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諸葛一生惟謹慎
可是,吉人自有天相。單劍飛這一掌儘管打得有點不自量力,事實證明,他卻真的憑這一掌救了自己一命!怎麼說呢?是巫山七殺翁認出他這一招武學出自少林嗎?
錯了!單劍飛反手一掌削出,巫山七殺翁嘿嘿一笑,整個身軀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左手一抄,輕描淡寫地便已將單劍飛手腕刁住。
刁住后,鼻中嗤了一聲,意思好似說:「哼,你以為你這條胳臂能成多大的事么?老夫把他卸下,像掰一節甘蔗而已!」
單劍飛心頭一冷,上身猛扭,正想拼著一條右臂不要,再出左臂,竭全力與敵人搏個兩敗俱傷之際,意外地,存亡一息的險惡局面,競忽於剎那間消失於無形。
巫山七樂翁輕哼著,五指方剛往起一收,驀地里,有如突然發現手中抓著的乃是一條毒蛇般地,衝口一噫,倏而摔脫,同時連連向後退出好幾步!
單劍飛目瞪口呆,完全弄小懂這是怎麼回事。
巫山七殺翁左右匆匆溜了一眼,走上一步,嘻嘻打躬道:「罪過,罪過,務請海涵,俗語說得好:『不知者不怪罪』。嘻嘻,這事要給老夫那黃臉婆知道了,老夫就要人慘特慘了!
單劍飛驚魂稍定,也不管老鬼胡言亂語究竟說了些什麼,伸於一把扯下臉上的人皮面具,恨恨地道:「總算你老鬼見機」
巫山七殺翁目光一直,驚呼道:「原來是……是你小於?」
單劍飛為之一愣,怔然道:「那麼你以為小爺是誰?」
巫山七殺翁搖頭一嘆道:「算你小子命大!」接著指了指單劍飛拿著人皮面具的手,聳肩苦笑道:「老夫還以為你是『左右花相』或是:『梅』、『蘭』、『丁香』、『桃花』等四釵中的一個,不意男人家也會有這麼一雙手,沒出息,沒出息。」
單劍飛不由自主地舉起手來看了看,不禁雙頰發熱,自己有著怎麼樣的一雙手,他今天尚是第一次留意到,他在少林,以及後來進入君山玉帳宮,做的都是粗活,這雙手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樣的修潤綿白,他實在連自己都不知道。
巫山七殺翁臉色一沉,接著說道:「看在你小於是那小妮子朋友的份上,老夫現在告訴你:下次易容,應該注意到一處顯露於外的部分,知道么?」單劍飛肅容垂手,感激地道: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謝前輩提示,晚輩受教了。」
巫山七殺翁又回復嬉笑之態,搖搖頭道:「老夫向不欣賞這種口惠而實不至的甜言蜜語,要謝,來現的,有銀子就陪老夫喝一盅去。」
單劍飛臉孔微微一紅,笑道:「這個沒問題,不過,晚輩得把話說在前頭,晚輩身上積蓄有限,前輩準備花多少,最好說個數目,先由晚輩拿出來交前輩拿著比較妥當些。」
巫山七殺翁兩根指頭一豎道:「二兩夠了!」
單劍飛如數交出,七殺翁接過銀子,又改豎出一根拇指贊道:「真誠坦率,果然是個好小子!」說著,手一招,領著單劍飛向一家酒樓走去。單劍飛始終覺得這巫山七殺翁雖然有著一個不太雅的尊號,實則不像是邪魔中人,今晚這段經過,他可說受盡了驚恐,但是,說也奇怪,他對這老兒卻益發有了好感。
除了感情因素外,還有一個更大、更迫切的理由,使他希望接近這名巫山七殺翁,他一定得弄清楚,前晚白馬寺后所見的那名兇徒到底是不是這老兒?
進人燈光輝煌的「洛陽第一樓」,於經過賬櫃時,七殺翁衣袖一甩,將那塊約重二兩餘的銀子往柜上一拍道:「酒,菜,小賬,統統在內,就吃這麼多,酒菜要好的,你們可斟酌著往上送,超過了,沒得加,良心太黑時,可得當心老夫砸傢伙!」
賬房先生直翻眼,平常一副能言善道的嘴巴,竟然失了作用,這種客人,大約還是他們這「第一樓」開張以來第一次碰上。
巫山七殺翁掉頭向單劍飛一招手道:「樓上去!」
登樓,選定座位,單劍飛越想越好笑,終於忍不住卟哧一聲笑了出來,巫山七殺翁水泡眼一瞪道:「這有什麼好笑了的?」
回頭一看無人注意,乃又引長頸子,扮了個怪臉低聲嘻笑道:「不瞞你老弟說,我那黃臉婆看得太緊,一年難得有幾次上這種地方來,點酒點菜,還真外行,像這樣,當頭一炮,安心吃喝,什麼腦筋也不用花該多好?」
單劍飛笑了笑道:「尊夫人呢?目下不在洛陽么!」
巫山七殺翁一點頭道:「在!」
單劍飛詫異道:「那麼,您……您剛才怎麼一個人在看花燈?」
巫山七殺翁嘻嘻一笑道:「老夫略施小計,便將她支開了。」
單劍飛眨眼道:「什麼計?」
巫山七殺翁嘻嘻笑道:「此計在三十六計之外,叫做『騙鳥入籠計』!願聞其詳不』好,就說出來紿你小子學學吧。知道嗎?
