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堡來怪客
進了後院,來到一間上房,司徒烈約略一看,這個房間要比先前那家客棧里的陳設還要好,錦幔綾被,直似富豪之家的私人卧室。走至窗前,撩開窗帘一看,院中是座假山,左右正中三面,這時候均有燈光閃動,彷彿都已住了客人。
司徒烈正望得出神之際,身後鬼見愁道:「孩子,剛才你說你看到一個什麼樣的人?」
提到那位怪人,司徒烈的精神可來了。他回過身來笑說道:「啊,老伯,那人的長相,真是怪極了,眼角下彎,唇角上彎,鼻子兩邊有兩條深深的肉溝,沿著腮幫向兩邊成八字分列,因此看上去他時時刻刻都像在笑,其實他一點笑的意思都沒有,老伯,這人是誰?」
鬼見愁微笑道:「他是誰,我怎知道呢?」
「因為他是武林中的人物呀!」
「哦,武林中的人物?你怎知道的?」
「不是武林人物怎麼會被雙鳳喊做老前輩?」
「雙鳳,藍關雙鳳?你認得?」
司徒烈微微一震,忙定神笑道:「雙鳳怎會不認得?史威就是跟她們到長白去的呢,她倆不是雙掌震兩川的師妹么?」
鬼見愁又哦了一聲,點頭道:「我幾乎忘了啦!」
司徒烈笑道:「現在老伯總不能推說不認識了吧?」
鬼見愁笑道:「看樣子是非認識不可了。」
「說呀,老伯,他是誰?」
「說了,你也不會知道的。」
「以後不就慢慢知道了?」
鬼見愁雙眼中突然露出一股喜悅的光輝,他注視著司徒烈,點頭喃喃地道:「孩子,你說得不錯……是的,以後……以後……只要是跟著我,武林中的任何事,你當然都會知道。」
司徒烈只好點點頭。
鬼見愁高興極了,但當他開口欲提那個怪人的來歷時,他的神態突然嚴肅了起來,他肅容道:「此人全銜該是:笑無常,一招勾魂,閻士。」
鬼見愁說著,又自嘆道:「此人傳說死了已三十年之久,想不到還活著。」
「笑無常一招勾魂閻士?」
司徒烈反覆念了好幾遍,果然一點印象沒有。
「如何?我沒有料錯吧?」鬼見愁看了司徒烈一眼,笑道:「別說你不知道,就是比你再大一二十歲的人,知道此人的,也不太多呢。」鬼見愁說到這裡,朝窗外黑黝黝的天空看了一眼,起身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孩子,你先睡吧,我還要出去有點事呢。」
這時候,天方起更。
鬼見愁說畢,抬頭朝窗外望了一眼,旋即轉身匆匆出門而去。
這種情形,在做事一向透著遲緩而陰沉的鬼見愁,還真少見。
司徒烈朝卧室內精緻的陳設重新打量了一番,心想:他從那家客棧搬來這家客棧,就是為了這點么?他又想:他剛才說什麼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他是受了何人之託,而在忠著何人之事呢?
誰有著恁大力量?
司徒烈緩步踱至窗前,一股砭骨的西北風,撲面吹來,饒是身具上佳內功基礎的司徒烈,也不禁感到一陣凜然寒意。
他暗忖道:「唔,冬深了,好冷。」
司徒烈拉上窗幔,僅留下了一道兩指寬闊的狹縫。
他從狹縫中望出去,只見其他幾間上房內,燈火依稀,人語隱約,但因為各有厚幔遮隔,無法知悉那裡面都住的是些什麼人。
他想:玉面閻羅住在哪一間呢?雙鳳來了沒有?
日間,在酒樓上,自他從雙鳳私語中知道正有一位好色而武功高強的老鬼在翼護著雙鳳之後,無巧不巧地,玉面閻羅適時而至,因此,他就一直期待那位什麼老鬼驀然出現,撞破他們的曖昧行為,坐山觀虎鬥。
可是,最後他失望了。
老鬼出現,玉面閻羅正欲離去,兩下里,剛差一步。
他倆在樓梯口險些撞個滿懷,玉面閻羅那種失魂神態,以那位笑無常的成就,照理就該逃不過他的眼光才對。但是,那個老鬼不但放過了玉面閻羅,連向雙鳳問都沒問一句,且在坐沒多久之後即行離去,而留給雙鳳一個絕好機會,細細地想起來,真是令人氣結。
當他悶悶地步出酒樓之際,他也曾轉過另一個念頭。
他想在回到客棧之後,找個借口撩撥一下鬼見愁,借鬼見愁之手,先將不知羞恥為何物的雙鳳除去。
如果成功了,可說是一舉三得。
雙鳳除去了,除了那個鼻子兩側有著兩道肉溝的笑無常將會跟鬼見愁結下不解之怨外,玉面閻羅也必將鬼見愁恨之入骨無疑。以鬼見愁的一身武功,玉面閻羅雖然不敢公然有何表示,但可想見的,他為了要平下這口怨氣,很可能將來會在他師父七星堡主面前搬弄不少是非。
那樣一來,未來的黑道上,可就有熱鬧好看了。
而欲挑起鬼見愁對雙鳳的惡意,可說是簡單之至,只要他有意無意地說起似乎曾聽雙鳳說過什麼「劍聖司徒望」「縱火案」「長白道上的武林人物」,這一類話,包管鬼見愁一定會追潔下去,那時候,他只須說今天在酒樓上見到雙鳳,不由得令他想起了這些,最後再告訴他雙鳳好像落腳泰華大客棧,功德就有圓滿之望了。
他知道,任何圈外人知道這件公案,都將不受鬼見愁的歡迎。」
剛才,在他知道了鬼見愁也已搬來這家泰華大客棧之後,心中不禁一喜,暗忖道,這一來,可更省事了!
誆知巧事經常碰在一起,鬼見愁又受了什麼人的委託,竟在這個時候出門而去,走得那樣匆促,害得他連插嘴的機會都沒得著。
不過,話說回來,鬼見愁這一走,如由他司徒烈自己動手,豈不大為方便。
鬼見愁去哪裡了?
他何時會回來呢?
萬一在動手之際給他回來碰上了,他還有活著跟去七星堡的機會么?……想到這裡,司徒烈又不由得有點躊躇起來。
塞翁失馬,安知非福。
司徒烈這一陣躊躇,竟救了自己一命。
原來,就在這個時候,一條瘦小的身形,輕巧無比地,自前廳屋脊上,宛似一縷淡煙,飄落至對面西廂屋脊之上。
來人身手之佳,令人嘆為觀止。
好險!
司徒烈在看清來人之後,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原來來的不是別人,就是那位鬼見愁去而復返。
現在,他完全明白了。
他知道了鬼見愁系受何人之託,在忠何人之事。笑無常一招勾魂閻士去北京城可能不確,但他說在路上遇到一個朋友,、因而誤了雙鳳的約會時間,卻是真的。
現在看起來,那個老鬼並不糊塗。
司徒烈不禁暗忖道:「難道玉面閻羅跟雙鳳就住在對面么?
抬頭再看,這時,鬼見愁已以倒垂簾的姿勢,將雙腳搭在屋檐上,探頭自窗縫上向室內張望。
一聲輕呸。
一聲冷嘿。
鬼見愁翻身又上了屋脊。
屋內,起了一陣慌亂搶衣之聲,燈光同時熄滅。
片刻之後,玉面閻羅自屋內沉聲怒喝道:「喂,外面來的,是哪一路的朋友?」
鬼見愁冷冷一笑道:「來的是你祖宗!」
玉面閻羅大喝一聲,顯系怒極。人一發怒,膽子自壯。隨著怒喝,通地一聲大響,窗木橫飛,一條身形從窗內如箭射出。
玉面閻羅出來了。
只見他,一掌前伸,一掌護胸,跳落院心,一個回掃大盤旋,未見敵蹤,方將身形站定。
機警利落,不愧七星三煞之名。
玉面閻羅四下約略打量,立即發現了屋脊上的鬼見愁,他朝鬼見愁打量著,鬼見愁也朝他周身上下打量個不停。
這一點,頗令司徒烈驚訝,他想不到他們竟會互不相識。
兩下里僵持了一會兒,玉面閻羅首先仰臉冷冷地道:「朋友面生得很,系來自關外么?」
鬼見愁嘿嘿一笑道:「像你這點鬼年紀,不知老夫為誰,算啥稀奇?」
玉面閻羅忍氣沉聲道:「閣下既然自命前輩,亮出字型大小來聽聽如何?」
鬼見愁哈哈一笑道:「唬跑了你小子,咱們就沒戲文可唱了,我看咱們還是兩免了好!」
玉面閻羅怒聲道:「不論閣下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有多高,我們之間既是兩不相識,往日無仇,近日無怨,閣下今夜來此,其意何在?」
「受人之託。」
「受誰之託?」
鬼見愁又是哈哈一笑道:「更說不得,說出那人名姓,你小子勢將溜得更快。」
玉面閻羅打了個陰哈哈,大笑著道:「老匹夫,你好狂,小爺也不過看在你這把犬齒面上,沒忍心不明不白地得罪人,其實,話說開了,憑你這麼個離棺材板不遠的老東西,你能將你家小爺怎樣?」
鬼見愁淡然一笑道:「能將你怎麼樣?要你的命!」
玉面閻羅狂笑道:「要我的命?哈……哈哈……當今武林中,敢對小爺說這個的,屈指可數,三奇三老,小爺見過,鬼臉婆,小爺也見過,除了這幾位,誰也不在小爺眼下,至於你,哈,哈,老鬼,你是什麼東西?」
鬼見愁嘿嘿一笑,飄身而下。
「老夫是什麼東西,小子,讓你見識見識吧!」
鬼見愁一面陰笑著,一面伸出右手五指,屈張如鉤,其疾無比地徑向玉面閻羅的左肩抓去。
玉面閻羅大喝一聲:「來得好!」左掌一立,便向鬼見愁右手腕橫砍而下。
武術名家的起手式,多半可虛可實,用以試探對方的門派和功力,只要對方應對了,便得改式換招,以防招式用老,為敵所乘。
鬼見愁的第一招,是掌法中常見的「五鬼追魂」,而玉面閻羅還擊的一招則是掌法中常見的「以薄作劍」。
在這一般情形之下,這兩招含有相剋作用,也就是說,要破「五鬼追魂」,惟有「以蒲作劍」。
鬼見愁一出手,玉面閻羅便約略瞧出這個老頭子確實不是一個好相與,但他藝出七星堡主門下,是當今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七星三煞之一,也非泛泛之輩可比,在他,滿以為,不論你這個老頭子的武功有多高,只要你的手臂不是鐵打的,你便得改招換式。
三招一過,對方的出身來歷,絕難逃過他的判斷,那時候,只要對方不是他師父七星堡主的幾位至友之一,他大可亮出「七星堡」的金字招牌,對方斷無不賣交情之理!
