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方倩柔對這一陣笑聲,自然地產生一份恐惶,她恐惶的不是為她自己的安全,此刻她已經到了忘我的地步,她是為金盞花感到恐惶,她在笑聲一落之後,緊接而來的傷害。

她突然間,把金盞花抱得更緊。

金盞花也忽然伸手拍拍方倩柔的背,很平靜地說道:「倩柔,不要這樣。」

方倩柔委屈地叫道:「花大哥!」

金盞花說道:「倩柔,你不明白,如果她要傷害我,你是保護不住我的。她只要用一根指頭,在任何地方一點,就會要了我的命。」

方倩柔不安地叫道:「花大哥,如果她將你害死,我也不會活下去的。」

金盞花嘆了口氣說道:「倩柔,不要說這種話。我虧欠你已經太多了,你如果……唉!」

方倩柔突然鬆開雙手,只是依偎在金盞花的身邊,很嚴肅地說道:「花大哥,這虧欠二字我是不要聽的。如果說虧欠,那應該是我。你知道嗎?自從我眼睛瞎了以後,是你為我帶來了生氣和希望,如果不是你,我這一輩子就生活在絕望的深淵裡,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大的恩惠。」

她仰起頭,認真地:「花大哥,如果你有什麼意外,我是一刻也不會多活下去的。」

厲如冰在一陣狂笑之後,她是要取笑或戲弄金盞花的,可是她在笑聲停了以後,沒有說話,因為她被眼前的情景,迷惑了自己。

一個已經完全失去武功的江湖浪子,一個是雙目失明的瞎:尹姑娘,兩個截然不同身份的人,兩個完全不同處境的男女,居然有這樣深厚的感情,真是厲如冰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

尤其她聽到金盞花和方倩柔彼此互替生死。是厲如冰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聽到的話、第-次看到的事。如果不是她親眼看到,任何人說來她都不會相信。

如今,她親耳聽到了,也親眼看到,她能相信嗎?

她自己禁不住搖搖頭,因為在她的心裡,人與人之間,只有利用的價值,剩下來的只有恨,那裡還有無企無求地獻出自己的生命。

厲如冰呆在那裡,半晌沒有說話。

方倩柔站在那裡沒有聽到有任何動靜,她的手心仍然一直在出冷汗,緊緊地抓住金盞花的手。

她側著耳朵傾聽一下,但是,立即她又恢復了失常的神態,她平日要求自己盡量不做出瞎子的形狀,她昂著頭問道:「厲姑娘,你也笑夠了,還有什麼指教嗎?如果厲姑娘沒有別的事,請你離開這裡。」

金盞花接著說道:「在下由於令師一記玄陰掌,幾乎斷送了性命,多虧了玉蟬秋姑娘救了我的性命……」

厲如冰奇怪地說道:「你是說玉蟬秋能除去你身上的寒毒,怎麼會呢?她有解藥嗎?」

金盞花不覺臉上一陣熱,因為他想起玉蟬秋裸體相擁的事,隨又一陣沉重。他只是搖搖頭說道:「玄陰掌的寒毒不是只有你師父才有解藥的。」

他又立即提高了聲調:「反正我沒有死,這是真的。你也不必管我是怎麼去除寒,倒是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由於你師父地一記玄陰掌,使我喪失了武功……」

厲如冰問道:「因此你恨她?是不是?」

金盞花說道:「恨,開始是有的,但是,習武不精,又能怨誰。我要告訴你的不是這個,而是玉蟬秋的下落。」

厲如冰哦了一聲說道:「是真的嗎?」

金盞花道:「你為什麼對每個人都以一種懷疑的心情來看問題呢?你為什麼不能試著去相信別人呢?」

厲如冰開始有些不耐的煩躁,說道:「廢話少說,告訴我玉蟬秋現在那裡?」

金盞花搖搖頭說道:「我很奇怪。你跟你師父十多年,找沒有說錯吧?十多年除了讓你懷疑,不相信別人、恨所有的人之外,難道沒有傳授你一點別的東西嗎?」

方倩柔輕輕地阻止著說道:「花大哥,你不要說了。」

厲如冰卻接著說道:「不要緊,讓他說。金盞花,你於脆說得明白一些,你到底想說什麼?」

金盞花說道:「從你師父一記玄陰掌差點要了我的命這件事來看,她的武功是位高人。可是,你是她的徒弟,為什麼沒有教你為人處世之道。」

厲如冰說道:「誰說沒有?」

金盞花說道:「懷疑、猜忌、仇恨、報復……是這些嗎?」

厲如冰說道:「除了這些還有什麼?」

金盞花笑笑說道:「人與人之間,還多的是互諒、互助、互愛、容忍、謙讓……就如-個江湖客來說,還有一個義字,為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這種犧牲、奉獻,你曾經聽過嗎?」