老夫適自關外回來,在關外,曾遇丐幫叫化頭『風雲叟』趙老兒,得知他正有事在身,至少在半月之內無法迴轉,入關后,在華陰碰上我那黃勝婆,這是五六天前的事,黃面婆一見面就緊張地連說:『不得了,不得了』,經老夫一問,才知道她在華蔭四郊一連發現了好幾具丐幫弟子的屍體……」
單劍飛心頭猛地一撞,卻儘力不動聲色。
巫山七殺翁黃眉微皺,旋又舒展開來,笑著說下去道:「丐幫門下,弟子最眾,品流也最雜,與外界結怨乃在所難免,老實說,發現幾具屍體,本算不了什麼,當時老夫心念一動,忖道:『幾天之後洛陽有花燈,老夫何不如此如此,先將這婆子支開再說?』於是,老夫故意輕輕一嘆道:『唉唉,風雲老兒真是好人,這次在關外,我遇見他,他還一再提到夫人你,要老夫問夫人你好,唉唉,可憐的趙老兒,真不幸……」
單劍飛靜靜地聽著,巫山七殺翁嘻嘻一笑,繼續說道:「我那老婆子,心腸其實比老夫還硬,她當時連叫『不得了,不得了』,實際上含有靜極思動,惟恐天下不亂,希望起點風波,她電好趁此找幾個昔年仇家出出火氣的幸災樂禍味道,不過,女人家就是受不得恭維,她一聽說風雲老兒在關外問候她,內心頓感慚愧非常,老丈看得清清楚楚,當下只作不察,她最後紅著面問老夫道:『老不死的,你看這事怎麼辦?人家……人家……我們總不能知道了不管呀!』」
酒菜端上,巫山七殺翁停下來吃了幾筷子菜,又喝了一杯酒,方又接下去說道:「管,當然要管了,於是,老夫故意沉重地道:『風雲老兒這幾天會回散花峰,夫人,你就辛苦一趟,去散花峰報個訊吧。』老夫隨後又加上兩句道:『這事很嚴重,除了風雲老兒,最好別先讓人知道,所以說,如果風雲老兒尚未迴轉,夫人不妨就在那邊暫時歇下等他幾天。她問:『你不去?』老夫一本正經地道:『華陰屬該幫關洛分舵,分舵弟子以住在洛陽者為多,老夫得趕去洛陽暗中加以保護,並順便偵緝兇徒……」
說至此處,巫山七殺翁又干一杯,得意地陷肩笑道:「她去了散花峰,老夫來了洛陽,全是小題大作,借題發揮,老夫來洛陽管個屁,趁此機會看看花燈和女人,倒是真的。嘻嘻嘻!」
單劍飛不動聲息地問:「前輩什麼時候到達洛陽的?」心底卻在想:如果這老兒就是兇手,他這番「做工」真可說「爐火純青」了!
巫山七殺翁道:「前天傍晚。」
前天傍晚?不正與白馬寺后那名丐幫弟子遇害的時間吻合么?
單劍飛心頭微動,接著問道:「前輩對丐幫弟子在華蔭四郊遭人謀害的事件看法如何?」
巫山七殺翁搖頭道:「不願置評。」
單劍飛不舍道:「為什麼呢?」
七殺翁又幹了一杯道:「因為老夫對該幫『六結七老』那幾個比死人多口氣的老傢伙印象太壞,如憑良心說,老夫對這事還感到高興!」
單劍飛暗暗點頭,心想:這老兒既名「巫山七殺翁」,當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角色,其心之狠辣,可以想見,他原不以我為意,加上三杯下肚,最後這幾句話方是肺腑之言亦未可知,我得提高警覺,摒除私人觀感,血案就是這老兒下的手,看樣子並非毫無可能呢!
