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各派即將大舉進攻天龍幫,這是個好消息。在文束玉,原以為,他將要做的,不是「裡應外合」,便該是「虛應故事」;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鬼斧神工竟吩咐他「能藉此為天龍幫認真的建下一點汗馬功勞!」非但此也;且還得「一馬當先,奮勇向前,找來人中最強的動手不管那人是誰!」
此何言耶?
如果換了別人,文束玉不疑及對方的用心才怪!然而,這主意現在是來自鬼斧神工趙老兒,你說怎麼解釋?
文束玉正在望著書架出神之際,冬梅忽然進來通報道:「翁副幫主駕至!」
文束玉一哦,連忙定神起身,準備出廳相迎,不意他這廂尚未跨出房門,大廳中已然響起七巧仙姑的笑語聲:「我們的文副幫主升帳沒有?」
文束玉急步走出一看,來人竟有五名之多,除卻七巧仙姑本人,以及神威宮兩名女婢之外,另外尚有二人:一個是天龍堂獎懲副司事,天金護法曾夢龍,再一個便是這次引起幫中軒然大波的張龍!
文束玉向張龍脫口問道:「張龍,昨天你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
七巧仙姑一旁微笑道:「對了,你叫他自己說吧!」
張龍單膝一跪,俯首道:「系奉裘護法密令,前往本宮舊址,準備長期駐守該地,以便查察有無可疑人物於附近出現……」
文束玉不禁暗發一聲長嘆,這小子原來是為了怕死!
七巧仙姑側目莞爾道:「這下滿意了吧?」
文束玉板著臉孔,沒有開口。那位獎懲副司事天金護法曾夢龍,這時走前一步,展開一幅錦軸大聲宣讀道:「奉總幫主金批:文副幫主簽免天龍堂主現職乙節,照準!經查文員剛正不佞,奉律嚴明,應記殊功一次,並自即日起暫兼天龍堂堂主!」
獎懲副司事曾夢龍宣讀完畢,又說了句:「謹向文副幫主致賀!」然後卷好錦軸,恭恭敬敬遞來文束玉手上。
七巧仙姑笑笑道:「要請客了吧?」
文束玉擺手笑道:「請坐,請坐,大家先喝杯茶再說!」
獎懲副司事曾夢龍躬身道:「卑座告退!」
在第二副幫主的分宮內,一名天金護法無事自然不便久留,所以文束玉也不去勉強他,當下點點頭道:「好的,你回去傳話曹大年,本座不在時,天龍堂暫時仍交由他負責,叫他好自為之!」
接著,張龍也磕了一個頭道:「弟子恭候發落。」
文束玉揮揮手道:「各就原位,吩咐喬小平仍回天龍堂可也!」
天金護法曾夢龍及天天弟子張龍分別追去后,七巧仙姑秋波一轉,忽向文束王笑著道:
「玉弟樓上的卧室布置得怎麼樣?」
文束玉笑笑道:「歡迎參觀!」
七巧仙姑起身笑道:「帶我上去看看。」
於是,兩人相繼登樓,兩名伺婢則仍留在樓下。
上樓進房之後,七巧仙姑別處不看,卻先對著那扇房門問道:「你這門后擺的什麼東西?」
文束五微微一怔道:「門后沒有擺……」
七巧仙姑說了一聲:「我才不信吶!」伸手將房門拉起,然後一閃身將文來玉推去門后張臂撲上,勒得緊緊的,喘息著在文束玉頰頸間親了又親。
文束玉掙扎道:「快放手,丫頭們上來了!」
七巧仙姑喘著哼道:「誰活夠了?」
說著,臉一理,竟去文束玉耳後狠狠咬了一口,文束玉見女魔魔火漸熾,情急智生,忽得一計。
於是,用手一推,促聲說道:「且慢,我有話問你。」
七巧仙姑用臉頰在他脖子上擦著,含混應道:「你說,我聽得到。」
文束玉顯得很認真地低聲問道:「五行歌中,有一句『天機斗七巧』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文束玉這一手,系想及那夜那陣蟑螂味,突然有所悟化而來,目的相同:盡量「掃」對方「興」是也!
