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金枝玉葉

第十五章 金枝玉葉

他走至暗處丟去草笠和旱煙筒,同時脫下粗布短衣,換上卷折得發皺的青綢長衣,現在,除了一張面孔有點泥土氣外,他已經有資格進入這家酒館而不至為人注目了。

單劍飛進入酒館之後,叫了一份簡單的酒菜,一面吃喝,一面滿廳掃視,那名黃衣人不在廳中,他知道大概是去了後院客房了,用完酒菜付過賬,夥計倒來一杯茶,他趁無人注意,悄悄起身踱向後院。後院很寬也很靜,一人正在西廂廊檐下低頭打轉,走過去又走過來,不知道是在想什麼還是在等候什麼,樣子顯得頗為焦躁,一付心不在焉的樣子,一身黃長衣,正是剛才那名黃衣人!

單劍飛裝作也是棧中房客,偏開半邊臉,背著手,閑閑地走過去,黃衣人來回打轉如故,連頭也沒有抬一下,單劍飛看清院中別無他人,心想:「胡駝子」年前教他的一手可以「學以致用」一下。兩條身軀相錯而過時,單劍飛出其不意一把抓出,那人冷不防此,竟給抓個正著,欲待掙扎時,單劍飛出手如電,已又以另一隻手迅速拍向那人的啞穴,口中同時出聲招呼道:「老弟,你好」語氣之親切,有如他鄉遇故知。左臂肘彎猛一勾,半挾半拖地把那人拉入有燈光的那間廂房中,足跟反踢,關上門扇,那人半身受制,又給拍了啞穴,有苦難言;等到拖至燈下一看,單劍飛傻眼了,一點不錯,果然是「他鄉遇故知」。原來他現在挾到房中的竟是那位貪淫好色、無惡不作的黃衣申象玉!

單劍飛呆了呆,旋即冷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今天算是你這廝末日到啦!」牙一咬,就待揚掌劈下,忽然腦際湧起那天在泰山太陽神翁面床垂淚的情景,轉念想道:這廝雖然十惡不赦,但畢竟是太陽神翁的侄孫,而且他們申家也只有這支血脈,我何不留著交給太陽神翁本人處理?於是,他緩緩放落右掌,左手一緊,先將對方右臂「曲澤」、「郄門」

兩穴捏死,接著又封了左臂的「小海穴」和「支正穴」。這樣,對方就跟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沒有多大分別了。黃衣申象玉面色立呈慘白,額汗涔涔,眼神中充滿了惶惑和哀告之色,似說:朋友,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我什麼地方得罪過你朋友,我連認也不認得你呀!單劍飛不理他,鬆手道:「站好,我們先來換件外衣,你現在只剩兩眼可以活動,如果不老實,那就連站的權利也不留給你了。」

黃衣申象玉天性好色而又怕死,聞言果然乖乖不動,不過,眼神中懷疑之色卻愈來愈濃,似說:僅為了一件衣服就值得這樣做嗎?

單劍飛將申象玉那件黃衣脫下換好,二人身材差不多,穿起來正合身,他正想為對方穿上自己那件青長衣,門外院中忽然有人壓著嗓門叫道:「副座都準備好了么?」

單劍飛大吃一驚。副座?什麼副座?但來人明明是向這間廂房內發話,時間上已經不容許他多所思考,於是,他也忙壓著嗓門回答道:「先去叫幾樣酒菜來!」

門外那人訝然道:「副座不是說?」

單劍飛佯怒道:「叫你去你就去!」

「副座」果然有「副座」的威嚴,那人「是」了一聲,立即返身離去。這下單劍飛可忙了,他已沒有時間去計較副座正座的問題,目前亟待解決的,便是如何才不會給剛才那人迴轉時贍出破綻,他不能一走了之。第一,這個申象玉太重要,既殺不得,也放不得。第二,這聲副座大有文章,說不定這個「副座」就是那批黃衣人之「副座」,要是不錯,萬流歸宗,正證明前此丐幫事件的製造者,以及申象玉暗中投靠者,即為那個什麼「神威宮」。要易容,已經不及,雖然申象玉除了眼神不正,五官之英俊與他相去不遠,只須稍稍更動即可亂真,但就這麼一點時間他也沒有了。匆促間,他看到對方襟口霹出一角黃紗,知道那是一付蒙面紗罩,只好先取過來戴上,由蒙蒙面紗罩,他想到對方應該還有一枚符牌才對,伸手一摸,果然找著,牌為銀質,形式則與前此自紫衣衛士身上取得的沒有兩樣,一面是「神威宮」,一面則鐫的是「黃衣副領隊」。

單劍飛一腳踢向對方腿彎「承筋穴」,申象玉咕咚栽倒,單劍飛再一腳把他踢去炕下,剛剛回過身來,那名黃衣衛士已經到達房門口,真是什麼樣的人騎什麼樣的馬,進來的這名黃衣衛士眼泡浮腫,眼神閃爍,嘴角噙著非出自內心的姦猾笑意,顯然也是一名好色之徒。

單劍飛只須稍稍變腔,便可以將聲音變得跟申象玉一樣,但是,申象玉一向如何呼喚他的部屬呢?他不得不冒險一下了,頭一抬,冷冷問道:「本座一向如何喊你?」

那名衛士一呆道:「副座這是什麼意思?」

單劍飛冷冷地道:「回答本座!」那名衛士惶恐俯身道:「本宮一向以編號代名,小的是黃衣第五號,副座一向均喊小的一聲『五號』,在人前方喊本名,小……的實在不知道副座為什麼忽然這樣問?」

單劍飛冷冷說道:「本座只是提醒你一下,你是本隊第五號衛士,而本座則是本隊副領隊,下次要你做什麼,希望多做少問!」

黃衣五號恍然大悟地嗅了一聲,連忙應道:「是!是!」跟著,低聲又接下去道:「隊座不在,『黃衣分宮』就只剩得副座一個,三更尚要接駕,副座再要用酒萊怎來得及進宮辦事?

單劍飛約略清楚了,隱在那座宋宮故殿裡面的原來是「神宮」的「黃衣分宮」。這麼說來,今天傍晚只見到有黃衣衛士出入就不足為奇了,然而這名五號衛士口中所說的「接駕」

是「接」什麼人「駕」呢?「神威宮」主子么?既然三更有這等大事,現在又準備去什麼地方?當然,他弄不清的太多了,如今,他如果處處存著好奇,沒法一一套問,遲早免不了要露出馬腳,險中弄險,能避免則以避免為上,能見到「神威宮」主人,以及查清該宮興波武林究以何居心方為一等要務!所以,他現在應該摸索著對方語氣逐步行事。於是,他故意沉吟了一下道:「好,那麼我們馬上就去吧!」

黃衣五號欣然道:「好極了!」

兩人出房,棧中夥計正好端著酒菜迎面走過來,黃衣五號揮揮手道:「拿回去吧,明兒照算!」

單劍飛見黃衣五號興緻勃勃的,心想:去辦什麼事這廝這般起勁?申象玉與這名黃衣五號似乎是這兒的老主顧,夥計恭謹地哈哈腰,原盤又端了回去,二人來到院中,黃衣五號一躍登屋,單劍飛隨後跟上,心想:這廝身手倒是不弱。黃衣五號似在帶路,一直走在前頭,不多一會,二人縱落一座大宅第的廂房屋脊上,單劍飛低聲問道:「到了么?」黃衣五號點點頭,附耳指著下面輕聲道:「那妞兒跟日間帶著的那名俏婢就睡在東廂最後一間,她老子雖然是開封這兒有名的神彈朱年中,但那妞兒跟女婢卻完全不擅武事,副座看著辦,是不是帶人走?抑或就地辦事?小的已打聽清楚,神彈今天不在,如果就地辦事,那名女婢小的可以隨便抱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原來抽空先「辦」的竟是這麼一樁好「事」!