單劍飛迅忖著,乘機又套間道:「晚輩曾聽該幫那位四結令丐說起過,說前輩頗精相人之術,當年曾預言該幫一名『五結總香主』外號『屠龍丐』的:活不到五十歲』,最後果如前輩所言,前輩這份神通實在令人佩服請問前輩,真的有這回事嗎?」
單劍飛問時,語態故意裝得很是懇切,暗地裡卻在留意著對方眉宇間每一個微小的變化。
巫山七殺翁聞言一怔道:「這是誰說的?」單劍飛大訝,心想:「難道竟沒有這回事?」
單劍飛呆了呆,忙又問道:「前輩的意思,是說根本投有這回事呢?還是事情經過,與此略有不同呢?」
巫山七殺翁嘆道:「可嘆,可嘆,如此說來,早在二十多年前,那些花子們就已把老夫那句隱語做成一種解釋了!」
單劍飛惑然道:「小叫化說,您老當年臨走時交代道:『等這位金香主做五十大壽時再說不遲。』這語氣不是很明顯表示出』『此人難登半百之壽』么?別的還有什麼解釋呢?」
巫山七殺翁苦笑道:「罷了,罷了,橫豎引起問題的那傢伙已不在人世,任怎麼誤解也無所謂了!」
單劍飛心頭猛可一動,忖道:語病出來了!「屠龍丐」金嘯風當年明明是「下落不明」,這老鬼現在卻說成「已不在人世」,他憑什麼敢這樣肯定?他曾親眼見到屠龍丐離開這個人世的?
單劍飛迅忖著:心想這老鬼一時說得口滑,說不定還會有話漏出來,於是,裝作漫不經心地輕哦了一聲道:「那位屠龍丐真的已經死了么?怎麼個死法的呢?」
巫山七殺翁喝了口酒,哼道:「失蹤這麼久,始終一點音訊沒有,刁;是給人宰了,難道會是吃了什麼金丹,成了仙得了道不成?」
單劍飛暗忖:解釋得太勉強,同時怨毒也溢於言表,有七分可能了!
巫山七剎翁嘿了嘿,忽然放下杯子冷笑道:「這廝死得早,算是丐幫的福氣!」
單劍飛注目道:「此話怎講?」
巫山七殺翁抬目道:「剛才你小子不是追問老夫當年那兩旬留言真正含義所在么?現在告訴了你小子吧!這兩句話便是答案!換句話說,這廝假如還活著,今天的丐幫,哼哼!恐怕早不是這個樣子了!」
單劍飛嗯了一聲,眼皮眨著,顯然有些無法領會。
巫山七殺翁嘿嘿笑道:「有人說,一個人的壽命長短,可以從面貌五官上判定出來,完全是放他XX的大驢屁,老夫我,獐頭耳,水泡眼,外加歪牙山羊鬍,還不一樣活到今天七老八十么?
若說能從一個人的談吐舉止以及眼神各方面去判定一個人心術不正,老夫倒還有點相信。那一天,老夫本無意多說什麼,最後只為氣不過南海老兒那種『我說好,就錯不了』的老氣橫秋相,有心嘔嘔那老兒,才故意唱出一句反調,不過,話得說回來,老夫那樣說,也並非全然無的放矢」
巫山七剎翁說至此處,語音稍頓,接著反向單劍飛問道:「聽說過三國時代,諸葛孔明相大將魏延的故事嗎?」
單劍飛一怔道:「你是說那位:屠龍丐』金嘯風也跟三國時的魏延一樣生有一反骨』?」
巫山七殺翁冷笑道:「情形差不多,孔明當年憑什麼下的斷語老夫不知道,老夫憑的,只是一雙閱人頗眾的水泡眼,那廝一上場,老夫打心底就生出這種感覺:這傢伙一副忘恩負義相,為禍丐幫者,遲早必屬此人!」
單劍飛不期然點頭道:「晚輩有點明白了。」
巫山七殺翁接下說道:「現在明白了嗎?老夫當時所押的,乃是一個輸多贏少的賭注。
那名『屠龍丐』如能始終不生異田,丐幫當然會為他做『五十大壽』,那時候,為了丐幫整體的幸運,老夫不是那位南海老兒那種人,臉皮厚得很,承認看走了眼也無所謂。另一方面,十一二年是個不短的日子,那傢伙是否能循規蹈矩忍得住這麼久呢?相當難說。如果不待:年登五十』他就發生『意外之變』,老夫只須說一句:『此人居心叵測,早在老夫意中。』便足交代一切了!」
單劍飛點點頭,一時無語。心想:老鬼這番話,似乎也不無道理。
不過,他又想:老鬼當年那樣說,本來就有兩種解釋,既然兩種說法都有理由,最好的辦法,就是統統放開,兩種說法都不聽,另就可疑之點逐步索究,紙,終是包不住火的!
現在,第一點要查的,便是這老鬼這兩天的行蹤!