厲如冰有一種似懂非懂的表情,臉上的表情是迷惑的,是茫然的!

金盞花說道:「現在我要告訴你,玉蟬秋她到哪裡去了。」

厲如冰說道:「那你就快說呀!為什麼要兜圈子?」

金盞花說道:「玉蟬秋為了我的武功喪失,她立意走遍名川大山,攀荒四塞,為我尋找靈藥,遍訪名醫,恢復我的武功。」

厲如冰想了下問道:「那是一種很艱苦的旅程啊!」

金盞花說道:「何止是艱苦,也是一種危險的旅程,走在無人的崇山峻巔之中,一個單身姑娘,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危險!很可能隨時丟掉性命!」

厲如冰禁不住問道:「為什麼呢?她欠你什麼嗎?還是你給她多少代價?」

金盞花笑了,他笑得憐憐。他搖頭說道:「已經沒有辦法說清楚了,我只能告訴你,她不欠我什麼,我也沒有任何代價可以收買她替我跑萬水千山,那只有一個東西使她這麼做:那就是情感。」

厲如冰不解地問道:「情感?有什麼樣的情感能值得這麼做?」

金盞花說道:「友情、愛情、親情,都可以使人無條件地奉獻出自己,只要這份情感是真的!」

厲如冰低著頭,她在迷惑中沉思。

因為金盞花所說的這些話,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

情感,是一個多麼令人難以捉摸的東西,能讓人如此不顧一切,冒險犯難嗎?

厲如冰想了一想,抬起頭來問道:「金盞花,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金盞花說道:「我為什麼要騙你呢?這樣吧!我再為你講一件事。」

方倩柔是聰明的人,她立即知道金盞花要說的是什麼,她立刻說道:「花大哥,說了許多話,未見得能讓她相信,又何必說呢?」

金盞花說道:「倩柔,厲姑娘也是一位聰明的姑娘,她會從冷酷的恨海中回頭的,你不覺得這也是-場功德嗎?」

厲如冰說道:「金盞花,你不是要再講一件事嗎?為什麼不講下去呢?」

金盞花說道:「厲姑娘,我們站在這裡說話,彼此都覺得很緊張,為什麼不坐下來,輕鬆地來談談。」

厲如冰有些不解地問道:「坐下來談?為什麼?」

方倩柔姑娘真正是玲瓏心巧,她立刻明白了金盞花的心意,她也感覺到方才的危機,已經完全過去了。

她鬆開金盞花的手,上前走了兩步,含笑說道:「厲姑娘,對不起,今天是我的不是,你來到方家後院應該是我的貴客,為什麼我都忘記請你到房裡去奉茶,請吧!厲姑娘,我在前面帶路。」

厲如冰奇怪地說道:「你帶路?」

方倩柔微笑說道:「是啊!這裡我是主人,當然是應該由我來帶路。俗話說:在家不會迎貴客,出外方知少主人!我是在家裡懶散慣了,對客人有了怠慢,請多包涵啊!厲姑娘!」

厲如冰看她臉帶笑容,從容地朝著迴廊那頭走去,她不覺地走過去伸手扶住方倩柔姑娘。她這樣一伸手,方倩柔不覺一怔,但是,那只是一瞬間的,立即她滿面笑容,並且回過頭來,面對著厲如冰,點點頭說道:「謝謝你,厲姑娘。」