單劍飛火往上冒,幾乎抬手一掌括去;但是,他努力忍耐下來,故意望了望天色道:

「神彈去了哪裡?」

黃衣五號道:「聽說去了朱仙鎮。」

單劍飛又道:「幾時回來?」

黃衣五號道:「據說要在五六天之後。」

單劍飛點點頭道:「很好,我們回去吧!」

黃衣五號又驚又失望道:「怎麼呢?」

單劍飛淡淡地道:「你打聽時耗時太多了,現在已是二更左右,時間太匆促,橫豎那老頭子要好幾天才回來,明後天有的是時間,誤了三更接駕可不是鬧著玩的。」

黃衣五號喃喃道:「副座兒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單劍飛暗自一驚,不禁輕輕地乾咳了一聲,黃衣五號似乎悚然有所警覺,忙不迭矮下身子,低低說道:「副座所言甚是!」單劍飛忽然發覺到「乾咳」的「妙用」,當下決定再以「動作」作出威嚴的氣氛派,下巴一甩,同時揮了揮手臂。黃衣五號奉命唯謹地走去前面。

一路越屋飛縱,不一會到達宋宮故殿,單劍飛留上心了,他倒要看看黃衣分宮竟在故殿什麼地方?以及如何出入?警戒的情形如何?繞至宮后,黃衣五號腰一弓,飛縱到一座石墩上。單劍飛尚以為黃衣五號是為了要在他這位「副座」面前討好,有意在入宮之前,先行裝模作樣地四下察視一番,以表示他為人行事之謹慎精明;單劍飛心中好笑,趁機以眼神向左右打量過去,想查看附近有無其他異狀,哪想到,等他再度抬起頭來黃衣五號已連同那座石墩一起消失不見!單劍飛大吃一驚。定睛望去,那座消失的石墩,這時正自面冉冉上升,眨眼工夫,又恢復了原狀。

單劍飛完全明白了,原來機關就在這座石墩上!單劍飛想著,不敢怠慢,縱身一躍,也向石墩上落去,可是,當他身形落定后,他慌了,石墩不動如山,任他如何踩腳下竟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在這時候,忽聽身後有人低聲道:「副座怎麼不進去?」單劍飛扭頭一看,正是那名黃衣五號。他於心慌意亂之下也沒有留神到黃衣五號是打哪兒鑽出來的,顯然這座黃衣分宮進去是一條路,出來又是一條路,機關布置,似乎是相當復:這一來,單劍飛更慌了。他想:試試看吧!橫豎這名黃衣五號自己也不放在心上,一但苗頭不對,用強亦不為遲。於是,他輕輕哼了一聲,悠然自石墩上跳下,他想先觀察一下黃衣五號對他這番異常舉止有何感覺。黃衣五號眼神一變,低聲問道:「副座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可疑徵象?」

單劍飛放心了。當下故意端足架子沉聲喝道:「沒有你的事!」

黃衣五號連忙躬身應了一聲:「是!」

單劍飛又故意仰臉思索了片刻,然後揮手道:「沒有什麼,我們進去吧!」

黃衣五號遵命又朝石墩上躍去,這一下單劍飛不敢再錯過了,他運足目力,目光如炬地瞪緊黃衣五號的雙足,果然,秘密被他找出來了。黃衣五號身形縱起,左腳先落,右腳探出,在石墩向里的一面以腳跟一敲,石墩立即應聲沉陷。等到石墩再度升起,單劍飛繞到石墩後面一看,原來石墩向里的一面,浮凸著拳頭大小的一塊,這凸出而活動的一塊,顯然即為樞紐所在。單劍飛跳上石墩,如法炮製,石墩以同樣速度向下沉落,下落約丈五許,眼前現出一條碎石通道,單劍飛走下石墩,石墩立即又向上升去。石道相當寬闊,兩壁掛著四盞油紙風燈,黃衣五號恭候在道中,再過去兩三步,兩名黃衣女婢,分別提著五盞黃絹宮燈靜佇以待。

單劍飛不由得微微緊張起來,模仿一個人的音容笑貌尚不太難,但要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去揣摸著扮演另一個人的行為方式就不輕易了。譬如說:這座建在宋宮故殿底層的「神威宮」「黃衣分宮」有多大?裡面有多少人?「他自己」一向起居何處?伺候他這位」副座」的人都叫什麼?他一向以什麼樣的態度對待他們或她們?還有比較嚴重的-個問題是:

他現在僅是這兒的「副座」,」正座」又是誰?目前「正座」不在,是去了什麼地方?何時會回來?「正座」之武功,自然要比黃衣申象玉高明,萬一回來碰上,對方會不會馬上識穿?識穿后自己是否應付得了?另外,迫在眉睫的問題是:三更轉眼即至,所謂「接駕」接的是不是「神威宮主」?抑或神威宮中某一位次要人物?「接駕」儀式如何?萬一問起一些他所不能回答的「宮務」又怎辦?總而言之,問題太多了,每一個小地方都可能出毛病,只要一旦馬腳露出,除了拼掉一個算一個外,再無他策。他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於是,他定了定心神,抬起眼光,緩緩向兩婢走去。兩微微躬身,算是請安,然後轉身提燈前行,黃衣五號則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像這樣還算好,如果兩婢客氣點讓他走在前面就麻煩了。走出通道,是一片很廣闊的院落,頭頂上純為青石板鋪砌,每隔四五步有石柱支撐,院落四周燈火隱約,似乎辟有無數密室,兩婢將單劍飛引入西北角一條甬道中,黃衣五號在甬道口躬躬身軀,井未跟人。

單劍飛又一度提高警覺,他曉得,大概是「自己」的卧室了。愈接近一個人的私生活,愈容易看出一個人在習慣上的每一個小節……

現在,第一道較為嚴重的考驗開始了。進入甬道不過十來步,迎面是座石屏,這時忽自屏後傳出了一個迴腸盪氣的嬌柔語音道:「小玲,是副領隊回來了嗎?」

單劍飛一愣,脫口道:「誰在裡面?」

那個準備答話的小玲不禁一愣道:「什麼?副領隊連金枝姊姊的聲音也聽不出來?」

單劍飛自知失言,當下忙乾咳一聲掩飾著自語道:「我還沒有回來,她在裡面做什麼?」

另一女婢掩口道:「今天是金枝姊姊當值,她有幾個膽子,敢不在裡面等著?」

單劍飛沒有再說什麼,然心下已經明白過來。「玉帳聖宮」雖然美女如雲,但除了「十二金釵」座下少數幾名「花女」不太檢點外,余者,「十二金釵」以上,均屬奉命微露輕狂,以達到挫辱各門派,尤其是各大劍派,進而達到誘激「七星劍」出面的目的。黃衣申象玉好色如命,像這樣「可望不可及」地望梅而不能止渴,自然忍受不了。行強吧,「金陵浪子」柳燕主動調戲「名卿海棠姬」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因此,「神威宮」一旦以色相召,自是毋怪這位連叔祖「太陽神翁」也不顧了。單劍飛思忖著,向石屏後面走去。兩名提燈婢女分向兩邊耳房中退去,單劍飛見前面只有布幃而沒有門扉,幃后燈火頗亮,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卧室,不管怎麼樣,不進去是不行的了。伸手挑開布幃一角,一腳剛剛跨人室內,吃吃一聲,一雙滑膩的粉臂突自背後一把摟來。盪笑、喘息,和著醉人的香氣,撲鼻而至,粉臂圍上脖子,一條軟軟而暖暖的胴體,蛇一般貼背緊纏,單劍飛雖然看到伸到前面來的手臂上有輕紗飄動,但是,在感覺上,他實在不敢相信身後人是否真的穿了衣服。單劍飛第一個反應,雙臂一振,便想以內力震斷對方兩隻手腕,然而,轉念之下,他又忍住了,一面暗地裡散去雙臂真氣,一面平靜地道:「金枝,下來!」脖子上一松,身後輕哼了一聲道:「當然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么?」