男女相處,一方忽然提及對方之舊日情人,當然殺煞景之至。文束玉這一問另外還有兩層附帶意:一是他想藉此提醒對方:你多大年紀了?怕不怕難為情?其次,他也的確想知過去武林中這段「佳話」。
果然,這一手奏效了。七巧仙姑鬆開手,緩緩抬起臉孔,黛峰微蹙,不過卻沒有難為情的表示。
她眨了眨眼皮問道:「你是怎麼想得起來問這個的?」
文束玉咳了一下道:「我是早就想問了,以前是不敢,後來又一直沒有得著機會,我想這段故事必然纏綿排惻之至,咳咳,是嗎?」
七巧仙姑忽然掩口道:「不會是吃醋吧?」
文束玉渾身起著雞皮疙瘩,但仍點了點頭道:「就算是的,亦無不可,說吧!」
七巧仙姑伸手一拉道:「到下面房裡說去,盡躲在這兒嘰嘰喳喳的,給丫頭們誤會可划不來。」
文束玉咦了一聲道:「你不是……」
七巧仙姑睨現一眼道:「假如……那是另外一回事……像這樣,白染一身膻氣才沒有人願干呢。」
文束玉沒有話說。下樓來到下面書房中,玉兒和珠兒兩個丫頭泡上茶,還端來幾盒果點,然後掩門輕輕退出。
接著,七巧仙姑竟真的將當年這段故事說出。文束玉一直想從鬼爪抓魂口裡打聽這段故事,最後,說故事者卻是當事人之一,殆為文束玉始料所不及。
七巧仙姑思索了一下,開始說道:「武林中,很多人以為我翁倩巧跟天機那老道當年原是對情人,後來則因細故反目而成為冤家。也有人以為天機與七巧至今尚是一對死對頭,其實統統錯了!」
文束玉一呆道:「那麼」
七巧仙姑微笑道:「我跟天機老道究竟是什麼關係,你且猜猜看!」
文束五想了想,抬頭道:「師兄妹?」
七巧仙姑點點頭道:「很難得,算是對了一半。」
文束玉霎霎眼皮道:「一半?」
七巧仙姑微笑著道:「另外一半則是,我們還是一對結髮夫妻!」
文束玉訝然失聲道:「真的假的?」
七巧仙姑微笑接著道:「而且相當恩愛!」
文束玉張大雙目道:「現在也是?」
七巧仙姑頭一點道:「至少到目前還沒有吵過一次嘴。」
文束玉搖頭喃喃道:「不可思議之至!」
七巧仙姑淡淡一笑道:「不過我們僅有夫婦之名,卻無夫妻之實。」
文束玉又是一呆道:「怎麼說?」
七巧仙姑笑意一斂,輕輕嘆了口氣道:「問題就在這裡了!我們的師父,是我倆唯一的親人。那一年,倩巧十八,他天機老道二十三,而家師,則已壽登百齡。有一天家師將我們師兄妹找去,問我們是否願意由師兄妹更進一步共偕白首?」
文束玉忍不住插嘴道:「你們怎麼說?」
七巧仙姑白了他一眼道:「你說呢?問得真笨!如當時有誰不願意,何來以後夫妻之名義可言?」
文束玉赧然一笑,點頭道:「好的,你說下去吧!」
七巧仙姑接下去說道:「師父他老人家見我們俯首默允,各無異詞,欣慰地嘆了口氣道:如此一來,老朽便可瞑目無憾矣!我們完成婚禮的第二天,老人家含笑坐化。底下,我們依制守孝三月,三個月過去,親婚生活才算正式開始。」
文束玉忍不住再度插嘴道:「大姐剛才不是說」
七巧仙姑聽如不聞,恨聲接著道:「在三月守孝期間,他堅持……那還沒有什麼可說,可是,孝期過去了,他竟仍然一本初衷,始終不肯……這就令人不能無疑了……於是我問他:『既不願結為夫婦,當初又為什麼不明言?』他說:『沒有這回事。』並說:『才貌兼全如卿者,今世能得幾人?』我接著問他道:『那麼』你知道他怎麼說?他說:『男貪女愛,片刻之歡耳,我們應效葛鮑之雙修,比翼同參,共締神仙妙境!』真是活見他的大頭鬼!」
文束玉微笑注目,意思說:「後來呢?」
七巧仙姑哼了一聲,接下去道:「倩巧一氣之下,乃出言相譏道:『此誠佳事,惟日夕相處,其親心煩意亂何!』他反問:『卿有何策?』我說:『分入空門如何?』他頷首道:
『不失一法!』當時,倩巧在氣憤之餘,當場便將一頭烏絲剪了。而他,也在不久之後去武當披上道袍。」
文束玉脫口道:「既然雙方同意這樣做,那也沒有什麼不對啊?」