如果對方是師父的至友,能跑就跑,不能跑,說幾句好話,求對方別在師父面前提起,諒也不會辦不到。
玉面閻羅的算盤,打得精透。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玉面閻羅的算盤雖然打得好,但這一次,他卻少撥了一顆算盤子兒。
他算錯了他跟對方的功力之差。
他立掌向對方腕肘切去,對方竟然不避不閃,仍以原式朝他肩頭抓來。待他發覺情形有點不對時,已經遲了。
人家比他,就只快了那麼一點點兒。
他的掌緣剛剛切上對方的手腕,對方的五指,業已在他肩頭抓實,一陣劇痛,沁心入骨,整個一條左臂,知覺立失。
鬼見愁一招得手,更不饒人,五指一彈,玉面閻羅當場跌出五六步,鬼見愁嘿嘿一笑,變抓為劈,提身一縱,追上去,揚掌便朝玉面閻羅當頭劈下,一面笑說道:「你死在老夫第二招上,已算不錯的了!」
玉面閻羅,魂飛魄散。
這時,他已深知絕非人家對手,看樣子,連達命都難,人一急,什麼顧忌也沒有了,他為了搶救自己一命,一面就地急滾,一面大喊道:「老匹夫,你有種你就把我的屍首送到七星堡去!」
這一喊,果生奇效。
鬼見愁猛一收式,後退兩步,雙目精光四射地注視著業已趁機挺身立起的玉面閻羅訝聲道:「你是冷敬秋的什麼人?」
玉面閻羅起初還以為對方懾於七星堡的威名,才不敢遽下毒手,及至聽得對方稱呼自己師父七星堡主的語氣,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這下子可夠自己受用的了。
他想起了七殺鐵律,他想起了今夜自己的行為。
他想起了對方可能是師父的一位老友,他也想起了他剛才對人家的驕狂傲態。
現在的他,可真為難極了,他如表現得太過低聲下氣,那不但會丟盡七星堡的臉面,還可能會被對方輕視於自己,這種情形如給師父知道,無論如何,難逃一死!但如果他仍堅硬到底,又怕擔了以下犯上的罪名,縱令對方看在師父的情分上,暫時不向自己下絕情,將來也將無法善後。
「七星堡主便是家師!」
猶疑了好一陣,玉面閻羅這才強忍著左肩的痛楚,垂頭低聲說了這麼一句,話完躬身一揖,倒退三步,縱身上了廂房,消失於夜色之中。
鬼見愁望著玉面閻羅的背影,搖搖頭,嘆息了一聲。
鬼見愁嘆罷,霍地轉過身來,面對司徒烈存身的這一邊,仰臉向上招呼道:「老閻,你還呆在上面做什麼?」
司徒烈聽得頭頂上有人哈哈一笑,跟著一條身形跳落院中。跳落的正是那位鼻子兩側有兩道八字肉溝的笑無常一招勾魂閻士。
笑無常走向鬼見愁,邊走邊笑道:「陰老,辛苦你啦!」
鬼見愁苦笑笑道:「這小子哪兒來的,你大概也聽到了吧?」
笑無常哼了一聲道:「冷敬秋稱強好勝了一輩子,想不到教出來的徒弟竟是這等貨色!」
鬼見愁慨然嘆道:「我輩武人,其能不為門下煩惱者,鮮矣!」
笑無常哈哈一笑道:「我笑無常的煩惱已了,你鬼見愁的煩惱尚未發生,嘆什麼,進去坐坐。」
鬼見愁大訝道:「三殘怎樣了?」
什麼?司徒烈驚忖道:死在我手上的巫山三殘,就是這個什麼一招勾魂的徒弟?
笑無常經鬼見愁這一問,笑容突斂。
他搖頭黯然嘆道:「別提那三個沒出息的東西了!以他們出師以來的所行所為,早該死在老夫掌下才對。但老夫總念他們自遭青城糊塗叟殘去肢體以後,看來實在可憐,俗語說得好,虎毒不食子,親手調教了十幾年,又受了外人的欺侮,看看想想,說什麼也下不了狠心,況且他們自遭挫折以來,不但甚少涉足江湖,更未背老夫的臭招牌行事,所以也沒幾人知道他們是老夫的徒弟,這一點,不無情有可有。」
鬼見愁道:「這樣說來,是你已跟他們明白地切斷了師徒名分了?」
笑無常仰臉哈哈狂笑道:「切斷了?哈……哈……是的,切斷了,永遠斷了……但那是別人代勞的,並非出於老夫之手。」
鬼見愁道:「這怎麼說?」
「他們死了!」
「死了?死於何人之手?」
笑無常凄然笑道:「死於何人之手么?老夫也正要問這個呢!」
鬼見愁道:「你這次出山,就為了這個?」
笑無常陰哼一聲,點點頭道:「一點不錯,老夫此次重現江湖,就是為了這一點!」
鬼見愁道:「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呢?」
笑無常恨聲道:「老夫歸隱關外靈山,先後三十餘年,酒色自娛之餘,同時悟出了一項絕藝,一時苦無傳人可授。便又不禁想起了那三個不成材的東西,便於月前悄悄趕去了巫山。老夫去巫山的目的,並無一定要將這項絕藝授給他們三個之意。只不過順便去看看他們,怎麼說,他們終究是靈山無常門下,如果收有弟子,碰上好資質的,老夫越級轉錄,以孫為徒,總比授予他人為好。
但是,老夫找遍巫山十二峰,最後只找到了三具業已腐爛的屍體。
徒弟和兒子一樣,不論多壞,自己清理了,沒話說,若由別人代勞了,心頭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老夫這次在此間出現,就是為了訪明這是哪位武林朋友的傑作。」
鬼見愁皺眉道:「這樣說來,豈非到目前為止尚無半點眉目么?」
笑無常搖搖頭道:「不,現在有了!」
「誰?」
「鬼臉婆!」
「誰說的?」
「雙鳳。」
司徒烈暗罵道:「好一對賤人!」
鬼見愁失聲道:「雙鳳?就是……她們兩個?」
笑無常點了點頭。
鬼見愁猶疑地道:「她們兩個……不就是鬼臉婆的徒弟么?」
笑無常道:「是的,這也就是老夫相信她們的理由。」
「你已相信了?」
「是的。
「她們怎麼說?」
笑無常道:「她倆說:她倆於數月之前到川西去探望她們在青城開設威武鏢局的師兄,雙掌震兩川孫一麟,那時正值她們師兄接下一批去長白的重鏢,由於人手缺乏,她們姊妹便被邀請隨行,鏢至巫峽,恰巧碰上我那三個劣徒。」
「之後呢?」
「當時由雙掌震兩川按武林行規亮出鬼臉黑符,我那三個劣徒自從被青城糊塗叟殘了肢體以後,大概對青城的一切,都沒有好感,他們一見來的是青城的鏢局,一時勾起他們對青城糊塗史的仇恨,又誤會雙掌震兩川拿出鬼臉符是鎮罩他們,是以便沒有買賬。」
鬼見愁道:「那跟鬼臉婆何關?」
「聽我說下去呀!」笑無常道:「我那三個劣徒在武功上的成就,不必雙鳳渲染誇張,老夫本人就很清楚,他們雖說不上一流高手,但比一麟雙鳳可要強多了!」
「雙鳳動上手后,威武鏢局方面,立有兩個鏢師折在他們手上,接著,一麟雙鳳一齊出手,但仍不是他們三個的對手,就在這個緊要關頭,有人從暗處出來了!」
「鬼臉婆?」
笑無常點點頭道:「是的,鬼臉婆一見地上躺著兩具鏢師的屍體,勃然震怒,大喝一聲,揚起鳩頭杖,就朝我那三個劣徒掃去,老陰,你想想看,以鬼臉婆那根鳩頭杖的威力,我那三個劣徒怎會是她的對手呢?」
「結果呢?」
「結果還用得著問么?」
鬼見愁搖頭道:「有一點我不明白。」
笑無常道:「哪一點?」
鬼見愁沉吟著:「這一段事實的經過,十九都還合乎情理,雖然鬼臉婆的突然出現,稍嫌兀突了一點,但那可解釋為她放心不下愛徒的安全,一路急追下來,湊巧碰上了,所以,這一點也還說得過去。可是,身為做徒弟的人,忽然冒著武林大不韙而叛起師來,似乎應該有個令人同情的解說,才易為人接受!」
司徒烈聽了,點頭暗忖道:照這種語氣聽起來,鬼見愁似乎並不是一個沒有理性的人,將來倒要看看他在逍遙村放的那把火,究竟為了什麼?
