那麼柔軟親近,就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兩個人之間再無隔閡。
然後,他們也沒有人記得是如何開始向前走的,彷佛是騰雲駕霧,是身在夢幻中的境界。再然後,原振俠就看到了一片碧綠的草地……他認不出那是什麼草,只覺得踏上去柔軟無比!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瑪仙赤著腳,一雙玉足可愛地展現在眼前。在承受原振俠的注視時,有點害羞地略縮了一縮,那小小的動作,能令人興奮得發狂。
原振俠又大叫了一聲,踢去了自己腳上的束縛。當他的肌膚接觸到了那種綠得發亮的小草時,有一股奇妙無比的快感,自他的腳下直透進來,迅速流遍全身。他抬起頭來,看到的是瑪仙已印上了紅暈的俏臉,眼波流轉間,她的手抬起,指向不遠處的幾間茅屋。那是可愛之極,整齊美麗得如同童話世界一樣的小茅屋。瑪仙拉著原振俠,或是原振俠拉著瑪仙,一起踏著絲緞一樣的綠草,向前奔去。
他們兩人心意一致,一直在急速地前奔,飛快加劇的心跳,都表示他們亟想快一點衝進小茅屋之中……後來他們才忽然想到:為什麼一定要到茅屋中去?
整個島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哪裡不一樣?而他們在奔跑時,還小心地避免踏到夾在草地中生長的一種淡紫色的小花。一到了那種小花前,他們就會自動跳過去!
到了茅屋前停下,瑪仙閉上了眼睛,她的雙頰已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原振俠打橫抱住了她,她立刻摟住了原振俠的脖子,把臉腮貼上去,竟如同火燒一樣地發燙!
原振俠開了茅屋的門,兩個人一起倒在鋪滿在茅屋中的、厚厚的、極柔軟的、不知用什麼東西織成的毯子上,嘴唇已緊吸在一起。
他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混在一起,在這小小的茅屋中,交織成為開天闢地,自有人類以來最美麗的生命樂章。而他們就在樂章之中起落浮沉,把生命的意義,作無窮無盡的美化和擴展。
瑪仙一直把自己嬌柔的胴體緊貼著原振俠,她擁得他極緊,像是一頭受了驚嚇的小動物。可是她的神情卻恰好相反,快樂在她的俏臉上來回蕩漾,原振俠在親吻她的時候,甚至可以舔嘗到快樂的甜蜜。
等到他們終於分了開來時,瑪仙用她興奮刺激得還在微微發顫的手指,撫摸著原振俠肩頭上幾個疤痕,然後又把自己的口湊上去……若干時日之前,她就是就著這些傷口,吸了原振俠的血,巫術的力量才起了作用,使她由醜陋如鬼怪,而變得美麗如天仙!
原振俠輕撫她的頭髮,喃喃地道:「你……絕對是天下男人,夢寐以求的女人……」
瑪仙沒有說什麼,只是在喉際發出了一陣滿足的咕咕聲,像一頭冬天吃飽了偎在火爐前的貓。
原振俠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單是因為你的美麗,而是為了在你的一生之中,不論是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只能有一個男人……絕對不必擔心你會移情別戀……」
瑪仙咬著下唇:「對男人來說是喜劇,對我來說可能是悲劇!」
原振俠陡然坐了起來,他的動作如此突然,瑪仙也嚇得坐直了身子。原振俠直視著她,吁了一口氣:「你當然是在說笑……」
瑪仙著急得像是闖了大禍的小孩子:「當然是說笑!當然是……你……別嚇我……我從來也不知道你……會那樣在乎!」
原振俠苦笑:「對不起,對你,好象很特別,我自己也說不上來……」
瑪仙柔聲道:「那就別再去討論它……」
原振俠點著頭,雙手按在她渾圓的肩頭上,把她的身子略推開了些,恣意欣賞著她那無懈可擊、美麗之極、擔負著哺育生命重責的雙乳。想起第一次在醫院中看到她的情形,一切如同昨日發生的事一樣,他由衷地吁了口氣:「我真幸福!」
瑪仙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又好一會不說話。
在這個小島上,時間真的像是停頓了一樣。只知道一下子天黑了,黑暗有黑暗的美麗,一下子天亮了,天亮有天亮的燦爛!
原振俠以前曾到過一個東方巫術大師所住的所在,也是一個小島。在那個島上,幾乎處處都充滿了死亡、神秘和恐怖。
他本來有點擔心,在瑪仙的巫師島上,也會到處全是浸在血里的眼珠、不知名動物的乾屍、各種可怕的昆蟲,和種種匪夷所思的怪物……如果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自然會減少許多和瑪仙相處的樂趣。
可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三天之後,他已踏遍了島上的每一處,他無法不把這個小島當作是人間仙境!
島上不但全是奇花異草,有清澈的山溪,有清得可以看到游魚的小湖,有各種各樣見人不飛的鳥類,也有許多馴服的小動物……有一對小鹿,一看到瑪仙,就會深深偎著她,好幾次原振俠要把它們趕走……
島上感覺不到一絲巫術存在的氣氛,原振俠甚至忘記了瑪仙是一個女巫。
而在碼頭上,泊著一艘性能極為優良的船……比原振俠租來的那艘好了許多倍。如果他們要享受現代科學文明的生活,那船上應有盡有。
但是一連幾天,他們都沉浸在大自然的風光中,沒有走近那艘船。瑪仙弄出來的食物,根本不知道她是用什麼作料烹飪而成的,每一樣都可口之極……可口到了不咬到舌頭,已經十分萬幸了,誰還會有空去探討那究竟是什麼?
瑪仙又不知從哪裡,弄來一種金黃琥珀色的酒,香醇得喝上一口,就會叫人從心裡往外而醉出來!
這樣的生活,原振俠連想也未曾想到過……那一天傍晚,在沙灘上,原振俠嘆了一聲:「就算是你在施展巫術,使我幻覺到日子是這麼快樂,那也是極難得的經驗,謝謝你……給我這樣的快樂。」
原振俠說著,轉過頭去看瑪仙。瑪仙眨著眼:「快樂是形容詞,所有的形容詞,都是比較的……」
原振俠明白她的意思,緩緩地道:「是,如果所有的日子全是一樣,也根本無從比較快樂和不快樂……」
原振俠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把身子挺得極直。也就在這時,瑪仙忽然道:「有一些重要的信息,是我們需要知道的……」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明白她那樣說是什麼意思,睜大了眼望著她。在那幾天來,瑪仙變得更是明艷照人,在她的臉上,就像是最好的珍珠一樣,真的有一層光輝在流轉,映得她更是笑靨如花!
原振俠也不及去研究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了,雙手捧住她的臉頰,目光貪婪地在她的臉上掃來掃去。
瑪仙微笑:「有一些重要的信息,你是不是想聽一聽?」
她又重複了一句,原振俠搖了搖頭,在她誘人的紅唇上輕吻了一下:「你越來越莫測高深,講的話,我竟然聽不懂了……」
瑪仙笑得有點調皮:「如果在無線電波沒有被發現,沒有普遍被應用在通訊之前,很多年,譬如說,七百年前吧。有人聲稱他一個人講話,就可以使想聽他講話的人,在世界上任何角落都可以聽到,人們會聯想到什麼?」
原振俠想了一想:「會聯想到不可能,聯想到仙術,聯想到法術,聯想到大神通,聯想到……巫術……等等。」
瑪仙開心地笑了起來:「你終於想到了巫術,我解釋起來就比較容易一些……我把巫術力量和科學結合起來,如果有傳達重要訊息的無線電波出現,我就可以有某種程度的感應!」
原振俠聽得大是駭然,捧住她雙頰的手,用力左右搖著她的頭。瑪仙柔順地任由他擺弄,一雙妙目之中,透出了要求理解的神色。
原振俠的氣息有點急促,把瑪仙拉近自己,在她的額上親了一下:「你是說,你的腦部,能直接接收到無線電波所傳遞的信息?」
瑪仙想了一下:「還不能這樣說,我只能在我接收到的無線電波中,感到它所蘊含的訊息,是不是重要……」
原振俠由衷地讚歎:「多麼驚人的巫術!」
瑪仙也嘆了一聲:「其實任何人的腦部,都有能力可以直接接收無線電波,只不過人類還沒有找出直接接收的方式而已。」
原振俠有點發痴地看著她,瑪仙繼續在發表她的偉論:「如果人人都可以直接接收無線電波,或腦電波傳遞的信息,那種現象,就是人和人之間的思想直接交流。很多外星高級生物,都有這種能力。」
原振俠連連點頭:「是,地球人……遲早也會有這種能力的……」
瑪仙笑:「當人類普遍掌握了這種能力時,那就是科學,而不是巫術了。你明白了嗎?巫術力量,其實並不神奇,只不過是走在實用科學前面而已……」
原振俠把她摟在懷中:「這是我聽到過的對巫術的最好解釋,你知道剛才發生過的無線電波,所帶的是什麼樣的訊息?」
瑪仙偎在原振俠懷中,像一隻貓:「不,我還沒有這個能力,辨別電波所帶訊息的內容。我只是感到,剛才有一個十分重要的訊息,正通過無線電波,在向世界各地傳送……」
原振俠「啊」地一聲:「我明白了,有一則重要的消息,正通過各種利用無線電波的媒介在傳播……」
瑪仙道:「對了,想知道那是什麼消息?必須到我們的船上去……」
原振俠一挺身,就從沙灘上魚躍了起來。他想伸手去拉瑪仙,可是瑪仙細腰一用勁,她整個人,就輕巧美妙無比地彈了起來,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原振俠望著她,又半晌說不出話來,握著她的手。她看來只是一個極美麗的女郎,可是她卻又是超級女巫,更難得的是,她對於巫術有新的見解。
把人的潛能,和人類實用科學還未曾達到的範圍結合起來,就是巫術……當然,真正巫術的內容,複雜之至,但這也可以說是一個最淺顯的解釋了!