單劍飛想定,當時且不急著開口發問,先舉杯敬了對方一杯酒,接著又談了些不相干的閑話,直到雙方似已全部忘卻了此一話題,始一面伸筷子夾菜,一面望著對方輕鬆地笑著問道:「老前輩自來洛陽,一直都住什麼地方?假如沒有人為您老證明這兩天來您老已為丐幫這事盡了力,將來豈不難向尊夫人交代么?」
巫山七殺翁嘻嘻一笑道:「放心!」
單劍飛故作不解道:「:放』什麼『心』?」
巫山七殺翁笑道:「老夫只須跟少林『一念』和尚談好條件,老夫為:達摩院』『三老』講一課,遇有必要時,他則為老夫出面作個證!」
單劍飛道:「作什麼證?」
巫山七殺翁道:「證明老夫這幾天不但自己日夜為這事奔走,且還向少林動用過人力,連少林都派了不少和尚在從事暗查!」
單劍飛道:「佛門戒妄語,一念大師怎肯如此做?」
巫山七殺翁笑道:「這並不算得妄語,少林為此事的確已有弟子派出,只不過老夫的『日夜奔走』要借和尚口中:帶一筆』罷了!」
單劍飛又道:「一念大師要您老為達摩三院講什麼課?」
巫山七殺翁笑道:「當然是有關武功方面的了,一念和尚虛懷若谷,凡遇上請益機會,絕不放過,你道少林被允為各派領袖是偶然的么?」
單劍飛又道:「已經講過了沒有?」
巫山七殺翁笑容一斂,皺眉道:「那幾個和尚真是難纏,一點:水』都『滲』不得,前天自申初開講,直到酉牌過去方始完畢,雖然最後少不了一頓素齋,想起來仍覺有點得不償失,唉唉,自己怕老婆,怨不了人,誰叫當年不討一個……」
老兒嘆畢,端杯一飲而盡,搖搖酒壺已空,回頭向柜上叫道:「再添一壺,銀子還夠不夠?」
夥計連聲應著:「夠夠夠,來了,來了!」
巫山七殺翁這番話和這番舉動,看來都非常可笑,但是,單劍飛卻沒有笑得出來。他眼光發直,簡直呆了!
前天?申初至酉末?最後還吃了一頓素齋?
申初是日落時分,吃完素齋,最少已是半夜戌亥之交。
換句話說,前天由日落直到半夜后,巫山七殺翁一步都投有離開過少林寺,而前天在白馬寺發現丐幫弟子死屍和兇徒側影乃為天黑不久的酉牌時分,這該怎麼說?
是這老鬼扯謊么?好!現在的問題再簡單不過了。
只須著人前往少林寺打探一下,如老鬼說的句句屬實,這事便與老鬼無關,否則,毋須再查,兇徒便是這老鬼!
單劍飛想至此處,已無心再坐下去,他等到新酒溫上,便含笑問道:「前輩今夜準備歇哪裡?」
巫山七殺翁嘻嘻一笑道:「白馬寺。嘻嘻,老夫常存眠花宿柳之心,結果卻都跑去和尚廟裡睡覺,你小子將來可別步老夫的後塵才好。」
單劍飛仿他剛才的語氣答道:「放心!」
巫山七殺翁大笑道:「這個:心』難:放』也!」
單劍飛聽出他話中有話,惑然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巫山七殺翁水泡眼一擠,下頷貼去桌面低聲嘻嘻道:「那妮子無論人品和武功,都跟我那黃臉婆年輕時一樣,現在,你為了央求於她,一定會說:『皇天在上,為了你,我可以死!』好了,禍根種下了,可是呀可是,將來有朝一日,等到你發覺……」
這時,一個白衣少年緩緩向這邊走近,老小兩人都沒有留意到,那白衣少年於席邊腳下一停,冷冷介面道:「發覺什麼?」
老少循聲抬頭,原來是那位謎樣的人物「白衣楚卿」來了!