這時,笑無常哈哈大笑道:「問得好,陰老,假如我是你,也將免不了有此一問呢!聽我說,老陰,事情是這樣的:威武鏢局保的那位鏢主身上,帶著一顆夜明珠,他們一行到了長白,鏢貨交卸了的第二天,那位鏢主就被人殺了,那顆夜明珠也隨之不翼而飛,這事給你們長白道上的一叟三仙知道了,一叟為財,三仙為色,便聯起手來將一麟雙鳳擄至朝陽觀,因為他們堅信那顆夜明珠已被雙掌震兩川取得。」
「事實如何呢?」
「一叟三仙沒有猜錯。」
「夜明珠真在雙掌震兩川的身上?」
笑無常點頭道:「是的,雙掌震兩川也因此送掉一條老命。」
「這樣說,夜明珠最後落在羊叔子身上了?」
「當然嘍!」
「可惜!」
「可惜?」笑無常訝道:「什麼可惜?」
「可惜老夫這消息得的太遲了。」
司徒烈不禁暗嘆道:像鬼見愁這等人物,依然未斷貪念、真是令人浩嘆,這樣看起來,他在逍遙村放火,一定也有所圖,看樣子只不過他圖的東西價值更高一點罷了!他又想:我家中還有比夜明珠和盤龍劍更珍貴的東西么?
這一點,到了七星堡之後就會明白也不一定。
這時,笑無常神情緊張地道:「老陰,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司徒烈暗暗搖搖頭:這位什麼笑無常,也是一樣。
鬼見愁惋惜地道:「羊叔子給老夫收拾了,但老夫卻未想到他身上還有這麼顆珠子!」
笑無常奇道:「你收拾了羊叔子?」
鬼見愁淡然道:「他跟胖瘦兩老在背地裡算計老夫,豈非咎由自取?」
笑無常更為驚訝道:「那麼……兩老……也跟羊叔子一路去了?」
鬼見愁淡然一笑道:「這有什麼值得驚奇的?我陰厲君的脾氣,難道你老閻還不清楚么?嘿嘿,如果換了你老閻,難道你會比我這老陰慈悲些?」
鬼見愁說著,笑了起來。
笑無常也笑了,像只撲水的雄鴨。
兩人頗有惺惺相借之意。
看到這種情形,司徒烈心頭不禁一動。
他想:鬼見愁和笑無常二人的武功,雖不知道誰比誰高,但二人的武功均不在武林三奇之下卻是毫無疑問的。看樣子,他們兩人之間的私誼頗篤,如果兩人於今后攜手出現於中原武林,那怎得了?
現在,武林中能與三奇武功不相上下的,尚有二人,瘋和尚,白夫人。
白夫人身有隱衷,一時還不能公開露臉,而瘋和尚雖不至助紂為虐,但他出身不明,嘻笑無常,陰晴難定,實在不能算作白道中成份固定的一員。那時候,他師父游龍老人單對付一個七星堡主,勝負就在未定之間,怎可再加上鬼見愁跟笑無常這兩個心腹大患?
於是他想:這兩人武功雖然高不可測,但都有著貪得的短處,他們既然都對夜明珠有著濃厚的興趣,而那顆夜明珠又在我手裡,我何不找個機會讓他們先為這顆珠子自殘一番?
這時院中的鬼見愁又道:「說了老半天,這跟雙鳳叛師又有什麼牽連呢?」
笑無常點頭一笑道:「別忙,這就說到了。一叟三仙擄去一麟雙鳳,目標各有不同,結果是一叟占珠,三仙就色,雙鳳被禁朝陽密室,一麟橫死當場。」
聽到這裡,鬼見愁不禁皺眉道:「就老夫所知,羊叔子除了對名藝名刃外,似乎並不好財呢!」
「這就不得而知了。」
「說下去吧,老閻。」
「鬼臉婆到達朝陽觀的那一天,密室前大廳上尚有其他武林人物,鬼臉婆乘三仙無暇兼顧,以鳩頭杖破門救出雙鳳……」
司徒烈暗笑道:鬼話連篇。
鬼見愁卻點頭道:「這一段頗近事實,之後老夫也到了,一叟兩老就是那天給老夫收拾了的。」
笑無常繼續說道:「雙鳳被救出之後,鬼臉婆第一件提出來查問的,便是她那珍若第二生命的鬼臉黑符,雙鳳推說交給了師兄雙掌震兩川,鬼臉婆再問雙掌震兩川的下落,雙鳳明知師兄已斃於三仙手中;但懾於師尊嚴威,惟恐受責,便搖搖頭,推說不知道,因此那面鬼臉黑符也就不明白所之了。」
司徒烈暗笑道:鬼臉黑符么?在我這裡呢!
鬼見愁道:「鬼臉黑符為驪山一派信物,威譽攸關,如今失落了,鬼臉婆如何肯依?」
笑無常點頭道:「好了,這就是了。雙鳳叛師的原因,毋須我閻士再作交代了吧?」
鬼見愁唔了一聲。
笑無常又道:「知師莫若徒。鬼臉婆當時雖然沒有表示什麼,但雙鳳一見師父面色不善,便知將有何事發生,雙鳳為逃一死,便連夜避著鬼臉婆,向關內逃了出來。前幾天,老夫在北京城裡遇見她們兩個,老夫並不認識她倆為誰,但老夫的老毛病你老陰是最清楚不過的,當天夜裡,老夫略施手段,她倆便都屈服了。」
鬼見愁問道:「之後雙鳳便告訴你鬼臉婆殺了巫山三殘?」
笑無常點頭道:「一點不錯。」
鬼見愁又道:「在她們知道了你是巫山三殘的師父之後?」
笑無常點頭道:「正是這樣。」
鬼見愁突然正容向笑無常道:「老閻,忝在知交,姓陰的有一點必須提醒你。以你笑無常這副絕世身手,今天別說一個鬼臉婆,就三個五個加在一起,只要你誠心去找她的霉氣,她也難達一死。不過話說回來,鬼臉婆在武功上的成就雖然不及我輩多多,但她跟我們這幾個,一向並無任何恩怨,如果你閻兄僅憑一面之詞就將鬼臉婆毀了,你老閻難道就不怕誤中了雙鳳的借刀殺人之什麼?」
司徒烈暗暗喝彩道:說得好!
笑無常聽了,先是一怔,但旋即哈哈大笑道:「陰兄的精細,著實令人欽佩,不過陰兄也未免將閻士看得一文不值了,閻士是如此般地容易給人欺矇的么?哈……哈……哈。」
鬼見愁也是一怔道:「難道雙鳳同時提出了什麼鐵證不成?」
笑無常笑道:「鐵證么?談不上。那不過是兄弟對人察顏觀色的一點自信罷了。」
鬼見愁喃喃地道:「閻兄既有自信,當然錯不了。」
笑無常望了鬼見愁一眼,搖搖頭,無可奈何地道:「看陰兄的神情,一定仍不以為然,看樣子我還得將經過說一說才能令閣下心悅誠服呢!」
鬼見愁道:「願聞其詳。」
笑無常於是說道:「我姓閻的從不往自己臉上貼金,老實說,我笑無常的這副長相,別說是女人,就是男人。也可說是人見人嫌,所以,我姓閻的一出門,不是以金錢令別人低頭,便是以武力令對方屈服,對任何人,無情感可言,因此換來了無常雅號。相信閣下的鬼見愁三個字也是這情形之下得來的吧?」
鬼見愁道:「老夫不好色。」
笑無常道:「好殺也一樣。」
鬼見愁道:「別嚕咦了,說正文吧!」
笑無常哈哈一笑道:「人貴自知,老夫當夜雖然佔有了雙鳳的身體,但並未得到雙鳳的歡心,這是老夫絕不會去自我陶醉的事實。第二天,老夫將她們帶回靈山,她倆驚於老夫在武學上的造詣,更驚於老夫靈山行宮的富麗豪華,便也逐漸消除了不樂之色。」
「就在當天晚上的席上,在她倆知道了老夫就是巫山三殘的師父之後,白鳳朝黑鳳望了一眼,脫口說道:『妹妹,我們有救啦!』但黑鳳卻搖搖頭,以眼色制止白鳳再說下去。老夫見了,心中起疑。便向白鳳追究此語何義,白鳳直不開口,還是黑鳳後來代答道:『老前輩,請別追問了,姊姊的話,我知道,但那種話並不適宜由我們兩姊妹的嘴中說出來,同時,就是說出來了,也不一定有人肯相信。』」
「嗣後,經老夫一再退問,雙鳳方將事情的始末原委道出,老陰,你想這會是雙鳳有計劃的行動么?如果她們心懷鬼胎,會逃過老夫的眼光么?」
鬼見愁點頭不語。
司徒烈暗嘆道:雙鳳的心計和機智,並不在其淫蕩狠毒之下,笑無常呀,笑無常,不論你武功多高,將來你能不死於雙鳳之手,就算你是幸運的了!