這種解釋,可能會遭到世界上大大小小各種巫師的反對,因為它在某種程度上,揭開了巫術神秘詭異的外衣。但實際上,這種解釋,卻無異是替巫術注入了新的生命,必然導致有朝一日,會使巫術的力量,成為人類普遍可以掌握的力量!
就像她剛才舉的例子一樣,七百年之前,人類怎能想象萬里之外的對話?但如今人人通過一些裝置,就都可以達到這個目的了……人人掌握了七百年前,被認為是巫術的一種神秘力量!
原振俠想到這裡,忍不住由衷地道:「瑪仙,你必然是有史以來,最有本領、最偉大的女巫!」
瑪仙眨著她的大眼睛:「是不是最有本領和最偉大,我不知道……」她說到這裡,向原振俠靠了一靠:「可是我絕對肯定,我是世界上最快樂的女巫……」
原振俠親吻著她的鬢邊,兩人一起踏著跳板,上了瑪仙的那艘船。
上了船之後,原振俠才知道這艘船上的設備之好。瑪仙的巫術力量,是不是可以用在積聚金錢上,原振俠不甚了了,但是她的義父陶啟泉是亞洲首席大豪富,她又住在一個海島上,擁有一艘性能、設備、裝飾、外型,全都是頂尖的船,是自然之極的事。
瑪仙也注意到了原振俠上船之後,對船上的一切的讚歎神情。她一面介紹著船上的設施,一面道:「可以輕而易舉應付環球航行的遊艇之中,我這一艘,在全世界排名第四……」
原振俠駭然:「還有比你這艘更好的?」
瑪仙一揚眉:「有,有一艘叫作『兄弟姐妹號』的,屬於木蘭花姐妹所有。可以在一分鐘之內變成潛艇,也可以在一分鐘之內,由海面起飛,那才是真正的人類交通工具的極限……」
原振俠也聽說過有那麼一回事,他嘆了一聲:「你是女巫,可以隱形飛遁,比他們更好!」
瑪仙笑起來:「可以騎在掃帚上飛……我一直在想西方傳說,女巫騎在掃帚上飛,那種掃帚狀的物體,可能是某一代的巫師,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製造出來的、性能極高的個人飛行器……」
原振俠用力拍掌,表示對瑪仙的設想的讚賞,他道:「很有道理!你知道戈壁和沙漠?這兩個人就會製造極好的個人飛行器,請他們幫你造一個掃帚型的……」
瑪仙「咯咯」嬌笑著,推開了駕駛艙的門,原振俠又不由自主吹了一下口哨……
瑪仙在一整列通訊儀前,調節著掣鈕:「那訊息是十分重要,會不斷重複播放,我相信主要的電台,一定還在播放中……」
隨著她的語聲,一個英語播送的電台已傳出了聲音:「——估計遇難人數,超過一萬人。現在災區的情形極混亂,交通斷絕,通訊失靈,巴拉圭和她的鄰國,正儘快組織拯救隊速赴災區。據邁阿密氣象台地震儀的紀錄,發生在巴拉圭西部的大地震,屬於災難性的里赫特級八級,這種地震,若是發生在大城市,沒有一幢建築物可以倖存!」
原振俠聽到這裡,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怪異的呻吟聲來……
他們聽到報告的時候,正報告了一半,等到報告告一段落,又從頭開始。上半段是:「格林威治時間,今日凌晨零時,巴拉圭西部山區發生猛烈地震。然而該區在一個多月之前,在民間已盛傳會有巨大的、無可避免的災難發生,已有大量該地居民,不顧一切遷移,出現不同於政治性的難民潮……」
瑪仙看到原振俠的神情十分異樣,就伸過手來,輕握住了他的手。
一到了巫師島上,原振俠早已把除了瑪仙以外的一切,都忘得無影無蹤。他曾和瑪仙一起,聽李加說起過有關那巨大的水晶瑙的事,所以瑪仙也知道他何以會神情如此異樣。
原振俠這時想到的,是貝沙博士的話:那一帶,絕不是地震帶……這些經過,瑪仙並不知道。
要是在不是地球的地震帶上,忽然發生了大地震,那隻證明一件事:地球的地震帶正在作重新的安排,那對整個地球,是毀滅性的大災難!
報告在繼續著:「……當地政府和礦務公司,還曾儘力阻止過居民的移徙,可是現在事實證明,居民看來沒來由的恐懼,竟成事實!」
原振俠喃喃地說了一句:「不是沒來由的!」
瑪仙也低聲道:「那大水晶瑙!」
原振俠又加了一句,聽來一點道理也沒有的話:「那大水晶瑙,不是水晶瑙!」
瑪仙櫻唇微啟,可是沒有出聲,從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是在問:「那會是什麼?」
電台的報告在繼續著:「……災區的居民並不多,但是地震延及的地區,面積十分廣大,幾乎整個山區都被波及,山區附近的小鎮也難以倖免。在震動中,出現了整座高山崩陷的巨變,成分不明的、巨大的、由地下衝出的氣體,形成直徑超過一百公尺的氣柱,高達一千公尺。專家初步估計,其威力在所有單一的核武器之上,估計遇難人數,超過一萬人……」
原振俠和瑪仙都不出聲,報告再重複了一遍,才有了新的內容:「國際地震學權威都大驚失色,因為該區一向被排除於地震帶之外。本台記者以第一時間,訪問了地質學家貝沙博士……」
原振俠忙道:「我來這裡以前,曾見過他,和他談了很久!」
貝沙博士的聲音已傳了出來,聽來嘶啞而急促,證明他心情的緊張。
貝沙博士一開始就道:「大災難來臨了,我敢宣布,大災難來臨了!是地球的大災難,整個地球的毀滅性大災難……」
記者的聲音之中,像是對博士的這種說法,有某種程度的不滿:「博士,一次地震並不能毀滅地球,你這樣說是不是太誇張了?」
博士十分惱怒:「當然不是!根本不是地震帶!發生了那麼強烈的地震,這是人類自有歷史以來,最大的災劫。我們居住的行星,正不知以什麼方法,在改變它的表面結構!這種改變,即使以最溫和的方式進行,也足以導致地球表面上,所有生命的消失,那是真正的消失……『凡有氣息的盡行殺滅』、『凡有氣息的沒有留下』,地球會……又進入洪荒的狀態之中……」
貝沙博士說到後來,簡直是聲嘶力竭了。
瑪仙俏臉發白:「太可怕了!博士竟隨口引用了舊約上的兩句話……」
原振俠喃喃重複:「凡有氣息的盡行殺滅,凡有氣息的沒有留下……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動物也好,植物也好,高級也好,低級也好,都一個也不會剩下,那是一個……可怕之極的大劫……」
瑪仙聲音乾澀:「如果是這樣,人類就算知道了,有什麼方法可以挽救?」
原振俠呆了半晌。如果地球要以它自己的方式,改組表面結構的現存情形,例如要使只佔表面三分之一的陸地,增加一倍或減少一半,人類有什麼力量可以挽救?
