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另外一人也叫道:「許師父說得不錯,賊人可能尚未離去,是看到我們來,才匆匆躲起的。也不一定……」

樹后掩藏著的蘇天民和七巧手,眼色一遞,同作應變準備。

蘇天民更將外衣悄悄卸下,揉成一團,深深踩去腳下雪層中,一面在臉上迅速加抹了一層棕色易容膏。

做完這兩件事,他就什麼都不怕了!

可是,出人意外的,外邊雪道上,在經過一陣紛擾之後,忽聽那個渾雄的聲音喝道:

「回來!」

在牲口踢蹄昂嘶,和一陣低低訝呼聲中,只聽那個渾雄的口音冷冷接著道:「自身難保的武士,不論等級多高,均無稀罕可言。咱們此行,可比這要緊得多,走,大伙兒繼續趕路!」

發話者似具無上權威,一聲喝出,無人敢有異詞。

於是,呼叱聲與鞭花交雜中,蹄聲得得而起,由近而遠,終至杳不可聞!

七巧手走過來,注目問道:「同一路貨?」

蘇天民點點頭道:「是的,其中以命令式語氣發話者,是該庄的一名一級武士,姓紫,名東來,另外三人,聽口音則似乎是四、五兩級武士。」

七巧手若有所思,出神不語。

蘇天民皺皺眉頭,接著說道:「少林方面,應無增援之必要,真不知道紫魔東來,現在還帶了人去做什麼?」

七巧手緩緩點頭道:「老朽知道。」

蘇天民頗感意外道:「前輩知道什麼事?」

七巧手抬頭道:「撤兵!」

蘇天民大惑道:「撤兵?為什麼?不準備搜寺了?這也不對呀!就算魔方因該寺坦然接受搜索,應知該寺或無隱匿人犯之可能,但是,此一決定,系今晨方告成議者,而惟一傳信之人便是晚輩,洛陽方面,何能未卜先知?」

七巧手連連搖頭道:「不是這原因!」

蘇天民迫不及待道:「然則此舉何由而來?」

七巧手注目反問道:「魔方要緝捕者,為一老一少,對不對?」

蘇天民點頭道:「是的!」

七巧手嘆了口氣道:「其中那個老的,已被他們逮著了!」蘇天民心頭咚的一聲大震,如中巨杵!

河治一帶,魔方眼線網布,如說慧眼仙樵不慎受擒,未始不無可能;假使此說是真,其將如何是好?

首先,仙樵本人是百分之百的完定了!

其次,以魔方高手之多,行事之辣,一個人骨頭再硬,終屬血肉之軀,嚴刑拷逼之下,求生不得,欲死不能,緊不吐供,焉得能夠?

這種事,誰也不能苛求於他人。

別的不說,就是換了他蘇天民,如得不著自絕機會,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就能堅守到底!

甚至可以這樣說:仙樵辦不到,他蘇天民辦不到,換了任何人,包括九帝在內,誰都辦不到!

現在,蘇天民只剩下一個惟一的希望。希望什麼呢?希望被擒獲者也許並不真的是慧眼仙樵!

由於有關這部真經事,他必須在任何人面前保守秘密;在劍帝胞弟面前如此。在這位丐幫長者前也一樣。

所以,他現在要做的,便是聲色不露,要叫任何人看來,那一老一少,均與他無何牽連才是!

蘇天民迅忖著,定了定心神,然後問道:「被逮去的那名老者為何等樣人,大概還不知道吧?」

七巧手苦笑著道:「誰說不知道?」

蘇天民心跳著道:「知道是誰?」

七巧手又嘆了口氣道:「慧眼仙樵花帝座下的一名首席智囊人物!」

蘇天民半晌無言,良久良久,方始啞聲道:「這是多久的事?」

七巧手黯然道:「昨天午後。」

蘇天民暗忖:是的,那時我可能正跟那位無名劍客高隱雷,在太平棧的後院牆外計劃一切!

於是,又問道:「事情是在什麼地方發生的?」

七巧手想了一下道:「據說……噢,對了……是在黃河渡口。公孫老魔一名特別衛士由晉東趕來,在黃河渡口,見一破衣老人踏冰而行,身手甚佳,一時起疑,乃追上去加以查問,不料那老人由於心虛,竟然拔步便跑!」

蘇天民跌足道:「糟了!」

七巧手蹙額道:「可不是,姓趙的在渡河時,一定已看清附近無人,萬不料到那個老傢伙竟由背後不速而至。

七巧手嘆了口氣,接著說道:「而最糟的便是,趙老兒一時走眼,竟看不出那老傢伙有著一身驚人之能,滿以為可以甩脫……」

蘇天民忙問道:「來的那老傢伙,知不知道長得何等模樣?」

七巧手皺眉道:「據說身高不滿五尺,看上去又瘦又小,臉色枯黃如蠟,宛如一個藥石無功的積年癆病鬼。」

是了,符老!