半晌,鬼見愁又道:「老閻,你說你幾天前才遇見雙鳳,之後又帶她們回靈山,怎麼現在又在此間出現的呢?」
笑無常道:「老夫得著此一消息之後,當下便向雙鳳追問鬼臉婆目前的行蹤,雙鳳說,她倆是偷著離開師父的,她們師父並不知道她們已逃向關內,一定還會在朝陽附近搜查幾天,經過這陣耽擱,現在可能正向關內進發了,老夫因此地為鬼臉婆回驪山的必經之途,所以在第三天便又帶雙鳳來了此地。」
鬼見愁抬頭望望天色,伸了個懶腰,淡淡地道:「三更啦,我們各散吧!」
笑無常展臂引路道:「先來這邊雙鳳房間里坐坐如何?」
鬼見愁翻起豆眼道:「去看你表演如何殺人是不是?」
笑無常語道:「殺人?殺誰?」
鬼見愁諷刺地道:「閣下的心腸,難道突然慈悲起來了?」
笑無常想了一下,恍然笑道:「你是指雙鳳么?」
鬼見愁冷冷一笑道:「不是指雙鳳,難道是指你進去自己殺自己?」
笑無常哈哈笑道:「陰厲君,你也真是,像那樣嬌美的一對女娃兒,為了這麼一點小小的過失,你以為老夫捨得下手?」
鬼見愁冷冷一笑道:「哦,這樣的么?閻老兒,剛才你說你最近練成了一項絕藝,這樣看起來,是一點也錯不了了!」
笑無常仍然大笑著,鬼見愁說了什麼,他好似一字也沒聽進一樣,鬼見愁說完,他才待要說什麼時,但在望了雙鳳的房間一眼之後,突然開合著嘴唇,沒將聲音發出來。
司徒烈知道,這大概便是內家的傳音功夫了。
只見鬼見愁一面聽著,一面不斷地大搖其頭,表示著極端的反對。
片刻之後,笑無常出聲笑道:「好了,陰兄,你請自便吧!」
鬼見愁低聲道:「閻兄尚請三思而後行方好!」
笑無常大笑道:「陰厲君,你可知道你說這話的語氣一點也不像長白王的身分了呢!」
鬼見愁搖搖頭長嘆一聲,沒再說什麼。
笑無常大笑著,徑向雙鳳跟玉面閻羅幽會的那間廂房走去,鬼見愁自個兒又呆了一陣,這才向司徒烈這邊走來。司徒烈本想迅速上床裝睡,但繼之一想,不行,以鬼見愁這樣的人物,他今夜的行徑,可能早在對方眼中,如想加以掩飾,反易弄巧成拙,橫豎這也沒有什麼,倒不如坦率一點好!
尚幸司徒烈有了這種想法。
鬼見愁尚未進門,便已低聲溫和地道:「孩子,這樣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司徒烈暗暗吐舌忖道:好傢夥!
但他嘴裡卻立即含笑應道:「碰上這樣的熱鬧,誰會睡得著呢,老伯?」
鬼見愁進了屋,打火點上罩燈,拉緊窗幔,走向另一張床,脫去罩袍,上床盤膝坐定,然後抬頭道:「睡吧,孩子,別管燈了,油一干,它自然會熄的。」
司徒烈脫衣上床,忍了又忍,還是不禁起身擁被低聲問道:「老伯,你睡著沒有?」
鬼見愁張開那雙發光的豆眼,訝道:「還不睡,你做什麼?」
「那位老前輩最後說什麼,我能知道嗎?」
鬼見愁好奇地笑著反問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呢,孩子?」
「我想知道他老人家不殺雙鳳的原因。」
鬼見愁深深一嘆道:「這老兒居然會想出這種主意來,實在大出老夫意料之外……唉,真是不幸之至……,睡吧,孩子,明天好上路了……這些事,到了七星堡之後你就知道啦。」
※※※
第二天,兩匹健馬自密雲縣城馳出。
馬上坐著一老一少,馬鞭遙指西南。
像鬼見愁這種人物,如果他無意去找別人麻煩的話,麻煩是永遠也不會落到他身上來的。
所以,一路無話。
到達七星堡,是臘月將盡的一個黃昏。
司徒烈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地跳快起來。在馬上,他第三次望見了那座巍峨的庄堡,以及堡里那座高聳的塔尖。
十三鷹,三煞,七嬌,堡主,施大哥……鐵牢,塔頂對奕,密道脫身……種種回憶,在他腦海里急遽地翻騰著……七星堡到了。
「七星堡到了!」
鬼見愁說著,揮動馬鞭,豆眼中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輝。
司徒烈故作高興地朝前面大聲喊道:「老伯,真的到了么?」
鬼見愁催馬急馳,頭也不回地傳音答道:「真的到了,孩子,小心點,別忘了路上吩咐你的話呀!」
鬼見愁在路上吩咐過些什麼呢?
原來前些日子當他們在渡過冀豫交界的沙河時,倚在船舷上閑眺的鬼見愁,突然俯首凝視著滾滾的河水,獃獃地發起怔來。這種恍然若失,似有所思,亦揪然,亦悵然的迷惘神情,在鬼見愁這位目空一切,自負至極的武林世魔身上,司徒烈還真是第一次發現到。
正當司徒烈感到納罕之際,鬼見愁忽向他點點頭道:「史威,你過這邊來!」
司徒烈依言走過去,鬼見愁伸出那隻曾令無數英雄豪傑身敗名裂,瘦如雞爪的右手,輕輕搭上司徒烈的左肩,先令司徒烈仰起了臉,在司徒烈臉上默視了好一會,這才悠然一聲長嘆道:「真像極了他……越看越像。」
當時的司徒烈,聽了這話,心頭不期而然地猛然一震。
但他終究是個不平凡的孩子,自從在七星鐵塔頂室施天青施大哥說他膽勇,熱情,學識,天賦,什麼都夠,就只缺少一項修養之後,他無時無刻不在這一方面磨練自己。施天青施大哥的每一句話,他都深銘心間,永不忘記。他之所以能夠在長白周旋於一叟兩老三仙之間,有那樣沉穩的表現,實在均為施大哥之賜。
現在,鬼見愁說他像極了一個人,不假思索,也可以知道鬼見愁說他像的是誰。
鬼見愁雖然言來無心,可能只是一種偶爾觸發的感慨,但聽著的司徒烈,終究是心虛的,這種情形之下,以鬼見愁那副無堅不透,銳能穿甲的眼光,只要稍為顯露於形色,要想活著再登沙河彼岸,其亦難矣!
當下,他以無比的定力,提定心神,故作茫然地仰頭笑道:「老伯,你說我像誰呀?您的一位朋友么?我怎不知道的呢?」
鬼見愁噗妹一聲笑了。這種笑容在鬼見愁臉上出現,實在極為難能可貴。他輕輕敲打了司徒烈的肩頭一下,笑罵道:「傻小子,老伯的朋友,你又怎會知道?」
難關渡過,司徒烈的心神立即大定下來。
他仰臉笑著又道:「老伯把我喊到這邊來,就為了告訴史威這個么?」
鬼見愁經此一問,臉色突然一變。
司徒烈心頭又是一緊,他暗付道:莫非這一問問壞了事?
當時只見鬼見愁繃緊臉色,兩眼望著虛空,搖搖頭,緩聲沉重地說道:「不是的,孩子……這個,只是老伯偶爾想到的一點……老伯正式要告訴你的是,七星堡不是一個普通的地方,一般武林人物,誰也不敢無事輕進堡門一步,所以說,一旦到了,你得注意點……在必要時,你得聽從七星堡主……因為此次七星堡之行,在老伯來說,實在太重要了……老伯可能從七星堡中帶出驚人的收穫……但也可能喪生七星堡中……孩子,別感驚惶,這隻不過是老伯的多心之慮罷了,老伯可以告訴你,老伯跟七星堡主不但沒有怨仇,而且是很好的朋友,若論武功,老伯也不一定就在七星堡主之下……只不過……唉,孩子,總而言之,不論事情發生多大的意外變化,憑你這副資質,無論如何,七星堡主也絕不會傷害到你……」
鬼見愁這一席話,帶給司徒烈無窮的迷惑。
一路上,他幾乎想破了腦袋,也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實在太矛盾了!
不是么?想想看罷!
鬼見愁說:七星堡主跟他不但沒有怨仇,而且還是很要好的朋友,但他卻說他可能喪生七星堡中!
這是什麼話?
鬼見愁同時強調他的武功並不在七星堡主之下,但這一點卻又不能保障他的安全,很顯然地,鬼見愁所憂慮的那種危險是無形的,防不勝防的。
那是一種什麼原因而令鬼見愁產生出這種多心之慮的呢?
鬼見愁既對七星堡主的友誼不具十分信心,他又為什麼不辭萬里而來?如說此行重要,重要的地方又在哪裡?