像他們存身的這個小島,看來再安定沒有,可是卻能在地殼的輕微變動之中,一下子就消失無蹤!
一個小島,算得了什麼!
地殼變動,形成世界屋脊西藏高原,形成喜馬拉雅山,形成高達八千八百公尺的山峰;地殼變動,形成深達一萬零八百公尺深的大西洋;地殼變動,把澳洲從不知哪一塊大陸分離出去!
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聖安德烈斷層,什麼時候開始發作,那麼加州就會和美洲大陸脫離,形成一個新的島。這個島會是什麼形狀,大致上已可預測!
地殼變動,形成五大洲、七大洋,形成地面上的一切一切,而人,就是在地殼的表面上生存、發展的。對人類來說,還有甚麼事比這個更嚴重的?如果地球忽然不滿意如今地殼的狀況,要作一番更改的話,那自然是人類的末日!
不單是人類的末日,也可以說是地球上一切生物的末日……但那絕不等於是地球的末日,因為地球只不過是改變一下它表面的外貌而已……那對地球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地球的直徑是一萬兩千七百多公里,喜馬拉雅山的最高峰,不到九公里。就算把喜馬拉雅山變成平地,對地球來說,也只不過進行了一千四百分之一的調整……
但是對生存在地球表面上所有的生物來說,喜馬拉雅山變成平地,那是如何天翻地覆的變化……毀滅性的變化!
原振俠和瑪仙兩人都同時想到了這一點,他們自然而然握住了手,互望著。
瑪仙壓低了聲音:「地球……為什麼要改變它的外貌?」
原振俠忽然冒出了一句聽來絕沒有理由的話,講了之後,他也不由自主搖著頭。他說的話是:「地球活了……」
瑪仙怔了一怔:「地球一直是活的……它孕育了無數生命,它自己豈能不是活的?」
原振俠苦笑:「你的說法,是文學上的說法。我的意思是,它真正活了……或者它一直是活的。總之,它有了自己的意願,要改變它表層的面貌……」
瑪仙的俏臉上,有一種接近迷醉的茫然:「好好的,這種——表層的面貌已維持了好幾億年,或者更久,為什麼它忽然想要改變?」
原振俠更加茫然:「誰知道?或許正因為太久了,令它感到了厭倦;或許,是它討厭在它表層上生活的一些生物。尤其是人類,對它表層的固有形態,做了太多的破壞,使它發怒了……」
瑪仙低下頭去,這時,他們都有一種感覺:各自在講的話,都是自然而然,在一種十分奇妙的感受下說出來的,如果好好想一想,理智一些,就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例如「它發怒了」、「地球活了」等等。
瑪仙緩緩搖頭:「它不應該那麼小氣,人類就算在地球表面,開點礦挖點石油,試幾次地下核爆,炸開了一點什麼,對整個地球來說,也是微不足道的事,它為什麼要生氣到重新來過?」
瑪仙說得十分認真,原振俠在她說話時候,怔怔地望著她。她俏臉上的肌膚,如此瑩白滑膩,簡直如同完美的美玉,絕無一點不完美之處。他伸出手指,指尖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掃過,掃過她的口角。
瑪仙略轉頭,輕吻了他的指尖一下。
原振俠嘆了一聲:「這也難說得很,或許地球對它自己的容貌,本來極滿意自負。就像你的臉龐上,如果忽然來了一群小蟲,又刺又咬,弄出許多紅點、疤痕來,對你整個的健康而言,一點妨礙也沒有,可是你能夠容忍嗎?」
瑪仙連想都沒想,就雙手捂住了臉:「當然不能容忍,絕不能……」
原振俠苦笑,攤了攤手:「所以,你就不能怪地球小氣,近一兩百年來,人類對地球表面的破壞太多了……人類只對地球表面進行破壞,是因為還沒有能力,對地球的內部也進行破壞!不是已經有不少有心的科學家,在大聲疾呼『我們只有一個地球』嗎?可是有多少人響應?」
瑪仙幽幽地長嘆了一聲:「地球生氣了?我們唯一可以生存的星球,它生氣了?」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他甚至只好苦笑!
當他們兩人在思索、對談的時候,廣播一直在進行。貝沙博士和訪問他的記者之間,也有了許多對話。
記者對貝沙的意見不以為然:「博士,若是從一次地震,推斷到地球會重組表層,這……是不是太武斷了……會引起全球性的公眾恐慌!」
貝沙博士一聽,反應十分奇特,居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所有的推斷,都是還未成為事實之前的意見。如果已成事實,那還推斷什麼?至於引起公眾恐慌……記者先生,你對人類的知識程度,未免估計過高了。我提出的警告,你以為會有多少人相信?至少閣下就一點也不信……」
貝沙博士這樣說,等於是在指責記者的知識程度低。那記者倒也不笨,可是在訪問進行中,也不便發作,他乾笑了兩聲:「博士,你的推斷如果成為事實,那麼一切都不必說了,根本沒有力量可以制止,是不是?」
博士的聲音聽來極其沮喪:「是,確實如此……」
記者反諷了他一句:「那麼,博士你是認為,地球末日已到了?」
博士的回答,和瑪仙、原振俠所想的不謀而合。他道:「不是地球的末日,地球只不過改變一下它的面貌,依然存在。遭到毀滅,絕不能有倖存的,是所有在地球表面活動的生物。」
記者又乾笑了兩聲:「對了,這就是所謂重回洪荒!」
貝沙博士的聲音,聽來像是在呻吟:「是的……地球的表面一直在變化,每一次變化……不知隔多少年……」
記者顯然想很快結束這次不愉快的訪問:「這沒有人知道,或許,該去問先知……」
貝沙還是喃喃講了一句:「來不及了,太遲了!」
貝沙博士最後這句話,說得聲音很低,在聽到這次訪問的人中,只怕沒有什麼人會加以特別注意。
可是原振俠聽了,卻陡然震動了一下……他想起來曾無意之間聽到過的訊息,一個人聲嘶力竭地在叫著:「來不及了,太遲了……」
這個在怪叫的人,當然不是貝沙,也不知道他是為了要發出什麼警告,才這樣嘶叫的。而他叫的,和貝沙博士近乎絕望所講出來的話,竟然一模一樣……
難道那個人,也知道了地球要改變它表面面貌的事?如果是,那個人是什麼人?貝沙博士應該和他聯絡,因為他們可能是世界上,僅有的感到地球生物已面臨巨大的、毀滅性危機的人!
瑪仙把詢問的眼色投向原振俠,原振俠把聽到呼叫聲的經過講了一遍。
瑪仙皺著眉,愀然不語,原振俠把她摟向懷中:「若是地球上,凡有氣息的,都逃不開被毀滅的命運,那麼在此之前,我再也不想離開這個小島了。和你在一起,就在這個小島上,等候應劫……」
他講到這裡,忽然想起自己和瑪仙之間的關係,兩人在以前也曾多次用「在劫難逃」和「應劫」這樣的話來說笑過。這時他心中甜絲絲地,把瑪仙摟得更緊:「應完一劫,再應一劫,從此消失在宇宙之中。我看在這次劫數中,最快樂的是我了……」
瑪仙偎在原振俠的懷中,一聲不發。廣播還在繼續,原振俠嫌它太吵了,一下子關了它。船身在輕輕晃動,一片寂靜,他們就這樣相擁著享受著寧靜。
原振俠把耳朵貼在瑪仙的胸脯上,聽她的心跳聲,問:「如果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毀滅,以你巫術的靈異,應該會有些預感?」
瑪仙苦笑:「或許是災劫太大了,我感不到什麼。原,地球真會重回洪荒?」
原振俠道:「如果真的重新組織、安排地球表面的情形,當然唯一的結果就是重回洪荒,或許再隔億萬年,又有生物發生──」
原振俠講到這裡時,略頓了一頓。然後低呼了一聲:「有一批科學家一直認為,地球上有『上一代人』,整個毀滅了,又經過若干年,才又進化出我們這一代人……」
瑪仙的神情,竟有點悠然神往:「上一代人不知是什麼樣的?我們這一代人徹底毀滅之後,下一代人,又不知是什麼樣的?每一代,不知相隔多少年?」
原振俠輕輕撫摸著她,想了一想:「中國話中的『劫數』,原是從印度梵文音譯過來的,是早期漢語中的外來語。」
瑪仙被原振俠的手觸到了癢處,身子縮了一縮,雙眼之中滿是笑意:「怎麼在這個時候,考證起文學來了?」
原振俠也笑:「『劫波』是梵文的音譯,意譯是『遠大的時刻』。古印度傳說,世界經歷若干萬年之後,必然會毀滅一次,重新再開始,這樣的一個周期,就叫作一『劫』。至於『劫』的時間長短,傳說不一。」
瑪仙的手緊了一緊,把原振俠的手按停在自己的小腹上,仰起臉來看原振俠:「是不是世界已到了新的一劫來臨的時刻?」
原振俠俯下頭去,在瑪仙的耳際低聲講了一句話。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氣,甩開了按住原振俠手背的手,在那一-間,她的身子柔軟得如一團棉,似一團雲!