巫山七殺翁看清之下,做賊心虛,水泡眼一瞪,當時臉上就變了色,連忙乾咳著掩飾道:「沒有什麼,閑談,閑談,坐,坐,坐。」
這位楚卿姑娘雖然又換上了男裝,但在有心人眼中,已不難自她眉梢眼角分辨出一股隱約的嫵媚女兒氣。
這時,但見她輕輕一哼,堅持道:「站著也一樣。說發覺什麼?」
巫山七殺翁一陣於咳結結巴巴地以手比著道:「小老兒是說……一個人……一個人千萬不能在年青時,太過意氣用事,對年老的前輩們,一定得多少客氣點,因為人都有老去的一天,那時候,要是你發覺……」
楚卿姑娘冷笑道:「很好,繼續說下去!」
巫山七殺翁水泡眼一閉,咳著接道:「要是那時候你發覺另一批年青人也是這樣對待你,唉唉,你就會知道此乃因果循環,而感到又傷心又後悔了!」
楚卿姑娘眨著眼道:「你們無緣無故怎會談到這上面來的?」
這一問,充分證明她只是疑心而已,事實上並沒有聽到前面的話;巫山七殺翁臉色一緩,立時寬心大放。
當下他嘻笑之態復萌,指著單劍飛道:「還不是為了開導這小子!這小於剛才遇上老夫,臉一扭,居然想來個不理不睬,結果,惹得老夫動了心火……」
楚卿姑娘玉容一變道:「後來呢?」
巫山七殺翁一愣,連忙賠笑道:「後來也沒有什麼,老夫知道他是你的朋友,還能怎麼樣?再後來我們就來了這裡。」
楚卿姑娘冷笑道:「結果你敲了他這一頓?」
巫山七殺翁叫道:「天地良心」眼角一丟,轉向單劍飛叫道:「天地良心你哥子得說句公道話呀!」
單劍飛笑了笑,說道:「是小弟誠意請他,噢,對了,看到小舒沒有?」
楚卿姑娘不知怎的,冷傲之氣忽然盡失,垂下頭輕輕答道:「剛回來,此刻大概還在。」
巫山七殺翁水泡眼一擠,扮了個鬼臉,同時滿干一杯,咂舌叫道:「好酒!」
單劍飛心神微漾,雙頰止不住一熱,當下也沒有心情再跟七殺老兒纏下去,匆匆站起身子道:「你們繼續坐坐吧,我找小叫化還有點事情。」語畢,拱拱手,匆匆向樓下走來。
身後尚聽得巫山七殺翁在含混地叫著:「我的大少爺,坐呀,發什麼怔?是,咳,咳,是不是怪小老兒沒有幫你將他吃過的碗筷搬開些?」『回到金庸分舵,已是二更左右,小叫化舒意果然獨坐柴房中等待著。
單劍飛一進門,小叫化便急急問道:「她找著你沒有?」
單劍飛一愣道:「誰找我?」
小叫化道:「她呀!」手比了比,卻不知如何比法才好。儘管如此,單劍飛亦已領會過來,強自鎮定著反問道:「她找我幹什麼?」
小叫化軒眉聳肩道:「我怎知道?她本來還逼著要我一起去,最後我說:不如一個去,一個留下,免得他回來一個看不見,再出去找我們,她這才一個人換上男裝出門,現在怎辦?我們要不要再出去找她?」
單劍飛就地坐了下來說道:「不用了,已經見過了。」
小叫化深深噓出一口氣,搖搖頭,也跟著坐了下來。
單劍飛迫不及待地問道:「你能不能隨時進入少林寺?隨時都能見到方丈一念大師?」
小叫化疑惑著點點頭道:「憑小弟的身份雖然難說,但小弟為本幫掌令丐,身上帶有家師信符,如聲稱系奉家師之命,想來當不太難。」
單劍飛催促道:「那麼你馬上跑一趟吧。」
小叫化愕然道:「現在?」
單劍飛點點道:「是的,越快越好,見著一念大師,連夜趕回來,我在這裡等著你!」
小叫化站起身來,皺眉道:「什麼事你也得先說明白呀。」
單劍飛想了想,說道:「這樣吧,你見著一念大師之後,就說:前天傍晚時分,本幫有弟子在嵩山附近發現一條可疑的身影,最後似乎進入了貴寺,團那人身法超絕,家師聞報有點放心不下,乃著晚輩前來請問一聲,前天貴寺有尤嘉賓蒞止?何時來?何時去?就問這麼多,其他的事,等你回來了再說不遲。」
小叫化舒意懷著滿肚子狐疑,出門而去。
小叫化去后,單劍飛起身繞室徘徊,洛陽到嵩山,雖不遠,亦不算太近,他大可以睡上一覺,安心以待,但是,他卻一刻也無法安靜。這一個問題太複雜了,依他看,兇徒以巫山七殺翁成分居多,雖然他並^;希望這是事實,不過,假如巫山七殺翁沒有說謊,那麼,兇徒又會是誰呢?
兇徒為什麼要以巫山七殺翁的面目出現呢?
單劍飛患得患失,心緒如潮,負手俯首,在柴房中走過來,又走過去,也不知隔了多久,最後竟連楚卿姑娘自外面進入房中他都沒有覺察到。
楚卿姑娘見他如此情形,忍不住卟哧一聲,輕輕笑問道:「一共多少塊?」
單劍飛嚇了一跳,返身抬頭,定了定神道:「什麼『多少塊』?」
楚卿姑娘以袖掩口,另一隻手指著地面道:「磚頭呀!你不是在數地上這些磚頭么?」
單劍飛赧然一笑,楚卿姑娘明眸滾動,忽然咦了一聲道:「小舒他人呢?」
單劍飛僅含混地告訴她小化子去了少林,他現在便是在這兒等他回來。至於去少林幹什麼,他則推說要等小化子回來才清楚。
楚卿姑娘先頗不悅,隨後想了想說道:「那得等到什麼時候?