一切的關鍵,均在鬼見愁最後所說的「只不過」三字身上!只不過什麼呢?鬼見愁既不肯明說,司徒烈也只好門在心頭,靜待事實的逐步演變了。
以上是來路上發生過的事。
如今,鬼見愁竟又重新提醒司徒烈,司徒烈的心情不禁緊張起來。
眨眼間,已至堡前。
兩扇闊大的黑漆堡門,緊閉著,馬蹄踏著護河上的石橋,響起回蕩的得得之聲。得得蹄聲驚動了堡門兩側陰影里的兩個彪悍壯漢,兩匹馬在留有少林百餘寺僧足印的堡前廣場上控韁勒住。
鬼見愁尚未開言,兩個壯漢業已竄步而上,攔在馬前,大聲喝道:「下馬,報名!」
司徒烈抬頭一看,來的兩人,正是粗黑高大的七星第五鷹,以及臉上有著一道刀疤的七星第九鷹。
出聲相喝的,屬於後者。
鬼見愁眉頭微微一皺,竟將騰身下馬之勢止住,重新在馬背上穩坐下來。
司徒烈自是端坐不動,不過,他不禁疑忖起來,心想:鬼見愁既和七星堡主是要好的朋友,鬼見愁又對七星堡路徑熟悉異常,怎麼七星諸鷹諸煞皆不認識於他呢?
這時鬼見愁回頭冷笑道:「這般畜生,真是有眼無珠。」
司徒烈忙接著問道:「老伯沒來過這兒么?」
鬼見愁道:「何只一次!」
司徒烈道:「那麼他們怎不認識您老呢?」
鬼見愁傲然一笑道:「以前每次出入此堡,都與冷敬秋坐在篷車裡,直駛內廳,他們這批奴才夠資格見到老夫真面目么?」
司徒烈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的……可是,老伯,現在怎麼辦呢?難道我們還真要下馬報名后才能入堡么?」
司徒烈之所以這樣說,完全出於故意。他想試試鬼見愁在七星堡主跟前的地位,以及七星堡主在鬼見愁心目中的分量。
七星堡,可說是武林中的禁地,任誰也放肆不得。而鬼見愁,這位長白之王,武功看齊武林三奇,視人命如草芥,一生殺人無數,任誰也不放在他眼裡,如今,藉著不知天高地厚的五鷹九鷹為媒介,他想看看究竟是七星堡的威勢壓倒了鬼見愁呢?抑或是鬼見愁的狂傲掩蓋了七星堡的傳統威嚴?
鬼見愁哈哈一笑道:「老夫並無意破壞七星堡對武林同道的慣例,但如果一定強迫老夫也來那一套,那就未免太過無味了。」
兩鷹早就想發作,但因見來人氣度從容,滿口大言,深知這一老一少當非泛泛之輩,為留餘地,又不願輕損七星堡聲威,是以互望一眼,略退半步,抱拳當胸,端凝著臉色,不言不動,靜候發展。
鬼見愁以鞭梢指定兩鷹笑問道:「朋友,下馬報名因是貴堡規律如此,難道任何人都不能通融么?」
九鷹抱拳冷笑道:「那得看誰了!」
鬼見愁依然笑著道:「當今武林中,諸如哪幾位呢?」
九鷹冷笑道:「劍聖司徒望,天山游龍趙笑峰,丐幫三老勉勉強強。」
鬼見愁道:「這是你們堡主交代下來的么?」
九鷹道:「差不多。」
鬼見愁平靜地又道:「像長白的鬼見愁如何?」
九鷹冷冷地道:「沒聽堡主提過。」
司徒烈聽了,心頭一緊。雖然他對七星第九鷹並無好感,這時也不禁暗替九鷹捏著一把冷汗。
再看鬼見愁,依然笑容滿臉,好似全未在意。
只見他將馬鞭由右手交到左手,右手探入懷中,緩緩摸索著,片刻之後,他從懷中取出一件物事,用兩指夾著,迎風輕輕一抖。
一面小旗。
一面烏黑閃光的黑緞三角小旗,直狹不過四五寸光景,套在一根長約七八寸的象牙圓桿上,黑旗兩面均綉有七顆作北半之狀排列的閃爍金星。
這種旗子,司徒烈算是第二次見到。第一次是藍關附近,由施天青施大哥在鬼臉婆面前展開,倔強無比的鬼臉婆曾扶杖對旗福過一福。
它便是七殺無赦第六條「七星令符所到之處視為七星堡主親臨,怠慢者殺無赦」中的七星今符。
司徒烈真想不到鬼鬼愁身上也有著這麼一面武林人物視同寶的旗子!
再看五九兩鷹,臉色全白了,偌大兩條偉軀,竟然索索抖個不停。
鬼見愁執著旗子,含笑藹然地道:「你們兩個畜生,都給老夫跪下來!」
兩鷹乖乖地俯首跪了下來。鬼見愁以那樣慈和的語氣,」而竟吐露出如此嚴厲的語句,實非司徒烈始料所及。待他想到鬼見愁的一貫作風,便知道這下子的活罪可夠兩鷹受用的了。
果然。鬼見愁又以同樣語氣吩咐起來:「掌嘴!」
劈劈啪啪,兩鷹挺直上身,伸出雙掌,左右開弓,自己打起自己的嘴巴來,他們打得那樣重,那樣響,那樣自然,就好似打在別人臉上一樣。
鬼見愁繼續吩咐道:「不許停,到出血為止!」
兩鷹聽了,好似奉赦,臉色一喜,手下也就打得更重更快起來。
司徒烈看著,先是覺得滑稽可笑,但漸漸地又有點感到不忍,尤其是戇直的五鷹,對他司徒烈曾有過不大不小的傳送八個月牢飯之恩,最後出牢,不但未予補報,且更賞了人家一招游龍展,以致令他梗梗於心,現在,他可不應袖手旁觀了。
於是,他一帶馬頭,靠近鬼見愁,說道:「老伯,這邊黑臉漢子,一句口沒開過,怎麼也要他陪著那個有刀疤的傢伙一起掌嘴?」
鬼見愁回頭笑道:「你要為他說情么?」
司徒烈道:「哪裡,我只覺得善惡之間該有所分別罷了!」
鬼見愁朝司徒烈異常讚許地點點頭,立即對五魔揮著旗子道:「留他在這兒,你起來帶路!」
「謝貴賓恩典!」
五鷹磕了一個響頭,爬起身來,走在馬前,恭恭敬敬地半側著身軀,帶著鬼見愁和司徒烈走向堡門,走至近前,五鷹撮唇微嘯,堡門立即大開,五鷹向內高喊道:「攜有七星令符的貴賓兩位到!」
五鷹吆喝甫歇,立有三條高大的身形,自左側門樓上如飛躍落,成品字形迎立於二人馬前。
司徒烈抬頭一看,當中一人,身高如塔,面如黑炭,雙睛凶光四射,令人望而生畏。此人身後,是兩個身穿老藍布對襟短打,左臂上綴著北斗七星的壯漢。
來的是七星第三煞,橫眉天王李飛,以及七星第四第六兩鷹。
司徒烈暗忖道:今天大概是輪著這個粗傢伙總巡了。
這時,鬼見愁業已飄身下馬,司徒烈也立即照做了。三煞李飛大概是因有五鷹招呼在先之故,雖然他看樣子也並不認識鬼見愁,但神態上卻表現得極其嚴肅而恭敬。他從二人手上接去馬韁馬鞭,再轉交在四六兩鷹手上,然後側身引路,將二人一直帶至七星大廳。
「貴賓少歇,李飛立即入內通報!」
三煞朗聲說罷,朝二人一躬而退,三煞退下,即有堡丁獻上茶點。
鬼見愁自進得堡門,一直仰臉望天,三煞的說話,他渾似未聞。不但不搭一句腔,甚至連哼也沒哼一聲。
司徒烈不禁暗忖道:這魔頭除了我,對誰都是這付半死不活的冰冷神情,而七星堡主又是個只知有己的人物,像他們這種各走極端的人物,如何能夠安然共處呢?
片刻之後,三煞李飛再度出現了!
「家師即請陰老前輩至行功室相見,晚輩這廂帶路!」
聽三煞這次的語氣,顯然七星堡主已知是誰來了。雖然三煞李飛的態度比適才益發顯得恭敬,而司徒烈卻有點感到不安起來。司徒烈的不安,並非他擔心七星堡主識破他的本來面目。他知道,只要他自己鎮定如恆,鬼見愁的易容術是應予絕對信任的。七星堡主並不比游龍老人對他司徒烈更親近,游龍老人都不能看出什麼破綻來,七星堡主又何足慮?
那麼,司徒烈為何不安呢?
他呀,他在為別人擔憂!說明白點,他怕鬼見愁跟七星堡主二人之間的磨擦發生得太快!
依他的想像,以鬼見愁的武功成就和在武林中的輩分,七星堡主既然知道他來了,就該親自倒履相迎才對,如今,他居然大刺刺地穩坐於什麼行功室,命人傳話,要鬼見愁這樣的貴賓移樽就教,鬼見愁怎生承受得了?
而鬼見愁在這一方面的涵養,他司徒烈見識多了,因此,他擔心,像這樣演變下去,能將友善維持到天黑,幾乎都很困難!
因為司徒烈有著這種想法,是以三煞李飛話一說完,他便急速將眼光射向了鬼見愁。
詛知,事出意料之外。
鬼見愁不但毫無怒意,竟然一改先前他對三煞李飛的那種冰冷神情,朝李飛注視著,口中猶疑地反問道:「什麼?行功室?」
三煞李飛又是一躬道:「是的,陰老前輩,行功室,家師說,您老不是外人,務請老前輩不必避嫌,這就前去,他老人家等著您呢!」
司徒烈暗道一聲慚愧,原來是他常識短淺了,照這種情形看起來,於行功室見客,還似乎是一種特別優遇呢!