別說廣播早已被中止,就算還在繼續,在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們兩人也不會聽到什麼別的聲音了。
這次因瑪仙的超級感覺,引致他們知道了巴拉圭西部山區,發生了一場十分驚人的大地震,對原振俠在巫師島上神仙一般的生活而言,只不過是小小的插曲。
他和瑪仙想起,若是地球表層大變動,那固然是可怕之極的災劫,但那絕不是任何力量所能挽回。而且,也不知道那是何年何月發生的事……
就算那次大地震是一個警號,也正如貝沙博士所說,不會有什麼人對之真正發生恐慌。人的生命太短促,地球的生命太長,說不定地球猶豫一下,延遲一下發動,那麼,對人的生命而言,可能是好幾十代了……誰都有著這種僥倖的心理,誰會去擔憂末日即將來臨?
大約是當天晚上開始,原振俠就沒有再去想及那些事。在巫師島上,他不知道又過了多少天(真的不知道)。
瑪仙的柔情,像是空氣一樣,看來全然無形,但卻緊密無比地包圍著他,使她成為他生命中的最重要部分,再也少不了她。原振俠想不到的是,提醒他應該離開巫師島的,會是瑪仙。
中午時分,在一大簇密密生長的椰樹下,他們兩個人一起擠在一張吊床中。
若是嘗過兩個人一起擠在吊床上,自然可以知道在那種情形下,人和人之間的親近,到了什麼程度。
(沒有試過的,大可找個機會試一試。)
吊床在輕輕搖晃,原振俠看著天上的白雲,由衷地道:「我寧願和你一起躺在這裡,而不願獨自一個人躺在白雲上。」
瑪仙艱難地轉過身來(因為她的身子和原振俠擠在一起,擠得很緊),望著原振俠:「你可知道自己到這裡來多久了?」
原振俠把自己的身子盡量伸直,懶洋洋地回答:「誰會在這裡計算時間!」
瑪仙把手指按在他的鼻尖上:「我要離開了……」
原振俠陡地坐了起來,使得吊床好一陣晃動。他瞪大了眼睛,望著瑪仙,可是並不說話。好一會,他才道:「我以為你是住在巫師島上的……」
瑪仙像哄小孩子一樣:「我當然是住在這島上的,可是總也有離開的時候……」
原振俠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拍了一下:「那好說,你到哪裡去?我和你一起去!」
瑪仙微笑:「恐怕不能,我要去參加一個各地大巫師的聚會……」
原振俠現出十分失望的神情來……他的神情是如此之失望,以致瑪仙立時愛憐地,把他的頭擁進了自己的懷中。
原振俠嘆了幾口氣,十分沮喪:「那……我就在這裡等你……」
瑪仙捧起了原振俠的臉頰:「恐怕也不能……」
原振俠陡然張大口,發出了兩下哭聲,等候瑪仙作進一步的解釋。瑪仙也輕拍著他的背:「是我不好,我不該騙你。事實上,聚會就在這島上舉行,而你不是巫師,所以必須離開……」
一想起不知會有多少來自各地的大巫師,聚集在島上,原振俠心中也不禁有點發毛……誰知道這些巫師會玩出什麼花樣來?到時,只怕遇見任何一個人,一不小心,就會惹上麻煩!
可是,他又捨不得離開瑪仙。他吸了一口氣:「我雖然不是巫師,可是卻是一個超級女巫的戀人,這……也不可以?」
瑪仙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原振俠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何以瑪仙會有這樣的反應。她的神情十分奇特,可是卻又不開口,不知道在弄些什麼玄虛。
原振俠催了好幾次:「要怎樣我才能留在島上?」
瑪仙這才嘆了一聲:「還是別說的好,說了會十分無趣!」
原振俠又是一呆。
瑪仙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有高深莫測的神情。原振俠握住了她的手,十分誠懇:「怎麼會說了就無趣?」
瑪仙閉上了眼睛,仰起頭來,俏臉上閃過了一片茫然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原振俠在等她開口,可是她卻仍然一言不發。
原振俠挺起身來,在她的唇上輕吻了一下:「嗯?還是不說!」
瑪仙現出一絲無可奈何的笑容:「你是聰明人,沒有想不到的道理,何必還要我說出來!」
她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眼神飄忽,並不望向原振俠。原振俠心中陡然一震,猜到了瑪仙的心事,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什麼才好。他想裝著自己猜不到,可是一想到瑪仙有那麼超人的能力,自然瞞她不過。但如果要自己表示些什麼,照瑪仙的話來說,如果一說出來,那真的是無趣之極了!
所以,雖然難堪,可是最好的方法,還是保持沉默。
沉默足足維持了一分鐘之久,瑪仙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原振俠幾乎一直屏住了氣息,直到這時,才連忙跟著吁了一口氣!
瑪仙道:「你最遲,今晚午夜前要離開。嗯,當你離開的時候,應該已有許多巫師會來,你在海面上碰上任何船隻,都不必理睬他們!」
前後不過幾分鐘,瑪仙竟可以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原振俠自然知道那是瑪仙佯裝出來的。可是除非瑪仙把要說的話說出來,他可以有肯定的回答,不然,像現在這樣的情形,只怕是最好的了!
原振俠也知道,以後,在他們兩人之間,這個問題,瑪仙連暗示都不會,除非由他主動提出來。而他,會主動提出這種事來嗎?
原振俠也佯裝著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伸了一個懶腰:「離開了這個仙境,重墮凡塵,唉,上哪兒去打發光陰呢?」
他一面說,一面用力晃動著吊床。
瑪仙笑道:「我建議你到巴拉圭西部的地震災區去一次,那裡……一定有一點相當怪異的事,還未曾被人知道。」
原振俠心中陡然一動:「對,至少要去把那個叫唐勒的工程師找出來,他是和那個大石球一起失蹤的。巫術對找人……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方法……」
他在這樣問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什麼肯定的答案。卻不料瑪仙立時點頭:「有……」
原振俠呆了一呆,瑪仙微笑著,搖了搖頭:「你不能在短期間學得會。」
原振俠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瑪仙又道:「你想我幫你找那個叫唐勒的工程師?」
原振俠苦笑:「能把他找出來,當然最好,他始終是整件怪事的關鍵人物,只不過他極有可能在大地震中遇難了。唉,還有李加,這年輕的工程師,在大地震中,也不知怎麼樣了……」
瑪仙側著頭,瞅著他,雖然不說話,可是神情分明是在說:怎麼忽然多愁善感起來了?
原振俠也不禁苦笑,是不是想到了必須和瑪仙分離,才突然惆悵了起來?還是剛才瑪仙所說的那個「說出來將會十分無趣」的問題?
那問題,瑪仙不會再提,他也不會再提。原因十分簡單,因為的而且確,說出來就會十分無趣!
剛才,他想到自己的身分,是超級女巫的戀人,瑪仙說那身分仍然不能使他留在巫師島上,但卻又不是絕對沒有可能。那已經把問題說得很明白了……他和瑪仙之間,必須有更親密的關係!
他和她已經是那麼親密的戀人關係了,若是再進一步,那是什麼關係?
瑪仙真是十分深刻地了解原振俠的,他,可以是一個極好的戀人,極佳的情人,可是他的心底深處,他的潛意識中,絕不想令他自己成為單一一個女性的丈夫!他對男人的「丈夫」這個身分,有著徹頭徹尾的抗拒,甚至想也不願去想!
瑪仙既然了解這一點,若是把這個問題提出來,當然遭到拒絕,那豈非十分無趣。
而當原振俠明白了瑪仙的意思之後,他也十分吃驚,半句話都不敢搭腔,就那樣裝胡塗,裝猜不到,混了過去,心頭還好一陣紊亂。這時,他凝視著瑪仙俏麗之極的側影,思潮起伏。
原振俠想到的是:自己的這種想法,是不是很不正常呢?像瑪仙,除非完全不要妻子,不然,只怕也沒有比她更理想的了——
可是,他偏偏就是想也沒有想到過要妻子的人!