橫豎現在離天亮已經不遠,我去拿棋盤子來,我們下一局棋如何?」
她也不先問一聲對方會不會下棋,就好像棋是人人都一定會下似地,問完了,秀目凝注,只等回答。
單劍飛含笑點點頭,本想接下去謙虛一番,楚卿姑娘身軀一轉,已欣然雀躍而去。不一會兒,去而復返,雙手分別端著兩隻木盤子右手木盤中是棋盤棋子,左手木盤中則放的是筆墨紙硯等文房四寶。
單劍飛詫異道:「拿這些東西來做什麼?」
楚卿姑娘將兩隻木盤子放在桌上,笑道:「為提高興趣起見,這局棋應該來點小小的彩注。」
單劍飛惑然道:「什麼彩注?」
楚卿姑娘玉手一招,笑道:「你且坐下來,坐下來再說。」
單劍飛依言於對面坐下。
楚卿姑娘抬起臉來笑道:「彼此不知對方棋力,不妨干下,賭彩是我先提出來的,所以你不妨拿黑子先著,以昭公允。」
單劍飛惴惴然問道:「彩是……」
楚卿姑娘指著那隻放紙筆的木盤笑道:「我們二人各向對方提出一個『問題』,先不讓對方知道,只用紙筆寫下,寫好折起來,我的『問題』壓在你的棋盒下面,你的『問題』壓在我的棋盒下面,贏棋者可將對方:問題』原封退回,輸棋者則必須將對方『問題』拆閱照答誰賴誰就是小人!」
單劍飛笑道:「要是解答不了對方提出的問題怎辦?」
楚卿姑娘連忙搖頭笑道:「這個請別擔心,你問我的,你一定算定我答得了才會提出,我也一樣,如認為你回答不出,我決不致強人所難!」
單劍飛眼中一亮道:「真的?」
楚卿姑娘笑道:「各以人格擔保,我想我們都不是說話不算數的人才對。」
單劍飛笑道:「好!你先寫吧!」
楚卿姑娘玉手一揮道:「那麼就請你暫時迴避一下。」
單劍飛含笑起身,踱去門口,不一會兒,身後笑喊道:「寫好了,現在輪到你了。」
二人換了一個位置,楚卿姑娘拿著一個紙折走去門口,單劍飛則走回那張破木桌旁坐下。
單劍飛見對方已經轉過身子,乃興奮地提筆疾書道:「請詳述身世以及師承門振,不得稍隱一言!」書畢,折妥,擱筆笑喊道:「我也寫好了。」接著,兩人就木桌相對坐下,各將一個小方紙折兒壓去對方的棋盒下面,開始下棋。棋局一開始,兩人臉上的笑意都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收斂起來。單劍飛雖然也很注重這一戰,不過,他弈來並不怎麼緊張。
單劍飛並不清楚自己的棋力究竟如何,他的棋,是跟「百塵」學的,除了「百塵」(即「老丁」),他沒有跟第二個人下過,百塵於少林總共才不過呆了一年多,所以,他自學棋以來,先後只下了近三十局光景。然而,他棋齡雖短,進步卻很快,百塵開頭饒九子,下到最後,連饒一子都感吃力,百塵保持拿白棋,實際是顏面關係,老實說,他與百塵各人心底明白,百塵那時已是連平下也下他不過了,百塵後來不肯常下便是為了這個原因。
不過,單劍飛此刻不感緊張的原因卻不在於這一點。他深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凡事應具「自信」是不錯的,但是「自信」並不代表「勝利」或「成功」,尤其在對「敵情」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這一點更不可恃。
那麼,單劍飛仗恃的是什麼呢?他仗恃的是:「勝固可喜,敗亦無損!」
他覺得有句古訓很對:「事無不可對人言!」
如果輸了,無論對方提出的是什麼問題,只要是自己知道的,他覺得沒有一件說不出口,前此,他尚覺得應將自己投身七星門下的經過稍予保留,而現在,他覺得連這一點保留也是多餘的了。
交友,應「慎於始」,對方像小叫化舒意一樣,自己既認為可交,便該推心置腹,將來就算出了什麼差池,也只能怨自己不該結識這麼一個朋友,而不能歸罪對一個朋友付予了太多的信任!