七巧仙姑嘿了一聲道:「是的,剛開始時,看上去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對,他去了武當,我則寄籍襄陽一家尼庵,每隔一年半載,我們還擇地會見一次。在我,說穿了,誰還真箇看破紅塵不成?不過是耐心等他回頭罷了!可是,他對玄門生活,卻始終甘之如飴。倩巧由怨而怒,而生疑:『師兄本是個正常的人,怎會一變至此?』後來倩巧在無意中遇見我們現在這位總幫主,謎底終於揭開!」
文束玉一怔道:「什麼謎底?」
七巧仙姑冷笑道:「什麼謎底?原來他於家師未過世時,便已情有所鍾!」
文束玉一怔道:「對方是誰?」
七巧仙姑冷笑道:「誰?言琴鳳!」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就是……就是……飛花掌言琴鳳?」
七巧仙姑吟了一聲道:「除了這賤人還有誰?至此,倩巧方才恍然大悟,他答應師父,不過是不願老人家傷心而已。其實,他與言琴鳳那賤人早就兩心相許,嗣後他因師命難違,便改以潔身為報,而言琴風那踐人居然也就沒有再嫁人。」
文束玉真想說一句:「多可貴的情操,這才是不變的啊!」
七巧仙姑恨恨接著道:「他算是為心上人犧牲一切,我翁倩巧又憑什麼理由要為他守此活寡?所以倩巧當時著人送去一函,大意謂:『君似無情實有情,何無餘情惠妾身』?他的復函由原差帶下:『余心已死,余意已決,卿可自處』!」
文束玉見魔女忽然住口,不禁追問道:「後來呢?」
七巧仙姑淡淡說道:「『自處』就『自處』,我翁倩巧已算仁至義盡,難道還真的跟在他們後面陪祭一輩子?嘿!」
七巧仙姑說著,忽然側目一笑道:「以後,當然也有些風風雨雨傳進他耳里,但是,他不但不加過問,而且始終讓一份夫妻名義繼續存在,像我們這樣一對夫妻你說算不算相敬如賓,夠不夠恩愛逾恆?」
文束玉衝口道:「那麼,上次在終南,你還希望他來做什麼?」
七巧仙姑移目望向半空中,嘆了一聲,悠悠道:「你尚年輕,好多事,你還不懂……須知一個人,一生中,最最不能忘懷的,便是一生中的某件遺憾事……換句話說,也就是想得到或達到,結果卻一直未能如願……認真說來,這當然很可笑,不是么,像我,前前後後,已不知見過多少男人,然而,誰能相信,它卻像一隻五斗缸只盛進四斗九升九一般,就差那麼一丁點兒,不能滿足的空虛感便是如影隨形地永遠跟著你……」
文束玉大為錯愕。他承認女魔這番話頗富哲理,足堪玩味,但是,形容如此露骨,說的又是自己,就令人不敢恭維了。
七巧仙姑也似忽然警覺過來,輕輕啊了一下,連忙拋出一個媚眼低笑道:「『四斗九升九』與『五斗』,本來只差『一合』,你是『一斛』現在要滿出來了。」
文束玉乾咳著,指指室中道:「大姐看我這間書房收拾得怎麼樣?」
七巧仙姑含笑點頭道:「很好。」
跟著,低低笑道:「大後天,老時間,三更三,就在這裡,大姐『移樽就教』!」
文束玉一驚道:「此地?」
七巧仙姑低笑道:「是的,此『通地』也。兵法云:通地無防。無有岡坡,亦無要害,便於往來,利於戰也。亦即『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化正為『奇』之道也。我們若竟以此誰會想得到?」
女魔說完,不待文束玉有何表示,迅速起身,大聲道:「文副幫主有空請過去坐,打擾了再見。」
文束玉送走女魔,負手徘徊庭院中,正思索為著大後天之約會,如何去向鬼斧老兒請教之際,張龍忽然走過來垂手請示道:「文副幫主說要去行獵,準備訂在哪一天?」
文束玉一怔道:「行獵?」
張龍急急遞來一道眼色,文束玉猛然省悟,當下連忙接下去道:「是的就定明天,你看氣候適宜不適宜?」
張龍躬身道:「遵命!小的這就去跟吳強準備鷹犬,吳強過去常陪堂主出獵,對於此道,經驗非常豐富。」
文束玉又迷惑了。他知道:張龍提議去後山行獵,必系有話要向自己報告,可是,又帶上一個吳強去做什麼呢?