他用力搖了搖頭,想把那些雜念趕開去,而瑪仙帶有嘲弄的眼光,又令他感到狼狽,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氣。
瑪仙忽然道:「只要那個大石球還在,我想,唐勒也不會在大地震中遇難。」
原振俠一時間不明白瑪仙的意思,他手中把玩著瑪仙給他的那隻金環,瑪仙伸手接過了金環來,套在她纖細的手指上。金環相當大,她抖動著手指,金環就繞著她的手指急速旋轉,揚起一片奪目的光采。她道:「關於大石球和唐勒,我們都只從李加的敘述之中得到資料。你應該注意到,大石球和唐勒之間,有十分不尋常的關係。」
原振俠笑了一下:「是,唐勒堅持說,大石球有什麼訊息要告訴他。後來,他和大石球一起消失,對了,他還使得大石球被剖開來的時間,延遲了三天……」
瑪仙也俏俏地笑:「我假設了一連串的『如果』……」
原振俠伸手握住了她不住在晃動的手指,把她柔軟的小手,整個握在掌心之中,望著她,要她說下去。
瑪仙在以下的話中,在每一個「如果」之上,都加重了語氣:「如果那大石球是活物,對剖會令它受傷害,唐勒就等於救了它一命。如果一切的山崩地裂劫難都由大石球造成,大石球也不會害救過它的人。如果大石球有什麼訊息要傳遞,能夠接收到的人,也只有唐勒一個人!」
原振俠把握住了的雪白小手湊向自己的唇邊,一隻一隻手指輕輕咬著,想著瑪仙的話……大石球要表達訊息,這種假設,實在很難令人接受,可是唐勒卻又一再這樣說。
大石球想表達的是什麼訊息呢?從以後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來看,好象和巨大的災害有關,那麼,又可以進一步想到,災害的程度如何?只是一次山崩,一次地震,還是如貝沙博士的推斷,地球整個表層要重組?
原振俠想來想去,還是不得要領,他感到貝沙博士在嘶叫」太遲了,來不及了」時,聲音十分可怕,那和他偶然收到的電台聲音,所叫嚷的一字不差。如果那個人在叫的也和災劫的訊息有關,那麼,地球上至少有兩個人,對於地球上的一切生物,要面臨完全絕滅的大劫,已完全相信了!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災難未發生前,別說兩個人,就算有兩萬個人在大聲疾呼,也不能令幾十億人都相信!
而且,正如那位訪問貝沙的記者所說: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相信了又怎麼樣?反正大災難一定會來,在地球表面上的一切,都難逃此劫!
原振俠感到心向下沉,他不禁苦笑起來:「人間畢竟沒有真正的樂園。本來,在這個島上,已經可以算是真正的樂園了,可是一想到那些事,還是免不了心頭沉重,唉聲嘆氣。」
瑪仙的神情有點迷惘,她先是伸手,指了指原振俠的心口,接著,又按在他的額角上:「樂園還是煉獄,都不由外來的環境決定,而由每一個人的思想,自我決定。」
原振俠沒好氣:「想不到你不但是女巫,還是一個大思想家!」
瑪仙故意做出一副當仁不讓的神態來:「當然,巫師的思想要比普通人敏銳得多,有許多巫術都靠思想集中,調動宇宙之間的神秘力量來完成!」
原振俠心中一動,在紊亂的思緒之中,理出了一個頭緒來。他揮著手:「當那個大石球開採出來之後,別人都沒有感覺,只有唐勒感到了異樣。這說明了唐勒的感覺,比別人敏銳……」
瑪仙同意:「可以這麼說,或者說,他對那個大石球有特別的感應。」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我忽發奇想:巫師的感覺,大都和常人有異,若是找到了那大石球,由全體參加聚會的巫師,一起和它來作感應的交流,那麼,大石球若是想表達什麼訊息,一定容易被理解!」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的確是「忽發奇想」,所以他也準備講了之後,瑪仙會哈哈大笑。
誰知道瑪仙的反應,卻十分嚴肅認真,她在想了一想之後,緩緩搖頭:「若真能把那大石球弄來,我想也不必全體聚會的巫師,只要有四個到五個有巫術能力的人就夠了。除非是大石球根本沒有任何訊息發出來,不然,集中那四、五個人腦部活動的力量,必無接收不到之理!」
原振俠一聽,一時之間,心頭怦怦亂跳,興奮不已。他本來只是隨便說說,想不到瑪仙的回答,竟然是如此肯定。可是,只高興了一陣子,他又嘆了一聲,很簡單:上哪兒去找那個大石球?
大石球和唐勒一起失蹤后,那個地區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變化。巨大的變動,一定使山區面目全非,那大石球可能又被埋進了崩塌下來的大山之中,再也沒有什麼力量可以令它重現了!
他一面嘆著,一面用力一揮手,表示自己剛才的想法一點也不切實際。可是瑪仙仍然蹙著眉在想,過了一會,她又道:「如果那大石球真的想向外界傳遞一些訊息,那麼,它的出現不是偶然的……也就是說,到了一定的時刻,它一定會出現!」
瑪仙望著原振俠,像是在尋求原振俠支持她所說的話。原振俠只是苦笑搖頭,因為瑪仙的話,他還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有結論。
瑪仙又道:「而如今,訊息的傳遞還未完成,這大石球如果負有使命而沒有完成,它就不會真正消失,一定可以通過某種方法而找到它!」
原振俠明白瑪仙的意思了,他「啊」地一聲坐了起來,令吊床亂晃:「我這就到災區去!要是能發現那大石球,一定帶到這島上來!」
瑪仙笑得極可愛:「我不是一開始,就建議你到災區去嗎?」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午夜之前,一點通融都不可以?」
瑪仙的神情,也十分黯然神傷:「最好更早一點,午夜月圓,子夜時分,正是巫師聚會最重要的時刻。你在島上,我要分神,而且,你不懂巫術,可能會受到意想不到的傷害……」
她講到這裡,又伸手在原振俠的心口指了一指:「像是心口忽然開裂,心跳了出來之類!」
原振俠喉際發出了一些聲響,那是他忍住了一句話,沒有說出來的結果。他本來想順勢說:「心跳了出來正好,可以獻給你!」
這種油腔滑調、打情罵俏的話,尋常男女之間說說,自然可以增加情趣。原振俠可以不在乎對黃絹說,甚至也不在乎,對徹底放棄了地球人形體的海棠說,可是,他卻不敢對瑪仙說。
因為瑪仙是一個女巫,誰知道巫術上有什麼禁忌法門,若是說了之後,瑪仙不認為那是笑話,真要這樣做,那未免糟糕之至了!
他硬生生地忍住了一句話不說,神情未免有點古怪。瑪仙的眼神之中充滿了嘲笑,原振俠已一個轉身,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
吊床在椰樹影下劇烈地搖晃,原振俠和他的女巫,女巫瑪仙和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難分難捨地糾纏在一起,不知時日之既過。
日頭漸漸偏西的時候,他們在柔軟的草地上,原振俠每吸一口氣,就可以吸進瑪仙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和青草的芳香,混合而成的美妙無比的氣息。聞了這種氣息,使人心神俱暢,有異樣的酣醉感,所以他常無緣無故,就深深吸上一口氣。
瑪仙的聲音很輕柔:「你知道嗎?女巫最拿手的本領,就是使自己喜愛的異性,感到她全身上下,無有一處不可愛至極!」
原振俠又深吸了一口氣:「你本來就全身上下,無有一處不可愛!」
瑪仙笑得令人心蕩:「這證明巫術正在你的腦部發生了作用!」
原振俠把自己的頭向瑪仙的懷中亂鑽:「請加強你的巫術力量!」
滿天晚霞的時候,他們來到了海邊,原振俠把一邊臉,貼在瑪仙飽滿挺聳的胸脯上。這樣,他一隻耳朵聽到的,是瑪仙有韻律的心跳聲,另一隻耳朵聽到的,是海潮卷過來又退下去的聲音。
天籟和人籟,那樣奇妙的結合,聽得原振俠心曠神怡。每一下刺激他耳膜震動的聲波,都那麼美妙,令他閉上眼睛,作無窮無盡的享受……他整個人彷佛也已化為聲波,和瑪仙的心跳聲混而為一,又和潮水的捲動合成了一體。
當他終於睜開眼來時,他已在瑪仙的懷中躺了不知多久,一輪明月已在碧空。他仰起頭來看,恰好看到瑪仙秀麗嬌艷的臉,和銀輝流轉的滿月並列。他竟然難以分得出,那一種美才是千古被人傳誦的,還是兩種都是?滿月的銀輝在瑪仙的頭部勾出一層淡淡的銀邊,那使她看來,更像是才從月宮中冉冉而下的仙女。
他痴痴地看著,不時傻氣地搖著頭,不相信這一切是事實,只當自己是在夢境之中。
然後,在距離午夜還有兩個小時左右,一下悠悠的汽笛聲從海面傳了過來。原振俠十分不願意地把視線轉向海面,在月色下,海水閃耀著跳躍不定的光芒,像是有無數銀色閃變的小精靈,正在盡興舞蹈。他看到了一艘極大的船,正在迅速接近,汽笛聲正由那艘船發出來,那船在月色下看來,透著無限的詭異。
那船之所以令人覺得詭異,是由於船身的顏色……船首正對著小島駛來的,所以可以看到,船的兩邊顏色截然不同,一邊是純白色,一邊是純黑色。
在月色下看來,那種景象也怪異莫名。如果在月黑風高之夜,黑色的那一半不彰顯,這船,看起來,就會像是只有一半!