鬼見愁也就不再多說什麼,朝司徒烈點點頭,便隨在三煞身後,走出大廳。
司徒烈雖然曾經二次進出七星堡,但因堡內門戶重疊,機關處處,無法隨興暢遊,除知這七星鐵塔矗立於全堡中心,鐵牢建於塔底,堡中重要人物的卧室都有窗戶開向塔尖,隨時可見塔尖信號外,其餘知道的異常有限。
就說現在的這條路吧,他以前就沒走過。
他偷偷地抬起了頭,想憑七星塔辨別一下方向,但此刻太陽剛下山,月亮尚未升起,四周一片蒼茫,除見七星塔遠遠聳立於身後外,竟無法辨出正向哪一方走去。
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一會兒,來至一座獨立的石屋之前。
暮色中只見四個身穿疾裝的堡丁迅向兩邊一閃,讓開去路,三煞李飛緊上一步,朗聲向屋內喊了一聲:「陰老前輩到!」
屋內一個嘶啞沉雄的聲音應道:「飛兒,陪老前輩進來,老夫分身不得呢!」
三煞身軀一偏,鬼見愁絲毫不遲疑地大步跨進室內。
室內燈光輝煌,又是一番氣象。
屋內寬廣各約五丈左右,柱壁梁架,均為整塊整塊的青石砌成。其中並無任何陳設,只在東壁下放有一隻圓而且厚的蒲團,西壁上掛著刀槍劍戟等各色各種的兵刃數十件,但那些兵刃看上去都似乎是木製的,好像兒童們的玩具一樣。
屋內另一個特色是滿壁刻繪了無數奇形怪狀的人像,或坐,或卧,或蹲,或立,或伸拳,或踢腿,或露齒張目,或閉目垂簾,不勝枚舉。
與鐵門相對的一面牆下,堆著十餘塊尺許見方的青石,大小完全一樣。
石屋中心安置一座形式古雅的丹爐,此刻,爐火正旺,藍色的火舌在不住地伸縮吞吐。
爐旁,一個身材高大,濃眉,突睛,黑皮,麻臉,其丑如怪,狀若煞神,年約八旬上下的老人,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爐火。
司徒烈一眼便認出此人正是七星堡主,顛倒乾坤陰陽手,冷敬秋。
七星堡主全神貫視於丹爐,對於鬼見愁的進入屋內,好似全然未覺,而鬼見愁亦不以為意,他縱目遊覽著屋內的一切一顯出了未曾有過的耐心。
現在,在看到了那堆青石和石壁上那些人像之後,司徒烈方始全盤領悟到一位武林人物肯在自己行功之處接見賓客的不平凡。
這兒,布置雖然簡單,但卻幾乎包括著它主人武學的一半秘密,而七星堡主肯在這種地方會見鬼見愁,他對鬼見愁的信任,就可想見一斑了。
又過了盞茶光景。
突聽七星堡主一聲嘿,拍搭一聲,推上了丹爐火門。
七星堡主推上丹爐火門之後,又對著熄了火的丹爐深深地噓出一口滿意的長氣,這才霍地轉過身來,快活地大笑著,一面大聲致歉道:「啊哈,老陰,累你久等啦!咦,這紫臉小子是誰?」
司徒烈心頭一緊。
鬼見愁淡淡地道:「他的名字叫史威。」
「是你老兒新收的徒弟?」
「說徒弟還嫌太早了點。」
七星堡主訝道:「那他怎會跟在你身邊的呢?」
鬼見愁反問道:「跟在身邊的難道一定都是自己的徒弟么?」
「那他不是你的徒弟了?」
「但也不是別人的徒弟。」
七星堡主哈哈大笑道:「你老兒幾年不見,想不到還是這副老樣子,有趣,有趣,老兒。別賣關於了,說清楚點吧!」
鬼見愁淡應道:「他未行大禮,我未授武功,有師徒之緣,但尚未有師徒之實。」
七星堡主唔了兩聲,又朝司徒烈端詳了兩眼,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好骨格!」
「冷敬秋,不是你說錯了,便是你錯了!」
七星堡主聞言一怔,訝道:「我錯了?什麼地方錯了?」
鬼見愁嘿了一聲道:「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根骨之佳,絕代罕見!」
七星堡主聽了,狂笑道:「好,好……想不到你老兒在心狠手辣之外,還有一樁臉厚……哈,哈。」
鬼見愁偏臉道:「當之有愧么?」
七星堡主大笑道:「話不是這樣說……這小子根骨之佳,確是百不一見的奇村,但只你老兒的見聞大淺了……半年之前假如你到過七星堡,今天你就不會這樣得意了!」
「你見過更好的?」
「好多了!」
「現在人在哪兒?」
七星堡主笑容突斂,搖搖頭,長嘆一聲,沒有開口。
司徒烈偷望了鬼見愁一眼,他見鬼見愁的臉色很平靜,這才暗暗定下心來。
司徒烈為什麼要去注意鬼見愁的臉色呢?
嘿,這裡面大有文章呢!他在長白告訴鬼見愁他遇見七星堡主的地方是在「洛陽」,而且是在「三年前」。現在七星堡主所說的人當然也是指他,但七星堡主卻說遇他是在「半年之前」的「七星堡」。
假如雙方再對質下去,他司徒烈的真正身分勢將無法不給暴露,以鬼見愁這等人物,一旦知悉他是天山游龍之徒,故意跟隨於他,其用意,不問可知,那時候即使七星堡不加嘲弄,鬼見愁也難饒他活命。
退一步來說,即令鬼見愁大發慈悲,七星堡主這一方面又怎說?
托天之幸,鬼見愁是個話說得越少越好的人,七星堡主不開口,他也就跟著緘默起來。
僵了一會兒,七星堡主似乎忽然發覺了這樣繼續下去不是做主人的道理,便無話找話地說道:「老陰,真想不到你今天會來鬼見愁聽了,臉色微變。
他偏著臉,冷冷地問道:「冷敬秋,你這話的意思是嫌我來早了呢?還是嫌我來遲了?
抑或是我姓陰的根本不該來?」
「老陰,你……你這……這怎麼說?」
「現在是什麼日子了,冷敬秋?」
「我早抄好了呀!」
「等我來?」
「不等你會等誰?」
「兌現吧!」
「陰厲君,在七星堡呆個三天五天的,難道會辱沒了你這長白王不成?」
「三天五天?嘿,三年五年也成!」
「那還急什麼?」
「姓陰的想先看看東西。」
七星堡主哈哈笑道:「怕它飛了么?哈……來人啦……傳令全堡……七星廳排宴!」
※※※
晃眼之間,三天過去了。
這三天,過得異常平靜。
依司徒烈的觀察,這以前,七星堡絕未以這種排場去款待過任何人,每天從早到晚,均在七星廳大鬧盛宴,自七星堡主以下,七嬌、三煞、群鷹:除去當值者之外,人人與會。
這是一種出於真誠的熱忱,誰也不能否認。
鬼見愁的臉色逐漸開朗起來。從鬼見愁這種氣質上的改變,可知這位心狠手辣,陰冷如冰的長白巨魔也已深受感動。
背地裡,他不止一次地向司徒烈說道:「孩子,你有福了!」
司徒烈當然知道鬼見愁話里的含義。
三天中,司徒烈清楚了兩年事實:第一,施天青施大哥現下不在堡中。第二,鬼見愁此來七星堡是為了取得武林至寶一元經的繕本。
如今,劍聖司徒烈的縱火公案漸次開朗了。
假如一元經繕本是鬼見愁在逍遙村放了一把野火的代價,那麼,毫無疑問的,七星堡主便是本案的主謀。
在一把無名火中,七醜八怪得了夜明珠,獨目叟羊叔子得了盤龍劍,鬼見愁得的是一元經副冊,主謀者的安排,異常允當。
這次,司徒烈已非前二次因身七星堡可比,他的行動極其自由,他愛到哪裡便可以到哪裡。七星堡只派一名堡丁指點他的走法,如他高興,他可以隨時命那堡丁走開。他也可以騎著駿馬在堡外任意馳驅,無人監視。所以,只要他立意離開此地,他有的是從容的時間,從容的良機。
可是,他並無離開之意。
他知道的已經不少,但需要知道的,比這更多。
記得是第二天,七星堡主曾指著七星鐵塔笑對鬼見愁道:「放在那裡面,只我一人知道,放在那裡面什麼地方,也只我一人知道,除非連塔搬走,誰也別想拿得它跑,老陰,這你說該放心了吧?」
七星堡主這語氣當然是指一元經的正副本而言。
如果七星堡主此語既非欺騙鬼見愁,又非欺騙自己的話,施大哥既沒得著一元經,他到哪兒去了?
七嬌散花仙子的神色很正常,從那上面他找不出任何啟示。
鬼見愁何以遲至數年之後才來呢?
笑無常一招勾魂閻士會來七星堡么?
他如來,會帶給武林什麼不幸呢?