文束玉猜想,這裡面或許另有原因亦未可知,於是點點頭道:「好!你們準備去吧!」
第二天,天氣很好,張龍和吳強分別牽出兩條精壯的獵犬,吳強背著一隻箭袋,張龍肩上則站著一隻兀鷹,女婢珠兒見了,過來纏著文束玉道:「文副幫主也帶婢子去好不好?」
文束玉正擬加以呵斥時,張龍忽然搶著笑道:「珠姑娘最善放鷹,能跟去,當然更好了。」
文束玉溜了張龍一眼,張龍頭一點,文束玉於是接著道:「去是可以,受了傷可不許叫。」
珠兒高高興興跑回房去,不一會便換上一身勁裝走出來。
一路出宮,所有的護法和幫徒,均都含笑讓道,大家似乎都因他們這位威望日隆的第二副幫主,居然有此雅興而分潤到一份歡欣。出宮之後,一行開始朝西北方森林地帶進發。
二月下旬天氣,桃李爭妍,柳條籠煙,深山中別具一番景色。
走近森林時,張龍向吳強說道:「鷹交珠姑娘,由左邊往前走,強兄將弓箭交給文副幫主,帶著『小虎』往右邊搜過去,小弟則領著『黑太歲』隨在文副幫主後面居中策應,遇上獐鹿之類放犬,兔猩之類放鷹,山雉之類則由文副幫主試箭,獵圈兜大些,不必操之過急。」
文束玉支持道:「這樣安排,理想極了,大家暫時擱下本身武功,不許竄高縱低,一切交由鷹犬追逐,這樣才顯得比較有味。」
珠兒接過鷹練,吳強牽著那條黃花獵犬,開始分向左右散開,等二人稍稍去遠,文束玉低聲問道:「你做什麼要讓他們兩個來?」
張龍低聲答道:「據小的觀察,吳強這小子似是翁幫主的新耳目,帶這小子來,比較安全也,其實到了這裡,找個籍口支開,還不是一樣?」
文束玉道:「那麼,珠兒丫頭呢?」
張龍笑了笑道:帶上這丫頭非但無害,而且有益。
文束玉側臉道:「怎麼說?」
張龍邊走邊答道:「請文副幫主慢慢向前走,別望來小的這一邊是這樣的:吳強和這丫頭,兩人早在半年前,私底下便在眉來眼去,翁副幫主也許就在利用這一點,現在讓這丫頭來,吳強這小子一定會心猿意馬,神不守舍,這樣,這小子也就不會再有心思來注意我們這邊了。」
文束玉忽然問道:「這樣說來,你前天不是去什麼本宮舊地了?」
張龍低聲道:「小的根本就沒有離開宮中一步!」
文束玉惑然道:「那麼」
張龍低接道:「說去什麼本宮舊址,全是翁副幫主授意;她嚴誡小的,如漏出一句,定處以零剮酷刑。」
文束玉皺皺眉頭道:「那你何必冒這個險?本座又沒有一定要追究你去何處之意。」
張龍搖搖頭道:「文副幫主不必為小的擔憂。第一,小的知道,話在文副幫主面前說出,除非遭人竊聽,絕無泄漏之虞。第二,文副幫主將小的從死神手中搶回,多活一天,均屬副座恩賜,縱遭酷刑何怨之有?」
文束玉大吃一驚道:「你真的差點送命?」
張龍沉重地點點頭道:「是的,這也就是小的一定要將秘密向您吐露之原因,因為小的擔心,這種遭遇也許有一天會輪到你文副幫主頭上。」
文束玉既驚且疑,問道:「既然關係如此重大,翁副幫主何以仍肯放你回到本座這裡?」
張龍低聲道:「據小的所知,翁副幫主只是奉命行事,而總幫主則似乎已對文副幫主日益重視,因此,總幫主這才寧冒幾分危險,而不想引起您對幫中之不滿:同樣的,文副幫主可能遭遇毒手之機會,也隨之大為增加。」