以慧眼仙樵那一副本來就不怎樣的身手,一旦遇上這位三鐵衛之一的符老。還有什麼可說的?

蘇天民深深一嘆,又問道:「後來呢?」

七巧手雙眉皺得更緊了,訥訥道:「說起來,始終令人弄不明白。公孫老魔要找這一老一少,據稱是因為被這一老一少拿走一樣什麼重要的東西;至於那究竟是樣什麼東西?又重要到何種程度?誰也猜不出。還有一點,令人更不明白的是:公孫老魔的東西,尤其是這樣重要的東西,它又怎會為別人輕易拿走?」

蘇天民一顆心,再度劇跳起來,忙問道:「這就是說仙樵始終沒有招供?」

七巧手頭一搖道:「不,老兒全招出來了。唉,你老弟想想,公孫老魔何許人?那又是一處什麼地方?不招能行么?可憐的老兒!」

蘇天民大吃一驚,忙說道:「您老不是說……」

七巧手皺皺眉頭道:「老朽並沒有說錯。姓趙的所招認者,只是主謀、共謀,以及那件寶物之下落;並未說出寶物名稱,也許雙方心照不宣,根本就沒有提及寶物名稱之必要,亦未可知。」

蘇天民暗叫一聲:我的天啊!主使、共謀,尤其是寶物之下落,這,不等於已和盤托出了么?

他知道仙樵熬刑不過,早晚必會吐實,但他絕未想到仙樵竟會供認得這麼快,致使他連想辦法補救的機會也沒有!

啊!不!主使?什麼主使?老魔有部真經,是他蘇天民第一個知道,想將真經弄來,也等於是他蘇天民的主意。

仙樵招的「共謀」,除他之外,應無別人。那麼,他一身不能兼兩罪,仙樵招的「主使」,又是誰人呢?

這是一大疑問!

因為,他相信,仙樵該不是那樣沒有骨氣的人,說出事實,遲與早,都是一樣,應屬無可厚非。但他堅決地認為,仙樵絕不至於為減輕本身一時皮肉之苦,而與九帝中隨便抱上一個主使人來!

蘇天民想著,乃向七巧手注視著問道:「仙樵招出何人主使?」

七巧手搖頭苦笑道:「你想不到。」

蘇天民發急道:「是的誰?」

七巧手一字字地道:「你會想到么?『青城掃花叟』嚴柏郊!」

蘇天民失聲道:「誰?掃花叟?」

七巧手笑了笑道:「說你老弟想不到,沒有料錯吧?」

是的,七巧手沒有料錯。蘇天民別說現在沒有想到,就是再叫他再想上三天三夜,他也想不出一個掃花叟來!

蘇天民呆在那裡,半晌說不出話來。

最後怔怔然問道:「共謀呢?」

七巧手笑道:「那還用問?當然是嚴老鬼座下的一名弟子了!」

蘇天民又問道:「那件寶物的下落呢?」

七巧手道:「據姓趙的供稱:寶物得手之後,兩人為安全計,不久便分了路,寶物系交那名弟子攜走,分手時未定會合地點,將全由掃花叟另行安排,所以,那名弟子去了什麼地方,得問掃花叟本人才知道?」

蘇天民忽然問道:「前輩相信仙樵這篇供詞會是真的么?」

七巧手連連搖頭道:「當然不相信!」

蘇天民嘆了口氣道:「所以說了,仙樵這種做法,實則並不算聰明之舉,我們既然無人能信,那位公孫老魔難道會比我們每一個人都笨?」

七巧手又搖了一頭下道:「那倒不盡然。」

蘇天民一怔道:「此話怎講?」

七巧手緩緩道:「我們不信,是因為所處地方不同,老魔是當事人,何能如此冷靜?假如仙樵供認他也不信,豈不等於他自己早知主使是誰?以及寶物送去什麼地方?那他又何必再向仙樵逼取口供?」

蘇天民一哦,忙道:「您是說老魔居然信以為真?」

七巧手道:「話不是這樣說。假使換了老朽處在老魔的地位上。不論信與不信,加以查證一番,總是少不了的,真是真,假是假……」

蘇天民忙說道:「不,晚輩是問:仙樵這樣供認之後,老魔所採取之態度和手段如何?

有沒有將掃花叟傳去當面對質?」

七巧手嘿了一聲道:「『傳』?老魔會有這麼客氣?」

蘇天民一楞道:「難道」

七巧手道:「一客不煩二主,當時就由那個癆病鬼似的老傢伙拿下去了!」

蘇天民止不住由衷感到一陣快意。好個仙樵,令人喝彩,這一手,不管有效無效,但總算先讓掃花老賊吃定一頓大虧,丟定一場大人,是沒有話說的了!