第一晚,二煞玉面閻羅蕭明初見鬼見愁之際,臉色畢青,幾乎不能自持,嗣後因為鬼見愁一直沒去看他,臉上方始逐漸有了人色。想到這個,司徒烈便想到那個肉溝怪人對雙鳳事件不會幹休,笑無常能得到連七星堡主也不放在眼裡的鬼見愁這種人物的敬重,其非泛泛之輩,蓋可想見。
笑無常狠毒的報復方式曾令鬼見愁戚戚於心,認為是武林中的大不幸,並告訴司徒烈,一切等到了七星堡之後,自然知道。
以上諸端,便是司徒烈暫時尚不願離開七星堡的原因。
有一件事,頗令司徒烈感覺不解。
他想:縱火案的主謀如果真是七星堡主的話,其動機,似乎異常單純。七星堡主希望成為真正的武林第一人,而他以為能與他競爭此一席位的,只有一個人,劍聖司徒望。所以他不惜任何代價,不慮一舉事敗就會結下生死冤家等種種後果嚴重的忌諱,千萬百計想達成目的。可是,話一說回來,矛盾的現象就產生了。七星堡主之所以不願與劍聖司徒望共存於世,不過是為了劍聖在武功上成就不在他七星堡主之下,但他現在許鬼見愁事成以後酬以一元經的繕本,鬼見愁武功本就不弱武林三奇,一旦得到了一元經副冊,豈非如虎添翼?
去了一個劍聖司徒望,多了一個鬼見愁,於他七星堡主何益?
鬼見愁在來路上憂心忡忡,並非過慮,依常情推斷,鬼見愁的這一趟七星堡之行,實在冒著頗大風險。
縱火案距今已四載有零,寒暑四易,是一段不短的日子,在這悠長的歲月中,七星堡主有足夠的時間後悔,更有足夠的時間為彌補遺憾而加以布置!
像張網捕魚似地,等待鬼見愁自己投進來。
可是,鬼見愁的顧慮雖然甚近常情,但事實的表現,卻在情理之外。這就是說,七星堡主此番款待鬼見愁的段勤,實在過分了點。
司徒烈暗自反問道:「難道其中另有一個陰謀在孕育著么?」
這時,日已過午。
司徒烈徘徊在一座萊園中,遙望七星塔尖,整個身心浸沉在一四零亂的思維里,幾乎忘卻身處何地。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有人歡呼道:「啊啊,少俠,你在這裡……真把小的找苦了。」
司徒烈給從沉思中驚醒,回頭一看,正是那位已伴了他數日堡丁。今天早上,司徒烈告訴他要一個人隨意走走,他信步踱著,最後為這座菜園的寧靜所吸引,想不到轉眼便已混過了半天。
他朝堡丁微微一笑道:「找我有事嗎,老大?」
那堡丁被司徒烈喊了一聲老大,打心底樂開了。
他裂嘴笑道:「少俠,你成了仙么?」
司徒烈也笑道:「我忘了呢!老大,席開了?」
堡丁笑道:「早開啦。」
跟在堡丁身後,走了幾步,司徒烈忽然發覺路徑不對,便在堡丁身後喊問道:「老大,七星大廳在那一邊呀!」
量了回頭笑答道:「這一頓不在七星廳。」
「在哪兒?」
「堡主書房。」
「書房?」
「堡主,令師,您,只您們三位。」
吃飯吃到書房裡去了?
七星堡中的書房,司徒烈有著強烈的印象。
施天青施大哥的書房,他去過,七星堡主的書房,他也去過。他們的卧室,便是由書房再進去,每間卧室,都有一面開向七星塔尖的窗戶。那裡面,機關重重,固若金湯,他就是白夫人將他自七星堡主床下密道中帶出七星堡的,這一點,說什麼他也無法忘記。
司徒烈懷著滿腹驚疑,向前走去。
到了書房門外,堡丁微躬退去,以他的身分,他已沒有資格再進一步了。
司徒烈趑趄而入。
書房內,並無任何異樣之處,七星堡主那張打坐調息的石床之前,此刻添放了一張四仙桌兒,七星堡主據床而坐,鬼見愁便坐在他對面,桌上放滿了各式酒肴。司徒烈進房之際,屋內兩個魔頭均各托著一隻酒盅,湊在唇邊,相對默然無語,從他倆神情上看去,他們之間的沉默,似已維持了不少時刻。
司徒烈暗忖道:他們碰到了什麼疑難之事么?
七星堡主見到司徒烈,露出一個丑怪的笑容,啞聲笑道:「小子,你溜到哪兒去了?菜都冷啦,快點來吧,這老兒半天沒見你,連酒都沒心腸喝了呢!」
司徒烈微微一笑,徑自打橫坐下。
他仍然擺出他的老作風,拿起自己面前的一份碗筷,挑著自己愛吃的,放量大吃,他這種不拘細節的直爽表現,可說是他易容術的一部分,它幫他將他的真正身分隔得更遠。
他吃菜,很少辨別它們是否可口,因為他的心神並未用在這上面。
自他進來,鬼見愁一句話也沒說,七星堡主自以為風趣地說了那麼幾句話之後,旋也靜默下來。
二人心頭,都似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
司徒烈低頭划飯,心內卻忖道:他們都見了什麼鬼?
又是好一會兒之後,這才聽得鬼見愁哼了一聲道:「那傢伙我在長白也見過一次,但說什麼姓陰的也不肯相信他就是劍聖司徒望!」
司徒烈心頭猛然一震。
那傢伙……在長白……見過一次……劍聖司徒望……誰是鬼見愁口中的那個傢伙?
「這一點……老夫也很難信……不過……老夫……總難釋疑。」
「你疑他哪一點?」
「疑他的功力……當今之世……除了司徒望……老夫實在想不出還有誰人的腳程更在老夫之上。」
「但他那副面貌該作何解釋呢?」
「是呀!」
「姓陰的在武功上的成就雖然有限,但對於化裝易容之術,卻不願妄自菲薄,姓陰的就不相信一個人能將容貌改得那樣自然。」
「自少林回來……老夫就想……但總想不透……如他不是司徒望,那麼他是誰呢?」
啊啊,司徒烈聽出來了,他們疑的是那個瘋和尚!
瘋和尚,瘋和尚,人雖怪癖但卻使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之感,可是,他會是我那英挺豪拔而慈祥的父親么?
鬼見愁淡然地道:「那麼你將作何打算呢?冷敬秋?」
七星堡主冷笑道:「老夫自有方法查清楚。」
兩人重新沉默下來。
片刻之後,七星堡主又道:「陰老兒,陪老夫去鐵塔一趟吧!」
「幹什麼?」
「取經呀!」
「且慢,現在不是時候。」
「這怎說?」
「留待一切弄清楚之後再取不遲。」
「陰老兒,你可誤會老夫了!」
「冷敬秋,你知道的,陰厲君一生從不接受任何人的施捨或贈予!」
就在這個時候,二煞玉面閻羅在房外稟報道:「本日當值,有急事報告恩師,求恩師賜見!」
七星堡主喝道:「有事進來!」
玉面閻羅匆匆走進,深深一躬,雙手遞上一封密柬!七星堡主接來拆開一看,臉色遽變,旋即放聲狂笑聲道:「居然找上七星堡來了,好哇,好哇!」
什麼,居然有人膽敢找上七星堡來了?
司徒烈於震驚之餘,心念一動,驀地想起了一個人來:「是了,沒錯,準是那位魔頭而無疑!」
笑無常,一招勾魂,閻士。
他,司徒烈,記得那夜在冀北密雲的泰華客棧後院中,當七星第二煞,玉面閻羅,艷夢驚魂,剪羽而退之後,鬼見愁滿以為藍關雙鳳難逃一死,詎料笑無常竟大笑著聲稱雙鳳嬌美如花,一點小小的過失算不了什麼。當時鬼見愁曾以「絕藝」諷刺笑無常的「皮厚」,笑無常在望了雙鳳的卧房一眼之後,以一種詭譎莫測的神情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朝鬼見愁說了幾句,司徒烈雖然至今不悉那幾句話的內容,但他從鬼見愁一面聽,一面吃驚搖頭,並勸笑無常要三思而行的種種跡象揣測,便已想象到笑無常那幾句不欲人知的傳音中,一定包藏著一項驚人之舉。
當夜,他曾就此向鬼見愁探詢,鬼見愁先是薄責他多管閑事,繼而又以一種不勝其憂慮的語氣,自語般地嘆道:「這些事到了七星堡你就自然知道啦!」
因此,司徒列知道:笑無常對雙鳳玉面閻羅之間的醜行,其所以未予深究,只不過是暫時容忍著罷了。
他,笑無常,如非已有了更佳的懲處方法,便是想從容地想出一種更佳的懲處方法來。
現在,如說是笑無常在向七星堡興起了問罪之師,實在意料之中。
司徒烈想至此處,不由得頗為興奮地忖道:「三個天字型大小的巨魔纏在一起,這下可有得瞧了!」
七星堡主狂笑不已,顯系怒極。
一道陰影在鬼見愁那副終年如罩嚴霜的枯橘面孔上一閃而逝,他迎著司徒烈佯作訝異的眼光,露出一個無聲的苦笑,那意思好像在說:「孩子,我說如何?」
司徒烈忖道:看樣子我是猜對了!
七星堡主狂笑了好一陣之後,這才不斷地冷哼著,將那份打開著的密柬往鬼見愁面前一推,嘿嘿笑道:「老陰,你看看!」
鬼見愁既不接,亦不看,卻微微偏起了臉,靜靜地望著七星一堡主,眉峰略撮,冷冷地問道:「是他?」
七星堡主先是一怔,旋即恨聲冷笑道:「當今武林中敢找我冷敬秋麻煩的,能有幾個?