厲如冰不很自然用手牽著方倩柔的手,隨意地問道:「方……姑娘……!」

方倩柔立刻接過來說道:「我叫方倩柔。」

厲如冰頓了一下,說道:「倩柔姑娘,你看起來很快樂。」

方倩柔偏著頭,臉上露著俏皮的笑容說道:「為什麼要不快樂呢?是因為我是瞎子嗎?」

厲如冰連忙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方倩柔笑容可掬地說道:「厲姑娘。當我眼睛剛瞎了那段時間,我的確是很苦惱,我對周圍一切的人和事,都充滿厭惡!可是後來我想想,我為什麼要這樣呢?我的眼睛瞎了,我的其他一切都與別人一樣,我照樣地可以享受……情感給我的溫暖,親情、友情……」

厲如冰笑了一下說道:「還有愛情是嗎?」

方倩柔笑容不斷,她並沒有回答這個,她只是很認真地說道:「當我的看法改變了之後,我就充滿了快樂,厲姑娘,還有一個更讓我充滿希望的原因,玉姊姊說……」

厲如冰說道:「你說誰?誰是玉姊姊?是玉蟬秋嗎?」

方倩柔說道:「是啊!玉姊姊對我的愛意,對我的關懷,比親姊姊還要好。」

厲如冰顯然又有了新的不解,她長長地哦了一聲,說道:「玉蟬秋她說些什麼?」

方倩柔說道:「玉姊姊她說,等她為花大哥找到了靈藥,恢復了花大哥的武功,花大哥就可實現他的一項心愿。」

厲如冰問道:「金盞花,你的心愿是什麼?」

方倩柔微笑著說道:「讓我來回答。花大哥要像玉姊姊一樣,踏遍千山萬水,要尋靈藥,為我治好眼睛,讓我重見光明!」

厲如冰噓了一口氣說道:「我真搞不懂,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幫他,他又幫你,到底這是為什麼?」

金盞花跟在後面說道:「這就是為人之道,並不為什麼。朋友就有互相幫助的義務,幫助人的本身,就是一種快樂,被幫助的更是內心充滿了溫暖,各蒙其利,為什麼不做呢?」

一路走來,到了方倩柔的書房,也就是金盞花居住的地方。

方倩柔讓厲如冰進來,並且招呼她坐下。

厲如冰看了看四周,坐下來以後,春蘭乖巧地適時送上來新沏的茶。淡淡地清香,給人帶來舒暢。

厲如冰坐下來,笑了笑說道:「你們把我當作客人一樣的來接待?」

方倩柔微笑說道:「我們是把你當作朋友來接待。」

厲如冰詫異地說道:「我也是你們的朋友嗎?」

方倩柔微笑說道:「為什麼不是呢?我們談得這麼投機!你不覺得我們彼此談得很融洽嗎?朋友認識的時間不拘長短,有的一見就成為很好朋友,比如說像我們一樣!」

金盞花說道:「厲姑娘今天一定聽到很多以前沒有聽到的事,其實,真正說來,今天我們所說的,都是一些常情,只不過厲姑娘過去……自幼隨師父修鍊,從來沒有接觸過,所以,聽起來新奇而已。」

方倩柔說道:「厲姑娘是一位本性十分善良,為人又是冰雪般的聰明,只要一說,就沒有不知道的。」

厲如冰不覺一笑說道:「我真的像你們說的那樣嗎?」

金盞花說道:「我們還沒有說到你的特點,比方說,你是從來不展顏一笑的,可是你方才那一笑,使人看到你真正美麗,真正的麗質天生……。」

方倩柔笑道:「只可惜我看不到。」

金盞花說道:「你一定可以看到的,因為,玉蟬秋會尋到靈藥,恢復我的武功,我也一定可以尋到靈藥,治癒你的眼睛,到那時候,你不是就可以看到厲姑娘了嗎?」

厲如冰又不禁莞爾一笑說道:「我看你們對一切都充滿希望,也充滿了信心。」

方倩柔這才正色說道:「厲姑娘,你說對了,因為對一切充滿希望,所以,我們活得快樂;因為對一切充滿信心,所以我們對任何人與事,不會輕易的仇恨!」

厲如冰點點頭說道:「要是旁人說這種話,我會當他是在說空話。你不同,你本身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我無法不相信你,說實在的,今天我聽了許多,也看到了許多,從前都沒有做過,沒有看過的,今天讓我學習到了許多。」