單劍飛走到案頭一張大師椅子上坐下來,淡淡側臉道:「你知道什麼?」單劍飛這樣問著,心頭卻止不住撲撲盲跳。第-,他無論如何模仿,聲腔終究不太相像。第二,他這種對待女人的態度,根本就和黃衣申象玉大相徑庭。所以,他不無惴惴:這女人已經覺出我是冒牌貨了么?同一剎那,他已將身前這個名叫「金枝」的女子打量清楚這名叫「金枝」的女子,年約雙十左右,姿色頗佳,並不下於「妖女」歐陽瑤玉座下的「美美」「媚媚」「香香」「甜甜」等四婢,身材也當得合度,尤其是那雙水汪汪,如嗔似怨的大眸子,配著斜斜向上的丹鳳眼皮,如果除去那一身發自骨髓的淫蕩之氣,倒的確是個罕見的美女子。

單劍飛剛才猜的沒有錯,她穿是穿了一件衣服,但是跟沒有穿事實上也差不了多少,那件紗樓和日前妖女所穿的那一襲,在樣式上大同小異,但看上去卻似乎較妖女那一襲更軟更薄,單劍飛有點奇怪,這些女人一到晚上都是這般穿著么?她們照過鏡子沒有呢?看到鏡中的自己不會臉紅嗎?叫金枝的女子見單劍飛不住拿眼角瞟向自己,臉上立即露出了笑意,這時皺皺鼻尖,嗤了一聲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我不知道?哼,『玉葉』統統告訴我啦!」玉葉?噢,對了。正如有「春蘭」便有「秋菊」,有「美美」便有「媚媚」

一樣,有「金枝」自然會有「玉葉」了!玉葉告訴過這位「金枝」一些什麼呢?單劍飛不發一聲,等待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金枝又哼了一聲道:「去看看吧,玉葉到現在還躺著呢。她今天一直罵個不停,說你昨夜不知給她服的什麼藥丸,又不知打哪兒學來的那些惡形惡狀的花樣,她說她骨頭都散了,快死啦哼哼,快活死了……」

單劍飛聽她愈說愈不像話,忍不住咳了一聲道:「別再說下去好不好?」

金枝打鼻中嗤著道:「不患寡,只患不均,我「枝」哪一點不如她『玉葉』,你在她身上那麼賣力,而見了我就這般半死不活的,倒請你交代個道理出來!」說著,柳腰一扭一揉身而上,伸手便待摘下單劍飛臉上的面紗。

單劍飛大驚,忙以手臂格阻道:「且,且慢!」

金枝亂撥著,不依道:「今天輪著我,你故意挨到這時候才回來,天一亮,又是別人的,我可受不了這等冷落……」

單劍飛不擋不行,但又不能出手太重,尤其是這種女人,一但上身,手足腰臀,無所不用,單憑雙手以普通人的氣力招架,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同時,這種女人又都稍具身手,纏撲間雖然不具招式。但是,出手之快、之准,卻遠非常人可比,不到三二個照面,單劍飛已給弄出一身大汗。除非痛下煞手,否則臉上一幅面紗就得被扯下來,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前院突然「剝、剝、剝」一連傳來了三聲梆柝,甬道口同時響起那名黃衣五號的朗聲高報:「啟稟副座,三更已到!」

單劍飛一聲啊,雙掌向前一送,猛然長身而起。這一推,出於不知不覺,力道自是不小。金枝上身往後一仰,踉踉蹌蹌跌出好幾步,方才勉強穩住身形,不過,她似乎也知道「三更到了」的嚴重意義,幽幽一嘆,施施然垂首退開。

門口人影一閃,先前的兩名提燈女婢再度出現。這次,兩婢手上不是拿的燈籠,而是一支長劍與一件玄黃滾邊英雄氅。一婢為單劍飛懸上長劍,另一婢則為他披上那件英雄氅。單劍飛低頭一看,這件英雄氅大概是件禮服,左胸一個「神」字,右胸一個」威」字,黃底紅線,字屬小篆體,四周綉團龍,看來極為顯目而威武。單劍飛暗忖:黃衣申象玉原為華山門下,擅長於劍法,神宮便讓他在重要場合仍然佩劍,由這點看來,這位什麼神威宮主,好像一點也沒將玉帳聖宮的禁令放在心上。匆匆裝配好,一婢道:「請副領隊立即出迎,據說娘娘第-批儀隊已經抵達。」

「娘娘?」單劍飛猛然一呆!不過,現在已沒有時間容他多想了,當下他身軀一挺,大步向外邊走出。甬道外面,黃衣武士列隊如龍,總數不下五十名之眾,人面垂黃紗,手執牛油火炬,照得滿院通明。黃衣武士們系面對面,分兩班夾遭站立,其所以如此,顯是為了便於他們的副領隊通過,到最前面帶隊出迎,可是,單飛能一直走到最前面去帶隊行動么?只有天曉得!

單劍飛星目一轉,沉聲喝道:「五號、七號過來!」

左邊行列中,立有二名黃衣武士出列執炬奔至,二人近前一致俯下身軀,由那名第五號請示道:「副座有何吩咐?」

單劍飛壓著嗓門道:「前面開道!」黃衣五號顯為黃衣申象玉心腹武士之一,聞言應得一聲是立即與另外那名七號武士轉過身軀,挺胸昂首,大踏步向擴去,單劍飛目光四掃,見餘人毫無生疑表示,乃放下心來,右手扶劍,抬頭舉步,跟隨在五號七號後面。

單劍飛一面前行,一面不免懷疑,前面那座秘門系由-座石墩操縱起落,入口只能容一人通過,自己這邊迎出去的就有五多人,那邊要來的,自也不在少數,像這樣,進進出出,有如燕子穿洞似的,成何體統?單劍飛一念未已,眼光所至,猛地為之恍然頓悟。五號和七號並未走向他剛才進來時所經的那條碎石通道,原來這座地下秘宮,竟與上面的宋故宮另有通路。緊靠東邊院壁,有條弔橋似的木梯,走過木梯,走出盡端的暗門,赫然正是宋宮昇平正殿。昇平殿上下,燈火通明,另有五十餘名黃衣武士已於殿下排好兩列。走在最前面的五號和七號,昂然自行列中直向殿外走去,過了舊日的午朝門,外面又回復一片黑暗。五號和七號分往兩邊一站,其餘的黃衣武士不待吩咐,一個接一個,又排起二條黃色火龍。單劍飛不知怎麼做才對,只有跑到最前面,眼望遠處,靜佇以待。不消多大一會,遠處黑暗中,隱隱約約地出現兩盞燈籠,緊接著又是兩盞,燈籠愈現愈多,燈光閃動,數也數不清,中間夾著一幢黑暗、似是一頂雙抬軟轎,單劍飛一顆心,不由得卜卜劇跳起來。燈籠行列,終於臨近,單劍飛閃目打量過去,提燈武士一律黑色勁裝,面蒙黑紗。個個目光如電,似乎人人均有著不凡身手。最前面的兩名黑衣武士到達,看也不看單劍飛一眼,徑自向午朝門中走入。