文束玉皺眉道:「老實說,張龍,我是愈聽愈糊塗了。」
張龍嘆了口氣道:「到張龍為止,幫中死在這方面的弟子,最少怕不也有一百多人了,說起來真叫人膽戰心寒……」
文束玉催促道:「快說,它是怎麼回事?」
張龍左右望了一眼,然後低聲道:「副幫主知道我們那位總幫主的出身嗎?她就是三十年前,洛陽城中,紅極一時的名妓『井小小』文束玉大感意外道:「不是武林中人?」
張龍連忙搖了一下頭道:「不,這位井小小,在當年不但有著一身上佳之武功,據說還出身於某大名門,然而,由於天性淫蕩之故,一出師門,便更易姓名,淪入煙花叢,井小小為藝名,原姓已不可知。她操此賤業,原只出於一時之任性,不意一天過一天,漸漸無意自拔,也無能自拔,一副花容月貌,也在長期的迎送中憔悴老去,三十不到之綺黛年華,看上去竟似四十許人。有一天,不知怎的,她忽然攬鏡自照,一下自迷夢中驚覺過來,可是為時已遲。就在這位名妓心灰意懶,待欲投環以殘生之際,那家勾攔中忽然來了一名遊方郎中,這郎中乃大大壞人一個,精擅淫巧,專事採補,一生中傷害良家婦女,不知凡幾,據說與死去之胭脂魔同出一支,只是武功不及胭脂魔遠甚,以至武林中無甚名氣而已……」
張龍頓了一下,接著道:「那一天。這郎中進去之後,目的本來想找一二個年輕的雛妓下手,碰巧那天妓院中幾名雛妓都被城中一位大官招去,老鴇母為留客計,乃命井小小先陪郎中喝茶,以等候那批雛妓回來,郎中一見井小小,便笑道:『可惜,可惜!』井小小問他:『可惜何事?」郎中笑道:『可惜我遲來五年。』這種話,在一名人老珠黃的妓女聽了,自然非常刺耳,但是這位井小小已無生趣,一切也就不怎麼在乎了,當下淡淡一笑道:『歲月不饒人,其奈造物何?」郎中似甚驚訝於此妓之坦蕩心胸,脫口道:『何不試求本山人,包你三年之內回復舊觀!』井小小淡笑道:『尊駕挾此奇術,何仍為衣食奔走四方?」郎中一時興起,竟於一夜之間,將一套素女術傾囊相接,井小小感恩之餘,力挽郎中留院住下,並盡出私房以供揮霍,不到半年,井小小私蓄用光,郎中也跟著一命歸西!」
文束玉大大錯愕道:「怎麼呢?」
張龍笑了笑,正待回答時,文束玉又問道:「這些秘密你怎會知道的?」
張龍點點頭,答道:「等會兒小的自然」
張龍一語未畢,忽然低呼道:「副座快取弓箭準備,前面有山雉飛起來了!」
文束玉自顧聽得出神,幾乎已忘卻置身何處,這時神思一斂,微笑道:「張龍,你經過這一劫,看上去似乎較以前機巧多了;這方面你放心,本座也是個中能手呢!」
原來文束玉幼小生長大巴山中,隨將老家人,經常從事狩獵,對弓箭一道,頗不生疏,當下不慌不忙的拈弓搭箭,覷個準確,颼的一聲,一矢飛出,咯咯一陣羽撲,一隻長尾山雉應弦射落!
吳強和珠兒的歡呼遙遙傳來:「喝,副座硬是要得!」
張龍放開「黑太歲」,一聲叱喝,「黑木歲」立即一陣風似的穿著草叢奔去,尾與身平步伐平穩,闊大而迅捷!