金盞花說道:「這話不像是出自厲姑娘之口!」

方倩柔低低地叫道:「花大哥!」

金盞花笑笑說道:「我說的是內心話,厲姑娘一身傲骨,心比天高,而且對人與事的看法,都是充滿了仇恨……。」

方倩柔忍不住再度叫道:「花大哥!」

厲如冰微笑了一下說道:「沒有關係,說實話,要擱在以前,我早就動手打起來了,可是現在我覺得他說的也不無道理。」

方倩柔連忙說道:「我雖然看不見,可是我可以聽得到,厲姑娘笑著說話的時候多了。一個人有了笑容,整個人生都會隨著改變的,只可惜我看不見,否則我可以看到厲姑娘可愛的笑容!」

厲如冰說道:「你不是等待金盞花為你尋靈藥的嗎?等你的眼睛復明了,你不就可以看到了嗎?相信那時候我還不是老婆婆,我的青春還在。」

金盞花微笑擊掌說道:「一個人能笑,而且能說笑,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厲姑娘,你不覺你突然間改變了很多嗎?」

厲如冰笑笑說道:「這大概就是你們說的,我的本性是善良的,過去……。」

金盞花說道:「過去是受了令師的……。」

厲如冰立即正色說道:「金盞花,不要批評我師父。」

金盞花馬上道歉:「對不起,幸好我還沒有失言。」

厲如冰說道:「你挨了一記玄陰掌,你有理由恨她,但是,你們都一再強調,不會恨一個人。」

金盞花點點頭說道:「那是當然,恨並不是一件好事。」

厲如冰說道:「我恩師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但是,她的眉頭從沒有展舒過,彷彿是背負著深沉無比的仇恨,她生活嚴謹,完全苦行生活,對我的教誨更是嚴格。啊!我為自己師父說得太多,而且時候也不早了……」

方倩柔連忙說道:「厲姑娘,現在也快要到用飯時候了,何不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用午飯呢?」

厲如冰說道:「和你們?」

方倩柔很自然地說道:「是的,在這裡吃飯只有金盞花和我,他在這裡沒有別人知道……當然,厲姑娘是例外。」

金盞花說道:「厲姑娘,你還記得我要向你說明兩件事嗎?」

厲如冰說道:「你已經說了一件,玉蟬秋為恢復你的功力,隻身走天涯的事。」

金盞花說道:「我說的第二件事,就是我被安排在方姑娘這裡。」

厲如冰看了方倩柔一眼,方倩柔似乎已經感受到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她,她感到有一點不歡。只是輕輕地對金盞花說道:「這件事有什麼值得說的呀?」

金盞花說道:「值得一說。厲姑娘,我失去武功之後,萬念俱灰,對未來失去信心,這時候玉蟬秋為我尋葯走天涯。而方倩柔為了收容我,不讓我在流浪中自尋絕路,讓我住在這後院,她冒著名聲玷污的危險,救了沮喪的我,讓我靜心地在等待,在修養,這份恩情……。」

方倩柔連忙說道:「為什麼一定要說是恩情呢?」

厲如冰說道:「金盞花,我明白你說話的用意,人與人,應該處處時時講著友愛,這個世界才會令人溫暖。」

她上前握住方倩柔的手,說道:「我必須走了,今天讓我收穫很多。」

方倩柔依依地說道:「你一定要走嗎?」

金盞花說道:「她來了為了打聽玉蟬秋的下落,如今玉蟬秋下落不明,你如何回去跟令師回話?」

厲如冰說道:「我師父已經離開了,在桐城只有我一個人。因為師父說,留在桐城,注意玉蟬秋,就這樣我留下來了。」

金盞花說道:「你一個人留在桐城,將有什麼樣的打算?」

厲如冰笑笑說道:「江湖道上我是陌生的,也許我該闖一闖。」

方倩柔突然說道:「厲姊姊,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厲如冰一怔,她忽然伸出另一隻手,將方倩柔雙手緊緊握住,半晌才說道:「你真的叫我姊姊?啊!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麼好聽的稱呼!讓我聽著是那麼舒服。」

方倩柔也握著厲如冰的手,誠懇地說道:「厲姊姊,我們一見如故。我要在此刻,向你提出一個請求!厲姊姊,留下來好嗎?我是說,請你留在我這個後院。反正你在桐城是一個人,而且又沒有要事,就算是等候玉姊姊的歸來,你在這裡跟我們朝夕相處,那該多好,答應我好嗎?」