單劍飛再向前面看,軟轎竟有三頂,也是通體黑色,前面一頂較大,後面兩頂略小,單劍飛情急智生,當下不再多想,緊上一步,沖著最前面那頂黑轎躬身道:「卑座恭迎娘娘聖駕!」

轎內答道:「免禮!」嬌嬌滴滴,果然是女子聲音。

第一步,沒有出岔子,單劍飛膽子為之壯了不少。容得黑衣武士全部走光,手一揮,率領黃衣武士,也向殿中走回。昇平大殿上,不知什麼時候已有人安放好三隻高背錦墊太妃倚,這時,兩名黑衣女婢分別垂手立在左右兩邊空椅之後,中間太妃椅上,正端坐著一名黑衣宮裝婦人,黑衣人臉上蒙著的不是黑面紗,而是一幅黑色紗網,網孔很大,透過網孔,幾乎可以完全看清網后那張面龐。不知道是映著黑色面網的關係,抑或這位什麼娘娘日常很少接近陽光,隱在紗網後面的那張面龐,美固美到極點,但是,蒼白卻也蒼白得相當可以。不過,有一點特別的是,這種蒼白並不是病態的蒼白。挺俏的懸膽鼻樑,明賽秋水的跟波,豐潤的雙頰,稜角分明的口唇,有如名匠用白玉琢成,沒有一筆不見工夫,沒有一處不是恰到分際。

單劍飛頗感意外。「魔女」胡意娘的「艷」,「妖女」歐陽瑤玉的「媚」,在一名中年婦人而言,已是人間少有的了;而現在,這位不知名的「娘娘」,玉光照人,又似乎是遠非「妖女」和「魔女」所能比擬;那種有若寒潭掠影似的眼光,看來雖令人有著冷森森的感覺,但是,它同時卻又予人一種寒慄的、清涼的陰柔的快意,使人於不知不覺油然興起一種亟欲溫之以懷的願望。這時原先排在殿下的兩列黃衣武士已遠退去兩邊殿角,位置由黑衣武士所取代,單劍飛舉手約住身後隨行衛士,自己則快步走到殿階下,扶劍躬身道:「黃衣分宮,黃衣副領隊率領全宮黃衣衛士聽候娘娘差遣!」黃衣正領隊是誰?去了哪裡?這些,他不知道,不敢提及也無法提及。他但願黃衣正領隊之因何不在這位什麼娘娘比他清楚。果然,黑衣婦人並未提出責問,僅淡淡問道:「紫衣分宮將人送到沒有?」

單劍飛慌了!紫衣分宮有什麼人要送來?一時情急脫口答道:「沒有!」「沒有」

兩字出口,他才猛然想了起來,那天運送丐幫弟子的車夫一個是「紫衣第六號」,一個是「紫衣第九號」,難道紫衣分宮要送的「人」就是「三十六名丐幫弟子」不成?假如是的,「人」是永遠也送不到了!所以,他答出一聲沒有,先還惴惴不安,一想之後,立感泰然,心想就是換了正牌的黃衣副領隊,除了這樣答,一樣也沒有別的好說。

黑衣婦人哼了一聲,隨之又是一聲輕嘆,道:「大概出了毛病啦!」

單劍飛心想:算你料得准!

黑衣婦人接著嘆道:「『黑,『紫』『藍』-黃』四分宮,就是『紫衣分宮』沒有一個有出息。你們知道:黑衣領隊神不知、鬼不覺,速取丐幫關洛分舵一十四條人命,最後又能及時以「太陽神針」打死該幫那名前任總香主『破衣怪乞』,弄得該幫疑神疑鬼,雞犬不寧,終於達到預期的目的,引出了『太陽神翁』。」稍頓,又接下去說道:「而你們黃衣分宮的成績更加可觀。蔡領隊不負老爺子三年嚴教之功,居然一舉以天山天池隱翁的絕學天羅印暗襲『一』『二』『四,『六,等四儒順利得手,成功地將中州白衣七儒一起引去天山。」黑衣婦人說至此處,手指一下單劍飛又道:「還有你這位副領隊,竊取太陽神針交金領隊使用,掩護蔡領隊偷襲四儒,實在都是不沒之功!現在,蔡領隊躡蹤七儒去了天山,你獨當一面,居然能把宮務處理得有條不紊,進退合度,很嚴明,黑、紫、藍、黃四分宮只黃衣分宮增派副領隊-人,你能有此表現,還愁老爺子將來不提拔你嗎?」

單劍飛一下子獲知了這麼多前此廢寢忘食也想不出來的秘密,內心之激動,自也不難想像,不過,雖然如此,他並沒有因為興奮過度而迷糊,當下他及時躬身應道:「謝謝娘娘褒獎,以後仍乞娘娘栽培。」

黑衣婦人最後深深一嘆道:「再看我們那位『紫衣分宮』的鄭領隊吧,叫他打聽『七星劍』以前座下『白丁雙將』的下落,打聽了三年多,一點眉目沒有,這次,要他派人自『西宮歐陽娘娘』那兒將三十六名丐幫弟子送來黃衣分宮由『本宮』親自發落,唉唉,這種庸材真箇叫人恨煞氣煞……」

單劍飛迅忖道:「本宮」親自聽這語氣,難道這女人竟是「神威宮主」的「正宮娘娘」不成?

黑衣婦人說著,忽然聲浪一沉道:「備轎!」

單劍飛故意失驚道:「娘娘,這麼晚了,您,您尚擬起駕何往?」

黑衣婦人緩緩站起,陰聲道:「去紫衣分宮看看。」

單劍飛巴不得她早走早好,哪會真有誠意留駕?當下又故意裝一付怔忡不安之態,退向一邊,再不言語。不一會,三轎上路,由黑衣武士全班人馬護擁而行,單劍飛恭送一程,然後領著黃衣武士返回大殿。單劍飛一回到殿中,立即想起下面秘窟中那些「金枝」「玉葉」

之流的女人,心頭厭煩,再也沒有勇氣下去了。他向左邊為首那名武士喝道:「五號過來!」黃衣五號一聲響諾,大步出列。單劍飛端起姿態,冷冷吩咐道:「本座須前往藍衣分宮一行,時間多久暫不定,在本座離宮期間,宮務由你暫攝,一切小心在意,如果出事,惟你是問!」

黃衣五號大喜過望,撲通一聲跪倒道:「謝……謝……謝副座賞拔……」

單劍飛脫下那件黃氅,解下佩劍,揮揮手道:「起來,帶隊下去!」目送黃衣武士們一個個走下底層,單劍飛仰首吸了一口清氣,縱身上屋,又向城中那家客棧奔來。

他進入房中,自床底拖出申象玉,馱至另一家客棧敲門借宿,說是:「夥伴不舒服,大夫找不著,只好歇下來等到天亮再說!」

天亮后,他雇了一輛馬車,沿著黃河官道,直奔洛陽。

五六天之後,洛陽到達,找著關洛分舵一名丐幫弟子,打聽之下,知道自他與楚卿卿離開后,分舵再未發生其他事故。問起楚卿卿,則說沒有見她回來,單劍飛大感驚訝。再問「七殺翁」「三老」及小叫化舒意等人,那名二結弟子說:七殺翁被神女硬生生不知拖去什麼地方,小叫化則隨三老奉幫主之召回返了散花峰總舵。