棋局,平靜地進行著。
兩人都下得異常慎重而認真,單劍飛惟一覺得彆扭的,便是沒有以往跟百塵下時那樣「搏殺」得痛快;然而,他忖度對方棋力不在自己之下,雖然不耐煩,卻又不敢輕履險地。
由於彼此都抱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戰兢態度,盤面勝負之數始終細微之至。單劍飛沒有去加以詳細計算,他只知道,自己一步也沒有下錯,已盡了最大努力,應該沒有輸的可能。
俗云:「諸葛一生唯謹慎」。單劍飛見盤面戰事大致已告結束,該勝勝定,該敗也已敗定,便在自己「空地」內一處遲早要補一手的地方補了一子。楚卿姑娘臉一抬,眼光中滿露訝異之色。
單劍飛微愕道:「什麼地方不對么?」
楚卿姑娘指著棋盤另一角道:「這兒尚有一『扳』。可得『一路』,雖然是:後手棋』但目前除此而外,已無他處可下。多得一路是一路,你這樣提前補斷口,豈不平白失了一路?」
單劍飛看了看,果然不錯,眉峰微皺道:「是的,不過看上去也沒有什麼大關係。」
楚卿姑娘微微一笑道:「關係自然不算太大,充其量輸棋而已。現在告訴你,你輸了,輸就輸在這一扳你未予重視!」
單劍飛吃了一驚道:「真的?你算過了。」
楚卿姑娘掩唇笑道:「一點不錯,這一扳,進出各一路,本來應該我輸,如今是你,如屬有意相讓,我這廂先謝了……」
單劍飛還有點不相信,俯身清點的結果,果以一路見負!
楚卿姑娘輕聲又笑道:「『大意失荊州』,便是這種情形,希望不要後悔,這與你的棋力無關,你的棋力仍是令人佩服的……」
單劍飛深深嘆了口氣,苦笑著先將自己那個紙折取回撕了,然後又移開棋盤,將對方那個紙折拿了起來。
楚卿姑娘忽然臉一紅,伸手攔著笑道:「得再交代一聲:賴是小人,你可記住了。
單劍飛微微有氣,胸脯一挺道:「笑話!男子漢,大丈夫,誰還會像」有所警覺,倏而住口。不過,情形還好,楚卿!」
娘但笑未語,似乎一點也沒有生氣。單劍飛暗暗吐舌,低頭拆開了那個紙折。
紙折拆開,單劍飛傻了!
紙上這樣寫著:「問:你跟我那師姊是否已兩情默許?順便考究一下你別後之進境,答案須以標明詞牌之詞句寫出,一方面也是為了怕你直道會臉紅也!」
單劍飛怔了片刻,微紅著臉,茫然問道:「誰是你『師姊』?」
楚卿姑娘嗔道:「別裝佯好不好!」
單劍飛蹙額道:「請你相信,我是真的弄不清楚你指誰。」
楚卿姑娘仰臉一字字地道:「『玫瑰聖女』雲師師!現在:清楚』了沒有?」
單劍飛大感意外道:「她……你,你原來也是也是玉帳門下?」
楚卿姑娘簡潔地道:「不是!」
單劍飛又是一呆道:「不是?那你怎麼稱她是『師姐』?」
楚卿姑娘輕哼道:「:她』!她是誰?哼,怪親熱的了接著玉容一沉,嗔道:「你想賴是不是?」
單劍飛心頭蕩漾起一種似難受又頗好受,說不出究竟是什麼滋味的「滋味」,最後,一清神思,抓起筆來在紙旁空白處寫下:一半闋「眼兒媚」:「梅瘦纖纖浴雪起,無計卻春愁,綠楊影里,海棠枝畔,紅杏梢頭。」
單劍飛寫完,送過去笑道:「交卷了。」
楚卿姑娘本來紅著臉,一下子顯得蒼白起來,伸出來接紙片的玉手也微呈顫抖,匆匆看完,靜了片刻,忽然將紙片往桌上一丟,沉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單劍飛似乎早知對方會有此一問,微笑答道:「你說呢?」
楚卿姑娘道:「梅枝浴雪是什麼季節和月份?楊柳什麼時候『綠』?誨棠什麼時候『開』?杏花什麼時候『紅』?梅枝又『愁,什麼?你倒是說說看!」
單劍飛微微一笑道:「『愁』得太早不是嗎?」
楚卿姑娘呆了呆,臉上突然飛起兩朵緋雲,嗔叱道:「你,你」緋雲更濃,挽下粉頸,低低接道:「你好壞!」
不待語竟,縴手一按桌面,擰身便往柴房外奔出。
這時,天色已顯魚肚白,柴房中有人奔出,柴房外同時電有一人匆匆奔人,事出倉猝,兩人不及閃避,幾乎撞個滿懷。
楚卿姑娘因羞生惱,驀地刮出一掌叱道:「走路不帶眼睛的東西!」
這一掌,既勁且疾,迅逾電光石火!