厲如冰笑笑說道:「倩柔,你的真情,我很難拒絕。請你給我一個思考的時間。」

方倩柔說道:「厲姊姊,只要你知道我是一片真誠,那就好。厲姊姊,我在等候你的來臨。」

厲如冰很慷恨地說道:「好!即使我不能搬來,我也會前來跟你說明,而且,我也會常常來看望你們。」

她點點頭,鬆開手,站起來正要走出房門。

金盞花忽然說道:「厲姑娘住在桐城縣何處?」

厲如冰沒有回答。

金盞花即又說道:「對不起,我的意思如果厲姑娘回去方便時,拜託你經過一下東門的一家客棧,那時住了一位安慶府的捕頭鐵尺王……。」

厲如冰立即說道:「他是為相府遺失金盞的案子,來到桐城的,怎麼會跟你扯上關係?」

金盞花說道:「你也知道金盞這件案子?」

厲如冰淡淡地說道:「來到桐城的人,還有不聽說的嗎?」

金盞花說道:「我是來看熱鬧的,因為金盞花與金盞二字有關係,因此變成了嫌疑最重要的人。」

厲如冰說道:「因此鐵尺王找上了你。」

金盞花說道:「他大概還不夠資格找我,是我找上了他,希望從他身上找出金盞花的案情,結果我給自己套上了麻煩!」

厲如冰說道:「他求你?」

金盞花說道:「我們這些人最怕的大概就是一個『求』字。我答應給他迴音的,結果……唉!」

厲如冰說道:「要我去替你說一聲?這個差事我應該做的,如果你不是中了玄陰掌,至少你不會失這個約。」

她沒等到金盞花回話,便對方倩柔說了一句:「我走了。」

方倩柔緊跟了兩步,幾乎絆倒在門檻。她叫道:「厲姊姊,我在等你。」

厲如冰遠遠的應了一聲,飛身越出方家後院的圍牆,便逕自往東門客棧走去。

從方家後院到東門大橋附近的客棧,路程很近,而且不是很熱鬧的大街。從豐備倉到向陽門,出東門就到了大橋。

厲如冰忽然感覺到有人在跟蹤她。

一開始,她有一股氣上撞,照她以往的脾氣,她會很快地逼住對方說出真情來,直截了當地做了處置。

此刻的厲如冰是茫茫地笑笑,根本就沒有去理會,逕自找了客棧,在櫃檯前打聽,掌柜的立即卑躬奴顏地恭送姑娘到鐵尺王的房門口。

掌柜的記得玉蟬秋姑娘的前車之鑒。

厲如冰一敲門,裡面傳來醉意甚濃的聲音。

推開進去,鐵尺王醉態可掬,半伏在桌上,眯著眼睛望著進來的人。

他一眼看到厲姑娘,一個冷汗,酒意去掉一大半,酒都化作冷汗,衣都濕了。

他趕緊扶著桌子,站起身來,說道:「不知姑娘來,失禮得很。」

厲姑娘走進來四下看一看說道:「大名鼎鼎的安慶府鐵尺王,成為成天包著酒罐子的醉貓,傳出去恐怕不大好聽。」

鐵尺王垂下眼,十分哀傷地說道:「不瞞姑娘說,鐵尺王今天已經連貓都不如。在桐城縣整整住了一個半月,進退失據,除了喝酒解愁,我什麼辦法也沒有,既不能回去,又不能不回去,我……真不知道怎樣才好。」

厲如冰說道:「你應該回去,這件案子你辦不了。」

鐵尺王說道:「按說我早就回去,因為我遇到了兩位名人,神偷陽世火和金盞花,給我帶來希望,沒想到,這兩個江湖上的大名人,居然對我這樣老朽,失了信約……。」

厲如冰說道:「不要怪他們,因為事情的變化,也不是他們所能料得到。今天我來,就是告訴你,回去吧!這案子不要查了,只要你回去向知府大人交差,準備後事。」

鐵尺工睜著眼睛說道:「小的不明白姑娘說什麼?」

厲如冰說道:「不要辦這件案子,相府里會銷案不追,你又何必在外面浪蕩呢?」

鐵尺王果然是老捕頭,立即深深一揖,說道:「姑娘的話,我還能信不過嗎?小的在此叩謝姑娘的幫忙,小的明天一早就走。」

從「老朽」到「小的」,鐵尺王那份感激之情,是可以想見的。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得出鐵尺王不愧是老江湖。像這樣一宗重大的案子,他能在桐城一等就是一個多月,他死捏著金盞花這條線索不放。

