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百年好合 比翼雙飛
觀雲閣擠滿了人,有的是各方好漢,有的是名流巨賈,有的是氣度軒昂,有的是文質彬彬,各形各樣的人都有,相同的,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欽羨,眉宇間充滿了喜氣,是的,大紅的喜幛掛滿四周,金色的雙喜宇在龍鳳花燈光里跳躍,行行色色,不可勝數的禮品堆集得裡外都是,大洪山的首要,金雕盟的豪士,全是衣履鮮明,欣悅的凝注婚禮的進行,於是,在全身寶藍線緞長衫的楚雲微笑里,在黎嬙艷紅衣裙,龍霞鳳佩的紅中下嬌羞,偷偷一瞥里,在老人家的欣慰注視中,身為司儀之職的狐偃羅漢,已拉長了脖子,漲得滿臉通紅的吼道:「拜高堂……升——新郎新娘互拜一禮——」 
這位大羅漢,今天穿了一套全新的紫紅色福壽團字袍,襯著他那肥頭大耳,越發顯得油光滿面,福泰生財,這時,他暗裡鬆了松領口,唾味星子飛濺的拖著嗓子再叫: 
「百年好合,五世其昌,鸞鳳和嗚,共人洞房——」 
在六名伴娘,六名伴郎的簇擁下,一對新人已被護送人內,鬼狐子黎奇與夫人相視微笑,四目中卻是淚光盈盈,左拐子宋邦也悄然拭去眼角淚痕,對著又是喜,又是悲的 
百花仙子道:「孩子們都長大了,記得抱著小馥撒了我一身溺的時候,還恍如昨日……」 
百花仙子哽咽著點頭,低啞的道:「我真高興,二哥,但是,卻又不知為什麼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一樣,有點惆悵,有點空虛……」 
左拐子宋邦望著滿廳賓客,微喟道:「是的,小馥童年已經過去,以後,她在我們眼中,不再是個天真而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將是一個賢淑端莊的好妻子……」 
那邊,紫心雕仇浩以下每一個金雕豪士,俱都流露著衷心喜悅,假如不是客居大洪山,他們早已振聲歡呼起來了…… 
數百桌豐盛的筵席,在眾多的藍衣勁裝大漢往返擺置下迅速排好,成缸的美酒被打入席間,賓客們紛紛讚譽著新郎棺的風儀氣度,自然,他們或者有的沒有見過蒙在紅中之下的黎嬙本來面目,不過,他們也會異口同聲的附合著誇揚新娘的美麗,因為,天下的英雄與美人,自古以來,便是匹配成雙的啊。 
場面熱鬧極了,賓客們人席之後,隨即興起了一片盛大喜事中所慣見的熱潮,猜拳聲,哂笑聲,喧嚷聲,與強烈的酒菜香氣混為一體,自每一棟屋宇,每一處招待客人的地方傳出老遠。 
不多久,在大洪山二子及黎老夫人,百花仙子,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狐偃羅漢等人的陪同下,一對新人開始了他們必須愉快的行程,沿桌敬酒,楚雲仍然原來打份,顯得英姿颯爽,神采煥發,黎嬙卻已換了一身蔥兒絲的衣裙,佩帶著楚雲送給她的裝飾,「巧意花冠」白玉佛座的輕輕搖晃下,有如九天仙女,靜雅而脫塵,她輕依楚雲身旁,端莊而又雍容的應付著每一桌的賀客。 