瑪仙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他先來了!別人,也會很快一起來到!」
原振俠這時已經注意到,海面上,在那艘船之後,有許多大大小小、形狀不同的船出現,正在迅速接近。原振俠嘆了一聲,知道是他應該離開的時候了!
瑪仙牽著原振俠的手,走向碼頭:「這船的主人,你是認識的,沒有他,我不會遇見達伊安大巫師,不會有巫術的奇遇,至今仍然是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原振俠「啊」地一聲:「古托?創辦了巫術研究學院的古托?」
瑪仙點頭:「正是他,他的船一半白一半黑,代表了白巫術和黑巫術。」
這時已可以看到船首上站著三個人,中間的一個,正向岸上揮手。
瑪仙也揮手響應,船更近了,看出中間不斷在揮手的那個,又高又瘦,正是古托。
(古托這個人,因為中過巫術中的血咒,而對巫術有了興趣。他的經歷十分複雜,無法簡介,只好略過就算。在《血咒》這個故事中,可得答案。)
原振俠還沒有看清另外兩個人是誰,瑪仙已陡然直跳起來。瑪仙就在原振俠的身邊,原振俠再也料不到,她忽然一跳,直上直下,竟然可以跳得如此之高,幾乎一下子就可以跳上原振俠的肩頭!所以原振俠也嚇了一大跳。
而瑪仙一落地,已叫著,向碼頭伸進海面處直奔了過去,一面奔,一面叫:「達伊安大巫師也來了!」
原振俠怔了一怔,跟著奔了過去。船開得極快,當原振俠也奔到碼頭盡端時,船上的水手已經-出了纜繩,船已靠岸了!
原振俠看到,在古托左邊的那個,在月光之下,臉上有一小半陰影,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在蠕動,正是他曾見過一次的達伊安大巫師,也就是傳授瑪仙衣缽的大巫師。瑪仙已一躍上船,向大巫師在行著一種手勢古怪的禮節,大巫師則只是隨便揚了一下手。這說明即使在瑪仙這個超級女巫面前,他的身分地位,還要高出許多!
古托在和原振俠打招呼,原振俠一揚起手來,看到了古托右邊的那個人,他不禁「啊」地一聲……那又是一個熟人,是降頭師史奈!
史奈降頭師當然也可以算是巫師,因為降頭術是巫術的一種。
原振俠心中又是刺激,又是黯然。因為這時出現的人不多,連他在內,也不過五個人,可是除了他之外,其餘四個,都已是巫術世界中的頂尖人物。他們四個人的不可思議的巫術能力,加在一起,只怕已等於是世界巫術力量的一半,甚至更多!
史奈降頭師已經揚聲:「原君,好久不見了!」
原振俠答應了一聲。
那時,瑪仙和達伊安大巫師正在迅速地交談,兩個人講的話都快速無比,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只是從他們的神情上,看出他們有十分重要的事在商談。
古托和原振俠寒暄了幾句,原振俠已明顯感到,這三個一到,自己就完全成了局外人。在巫師島上,是巫師的天地,別人是插不進去的!
他向古托道:「我正準備離去!」
古托緊握著他的手,目光投向瑪仙,忽然古古怪怪地一笑:「原,你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原振俠想起在巫師島上的日子,也由衷地道:「是,我完全同意,我的船在那邊!」
他說著,向自己的船走去,史奈降頭師向原振俠雙手合十作禮。
古托送原振俠過去,在原振俠上了船之後,近海處已全是船隻,名種不同的汽笛聲此起彼落。瑪仙已轉過身來,向原振俠用力揮著手,原振俠在嘈雜的汽笛聲中,還是可以聽到她動聽的聲音:「你先去,我會來和你會合!」
原振俠想問她,她到災區去幹什麼,可是又有幾艘船靠近,各種古怪打扮裝飾的巫師已把瑪仙圍住,原振俠已無法再和她說什麼了!
原振俠的生活經歷雖然豐富,可是這種情景也是第一遭遇到,他又是驚駭,又是好奇。當他的船緩緩駛離小島時,還有許多船正駛進來,迎面而來的一艘船,看來竟像是用草把紮成的,張著一張奇異的帆,在草船上,是一個又高又瘦,身上黏滿了各色羽毛的巫師。原振俠趕緊避開了這艘船……誰知道撞沉了這樣一個巫師的船,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駛出了幾百公尺之後,原振俠再回頭看那小島。
原振俠看到在那小島上,東一處,西一處,有許多閃耀的火光。想來是上了島的巫師點燃的火堆,原振俠也無法知道那是甚麼意思。
到了午夜,船已駛遠,巫師島已看不見了,可是就在零時零分,一天和另一天的交替時分,原振俠看到,應該是巫師島所在處,陡然有一蓬光亮閃了一閃。原振俠知道那正是巫術力量的結果,但他仍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他回到了駕駛艙,心想,貝沙博士是一定要到災區去的,是不是應該和他聯絡一下?
在經過了那麼快樂的島上生活之後,又變成了他一個人在船上。那令他感到格外的寂寞和失落,自然而然,又提起了酒瓶來。
船回到太子港,轉機飛往巴拉圭。原振俠才一步入巴拉圭首都亞松森國際機場的大堂,就聽到了一陣異乎尋常的喧鬧聲。至少有六、七十個當地人,用印第安瓜蘭尼亞語在叫著:「天!」或「天主!」或「上帝!」
在叫嚷著的人,都現出極其驚惶的神色,而且漫無目的地在走動,像是背上被插了一根針的蒼蠅一樣。
也有的人用西班牙語在叫著相同的話,有一個看來十分威嚴,身形很壯健的中年紳士,正在用西班牙語叫嚷著:「我才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大家都不要相信他的話,他是一個撒謊者!」
那紳士雖然在叫嚷著,表示不相信一些事……才下機的原振俠,根本不知道他不相信什麼……可是他的神情,卻也跟別人一樣,顯得十分驚惶。
原振俠和不少才下機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性子急的,攔住了幾個在叫嚷的人問:「發生什麼事了?」
可是被攔住的人卻只是搖頭,說不出話來。原振俠向那個紳士走去,因為在許多慌亂的人中,看來還是他比較鎮定。
他走沒幾步,又是一陣混亂,一大群人從一扇門中湧出來,有許多人是倒退著出來的。同時,攝影機的閃光燈不斷亮起,還有幾個肩負著電視攝影機。這種陣仗,一看就知道,是有一大群記者,正在採訪一個重要的新聞人物,不然不會有那樣的轟動。
大堂中人多而紊亂,而且,雖然有著身穿制服的人員在,可是他們都全然沒有維持秩序的打算。原振俠被人潮所逼,退到了一根柱子前,背靠著柱子,再不斷推開身前的人,他就可以不必再移動了。
就在這時,那紳士十分激動,用力擠開記者,向前走去。那紳士擠過去,一面伸手直指向前,聲音嘶啞,憤怒之極地叫:「你撒謊,你向全世界撒謊!」
被這個紳士指責的那個人,這時正從門中走出來,有點跛,拄著手杖,神情肅穆,面色蒼白,看來又疲倦又憔悴,但是卻又充滿了固執的自信。
原振俠一看到這人,心中就不禁「啊」地一聲:貝沙博士──預言了地球表層將會有大變動的地質學家!