單劍飛想了想,便將申象玉暫交關洛分舵看管,自己則連夜又向散花峰趕去。散花峰位於陝南漢中府,子午谷近西鄉的雲亭山中,盤壑疊谷,一峰獨出,形勢雅勝而雄偉。仲夏五月上旬的某天清晨,一名身穿褪色青衫、丰姿颯爽的英俊少年,背上一個已為露水濕透的長形青布囊,沿著登峰坡道,向峰腰輕蹬巧縱而上,峰腰有道乾涸了的溪澗,越過溪澗,是片遼闊的空地,青衫少年就在這片空地亡停下身來。空地迎面是一道百丈陡壁,雜草叢生,再無攀登通路,單劍飛猶豫了,心想:小舒曾說,過了峰腰溪澗,便可望及總舵所在,現在我看到的只是一片陡壁,難道是我走錯了路不成?正遲疑問,身左十丈開外的雜草突然一分,自石壁中走出了五六名破衣叫化,單劍飛噢了…聲,暗道:原來門戶掩在雜草之中!單劍飛快步迎上前去,向其中一丐叉手致意,同時高聲問道:「這兒是丐幫總舵么?」被問話的那名叫化約三旬出頭,雙目奕奕有神,衣擺上三個法結,似為總舵香堂中的司事身份,這時拿眼光在單劍飛身上不住打量,最後抬起臉來道:「弟台為何派門下?」

單劍飛目光一掃,忽然攏上一步,眼角一拋已向空地那邊去的諸丐,低低促聲問道:

「請問最左邊那位,對了,兩個法結,膚色白皙,面孔端端正正的他,怎麼稱呼?」

那丐懷疑地答道:「台端問他什麼意思?」

單劍飛著急道:「你且別管!」那丐不悅道:「本幫的一名副支舵主,怎麼樣?」

單劍飛道:「是不是『定陶』的副支舵主?叫做『玉面丐』夏流?」

那丐微怒道:「你既然認識他何必還要問我?」

那天躺在妖女客軒中,單劍飛全身動彈不得,僅憑眼角將玉面丐看了個大概,由於印象甚為模糊,一時之間,實在不敢確定,現在既經辨明無誤,立即掉轉身軀,向空地那邊縱身過去,一面高嘁道:「諸位請留步!」諸丐似是在為玉面丐送行,這時,玉面丐人已過了溪澗,雙方正隔澗揮著手臂,玉面丐身軀已經半轉,馬上即將離去。單劍飛一聲高呼,諸丐同時愕然回頭。單劍飛身形一落,向玉面丐冷冷道:「這位夏兄還認得在下么?」玉面丐怎會認得他呢?他那天出現妖女客軒時,是經過化裝的,而現在,他已經回複本來面目,這一差,也不知道差了多少,玉面丐當然只有翻眼睛的份兒了。不過玉面丐做賊心虛,他雖然摸不清單劍飛來路,以及單劍飛這樣問的用意,但他一聽單劍飛這種語氣,已經感到十分不妙,當下又不便馬上翻臉,只得故意眨著眼皮,勉強反問道:「閣下是誰?有何見教?」

單劍飛身軀一偏,托開右手道:「請回舵內詳談如何?」

玉面丐臉色微變,佯怒道:「無空奉陪!」說著,又朝另外四丐揚手道:「諸位大哥,再見了」不待語竟,雙肩一晃,便待縱身下峰。

單劍飛大喝一聲:「回來!」身隨聲起,去勢如電,飛越溪潤,一把向玉面丐右臂抓去。玉面丐反手打出一掌,同時高叫道:「大哥們快動手,這廝可疑!」身後叱喝聲起,四五股掌風狂飆般至涌而匯涌而至!單劍飛無暇分說,同時也無暇閃避。玉面丐狡如狐狸,口中一面呼救,人已猛向峰下衝去,單劍飛如果返身迎擋,勢必被其逃脫。

單劍飛大喝道:「夏流!你跑什麼?你為什麼心虛?」真氣一提,去勢更疾!他如此呼喝,原冀身後諸丐有所省悟,他並不須諸丐幫忙緝兇,只要他們不從中阻撓也就夠了。詎知丐幫弟子向重袍澤之義,一見玉面丐無端遭襲,人人為之勃然大怒,怒火影中燒之下,那還去聽敵人喊些什麼。所以,玉面丐跑得快,單劍飛追得快,身後諸丐跟得也快。掌風上身,單劍飛身形一顛,幾乎給打得飛出峰外,單劍飛暗恨道:這年頭真是好人難做!不過,這事影響整個丐幫的命運,他不能因對少數幾人不滿而中途罷手,所以,他強忍著心頭的氣血翻湧,牙一咬,去勢不變,仍向玉面丐后心抓落。玉面丐一身成就自然不及單劍飛遠甚,前後不過逃出七八丈,已給單劍飛以閃電手法一把抓個正著。身後諸丐同時追至,一齊大喝道:

「小賊放手!」單劍飛右手抓著玉面丐后衣領,左手一伸,迅速拍了玉面丐背後手所能及的各處穴道,由於無法招架防禦,諸丐掌力所至,他自己也給震翻栽地,五丐中,三丐繼續撲攻而上,另外二丐則想從他手中將玉面丐奪回。單劍飛處此危急關頭,雙拳不敵四手,如不放開玉面丐,自己勢將落得重傷,放嘛,又怕玉面丐會像喪家犬,漏網魚一般一去再難擒獲歸案。於是他迅速將玉面丐自右手交到左手,真氣一提,拼著再挨諸丐一招,右手飛快自懷中摸出一物,猛向搶奪玉面丐的兩丐擲去,口中大喝道:「照打!」喝聲中,他抱著玉面丐,就地一個滾騰,上身閃開了,左腳腳踝卻給重重打實,踝骨如折,痛徹心肺。那邊搶人的兩丐聞聲分向兩旁跳開,單劍飛其實並未用力,兩丐一跳開,「暗器」隨即「當朗」一聲落地。其中一丐目光一直,駭呼道:「掌令丐令符!」這邊另外三丐正待繼續進撲,聞呼不禁愕然住手。發話的那名叫化自地上撿起那面紫金「掌令丐令符」,惶恐地交到那名三結叫化手上,期期地道:「趙司事,你瞧」

那名三結趙司事轉過身來望著單劍飛不安地道:「少……少俠怎麼不早說?」

單劍飛緩緩坐直身軀,-面揉著左邊足踝,一面抬頭苦笑道:「趙兄所謂『早』是指什麼時候?」那位趙司事回想起根本就沒有留給人家說話機會,臉孔不禁微微一紅,搭訕著道:「少俠,不礙事吧?」單劍飛跳身而起,淡淡-笑道:「承蒙趙兄手下留情,疼是小事,踝骨沒斷已算夠幸運的了。」回身一指地下的玉面丐道:「抬進去再說吧!」兩丐抬起玉面丐,趙司事側身前導,單劍飛取回掌令丐令符,一跛一跛的跟在後面,一起向峰腰走回來。分開雜草,裡面原來有條狹狹的通道,人內約十數步,眼前景象突然開朗。

所謂百丈陡壁,不過是一座百丈石屏而已。屏后屋宇連綿,亭池園林俱備,真是一處天然的隱蔽勝地。廣闊的草坪上,到處都是破衣叫化,有的在練功,有的躺著曬太陽,各行其是,悠然自得,單劍飛等一行進入,他們竟都沒有轉過頭來望一眼。越過了草坪是座平頂大屋,屋前伸出一塊平台似的空地,上有涼棚蔗蔭,棚中散放著一張木桌、數張竹椅,七八名叫化正在棚中抱膝閑談,這時,其中一丐忽然躍出,大聲呼喊道:「嗨,是單兄么?」歡叫著奔過來的,正是小叫化舒意!小叫化一縱四五丈,眨眼已至近前,張臂正待撲抱過來,忽然咦了一聲,煞住身形道:「單兄的腿怎麼了?」