出了這個廳,進入那個堂。轉折了很多處,已經來到擺投喜筵的最後一處所在,那是一棟稱為「九玉軒」的小巧樓閣,樓上樓下,共擺了十桌席次,做完了樓下的酒,一行人抬級登樓,在賓客們的鼓掌歡叫聲中,楚雲正待慣例的交待幾句感謝的場面話,右側桌面已有兩個人步行至,左拐子宋邦一眼望去,不由豁然大笑起來,豪邁的叫道:「好個大羅金環江一飛,還有范老五,你們兩個來了也不打聲招呼,偷偷坐在這裡白吃,到底是想賴喜禮錢還是怨我們大洪山招待欠周?」 
楚雲聞言之下,匆匆笑拒了幾位敬酒的來客,回首望去,果然已看到正滿面含笑白髯紅袍的大羅金環與范五二人,競會在此時此刻來到這裡。 
紫心雕仇浩下狂鷹彭馬都己聽過楚雲述說他與大羅金環較斗之事,這時,二人已本能的,極為自然的站到可以護衛出擊的有利位置上去,狐偃羅漢亦戒備的向楚雲使個眼色,蓄勢待發。 
黎嬙自然更是冰雪聰明,她嫣然一笑,卻悄語道:「雲,不要魯莽……」 
左拐子宋邦又呵呵笑道:「飛老三餘年未下無憂山,咱們上次見面,還是七年以前之事,那次不是兄弟路過寶山, 
只怕至今還見不上呢,飛老的消息到是靈通,大約又是范老哥通風報信之功了。」 
鬼狐子黎奇亦笑道:「今日小女與金雕盟楚盟主成親,兄弟只恐飛老清修寶山,是而不敢打擾,卻不想飛老如此捧場,竟與范五兄親臨寒居,這真是有些不敢當了……」 
楚雲由大洪山二子言語之中,知道他們與大羅金環可能還有一段不算遠的交往,而且,形態表示,似乎對這位老人十分尊敬,當然,楚雲曉得大洪二子早知他與大羅金環結怨之事,眼前,二人好像在儘力打著圓場。 
大羅金環笑眯眯地與大洪二子及黎老夫人寒暄了兩句,轉向楚雲道:「楚老弟,老夫便賣個老,稱你一聲老弟吧,今日老夫自百里之外專程趕來,便是要喝你這杯喜酒,怨家宜解不宜結,老夫毫矣,若再與老弟你為了些許小事鬧得灰頭土臉,不僅貽笑大方,老夫自己亦未免太過看不透了,咱們只當是不打不相識吧,當著大洪二子兩位老弟面前,握手言和怎樣?」 
楚雲長揖道:「日前對老前輩等多有冒犯,言和不敢,算是晚陪罪請恕……」 
大羅金環紅一飛心中受用已極,他高興得呵呵笑道:「好小子,果然是個能屈能伸,敢作敢為的大丈夫,黎老弟,你這乘龍之婿可確是非凡呢,老夫竟亦不是此子對手,思前想後,老夫咎由自取,實在慚愧之至,二位老弟可別見笑啊……」 
其實,大洪二子又何嘗不明白楚雲與大羅金環結怨之事?只是二人早年與此老交往不惡,目前又正值大喜之日,豈能翻下臉來攤牌?所以,大洪二子在剛一發現大羅金環二人之際,心中雖已有備,卻仍然不得不保持面子,設法挽轉。 
現在,一切都已緩和了,一場暴戾化為吉祥,大洪二子自是心中歡喜,求之不得,否則,萬一鬧翻了,他們雖然只有偏向楚雲一面,但得罪了多年老友,到底也不是上策啊。 
楚雲招呼侍者端來佳釀九杯,恭謹的敬了大羅金環與范五二人,醇釀下肚,星鞭子范五已赤著老臉道:「楚老弟,你真是厲害得緊啊……」 
楚雲連聲不敢,鬼狐子黎奇已介面道:「好了好了,雲兒少不更事,飛老教訓這孩子一頓也是對的,大家還客套什麼呢?來來來,二位請相偕下樓,兄弟定要重罰二位這賴禮之罪,每人至少得罰個三百杯……」 
左拐子宋邦亦在旁打著邊鼓,大羅金環等二人在推倭不下之後,只有隨同各人離開「九玉軒」闢室另飲去了。 
喜筵客人都散了,仍有不少近道的賓客及雙方親家的自己人在意猶未盡地繼續歡飲,但是,嘈雜肋聲浪卻已斂寂得多了。 
半山,「心境樓」中。 
黎嬙依偎在楚雲懷裡,二人的面孔都透著同樣的配紅,是人醉了,抑是心醉了呢? 