那紳士已擠到了貝沙博士的面前,貝沙抬起手杖來,抵住了他的胸口,紳士大叫:「你向全世界撒謊,你是一個卑劣的惡徒!」
貝沙博士十分冷靜:「你身為國家地質學院院長,應該有知識分辨我說的是不是謊話!」
當他說這兩句話的時候,記者的閃光燈閃耀起一片奪目的白色光芒。
那紳士剛才還激動非常,可是這時,就像是貝沙博士的手杖杖尖,在他的身上戳了一個洞,令他竟然泄了氣!他的身子搖晃了幾下,還好不至於跌倒,再一開口,聲音也輕柔無力:「就算是真的,貝沙,你也不要一再向全世界宣布這件事!」
貝沙垂下手臂,把手杖在地上頓著:「人人有權知道事實真相!」
紳士更軟弱:「知道了又怎麼樣?」
在他們兩人對話之際,除了攝影機的聲響之外,其餘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傾聽著他們的對話。
原振俠在這時,自然也可以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了……貝沙博士可能也是剛到機場,他在這時候來到巴拉圭,目的地自然是地震災區。而由於他早已發表了許多驚人的警告,當然成為記者採訪的對象!
他一定又重複了地球生物的末日已開始的預測,所以才引起了恐慌。而和他對話的那個紳士,身分是國家地質學院院長,他雖然大聲指責貝沙,可是一下子就泄了氣,那顯然是他心中,也早已認同了貝沙的預言。
貝沙急速喘了口氣:「知道了,人人都知道了,或許就有人可以想出辦法來!」
紳士的聲調悲觀之極:「阻止地球表層地殼的變動?那——一個超人還不夠,至少要十萬個超人,才可以有這個力量!」
貝沙面色鐵青:「我不知道,我只是指出事實!我要到災區去,看看災區的情形,才能更清楚究竟又會發生一些什麼事!」
貝沙說著,繼續向前走,人群中重又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兩個軍官擠進來,到了貝沙博士的身邊,其中一個大聲道:「博士,直升機準備好了!」
原振俠在這時,踮起腳來,揚著手,叫:「貝沙博士!」
貝沙一抬頭,看到了原振俠,原振俠側著身,一下子就擠到了他的身前:「博士,我和你一起去,在那裡,有不少怪事,我有資料!」
貝沙盯了原振俠片刻,緩緩點了點頭,那兩個軍官,卻用充滿了敵意的目光,望著原振俠。貝沙已伸手按住了原振俠的肩頭:「他是我的助手!」
一直到上了直升機,原振俠才知道貝沙的出現和警告,何以會造成那樣轟動的原因。
原來在上次大地震之後,他作了預言,並沒有引起什麼大的注意。他當時就預測,在發生地震的那一區,必然會有連續的震動,而且,一次比一次震動更劇烈,受影響的地區也更廣闊。用他的話來說,是要一直到地球感到滿意為止,在它未滿意之前,它會一直不斷地改變它的表面面貌。
當他作這樣預測的時候,也沒有什麼人相信。但是,十小時之前,他的預言實現了,西部山區又發生了猛烈的地震……那時,原振俠正在船上,一面用酒來抵抗寂寞,一面回想著和瑪仙一起,在巫師島上的甜蜜時光,所以並不知道有這樣的大事發生。
第二次的大地震,傷亡人數並不多。那並不是由於第一次地震之後,貝沙博士提出了警告……博士的警告,在偏僻山區的居民根本不知道。
可是,在第一次地震之前,就已經有傳說,說是大山震怒,會有非常的巨變,所以很多人都搬出了好幾百里。而在第一次災害發生之後,倖存者更是奔走相告,有的甚至堅持說,在午夜時分聽到有來自天上的呼叫聲,叫所有人離開,還會有更大的震災。也有的則聲稱,他們看到天空之中有異象,警告人們趕快離開。
印第安人自有他們一套的生存方式,當他們一旦相信了種種的預兆,一定會變成事實時,他們絕不會再停留在原來的家鄉,而開始了大徙移……政府高層一再下令制止,可是一點用也沒有,連地方官員也加入了離開的行列。所以,在幾天之中,那一區的居民,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第一次地震和第二次地震之間,相隔七天,第二次地震的強度,測到的是里赫特級八點四級。在這樣強烈的地震中,留在震區的人或其它生物,生存的機會接近零!
所以,在第二次地震發生之後,甚至沒有拯救行動!
當然,報告立時送交國際性的地震訊息交流中心,貝沙博士也在第一時間得到通知。全世界的地震學家,又經歷了一次無與倫比的震動:貝沙博士的預言,竟然是事實!那就使所有人,即使是本來持著強烈反對意見的人,都不得不重視貝沙的警告。
而一重視貝沙的警告之後,無可避免,悲觀情緒迅速地蔓延。因為如果貝沙的警告屬實,沒有力量可以挽回這場浩劫,那麼,只好等待末日的到來!
貝沙博士不管人家怎麼想,他在接到了消息之後,用最快速度來到了巴拉圭。巴拉圭政府對他的來到,自然重視之極,派出了直升機,要把他用最快的時間送到災區去!
當時,在直升機上的除了貝沙博士,和恰好遇上了,得以同行的原振俠之外,還有國家地質學院的院長,和另外幾個專家。
上了直升機不久,內政部長特地通過無線電通訊和貝沙聯絡。部長問了一個直接的問題:「會不會再有震災?我們應該如何疏散?」
貝沙想了片刻,先嘆了好幾聲,直升機中所有人都望著他。問題雖然由部長提出,但每一個人,都想知道貝沙如何回答。
貝沙把幾下短嘆匯成了一下長嘆:「我不知道,部長先生,我不知道……也沒有人可以知道。現在,我們只好禱告,希望這兩次地震只是一個預告,真正的大災變,可能不會那麼快來!」
內政部長可能因災變而不眠不休了好幾天,脾氣變得急躁起來,竟有點語無倫次:「你不是地質學家嗎?怎麼不知道?」
貝沙用力揚了一下手杖……直升機中的空間不多,他這個大動作,使得其餘各人,都要讓一下,以免身上被擊中。看他的神情,像是疲倦得連吵架的力氣也沒有了,他只是沒精打-地回答:「第一,沒有一個地質學家可以預報地震,其次,災區根本不應該發生地震,一點沒有跡象可循,誰也說不上以後會怎麼樣!」
內政部長余怒未熄:「那麼,要地震學家有什麼用?」
貝沙長嘆一聲,大有悲意:「是啊,沒有用處!」
原振俠在一旁提高了聲音,接了一句:「就像內政部長一樣,都沒有用!」
內政部長在急速地喘了幾口氣之後,放下了電話。想來他仍然在盛怒之中,若是有什麼僚屬在他身邊的話,多半會遭殃。
貝沙博士向原振俠點了點頭:「記得上次我們提到過,人類對地震這種災害所知太少,真的沒有人,可以百分之百正確地預報地震。而其實,應該可以做到這一點的,因為那始終是地球上最大的自然災害!」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理論上來說,的確是那樣……這次的災情怎麼樣?」
貝沙向院長望去,院長現出幾乎絕望的神情,先是口唇顫動了片刻,才道:「整個山區……已不存在了!」
所有的人都怔了一怔,異口同聲問:「什麼意思?」
院長又喘了幾口氣:「首批飛往災區上空的直升機觀察隊,一共是七架直升機,都這樣報告。我也看到了電視傳真,看上去,一片平坦……我從來也不知道,地震可以造成那麼奇特的結果……」
貝沙雙手捧住了頭,一言不發,可是他的身子卻在微微發抖。過了半晌,他才道:「面積有多大?」
院長吸了一口氣:「大約是一百五十公里乘一百公里,就是原來的山區。本來,那裡山勢雖然不高,但也有許多連綿起伏的山嶺,超過六百公尺的主峰,也有十來座。而現在,竟然在一場地震中,完全……消失……也不能說消失,是全部崩塌了下來!」
直升機艙中,變得十分沉寂,沒有人說話。
從亞松森到災區的航距是六百多公里,直升機需要在中途補充燃料,飛行時間相當長,所以在飛行的過程之中,很可以討論一些問題。在貝沙博士的話告一段落之後,有一個看來樣子相當機警的中年人忽然問:「我們的東方朋友,為什麼也能參加這項旅程?」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原振俠的身上,原振俠淡然道:「能不能把同樣的問題,轉問閣下?」
那人一挺胸:「我是泛美國際組織的救濟機構負責人,整個美洲地區如果有了巨大的災害,善後救濟工作,都由這個機構負責!」
原振俠嘆了一聲:「整個山區都變成了平地,我看沒有什麼善後工作可做了……遇難者的屍體,幾百年之後,或許會成為化石!」
貝沙博士在這時候,陡然發出了一下怪叫聲來,他不但怪叫,甚至忘形地站了起來。以致他的頭頂,重重撞在直升機艙的艙頂,發出了「砰」的一下聲響。
他叫著:「煤!石油!煤!石油!」
一時之間,人人都為他的失態目瞪口呆,不知為何這樣。
所有人之中,還是原振俠最先明白他的意思……
煤!石油!