除了他,還會是誰?」
鬼見愁冷冷地又道:「你預備怎辦呢,冷敬秋?」
七星堡主哈哈大笑道:「怎辦?哈哈哈,老陰,你這一問真是妙透了!過去,武林朋友想掂掂我冷敬秋分量的,不知凡幾,冷敬秋哪一次令朋友們失望過?哈哈……哈哈!」
「你是說?」
七星堡主大笑道:「我如不死,他就活不成……哈哈……循例行事。」
鬼見愁嘿然無語,他仰臉望著屋頂,好半響之後,這才喃喃地道:「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姓陰的也已無能為力……不過……你冷敬秋能夠破例思考一番……那對彼此都好。一七星堡主突睛一翻,大聲道:「咦,這就怪了,陰兄,你這語氣倒滿像個沒事人兒呢!」
鬼見愁淡然應道:「他如一定要找我,我又有什麼辦法?」
七星堡主冷哼道:「你以為他只找的我冷敬秋一人么?」
鬼見愁霍然坐正身子,大聲道:「什麼?他,他把我也抱在裡面?」
「陰兄,這下嚇壞了吧?」七星堡主諷刺地道:「他既然找上了我冷敬秋,陰兄,你憑什麼能夠置身事外呢?」
鬼見愁一拍桌面,怒言道:「混賬!」
七星堡主諷刺地哈哈大笑道:「的確不夠朋友!」
鬼見愁豆眼微翻,雙目中精光暴射,有如帶芒冷電,他註定七星堡主之面,作勢欲起地怒聲問道:「老賊在哪裡?」
「做什麼?」
「姓陰的先去問問他!」
「問他為什麼也找上了你,是嗎?」
「老賊簡直是太豈有此理了!」
「唔,姓冷的也這樣想呢,實在豈有此理!」七星堡主嘿嘿-笑道:「他找我冷敬秋,理所當然,他又為什麼要帶上你一筆呢?你你不過帶頭放了一把火罷了,不是嗎,老陰?」
「冷敬秋,你,你說什麼?」
「你以為我冷敬秋在說些什麼呢,老陰?」
鬼見愁驚啊一聲,慌忙低頭理正那份泥金密柬,注目看去,只見柬上寫的竟是這樣的幾行草書:
陰
雙魔:
冷
除夕夜,三更正,北邙落魂崖,佇候爾等首級下酒。
瘋和尚持杯咽唾啟
鬼見愁看完,臉色微變。
七星堡主大笑著又道:「快了,後天就是除夕,他和尚為什。么要列上你陰兄的大名?
我冷敬秋到時候陪你去問上一趟也就是啦!哈哈……哈哈……哈哈!」
鬼見愁臉色一整道:「冷敬秋,別取笑了。」
「取笑?」七星堡主訝道:「剛才你不還在罵著和尚混賬么?」
「是姓陰的誤會了!」
「誤會?」七星堡主越發訝異起來:「你誤會和尚是誰?」
鬼見愁苦笑一聲,才待開口解釋之際,房外忽又傳來了二煞玉面閻羅的聲音,這次,玉面閻羅的聲浪似乎有點顫抖,他掙扎般地向裡面稟報道:「有事稟告……恩師……火急萬分!」
七星堡主突睛一瞪,喝道:「報來!」
「有人闖堡!」
「殺!」
「是!」
玉面閻羅最後應的這聲是,聲腔一反先前的畏縮,竟似帶著幾分歡悅意味。司徒烈聽在耳中,頗覺蹊蹺。有人闖堡?誰?來人不可能是瘋和尚,也不可能是他師父游龍老人。瘋和尚既已下柬邀戰,決不至出爾反爾連兩天工夫也等不及。他師父游龍老人是七星堡的常客,以他老人家的身分,他老人家大可堂皇求見此間主人,同時三煞中也無人敢予擋駕。
當今正派武林中,除了上述兩位,還會有誰呢?
至於黑道人物,七星堡主無疑是他們的泰山北斗,又有誰活得不耐煩,而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
而最奇怪的,莫過於玉面閻羅臨去時應的那聲是,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在等著他師父最後這道充滿血腥味兒的命令,殺人,難道是件令人興奮的美差么?
不,這裡面一定有蹊蹺。
司徒烈雖想將事情弄個清楚,以證明自己到底有沒有想錯,但因一時不便走動,故只好暫時悶在心裡。
這一廂,七星堡主喊出一聲「殺」,就好像人們普普通通地說了一聲「拿點水來」或者「端開去」一樣,說完也說完了,玉面閻羅一退,他立即又轉過臉來,有如沒事人兒般地向鬼見愁問道:「老陰,你說你以為是誰?」
鬼見愁苦笑一聲,搖搖頭道:「我也真是,咳,說出來丟人,算了,不說也好。」
七星堡主不愧是個場面上人,但見他濃眉堆綴,突睛聚光,便知他此刻正如何地需要明白鬼見愁究竟誤會下柬的是誰,但鬼見愁堅持不說,他居然哈哈一笑,即未再問什麼。
「當,當,當!」
七星塔頂忽然傳來三下清越的鐘聲。
七星堡主臉色微變,哦了一聲道:「三煞都挫在來人手裡?嘿,嘿,看樣子是朋友們眼紅七星堡平靜得太久啦。」
鬼見愁欠身淡淡地道:「冷敬秋,由老夫過過手癮如何?」
「且慢!」
七星堡主豎起一指,示意鬼見愁坐下,然後沉聲向外喝道:「屋外候命者是誰?」
「九鷹!」。
「令傳大娘!」
「大娘?啊,啊,是,是!」
九魔彷彿自感失言般地。忙不迭地恭應了兩聲是,倉皇而退。
從九鷹這份語氣中,不難想見「令傳大娘」四個字相當的出乎於九鷹意料之外,而後九鷹的深感意外,更可想見七星第一嬌在七星堡中的地位,由第一嬌的地位可以想象到第一嬌的武功,由第一嬌的武功再回到「令傳大娘」,便可知道七星堡主雖仍身在書房,卻已不敢再將來人身分估低。
這時,鬼見愁皺眉道:「何物來寇,竟要勞動大嫂天毒仙子?」
七星堡主哼了一聲道:「看樣子,大娘也未必濟事呢!」
「姓陰的第一個不信!」
「等著瞧吧,老陰。」
「噹噹當!」鐘聲一長兩短,七星堡主點點頭道:「大娘出去了,老陰,老夫跟你打個賭如何?老夫賭我們大娘無功而退!」
鬼見愁聽了,不悅地道:「冷敬秋,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既知大嫂無能為力,又為什麼不令老夫代勞?」
七星堡主似甚感激地望了鬼見愁一眼,賠笑道:「老陰,你忘了這兒是七星堡么?」
「七星堡又怎樣?」
「主人在,而要客人幫忙,傳出去成何話說?」
「那你自己怎呆著不動呢?」
「越是惹惱了我的人,」七星堡主嘿嘿一笑道:「除非萬不得已,老夫偏不肯抬高他的身分!」
「當!」
鐘聲一響,清越悠長。
七星堡主霍然低聲驚呼道:「唉,大娘又挫了,老陰,咳,咳,我說如何?」
「冷敬秋,還不出去,更待何時?」
「愁他飛上天去?」七星堡主冷冷一笑,上身仰向椅背,坐得更為舒服起來:「他們既乘興而來,就索性讓他們得意個痛快吧,唔,大娘來了。」
這時,一陣帶喘的嬌語傳入:「妾身辱命,謹候堡主議罪!」
「來人多少了」
「現身者一名。」
「識得否?」
「未曾見過!」
「知道了,大娘,傳三五七嬌,你歇歇去吧,老夫來了!」
七星塔頂的鐘聲,有規律地連續敲響起來。
「唉,假如天青在堡,今天就沒有這許多麻煩啦!」七星堡主微喟著,自椅中懶懶地立起身來,揮揮手道:「好,老陰,還有這位小哥兒,走,都去看看!」
鬼見愁一面起身,一面道:「魔魔儒俠施天青么?他去了哪裡?」
問得好!司徒烈在心底喊道:我等這句話等得太久啦!
七星堡主大步向前,一面信口答道:「他去了大雪山,去為老夫配幾樣名貴的藥草,老夫現在煉的一種『大羅丹』就是他替老夫找來的秘方呢……唉……那孩子真好……無論哪一方面。老夫一天沒有他在身邊,就感到七星堡空了一半,唉,老夫真後悔讓他去那麼遠!」
司徒烈疑忖道:「施大哥去了大雪山!」
他搖搖頭,堅決地告訴自己,他不相信。
他這樣想的,施大哥走了,一去永不再回地走了,也許是真的,如是這樣的,去大雪山也許只是一種借口,假如施大哥不再回來,那他必已取得了一元經,否則,施大哥決不肯離開七星堡的,要離開,也絕不會離開得那麼遠。
現在,七星堡主說施大哥去了大雪山,而且是施大哥自動的,那麼,很可能施大哥已經取得了一元經,他供七星堡主什麼煉丹秘方,以及效勞採藥,一去那麼遠,實象有意誑七星堡主定心,好令自己從容他通,妥籌萬全之計。
可是,疑問出在七星堡主對七星塔密室的信心,他告訴鬼見愁時曾經這樣說過:一元經放在鐵塔中,以及塔中什麼地方,只他一人知道,除非有人連塔搬走,誰也別想拿得它跑。
七星堡主當然不是自欺之人。
如果七星堡主向鬼見愁所保證的不是自欺欺人之談,七星堡主的這份自信,似乎不容加以懷疑。
七星堡主的自信不容懷疑,施大哥的方面則就……這實在不是空想所能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