單劍飛微微一笑道:「風濕發了。」

小叫化不通道:「你會有風濕?」

單劍飛笑了笑道:「不是風濕,難道是為了這樣走路好看些不成?」

小叫化疑惑地望了趙司事一眼,趙司事赧然低頭。丐幫弟子言行雖然隨便,但班輩之分卻極嚴明,別瞧這名三結司事剛才在兒名二結弟子面前儼然有威,此刻碰上了幫中的四結掌令丐,卻立即顯得局促起來。小叫化愈看愈疑,正待查問時,後面兩丐恰將玉面丐抬至,小叫化不禁發獃道:「你們究竟搞什麼明堂?」

單劍飛指著玉面丐問道:「他這次來總舵做什麼?」

小叫化眨眼道:「你怎會認識他的?他這次來,說有事要面詳七老,天亮前剛到,至於他見七老報告了些什麼我們也不知道。」

單劍飛心頭一動,失聲道:「七老現在在什麼地方?」

小叫化道:「七老住在『養心閣』,單兄也有什麼事要見他們么?」

單劍飛叫道:「快!快去養心閣看看,有話等會兒再說,快,快去!」

小叫化臉色一變,掉頭便向大屋後面如飛奔去。單劍飛沉吟著點點頭,示意趙司事諸丐將玉面丐抬去涼棚中等候。玉面丐臉色慘白,垂首無言。

不到盞茶光景,小叫化一頭大汗,奔了回來,單劍飛身心大震,忙搶上前去,急急問道:「七老怎麼了?」

小叫化不答,手一撥,繞過單劍飛,一直奔去玉面丐面前,左右開弓,一連打了他幾十個耳光,厲喝道:「解藥快拿解藥來!」

玉面丐牙折血流,低弱地道:「沒有解藥。」

小叫化驚得跳起來道:「什麼?你……你說什麼?沒……沒有解藥?」

玉面丐顛聲道:」是的,掌令,你殺了我吧,我……夏流……一時糊塗,不但沒有解藥,甚至連下的是什麼毒都不清楚。」

小叫化眼中冒火,猛地一腳踢出,玉面丐一聲慘嚎,一條腿骨已給蹋斷,小叫化怒猶未息,牙一咬,又待踢去。

單劍飛連忙伸手阻住道:「打死他也沒有用,快點想辦法要緊,現在七老到底怎樣了?」

小叫化向趙司事喝道:「搜他身上!」然後才回過頭來恨恨說道:「七老住的養心閣,平常非經許可,幫中誰也不得擅入一步,適才我趕去,一再高聲稟報,閣內均無人回應,便知情形不妙,冒昧衝進去一看,只見酒杯打碎一地,七老一個個臉色發青,昏迷不醒,顯然均已中毒,我叫護閣弟子來問,都說今天只有這廝一人進去過……」

單劍飛急急又問道:「你有沒有作何處置?」

小叫化喘著道:「我別無他法,只有先用幫中解毒散為七老分別灌下,同時又為他們封住心經諸穴,希望毒氣不致攻心……」

趙司事失望地直起身來道:「真的什麼也沒有。」

小叫化聽了,有如泄了氣的球,頹然跌入一張竹椅,臉色蒼白,額汗如豆,半晌不能言語。單劍飛也急得直打轉,忽然駐足道:「幫主呢?」小叫化有氣無力地道:「昨天剛走。」單劍飛搔耳道:「現在舵中還有哪些人在?難道就沒有一個懂得醫道的么?」小叫化嘆了口氣道:「幫主不在,七老突然遭此變故,總香主懸缺,五堂香主有三位不在,只有……」小叫化說至此處,忽然叫道:「趙司事,快去請巡按堂孟香主,我們在養心閣等他!」說著,一把拉住單劍飛道:「走,我們去養心閣等著,這位孟香主雖然不算岐黃名家,但對藥物一向還頗感興趣,他或許能想出一點辦法來也不一定!」

養心閣是獨處靜院中的一間雅軒,窗明几淨,片塵不染,軒中,七老散躺各處,顯系聚飲后突然毒發倒地。小叫化恨聲道:「夏流那廝一向會獻殷勤,在幫中輩分雖低,七老對他卻頗有一點印象,這次他大概不知胡編了一些什麼消息回來密報七老,正好碰上七老聚飲,他一定是在為七老斟酒時下的手腳,好個天殺的惡賊……」說著,巡按堂那位孟香主已經趕到。孟香主是個五旬出頭瘦小老人,神態極嚴肅,兩眼有神,小叫化為他介紹了單劍飛接著,他便為七老一個個加以把脈,察看瞳仁,俯聽呼吸。小叫化搓手低聲問道:「孟香主看了怎樣?」

孟香主想了片刻,沉重地道:「對方大概是為了便於施毒者脫身,故所下毒物性甚緩,這一點,尚算不幸中之大幸,又經掌令以閉脈手法封了主要穴道,如再服以新鮮毒蛇血,據本座看來,一月之內應無生命之虞。」說著搖了搖頭又道:「自然這只是治標辦法,治本之道,須徹底清毒,本座說來慚愧,實在無法察出所中之毒究屬何種毒質。」

小叫化著急道:「那麼當今誰人有此能耐呢?」

孟香主沉吟著道:「眾所周知,用毒解毒自是以四川唐家最為出色,不過,四川唐家自從三十年前,遭了『鬼女』陰美華之母『瑤台羅剎』那場血災以後,是否尚有後人留下,實在頗成問題,就是有,一時也無法找到。」

小叫化埋怨道:「那還提他作甚?」對一名巡按堂主而言,這話是相當不禮貌的。不過,巡按堂主身份是「四結」,小叫化這個掌令丐也是「四結」,而且小叫化的口不擇言也是為了憂心七老之故,所以,孟香主聽了一點也在意。當下點點頭又道:「是的,除此而外,以前七星劍座下的白丁雙將也是醫中能手,只可惜這兩人也已久無音訊了。」

原來白丁雙將還是醫中能手。「老丁」是「百塵」,「老白」是「胡駝子」,這二人,單劍可說再熟不過,可是二人現在都在哪裡呢?單劍飛嘴唇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小叫化皺眉道:「還有呢?能找得到,行得通的路子還有投有了?」

孟香主仰臉苦苦思索了好半晌,最後猛一擊額道:「對了」

小叫化連忙問道:「想到了誰?」

孟香主忽然搖頭一嘆,低低道:「其實這一條也行不通,唉,不說也罷。」

單劍飛注目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既然還有途徑可循,能不能辦到是另一問題,孟香主何不說出來大家斟酌斟酌?」

孟香主又是一嘆道:「『天山天池隱翁』雖非解毒名家,但因地利關係,他那用天池百年丹蓮所制煉的『丹蓮冰雪散』,卻有化解千毒之功,可是,誰能向楊老兒討得那種『丹蓮冰雪散』呢?」

單劍飛雙目一亮道:「為何不能?是不是路太遠?時間上來不及?」

孟香主搖搖頭道:「倒不是時間問題,此去天山雖說有數千里之遙,如能找一匹千里良駒,一月打來回,實在不算什麼。」

單劍飛張大眼睛道:「那麼別的還有什麼問題?」

孟香主苦笑笑道:「單少俠請想想看,百年丹蓮,顧名思義,採集該有多困難?要為七人解毒,至少需用-瓶以上,煉一瓶丹蓮冰雪散又需費多少丹蓮?天池隱翁雖非吝鄙者流,但是,我們丐幫憑什麼向人家開這種口?」