文束玉讚歎道:「誠良大也!」
張龍笑道:「此犬屬金龍堂祈堂主所專有,設非副座借用,平常連別人碰一碰都不可能呢。」
不一會,雜草一分,「黑太歲」業已去而復返,張龍將尚嗦嗦抖動的山雉自「黑太歲」
口中取下,同時手拍犬頸,加以例行撫慰,掛好山雉,勾上犬鏈,主屬兩人繼續向前緩步進發。
張龍四下打量一眼,抬起話頭,接下去說道:「副座是問那位郎中既精採補之術,怎會忽然一命歸西對么?說來也許令人難以置信,郎中,他最後就是死在他那位得意高足『井小小』我們現在的這位總幫主手上!」
文束玉大感意外,一愣道:「怎麼說?」
張龍哼了一聲道:「也許這就是所謂因果報應吧!原來我們這位總幫主,天性淫毒殘忍,她在獲得秘術之後,竟打定主意,想以『恩師』郎中為第一個實驗對象,由於我們這位總幫主天資穎悟青出於藍,在某次放浪形骸中,『師父』忘情之餘,竟為『徒弟』所趁矣!」
張龍頓了一下,接著道:「這是她們『師徒』間的秘密,外人當然不知道。以後,不到一年光景,這位井小小,在容顏方面果然漸有起色。接著,她怕同院姐妹生疑,同時去勾欄院尋歡者,多為不堪利用之材,於是,她乃脫離那家妓院,浪跡江湖,到處獵取壯男。這一點,據猜測,很可能便是她後來著手籌組天龍幫的主要原因之一。經過兩三年後,一切如郎中所預言,魔女姿色完全恢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由於在此期間,被她蠱惑喪生者頗不乏武林名手,魔女縱領百家之長,武功也因之猛晉!」
張龍換了口氣,繼續說道:「根據郎中之傳授,魔女如想維持青春長駐就必須長年皆有壯男供御,若斷御滿一月以上,將會於一夕之間突然老去。而每一壯男,最多只能供六七日之驅使,根骨較差亦有三五日便告虛脫絕氣者。」
張龍磨牙恨很接下去道:「說起女魔『柞取』之『方式』」
文束玉皺眉道:「關於這一方面,你毋須再加描述,現在你只須告訴本座,這些秘密你是打那兒聽來的就可以了。」
張龍仰起臉來,道:「副座還記得,在武英宮中,當小的一聽要回天龍堂向裘護法報到,馬上嚇得魂膽俱裂的那副情景嗎?」
文束玉點點頭。
張龍接道:「小的為什麼害怕成那副樣子呢?因為小的對這方面知道得比官中任何人都要清楚之故也!」
張龍接著像在回憶似的說道:「那大概是七八個月以前吧在這以前,很多天龍各堂弟子被裘護法以各種藉口調過去,結果都是一去不回,這是一般人聽到裘護法調人便感到不自在的原因。但是,無人知悉個中隱情,大家都以為:裘護法職掌幫中第一機密,派出之人,也許是因為未能完成某項使命以致喪生敵手。所以裘護法每次調人,大家都害怕,但總還有個限度。一種僥倖想法,使人覺得:幫中弟兄如此之眾,還不一定哪天才會輪到自己,縱然輪著,也不一定就會那麼倒媚。然而,小的就不同了,因為小的早已知道它是怎麼回事!在七八月以前,有一天,小的在訓練前任天龍堂主一隻愛犬時,偶一不慎,激發該犬之野性,該犬沒命向後山奔去。一直跑到數十裡外一座山拗中,方才自動停下,請副座猜猜看,該犬當時何以會忽然停了下來?」
文束玉道:「因為看到一堆屍骨?」
張龍頭一點道:「對了,一堆屍骨外帶一名活死人!」
文束玉雙目微睜道:「活死人?」
張龍點點頭道:「是的,活人雖然是活人,但也僅比死人多一口氣,而且絕無回生之望!」
張龍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小的當時費了很大的工夫,方才認出對方正是十多天前被裘護法召去的一名金金弟子舒仲史!」
文束玉插口道:「這些秘密便是由那名金金弟子舒仲史口中聽來?」
張龍點頭道:「是的。」
文束玉注目道:「有此可能嗎?」
張龍微怔道:「副座是指什麼事可能不可能?」
文束玉道:「舒仲史亦僅無數不幸者之一,他又憑什麼能夠獲知這些秘密?」
張龍苦笑道:「小的本來也有機會知道,只不過小的若是親耳聽到這些之後,也許今天就不會在這兒跟副座走在一起了!」
文束玉依然不解道:「此話怎講?」
張龍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道:「說來可謂荒謬至極……原來老淫婦在行事時從不借藥物力量,每當一位新人召至,在經過香湯熏沐之後,她便隔著一道沙帳,欹倚牙床,近乎一絲不掛地展示著她那一副誘人胭體,然後,由一名口齒伶俐的女婢,向新人娓娓述說全本故事,新人耳中聽著恐怖的述說,眼瞪著那副細皮白肉,據說往往會產生一種畸形刺激,尤勝於任何一種強力春藥之服用;因為不必擔心隱秘會有外泄機會,述說者也就著意渲染,力求詳盡,設有遺漏,帳中人也會以一聲輕咳加以提示,因之,每次不待女婢將故事全部說完,新人就會不顧一切,如瘋如狂的撲過去。」