凝視著窗外一片明滅的燈光,凝視薄雲中的半弦月,氣氛優美而寧靜,情調充滿了安謐與溫馨。 
鋪設著紅綢的白玉桌上,龍鳳喜燭爆了一個雙蕊燈花,楚雲輕輕吻著黎嬙的秀髮,低柔的道:「花開並蒂,小嬙,人也成雙對。」 
黎嬙用頰摩姿著楚雲的頷,美麗的風目中散發著朦朧而喜悅的光輝,她悄細的耳語: 
「現在,雲,我明白了那句話……」 
楚雲深長的「嗯」了一聲,」表示詢問,黎嬙羞澀的道:「只羨鴛鴦不羨仙……」 
她的語聲細柔如絲,美極了,嬌極了,媚極了,楚雲執過她的手,吻著那腕上的黑痣,若有所思的道:「見到這粒迷人的小痣,我們已被姻緣的紅線相連,儘管我們在天南地北,我卻似早已識你,卻似在前生識你,在千百年前識你……」 
黎嬙幸福的笑了,悄悄的道:「那麼,我們前世本是夫妻,今生又成比翼,我想,我們千古以來原是一體,所以,我們的結合該是證明了永下分離。」 
室中的空氣似流動著,一層薄薄的蜜,浮漾著如水的情,很甜,很柔,而這甜,這柔,加合起來,又有多少深遠的依依。 
輕淡的,楚雲回憶著笑道:「小嬙,記得在下營鎮中首次見到你,你叫我回去好好種田過日子的話么?」 
黎嬙胸蛋兒一紅,輕啐道:「還好意思講,人家叫你騙夠了,那時你土裡土氣的,誰又知道你全是裝的來著?只怪我自己太傻……」 
楚雲握著黎嬙的一雙小手,合在唇邊,一隻手指一隻手指的親吻著,哧哧笑道:「老實說,那時我已有些喜你了……」 
黎嬙嘟著小嘴,道:「僅是『有一點』而已?」 
楚雲吁了口氣,道:「我是怕希冀大多,失望則大,假如那時我就傾出全部情感,而你卻不接受的話,小嬙,你又叫我如何承擔得了?」 
黎嬙幽幽的道:「現在,你已知道我會接受的,要不,我又為何在當時追上你,請你解下面中讓我再看你一眼?」 
楚雲輕輕的道:「我們真是恨無彩鳳雙飛翼,卻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黎嬙嫵媚的垂下頸項,千言萬語,盡在默默無言之中。 
楚雲悄然道:「倦不?」 
於是,黎嬙的面龐漲得飛紅,像煞白玉里抹上一層丹朱,楚雲平靜的笑了,走過去,在小桌斟了兩杯酒端過來,一杯交與黎嬙,雙目如火似的注視著她,半晌,楚雲深沉的道:「小嬙,你這杯叫葦蒲酒,我這杯叫盤石酒。」 
黎嬙舉杯近唇,聞言之下,迷惑的道:「這裡面,是否含有什麼意義?」 
楚雲凝視著她,輕輕點頭:「葦蒲絲如情長,磐石堅定不移。」 
黎嬙雙目有些濕潤,感動的飲於了杯中之酒,楚雲亦 
一口吞盡,他緊握著黎嬙的手,低沉的道:「當我來此世界,時時中即在尋你,縱使我倆在多年前並不相識,但是,我們都會在心中有著預感,你將屬我,我亦屬你,現在,小嬙,我找到你了,你遇見我了,而我們更已彼此相屬了……」 
黎嬙主動的將柔唇湊上,痴迷的道:「是的,我們已彼此相屬……」 
龍鳳花燭,又爆開一個雙蕊,小小的火花,像一張張的笑臉,像一句句的祝福,夜風自窗篩中拂進,抽起輕紗飄舞,宮燈和晃轉,淡紅的燭光,淺藍的燈輝,是如此柔和,又是如此安詳。 
半弦月已躲進雲里,偶爾露出臉來窺伺一下這閨房中的一對新人,但是,這時光是完全屬於他們兩人的呢,於是,淺藍,淡紅的光彩逐次熄滅了,只留下一盞櫃邊的垂燈,擺擺移移的,那微微晃動的柔和光芒,像一池澄藍的水,蕩漾在芬芳的空間,迷濛在兩對脈脈的眸子里。 
於是,心靈在呢喃的低喚,精神在緊密的融合。 
於是,有情之人,已成眷屬。 
時光如水,悠悠流逝,尤其是,當人們沉醉在甜蜜的日子裡,更會覺得光陰在指縫裡,在眉睫間跳動的迅速。 
一個月匆匆過了,已是深秋,在楓葉的紅淚飄灑,在白頭的蘆葦輕咽,在人們依依不捨的淚眼迷離中,楚雲帶著他的妻子,帶著他的屬下,帶著滿懷的惆悵別苦,也帶著大洪山每個人的留戀走了…… 
送別的行列,一直排出三里,送別的人們,一直送出五十里,含著老淚,大洪二子與黎老夫人頻頻叮嚀歸期,大洪山的三堂五舵首要們個個神色黯然(或者,一竿叟掌凌例外,他恐怕尚不能釋懷斷臂之恨),無數聲囑咐,無數點熱淚,無數次凝盼,也無數遍揮手,終於,金雕盟的豪士們,在展露著胸前的閃耀烈陽下,在鐵騎的長嘶里,紛紛策馬而去。 
黎嬙的坐騎的緊緊靠著楚雲的雙日駒,她俯在丈夫肩頭,已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楚雲環攬著愛妻,再回頭,儘管他的面孔上微笑盈盈,但是,誰也看得出這位青年霸主的笑容里含有多少淺淺離愁。 