單劍飛胸脯一挺道:「沒有關係,我去!」

小叫化期期地道:「單兄」

單劍飛意甚堅決地道:「不必多說了,我說去就是,葯是救命用的,他楊老兒難道要留著陪葬不成?他楊老兒是當今武林四大宗師之一,另外的七殺翁和太陽神翁我都見過,沒有一個不是古道熱腸、大義凜然,如他也是位通順人情的,他就沒有不給的理由,再說,似我這樣年紀輕輕的,就算碰個釘子又有什麼了習起。」說著,又向小叫化道:「你也別閑著,這兒請由孟香主守護你可於舵中挑出一部分精練弟子,入川試著訪訪唐家後人,雙管齊下,比較可靠。」小叫化點點頭,單劍飛問道:「舵上有無好馬?」小叫化想了想道:「好馬是有,但恐怕沒有日行千里的腳力。」

單劍飛道:「管它!揀匹頂好的來好了!」單劍飛說著,別了盂香主,拉了小叫化前去選馬,在走向馬廄的路上小叫化問道:「這廝的陰謀你怎麼知道的?」單劍飛只說了個大概,最後道:「我沒有時間跟你說得很細,那廝貪色怕死,等會兒你只須稍加拷問,他自會告訴你。」噢,對了,還有個申象玉囚在你們關洛分舵,馬上提來這邊,關神威宮的一切,他比誰都知道得多!」牽出一匹黃驃馬,單劍飛躍身而上,揚鞭叫道:「再見了小舒。」

小叫化感動得熱淚盈眶,啞聲道:「單兄,丐幫不會忘詞你!」

單劍飛豪然笑道:「少婆婆媽媽的好不好!七星門重振,仗你們援手之處正多,將來別抱怨划不來也就夠了……」

扶風,定西,臬蘭,古浪,向玉門……黃沙古道上,一騎如飛,晝夜不停。五月,太陽如火,風沙蔽空,人如沙鍋中的葉子,人馬惟一的感覺便是渴、渴、渴,唇燥舌干,呼吸有如吞吐火焰。單劍飛揮鞭如狂,一遇到水塘,便連人帶馬的一齊沖了下去,周身濕透,抹抹眉額,重新上路。大白天,實在支撐不住時,方找一陰涼處仰躺片刻,天一黑,往往一趕就是一個通宵。

八天之後到達玉門關,坐騎終於一蹶不起。單劍飛撫著馬屍,含淚喃喃道:「養兵干日,用兵一朝,丐幫飼養了你,為的就是今日,小黃,你盡了心了,只是你最後卻死在我手上,我感到有點對不起你……」

出得玉門關,沙丘如海浪起伏,蒼蒼茫茫,一望無垠。單劍飛沒有耐性乘坐駱駝,決定憑一身輕功與風沙搏個勝負,三天飛馳,披著滿身黃泥,終於到達天山腳下。單劍飛依著玉門關土著的指點,開始自定韃口向深山絕頂登涉。一入深山,天氣突然劇變。白天熱得令人窒息,到了夜晚,卻又令人冷得發抖。人山愈深,天氣愈涼,最後,他看到了山中的河流,他也看到了山中的冰雪,他知道,天池已經不遠了。

第十三天,他到達天池。

天池有如一座大湖,極目難及對岸景象,池岸白雪擁積,遠山如霧中幻影,單劍飛徘徊在雪地上,焦思道:這座天池方圓不下百里,走一圈十天也走不完,怎知道那位天池隱翁住在那裡呢?單劍飛正感彷徨無計之際,眼角瞥處,忽見身前不遠的雪地上有幾顆紅色小點子,過去俯身一看,赫然竟是數滴鮮血!是人血?還是獸血呢?單劍飛後退數步,放眼四下搜視,方圓五六丈之內,竟無其它血跡發現,他沉吟著,決定先就已發現的這些血滴加以研究一下。他上前數了數,血,共有七滴,色澤鮮紅,好似剛剛滴下還沒有多久,根據常識,這種血不論是人血或獸血,既然附近找不到相同的血跡,便足證是偶然自創口不慎泌出來的,若然如此,第一滴,必定是最大最濃的一滴,准此,愈滴愈小,由大霄小,其所指方向,也應該就是傷者消失的方向。人也好,獸也好,所經之處,絕不會毫無痕迹留下。於是單劍飛循著血滴所示方向,向西南方一步步查察過去結果果然給他料著了。血,是從人身流出因為他找到了人的腳印。不過,令人頭痛的是,他現在所發現到的一些腳印非常亂,有深有淺;有大有小,似乎打這兒經過的,至少也在三人上。看情形頗似數人追逐一名負創者,雙方均有踏雪無痕之至輕功,追至此地,又發生過一場混戰。單劍飛看了,不禁蹙額忖道:「照這情形,一人逃,數人追,逃者絕無入山之理,難道奔向山外去了?抬頭四顧,左邊有條下峰坡道,坡道上果然也有零星腳印,單劍飛搖頭一陣苦笑,心想我如一路尋下去,自己正事也別想辦了。

於是,他只好又往回走,一方面尋找天池隱翁結廬之處,一方面也不妨看看這夥人系自面何處殺出?是些什麼人?為了什麼事?有沒有天池隱翁在內?或者是否跟天池隱翁有關?

現在,他倒過來,循著血滴所示相反方向,向東北方逐步搜去,走了約莫里許,單劍飛眼中一亮,一顆心也不由得猛烈跳動起來。腳印,一大片,比適才所見到的更多、更亂,不會錯了,最早,拚鬥就是在這附近開始的。再看過去,啊,不得了,血,不是幾滴,而是一大灘,一大灘的。單劍飛急急趕過去,頭一抬,十餘丈開外,有座巨大的雪冢,雪花耀眼,滿目銀白,十丈之外的景物相當難以辨認,單劍飛再三端詳,心頭一動,忽然放步奔了過去。

什麼「雪冢」,原來是座覆滿積雪的茅屋。

單劍飛見那扇柴門半開掩著,不便貿然闖入,近門止步,遲疑了一下,出聲向內招呼道:「裡面有人嗎?」四下靜寂,了無回應。單劍飛重複了一遍道:「裡面有人嗎?」裡面靜寂如故,單劍飛知道屋內大概是不會有人的了,於是走上一步,戒備著一腳將柴門踢開。

柴門踢開,單劍飛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哈哈,有趣,有趣,諸位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晚輩也會趕來這裡吧?」

你道怎麼回事?原來屋角生有一隻火盆,盆內柴火正旺,屋子中央放著一張小木桌,兩人正在支頤對弈,身後各有一人伏肩觀戰,棋局似乎正進行到最緊張關頭,四人不但沒有理單劍飛的叫門,竟連門被踢開,單劍飛一陣高聲叫嚷,他們都沒有回過頭來看一下,一致面向棋盤,凝注不動。四人均著白長衣,單劍飛從側面身形依稀認出,對弈者是三儒「藝儒」

和四儒「雅儒」,伏肩觀戰者則為第五第六的「樂」」法」兩儒。第一,二,七「經典兵」

三儒則不在屋內。單劍飛看了這等情景,心中立時明白過來,「經」「典」「兵」三儒一定追敵去了,從另外四儒有閑情下棋這一點看來,被追的敵人似乎只須三儒追去便已足夠,那麼,剛才那些血,也必定是那名敵人身上流出來的了。被迫者當然不會是「天池隱翁」,「天池隱翁」為當今「四神翁」之一,合「白衣七儒」之力,都不一定能佔上風,十有八九那名被迫者便是「神威宮」「黃衣分宮」躡蹤「七儒」來天池的那位「黃衣領隊」了。單劍飛念及此處,不禁大感快慰。同時,很明顯的,這間茅廬定屬天池隱翁所有,那麼,四儒能在此處下棋,七儒與隱翁之間的誤會,不消說,也早已化解得乾乾淨淨了。