這兩種如今地球上應用得最普遍的資源,連小學生都知道,那是若干年之前,在地球表面上生活的生物,不論是動物還是植物,是高級還是低級,都曾經有過生命。而且,和如今所有地球表面上生活的生物一樣,生命的存亡,取決於地球。
地層的變動,可以使高山變成平地,使海洋變成高山,對地球來說,只是表面的輕微調整,可是對所有的生物來說,就是生命的結束……原來的生命,變成了今日的煤和石油。
若干年之前的生命,可以變成今日的煤或石油,那麼,今日的生命,又何嘗不能變成將來的煤和石油。
變的過程甚至十分簡單,對地球來說,甚至駕輕就熟。地球玩弄這樣的「魔術」,一定不止一次了,那就是為什麼印度古老的傳說之中,有每隔若干年就有一次「劫」的原因!
當然,一個「劫」和下一個「劫」之間的若干年,可能是幾百萬年,幾千萬年,甚至幾億年。但如果地球表層已有這種異乎尋常的怪現象出現,是不是表示這次的「劫」已然來臨了?
原振俠首先明白了貝沙博士的意思,也自然而然想到了許多問題。其它人也在十分短暫的時間中明白,同樣也想起了許多問題……這一點,可以在各人駭然的神情中得到證明。
一時之間,除了急速的喘息聲之外,沒有人說話。先打破沉寂的還是原振俠,他一開口,自己也吃驚何以聲音會變得那麼啞:「石油蘊藏的深度,可以超過三千公尺。那就是說,原來在地球表面上的生物,可以被埋到幾千公尺深的地下去!」
沒有人搭腔,雖然人人向他看來,可是卻沒有人說什麼。從各人的神情看來,多半他們全在想,當自己的身體,和所有的人,所有的其它生物在一起,忽然之間,被埋到了幾千公尺深的地底下,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
原振俠清了清喉嚨,可是由於他想到的事,實在太令人震撼,他說話的聲音好不了多少:「照那種情形看來,本來只有幾百公尺高的山區,在一次變動中即成為平地,那……那種變動,不能算是大變動!」
貝沙喃喃地道:「只……只不過是小變動……那只是一個警告……一個開端,真正的大變動……天翻地覆,我們的生命……太微小,不能想象……」
貝沙博士由於說話的時候,身子不住地顫抖,所以講起話來,也斷斷續續,聽了更增加各人心頭的重壓。原振俠看著各人,看到各人的臉色都極差,他自己也感到雙頰有點發麻,想來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自然而然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我有點不明白,山全是堅硬的岩石,整個山區,是怎麼變成平地的?那麼多岩石,難道都跌進地心去了?」
院長嘆了一聲:「不是那樣,而是形成了一個極大的高出水平線的高原。可是在高原的表面,卻是平整的,尤其飛到上面,空中俯瞰,看起來就像平地一樣!」
貝沙博士的聲音苦澀之極:「早在不知多少年之前,它已經做過一次了!」
各人向他望去,他用力一揮手,自口中送出幾個字來:「利馬高原!」
眾人都不由自主,「颼」地吸了一口氣!
就算未曾到過秘魯利馬高原的人,也可以知道那個地質上的奇迹。它在平地拔起,邊緣全是聳天峭壁,可是上面卻又是平地,並不是山嶺。
正如貝沙所說:「早在不知多少年之前,它已經做過一次了!」
可怕的,令人一想起來就心驚肉跳的是,這個「它」,是一種什麼力量?來自地球本身,還是另外一種力量使地球在作改變?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無法再設想下去。
直升機在這時候,飛行了將近三百公里,在一個小型機場降落,補充燃料。原振俠和幾個人一起下了機艙,在機場的草坪上緩緩踱步,貝沙來到了他的身邊,大是感嘆:「人類對自己生存所依賴的地球,所知甚少,卻不肯腳踏實地去研究,偏偏熱中於什麼太空的探索……」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用力用腳頓了頓地。原振俠卻在這時,抬頭看天,他也無限感嘆:「太空探索也不是不重要。事實上,的確有許多星體上,有極高級、極文明的生物,而且,也曾不止一種,不止一次到過地球!」
貝沙博士看來並不同意原振俠的話,他只是把手杖掄得虎虎生風……人在一個小空間之中困得久了,就會喜歡有大幅度的動作。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人類的科學不夠先進,不然,有了警告,也有可能逃過劫數!」
貝沙緩緩搖頭:「沒有可能,比起整個地球來,人太渺小了!」
原振俠的聲音低沉:「沒有人叫你和地球的力量相對抗,人類可以離開地球……永遠的或暫時,永遠離開,是對這個善變的星球徹底失望;暫時離開,是等它又恢復了平靜時再回來!」
貝沙張大了口:「全人類?五十億,或者更多,逃到別的星體去?是不是還要和諾亞躲避洪水一樣,再帶上許多地球上的動物?」
原振俠被自己的想象,帶進了一種異樣的情緒之中,他甚至有點悠然神往:「有何不可?」
貝沙又掄起手杖,看情形,他當初的意圖,是準備用力向原振俠的頭上敲下去的。但是他畢竟是高級知識分子,雖然由於一時衝動,想出手打人,但立時冷靜了下來。但是他仍然被原振俠的話,氣得滿面通紅,那是在所難免的了。
原振俠抬頭,向凝止在自己頭頂上的手杖看了一眼,笑:「你別激動,嗯,美國加州的聖安德烈斷層,肯定會發作,對不對?」
貝沙苦笑:「是,那可能是地球表面重組的一個環節,一旦發作,加州會和美國大陸脫離,成為一個島。」
原振俠向他指了一指:「你一定曾參加過這個斷層的研究工作,能預言它的發作日期?」
貝沙攤了攤手:「幾乎全世界的專家都同意,從現在開始,一年之後,一萬年之內。」他略停了一停:「或許是更久些。」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一萬年,人類文明發展到如今,不過五千年!要是有一萬年時間給人類去逃難,你想是不是有成功的可能?」
貝沙這才明白,原振俠兜了一個圈子,還是在解釋他的假設。他略想了一想:「地球人的科學進步,以幾何級數的方式在進步,從人類第一次有可靠紀錄的飛行,到人類第一次登上月球,只不過隔了六十年。嗯,一萬年,人類的科學不知進步到什麼程度了!」
他說著,抬頭望向晴空。剛才他還生氣得想打原振俠,這時,他倒也覺得,這種全人類離開地球的說法,雖然荒誕,但也未必絕無可能!
原振俠背負雙手,來回踱了幾步:「自然,未必要一萬年那麼多,但要是少過一千年,希望就微之又微。而且,人類還要徹底改變固有的生活方式,再也不能有任何戰爭。愛因斯坦要是在兒童時期就死於炮火,人類科學進步就會延遲許多年!」
貝沙長嘆一聲:「要人類不打仗?沒有戰爭?互相之間完全信任,解除武裝,坦誠相對?把力量集中在除了軍事科學之外的別的科學上?」
原振俠點頭:「只有這樣,人類科學進步才能加快步伐!」
貝沙大叫了起來:「原,我看再隔十萬年也做不到!」
他叫得十分大聲,引得所有人都向他看來。恰好這時,駕駛員已在向各人招手,表示直升機又快起飛了!
貝沙和原振俠一起向直升機走去,貝沙望了原振俠一會,由衷地道:「你是一個十分有趣的年輕人!」
原振俠微笑,沒有說什麼,也沒有進一步介紹他自己。像他那樣精-絕倫的人物,絕無法簡單介紹,而精-到了他這樣的地步,自然再也不會在乎人家怎樣看他了!
一干人等又再次上了直升機,一直向西北方向飛去。到了下午時分,駕駛員指著前面,叫了起來:「看!」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看到的現象,奇特之極。的確有點像利馬高原,也像是一塊巨大無比,呈不規則圓形的大石,表面相當平整,被放置在平原之上。
說那原來是一個高低起伏,山嶺崎嶇的山區,簡直無法令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