自外邊撞進來的,正是小叫化舒意;饒得小叫化一身成就不俗,雖然於急切之下施出了最佳身法,依然未能將這一掌完全閃開。
小叫化一聲驚噫,滑步、擰腰、傾肩、側臉,四個動作寸:同一剎那完成;可是,臉頰雖然避過,左肩卻被指尖掃中!小叫化一個踉蹌,歪歪斜斜衝出三四步,方勉強拿樁將身形穩定下來;身形穩定下來后的小叫化,一見出手打人的竟是楚卿姑娘,不禁駭然驚叫:
「你……你為什麼打我?」
楚卿姑娘往腰間一叉,氣喘喘地瞪眼道:「難道打不得么?
不打你打誰?難道要姑娘我自己打自己不成?」
小叫化氣為之結,正待發作,忽然瞥見單劍飛正在一旁忍俊不禁,立即明白這是一場誤會,事非緣己而起,自己趕上,不過是適逢其會而已!於是皺皺肩頭,轉身向單劍飛走來。
楚卿姑娘因剛才那一段已成過去,這時也不肯離開了,身子一轉也跟著走了過來。單劍飛見小叫化一身衣服幾為露水和汗水所濕透,知道小叫化賓士一夜,可能歇都沒有歇息一下,這時雖亟於想知道他這趟少林之行的結果,心中卻有所不忍,當下,迎上前去賠笑道:
「先坐下來喝口酒歇息,慢慢再說。」
不意小叫化毫不領情,兩眼一翻道:「你老兄搗的什麼鬼?」
單劍飛心頭一震,駭然張目道:「怎麼呢?不曾有人去過?」
小叫化大為不樂地道:「去的如果是別人。你說沒有看清楚,情尚可原,至於那老兒,身上每一寸地方可說都與眾不同,你說你要我去證實一下的目的何在?我這一趟跑得夠不夠冤枉?」
單劍飛心跳著注目逼問道:「去的是『巫山七殺翁』?」
小叫化哼了哼道:「別的還有誰?」
單劍飛深深吸人一口氣,長長吐出,最後無力地一跤跌坐在柴捆上,良久不發一語。
小叫化和楚卿姑娘均為之一愕,楚卿姑娘問小叫化道:「究竟怎麼回事?」
小叫化兩手一攤,面露苦笑,意思說:「你問我,我去問誰?
我還不是跟你一樣』」
楚卿姑娘皺皺眉,又朝單劍飛望去。
單劍飛緩緩搖頭,不住喃喃著:「這一來就叫人真的不懂!」
……以前的設想,至此完全落空,一切又得從頭做起,唉,複雜,太複雜……」
楚卿姑娘「喂」了一聲道:「你在發燒,還是在夢囈?什麼複雜的事?為何不說㈩來給大家聽聽?難道你自己沒有了主意,別人就一定也跟你一樣笨不成?」
事情至此,單劍飛已不好再隱瞞,於是便將自己那晚於發現丐幫弟子屍體之前,曾於迷濛月色下見到兇徒側影,赫然竟是巫山七殺翁,以及後來如何向小叫化套問巫山七殺翁與丐幫有無恩怨,未得要領,昨晚恰好遇上巫山七殺翁,經過酒樓上一席話,知道大前天晚兇案發生之同時,巫山七殺翁正在少林作客,乃趕回叫小化子去少林證實一下,如今證實,巫山七殺翁所說竟屬句句真實。
單劍飛說完,深深一嘆,作結論道:「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過來,兇徒那晚如欲將我殺卻滅口,可說易如反掌。他為什麼不那樣呢?原來兇徒早已洞察我與丐幫的淵源,故意霹出形相,想借我的傳達而達成他嫁禍於七殺翁的目的!」
楚卿姑娘和小叫化不禁全聽呆了!
小叫化忽然激動地向單劍飛道:「太感謝你了,單兄,如果你當時根據目擊情形亳無保留地說出來,以現蒞此間分舵的『三』、『四』、『五』三長老之脾氣,以及七老們對巫山七殺翁由來已久的誤解和成見,再加上巫山七殺翁又是個縱蒙天大冤屈,也不肯低下聲氣尋求諒解的人,本幫今天損失的,恐怕已不止僅僅一十四名分舵弟子了!」
單劍飛嘆了口氣道:「時間是有力的鐵證,人非神仙,分身乏術,兇徒既經證明不是巫山七殺翁,除此而外,又該是誰呢?」
門外天色,已經大亮,柴房中卻靜得出奇。
靜了片刻,楚卿姑娘忽然打破沉寂道:「有了,我有個方法可以找出兇徒來!
單劍飛和小叫化聽了,精神均為之一振!
兩人同時搶著向楚卿姑娘追問,楚卿姑娘招手叫兩人攏近,低低地說出一番話,直聽得單劍飛和小叫化二人不住點頭。
聽完,小叫化連聲喊好,單劍飛道:「這法子雖不一定準能奏效,但在目前,也只好先這樣試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