在等著一個多月之後,他又居然憑著厲如冰的幾句話就決心回安慶府交差。

除了說他是老江湖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說明。

厲如冰臨出門,又轉回身來,說道:「這是一趟苦差事!」

鐵尺王拱手說道:「談不上苦,小老兒是活到老、學到老,這趟差事又讓小的增長不少見識。」

厲如冰從身上掏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說道:「這錠金子給你,足夠你回去養老的人。」

鐵尺王退後一步,驚慌拱手說道:「姑娘的賞賜,小的不敢收……」

厲如冰說道:「我說過這是你這趟苦差事的一點補償。」

鐵尺王叉手正色說道:「小的冒昧的問姑娘一句話……金盞這件案子,是與姑娘有關?」

厲如冰說道:「如果與我有關,你就要拿我歸案?」

鐵尺王連忙說道:「不敢!不敢!」

厲如冰說道:「那不就結了嗎?你拿了錢回安慶府,保你可以結案,你回家做你的老太爺,享你的清福,你還要知道什麼?」

鐵尺王連聲「是、是」之後,他忍不住又說道:「姑娘,小的斗膽多說兩句,小的原來以為姑娘是相府里的玉姑娘……」

厲如冰說道:「所以你才一口答應回去,是不是!」

鐵尺王說道:「可是現在小的發覺姑娘不是……」

厲如冰說道:「所以你又改變了主意。」

鐵尺王說道:「小的不致於那麼沒有眼色,敢跟姑娘說話不算數。只是小的覺得奇怪?姑娘既然不是相府里的玉姑娘,為什麼要出面攪和進去這件案子?又如何一再告訴小老兒,回安慶府交差,絕對可以結案,這些事都是令小老兒沒有辦法明白的。」

厲如冰說道:「如果我告訴你,相府里的金盞是我盜的呢?」

鐵尺王眼睛爭得像雨淋蛤蟆。

厲如冰說道:「現在我把金盞送回到相府,是不是可以銷案?」

鐵尺王一直說不出話,站在那裡發獃,因為這一時的變化,超過了他所能想到的。

厲如冰說道:「你是不相信我的話?」

鐵尺王竟然額頭上出了汗,連聲說道:「相信!相信!」

厲如冰說道:「如果你不相信,你就不要回去,隨你的便!」她說著話,就飄然而去。

撇下了呆在房裡半天回不過神的鐵尺王,厲如冰一直奔向城西相府大街。

對於相府,厲如冰似乎非常的熟悉,她不走大門,從後花園一躍而進,後花園里沒有人影,正斜的夕陽,照得花園裡的殘荷謝菊,有一分蒼涼。

厲如冰沒有再向前進,繞過一處迴廊,穿過一叢紫竹,停在一堵矮矮的圍牆前,牆上有一處圓形月亮門,雙扉緊閉。

厲如冰站了一會,她沒有越牆進去,來回地走了兩趟,停在月亮門前,舉手叩門。敲了幾聲,才聽到裡面有個稚嫩的聲音問道:「誰呀!」

月亮門呀然而開,門裡站了一位垂髻小丫環,睜著一雙烏溜眼睛,充滿了驚訝的眼神,問道:「你是誰呀?」

厲如冰皺了皺眉毛說道:「我是來見老夫人的。」

小丫環天真地望站她問道:「看你的樣子,像我們相府里的玉姑娘,可是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誰呀?你不是我們相府里的人,對不對?」

厲如冰說道:「你看我真跟你們玉姑娘長得很像嗎?」

小丫環說道:「是真的很像。可惜玉姑娘現在走了,要不然你跟她比一比就知道了。」

厲如冰說道:「你知道玉姑娘她到那裡去了嗎?」

小丫環搖著頭說道:「不知道,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呀?你是怎麼進到相府來的?你這樣一個人闖進相府,是要被捉到官里去的。」