文束玉皺皺眉頭道:「好了,不必再說了那個舒仲史後來死了沒有?」
張龍黯然道:「這位舒兄弟,為人相當聰明,在第五天時,他自知不免,乃詐作死狀,結果居然瞞過兩名女婢之驗觀,兩婢在他腿肚上,分戮一刀,他卻能咬舌紋風不動,於是就在當夜,他被當做死屍運出,在屍堆中,他掙扎了三天,飢時以草根及未腐之屍肉胡亂吞食,他在見到小的后,一股無名力量支持他,直到將全部經歷說完,方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文束玉默然良久,最後,心中一動,忽然張目向張龍道:「張龍,你今天居然敢向本座如此直言不諱,是否因為你已看出本座言行間有甚破綻,顯示出本座並非真心傾向天龍幫?」
張龍搖搖頭道:「不是!」
文束玉稍稍安心,接著道:「那麼你又憑什麼竟敢如此信任本座?你難道忘了本座是今天幫中第二副幫主么7』張龍肯定地道:「小的原是良家子弟,只因一時誤交匪類,方致投來天龍幫,但小的一份良知尚未完成混失。所以,小的能從副座梗直磊落之心胸,預知副座與本幫終究必有分歧之一日。相反的,在目前,副座表現特出,任何人也不會想到副座心懷異志,昨天,當小的忽然想及我們那位總幫主的出身之後,小的不禁擔心,有一天,天龍幫穩定了,那老淫婦也許不會放過副座您。」
文束玉點點頭:「是的,張龍,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不失為聰明人,以後你處處小心些,本座答應你終有出頭之日也就是了。」
張龍感激無已,低聲道:「全仗副座提攜。」
文束玉接著又問道:「這次你被裘護法送去老魔那裡,最後又被本座追回,經過情形如何?有無其它見聞?」
張龍噓了一口氣,說道:「小的到達裘護法寢室,已有兩名面目陌生的女婢等在那裡,襲護法只向小的說了句:『幫主專差召見』!然後即由兩婢將小的雙目蒙起,帶出寢室。小的雖然目無所見,但憑感覺,不難猜出是沿一條秘道繞向後宮。到達目的地一一那裡決非總幫主日常起居之處,而是另一座特別行宮,在宮中,小的彷彿聽到一陣隱約的談話聲,天龍堂那位天天獎懲正司事司徒威,司徒護法似乎亦在其中。」
文束玉似有所悟,點點頭,道:「之後呢?」
張龍接著說道:「小的到達后,立被送入一間石室中,眼上黑布亦由兩婢取下,看樣子總幫主好像不在,室中有著一隻大浴盆,浴具俱全,兩婢取來大桶熱水,以及一套乾淨衣服,吩咐小的浴后換上,一婢向另一婢說:『我在這裡伺候,你去告訴娘娘,說人已經傳來了。』另外一婢皺眉道:『娘娘換了勁裝,帶著劍,顯然另一新招剛開始,娘娘脾氣你知道的,我看不必去打擾了。』原來總幫主還在天天練到,小的尚是第一次聽到。」
練什麼劍?在指點那些護法們修習解語劍法罷了!文束玉暗哼一聲,接著問道:「那麼那座行宮大概坐落何處,你有沒有一點印象?」
張龍想了一下道:「假如小的猜測不錯,它應該就在總幫主現住之天龍宮正背後,距天龍宮最多不到一里,可能築在一片山腹中,出入之方向小的則不甚清楚。」
文束玉點點頭道:「說下去吧!」
張龍接下去說道:「隔了很久,約在酉牌光景,室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似是總幫主練劍返回,就在兩名女婢急步搶在前面向石室走來之際,突聞翁副幫主的聲音輕喝道:『雲兒,月兒,且慢!』接著便是翁副幫主的低聲陳述,最後只聽總幫主輕輕嘆了口氣道:『當然了,誰叫他是文公達的後人?依他便了!』然後,兩婢入室,叫小的將衣服換回,復將小的雙目蒙住一路出宮,翁副幫主除了交代小的日昨那番說詞外,並嚴誡小的不許說出曾經到過什麼地方,她想像中,以為小的沒有這份膽量,同時不知小的已自舒仲史口中得悉一切,自然不虞會泄露什麼。」
文束玉沉默了片刻,最後說道:「張龍,這事到此為止,一切不必再提,現在我們認真打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