單看在這一段上,即使老兒將來真箇招認了,他蘇天民就第一個沒有怨言!

依照蘇天民此刻的另一「如意算盤」,他想也是希望公孫老魔剛愎自用,這種人易鑽牛角尖,三方面,或是仙樵「咬」得巧妙,或是掃花叟「賴」得過火,或是老魔「自信」已得情偽,只要有一方面落了實,就此轉移目標,而使掃花老賊背定黑鍋,都不一定!

蘇天民想著,心中忽然升起一道疑問,忙向七巧手問道:「這是魔方重大機密之一,消息怎會傳得如此之快?」

七巧手側目反問道:「你以為外面人人都已知道了這段經過是不是?」

蘇天民啊了一聲失笑道:「是的,晚輩真糊塗……」

七巧手深深噓了一口氣,接著道:「高老二說,他在魔庄的卧底生涯,看樣子要告一段落了,現在的問題是,他在魔庄中,目前之身份,只是一名七級武士,有很多事,他都不夠資格參與,有些地方,也非他所能夠輕易進入……」

蘇天民雙目一亮,忙說道:「他想救出仙樵?」

七巧手點了點頭道:「是的,不過,他很擔憂力不從心,尤其老魔來庄之後,大禁地中又劃出無數小禁地,一名七級武士,更是不足一道,別的不說,單是那個身手奇高,拿起來人,無往而不利的老傢伙,他就不知道姓甚名誰!」

蘇天民略加思索,旋即奮然道:「走,待晚輩去想法幫幫他的忙!」

七巧手眨眼道:「如何幫法?」

蘇天民笑了笑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如何個幫法,晚輩並無成算,總之,有膽天下去得,到時候見機行事就是了。」

七巧手自腰間解下一個小包裹道:「那你就在這裡先將身份確定一下吧!由於魔方始終未將敝幫看在眼裡,今天,走在河洛這一帶,任何身份可說都不及一名丐幫弟子來得安全的。」

蘇天民瞥及那根腰帶,不禁一咦道:「四個法結?」

七巧手點頭笑道:「是的,本堂主謹代表本幫,賞你一個四結副分舵主。只是委屈你老弟必須暫時封上一隻左眼,你的外號將是『獨目金剛丐』,你的名字也要改成姓『歐』,名『良相』;記不牢,弄錯了,可勿怪別人!」

蘇天民笑道:「那麼,那位正牌『獨目金剛丐』哪裡去了?」

七巧手笑道:「昨夜有事剛去了太原總舵,在一個月之內不會回來。這道名義想你大概也不致佔用太久吧?」

蘇天民笑笑,沒有開口,心中則在想著另外一件事。

仙樵和他走在一起時,他是親眼看見的,老兒是那樣的機智,沉著,和勇敢!這次遭遇符老,怎會這種情形發生呢?

傳聞失實?還是符老鬼有意誇張?

不,兩者皆無可能!符老鬼非為好大喜功之類型,同時,以他鐵衛之身份,抓著仙帝一名座下,縱加十倍渲染,亦無榮耀可言。而無名劍客高隱雷,則更無歪曲事實之必要!

那麼,這豈非不可思議之至?

不是么,慧眼仙樵趙中峰,他見了公孫老魔本人都不怕,最後反怕了老魔座下一名鐵衛,有誰能信?

不,對於這一點,蘇天民先是覺得很奇怪,但是,他終於漸漸想通了,他相信這乃是事實!

經過進一步之思考,蘇天民終於豁然領悟。

他發覺一個人,必須基於一股強烈的道義感,和責任心,才能產生一股無畏的勇氣!

前此,仙樵和他在一起,由於兩人身上有著一部六合真經,以致一種如泰山的壓力,迫使他老兒不得不堅強起來,因為他自己縱然不惜一死,但他可不能因此連累別人所有武林中人今後整個武林之劫運!

所以,老兒必須堅強!

其後,兩人一分手,真經由他帶走,老兒再沒有什麼顧慮了,生生死死,全是一個人的事,無所謂責任,無所謂道義,那股勇氣便再也建立不起來了。

唉,人啊,偉大在這種地方,弱點之暴露情形亦復相同!

七巧手忽然輕輕喂了一聲道:「老弟,你一隻衣袖,究竟要多久才能套得上?」

蘇天民自沉思中驚醒,忙說道:「噢,快了……衣帶,是的,還有……好,沒有什麼了,竹杖或木棍,可以隨便找一根,那麼咱們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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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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