送別的行列逐漸模糊,在飛塵彌揚中,大洪山也移到了後面,來是這樣,去亦如此,只是,多了一位嫵媚而美艷的佳人。 
楚雲悄悄抹去眼角的一絲潤濕,低柔的道:「小嬙,別哭,有我在你身邊,我會永遠照料你,永遠不離開你……」 
那雙迷人的鳳目,在這時又是何其可憐,黎嬙用小絲絹拭印著淚痕,怯弱的道:「雲,現在,我只有你了,你可別欺侮我,別冷落我……」 
楚雲心弦震撼,有些痛苦的道:「小嬙,你相信我,我會比爹娘更疼愛你,假如我有一絲兒過份之處,上天便叫我永沉苦海……」 
黎嬙急忙抓住楚雲的手,惶恐的道:「不,雲,不,你一定會對我好,你一定長命百歲,我們兩人一定會生死與共,假如你沉入苦海,那麼,讓我也跟你去吧……」 
楚雲反過手來,撫著黎嬙的小手,四目凝注,情深無限,蹄聲兒得得,兩人己越靠越近。 
狐偃羅漢正仰著脖子,拿著酒囊喝了一大口烈釀,眼角一斜,嘻嘻笑道:「俺說呀,楚夥計,你乾脆與黎丫頭乘一匹馬得了,呵呵,你們如此親熱,俺這狐家寡人看了好不眼紅!」 
五嶽一劍正好策騎在旁,他微微一笑道:「本來,在下想在大洪山再多盤桓兩天,目的便是為嚴兄找個合意之人,不過,楚兄要走,嚴兄亦跟著離開,在下若與向氏昆仲單獨留下,未免有點寂寞,況且嚴兄正主兒一走,又怎麼會知道哪個少女你看得中意呢?」 
「少女?」嚴笑天愣了愣,忽然笑了起來: 
「俺說班兄啊,俺老嚴已經小五十歲了,外表看著雖然年青,找個少女當老婆卻未免不大好意思,嗯,想來想去。 
俺在班兄面前亦無庸惺惺作態,有個妞兒倒很中意,只是,呵呵……只是……」 
楚雲在前,回首看了大羅漢一眼,五嶽一劍班滄已爾雅的一哂道:「可是小翠?」 
狐偃羅漢差點一個跟斗摔下馬來了他睜大那雙小眼睛,表情十分可笑的驚問道:「你……你……你怎麼知道?」 
五嶽一劍悄悄向前面的楚雲與黎嬙努努嘴,笑而不語,狐偃羅漢恍然大悟,摸摸光頭,卻又若有所失的道:「只是,俺要隨著楚雲弟同往拐子湖,只怕短時間不能回到中原了,便是有意,亦只有讓它去了,況且,唉,還不知道人家姑娘家心裡如何,俺恐怕只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 
楚雲忽然又回首一笑,笑得特別古怪,黎嬙這時心情也好轉了一些,她扯扯楚雲,故意說道:「雲,別理嚴大哥,我們在懷念爹娘,他卻先想到小翠……」 
狐偃羅漢咧開了嘴巴,有些哭笑不得,他十分尷尬的轉過頭去要朝五嶽一劍打個哈哈,而當他那多肉的脖子才轉得一半,已發覺正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自側旁的金雕騎士群中向他凝視,這雙眼睛的主人,亦同樣的穿著黑色男裝,只是,夾在那剽悍粗壯的豪士中間,卻顯得窈窕嬌小多了,她的黑衫,胸前並沒有綉縷烈陽標幟,但若不注意,是不容易發覺出來的。 
狐偃羅漢心腔兒一下陣狂跳,差點脫口大叫出來,哈,老天,那不是小翠兒是誰?她換穿男裝,在大羅漢眼裡,卻更有那麼一股子特別的韻味呢。 
五嶽一劍在後面看得清楚,他策騎井行,低聲笑道:「嚴兄,在大洪山一月以還,兄台曾多次借著探望楚兄夫婦之名,前往與小翠姑娘攀談,楚兄可是明眼之人,他看得出兄台心意,經黎姑娘私下詢問過小翠后,嗯,黎姑娘已決心帶她同行,其他陪嫁的使女老媽卻一個也沒有要……」 
大羅漢高興極了,他咽了一口唾沫,想著又不好意思 
的向那雙俏眼兒的方向賊兮兮的瞟了一眼,一張胖臉竟也紅得賽關公,他訥訥的道:「班兄,呵呵,嘿嘿,你……你怎麼都知道?」 
五嶽一劍睨睨眼睛,道:「有些,乃楚兄賜告,有些,自兄台的神態推斷,有些,閣下已經墜入愛河之中了 
大羅漢害臊的低了低頭,五嶽一劍已抖韁先行,大漠屠手卻一馬衝來,拍拍狐偃羅漢肩頭,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述,嚴兄還怕羞不成?哈哈哈……」 
一片笑聲隨著起了,應合著蹄音,攙雜在那雙羞澀的眸子里,大羅漢衷心感激的高抱雙拳,大叫道:「楚老弟,弟妹子,俺老嚴這廂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