厲如冰笑笑說道:「他們不會捉我到官里去的,讓我進去看老夫人好吧?」

小丫環伸著雙手說道:「不行!你這樣怎麼能見老夫人?按規矩是要通報的,然後才能傳見。」

厲如冰說道:「那你替我通報吧!」

小丫環急著搖手說道:「不行啊!……」

裡面這時候傳出來問話:「小玉!外面是誰呀?」

小丫環悄悄對厲如冰說道:「糟糕!老夫人聽到了。」

她又忙著朝後面回話:「回老夫人的話,是一個不認識的人。」

裡面長長地「啊」了一聲,接著又聽說道:「那就請她進來吧!」

小丫環應了一聲「是」,又悄悄對厲如冰說道:「老夫人叫你進去吶!」

厲如冰也悄悄地對小丫環說道:「不會叫人來捉我吧?」

小丫環說道:「我看是不會的啦!這地方是禁止閑人前來的。」

厲如冰笑笑捏了一下小丫環的臉,便走進門去,門裡是一處小小的花圃,種植著幾株梅花,只是現在不是開花的季節,顯得有些冷清。走過小花圃,走進格子門,但見香煙燎繞,神龕里供的是觀世音菩薩。

厲如冰立即收劍心神,恭恭敬敬地在蒲園上叩了三個頭。

她剛一站起來,就聽到有人問道:「姑娘,你貴姓呀?你要見老身有事嗎?」

厲如冰回頭一看,她的心一跳,她看到一雙非常熟悉的眼睛。那雙眼睛正流露著驚訝而又慈祥的眼神,注視著厲如冰。

厲如冰頓時有一種上前擁抱的行動,但是,她沒有那麼做,站在那裡,沒有說話。

老夫人倒是走上前來,牽著厲如冰的手,仔細地看著看著,竟然從眼睛里流出淚水來。

厲如冰有一分心動,說不上來是什麼理由,頓時也有一種鼻酸的感覺。

她忍不住咳了一聲,掩飾住自己的窘態。

老夫人彷彿被咳嗽驚醒,回過神來,不好意思抬起手來拭去眼淚,笑笑說道:「人老了,無緣無故流淚,真叫人笑話。」

她牽著綿手不放,走進東廂靜室里,招呼厲如冰坐-下。

靜室里除了兩張椅子,一張書桌,上面罷了幾本佛經,案頭還供著一盤佛手,散發著清香,其餘真可以說是空徒四壁,使人無法相信,這是相府老夫人居住的地方。

老夫人坐在厲如冰旁邊,還是一直注視著厲如冰,終於說道:「姑娘,你貴姓呀?你跟我們的玉姑娘長得一模一樣,要是你們兩人站在一起,大家一定會以為他們是雙胞姊妹呢!」

厲如冰突然有一種複雜的情緒,淡淡地說道:「我不姓玉。」

老夫人「啊」了一聲,問道:「那你姓什麼呢?」

厲如冰說道:「我叫厲如冰,厲害的厲,其冷如冰的冰。」

老夫。人笑笑說道:「一個姑娘怎麼取這樣的名字,太……太寒了一點!」

厲如冰說道:「我的名字是我師父取的,我是個孤兒,師父說我的身世太凄涼,這個人間對我其冷如冰,所以取如冰,以資記憶。」

老夫人啊了一聲感嘆,說道:「真是這樣的嗎?那真是太不幸了啊!」

厲如冰說道:「為何老夫人說我跟玉蟬秋長得像雙胞胎姊妹,我那有她那樣的好命啊!」

老夫人一聽不覺驚動了一下,連忙問道:「姑娘,你認識蟬秋?」

厲如冰說道:「見過,不熟。」

老夫人說道:「姑娘,你知道她現在到那裡去了?」

厲如冰說道:「不知道,不過我曉得她是為了一份感情去奔走天涯的海角去了!」

老夫人更是驚呆了,喃喃地說道:「一份感情,是什麼樣的一份感情呢?」

厲如冰說道:「老夫人你沒有繼續問我,前來找你為什麼?」

老夫人連忙說道:「姑娘,我正等著你說啊!你是有什麼話要跟我來說嗎?還是要想知道些什麼?」

厲如冰說道:「我是來送還老夫人一樣東西。」

老夫人不解地問道:「送還給我一件東西?是什麼東西呢?」

厲如冰從衣襟底下取出一個布包,放在收桌上。

老夫人找開布包一看,頓時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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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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