天池隱翁又去了哪裡呢?單劍飛想:做主人的大概是一向飲食疏淡,如今一下子來這麼多貴賓,可能是到什麼地方張羅酒食去了。單劍飛迅忖著,舉步跨入,一面又笑著說道:

「從諸位這麼認真勁兒看來,這盤棋想必正處撲朔迷離之境,來,咱們再賭場,我賭『我走白棋,白棋贏,走黑棋則黑棋贏』」單劍飛笑說著靠攏上去,伸手一帶右邊看棋者法儒的肩頭意思是請法儒稍稍方便一下,好讓他也有機會觀戰,沒想到輕輕一帶,法儒竟然應手向地面栽倒。

單劍飛駭呼一聲:「啊」一個啊字剛剛出口,六儒前面對弈的第三儒,支頤的手臂搖,「托」的一聲,傾身伏倒桌面!桌面震動,對面的四儒五儒,也相繼滾翻!四人原來已是氣絕多時,「對弈」和「觀戰」之姿態全是人擺出來的,單劍飛腦中轟然一震,神智近幾全失。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單劍飛忽覺肩上被人拍了一下,耳邊同時響起一個充滿疑訝的蒼老聲音道:「這是怎麼回事?小老弟。」

單劍飛茫然轉過身子,只見不知打什麼時候起,屋中已然多了一名白髮蒼蒼,而且面目慈祥的灰衣老人。老人手提一隻巨大的酒葫蘆,肩頭扛著一隻青布布袋,袋內隱隱地散發出一陣陣的獸肉香味。單劍飛神思漸漸恢復,知道面前這位灰衣老人十之八九便是「天池隱翁」,眼掃四儒屍體,心頭一酸,熱淚不禁奪眶而出。天池隱翁惑然指著四儒屍身道:「你也認識他們?」

單劍飛拭淚道:「是的,都是晚輩害了他們,他們如非與晚輩打賭,今天絕不至落得如此下場。」天池隱翁放下葫蘆和布袋,俯身將四儒屍體分別檢視了一下,然後站起來注目問道:「此話怎說?」單劍飛簡略地將當日洛陽酒樓鬥勝許願的經過說了一遍。天池隱翁聽了不住搖頭:「這也不見得。白衣七儒性喜山水,常年在外,就是不為了跟你打賭,他們也不會閑在家中。問題都在對方身手太高,他們仗著七個走在一起,而且又已來到老夫的住處,警覺心未免稍懈,對方趁另外三儒一時離開而出其不意下的手噢,對了,你怎麼找到這裡的呢?」

單劍飛正待加以解釋,天池隱翁又道:「且慢,我們先將屍體收拾了,等會兒再慢慢說罷,人死不能復生,哀亦徒然,幫他們找出兇手,才是正務。」於是,一老一小先將四儒屍身抬至屋后,挖了個雪坑,將四儒葬下,天池隱翁面對雪冢,嘆了口氣道:「這兒天氣嚴寒,屍體可保千年不壞,四位老弟安息吧,將來有機會,再由你們的三位兄弟為你們遷葬,老朽我,承你們兄弟瞧得起,一言便將誤會解釋清楚,想不到老朽為盡地主之誼,出去才不過半天光景,便發生這等意外,老朽別無可說,這兒是我天池隱翁楊湖鷗遁世之處,人死在我老朽的茅廬中,老朽我也不說什麼奇恥或大辱,總之,老朽在天黑以前必定下山,如不能親手將兇徒擒獲,有生余年決不再回天池也就是了……」自語至此,老淚縱橫,已然語不成聲。單劍飛先見此老那般鎮定,還以為此老心腸冷硬,寡於情義,沒想到他原來竟是一個至情至性之人。

當下單劍飛反而倒過頭來安慰老人道:「老前輩自己說過,人死不能復生,哀亦徒然,我們進去吧,只要老前輩肯出面,兇徒諒也無法遁形,關於兇徒之來龍去脈,晚輩尚可以提供一點線索。」

天池隱翁雙目陡亮,神光如電,不過卻投有馬上問什麼。老少二人回到茅居中,老人取出烤熱的獸肉和冷酒,一面分用著,一面聽單劍飛自報師承出身,以及將丐幫關洛分舵如何遭變,自己怎樣於無意中得知神威宮各種奸謀秘密的詳細經過說出。單劍飛說完,緊接著問道:「老前輩的絕學,天羅印』,武林中並非人人能練,晚輩這麼一說,那位神威宮主以及那位『黃衣分宮主』,都是些什麼人,老前輩是不是可以有點眉目了呢?」天池隱翁喝了一大口酒,閉目仰臉不語好半晌,方才緩緩說道:「這問題七儒兄弟已經提出過一次,當時老朽的回答是:老朽很感驚訝,但實在想不出對方是准。」稍頓,接下去又道:「現在,老朽可以這樣說:那個什麼黃衣領隊老朽不清楚,也無法加以揣測或想像,因為他年紀不會太大,只是神威宮主調教出來的一名劊子手,不是老朽同時代的人物。至於那位什麼」神威宮主」,老朽倒是想到一兩個人,只是一時還不方便明白說出來就是。」

單劍飛脫口道:「何故?」

天池隱翁又喝了口酒,輕輕一嘆道:「這種事應以實據為準,武林中常因一言不慎,而造成無邊浩劫,老朽只是臆斷,沒有絕對的把握。」單劍飛默然點頭,天池隱翁又嘆了口氣道:「至於另外一件事,老朽很是抱歉。」

單劍飛心神一緊,已有不祥之感。

果然,天池隱翁以充滿歉疚的語氣接下去說道:「冰雪丹蓮散老朽原來就只藏有一瓶,在七儒到達之後,已分贈他們七兄弟,老朽如今已點滴不存了。」

單劍飛情急失聲道:「這,如何是好?」

天池隱翁捋髯沉吟了片刻,最後蹙額抬臉道:「這樣吧,這種百年丹蓮可遇而不可求,你就是天天徘徊在天池之畔,三年,五年,甚至三十年五十年,也不定就能得到,而且得到后調製起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工夫,老朽現在有個退而求其次的辦法:丐幫七老的事,你且別管,一月之期,尚剩半個月多一點,老朽別的不敢說,腳程方面或許還比你們年輕人靈光些,這裡去巴嶺,就是不借馬力,大概八九天也可趕到,老朽另有方法可使七老再延緩三個月不致發毒,這三個月之內,能否找得唐家後人,或者另有他法,那將全靠七老的機運。」

停了一下繼續說道:「另一方面,老朽觀察你的氣色和眼神,知道你在七星劍法上已小有成就,目前功力,當在七儒任何一個之下,雖然你也許還不是那個什麼黃衣領隊的對手,但你的聰明可以彌補功力之不足,等會兒,我們分道揚鑣,老朽去巴嶺,你則設法搜循血跡去幫另外三儒一臂之力!」

單劍飛覺得這在絕望中尚不失為好辦法,於是,迫不及待地往起一站,道:「好,我們這就上路吧!」

天池隱翁望著他,讚許地點點頭,也跟著站了起來。不一會,出了茅廬,老少二人於下峰處分手,天池隱翁循坡道下峰出山,單劍飛則由另一條岔道奔向另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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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步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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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金枝玉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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