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南京大屠殺」的暴行,完全是日本皇軍本間雅晴陸軍中將領導下的全體官兵有計劃的行動。
日本皇軍在大屠殺之前,首先封城、縱火,南京中華門、夫子廟、朱雀路、國府路、珠江路、太平路一帶,全被封鎖、縱火,在大火中被燒死的人已是不計其數,再加上火場中的搜索,整個南京,變成了屠場,日本皇軍的獸性,在南京展覽,被日本皇軍,用形形色色方法處死的中國人,成為日本皇軍殘暴獸行的證明。
我曾經詳細讀過有關「南京大屠殺」的一切資料,包括當時外國記者的報導、中國記者的報導、僥倖逃出魔爪者的口述,以及日本記者的報導。日本的一張報紙,就會報導過日本皇軍之中,富岡准尉和野田中尉比賽殺人的事件,還刊載過他們各自砍殺了一百多個中國平民之後,神氣活現的照片。
這是鐵一般的事實,是一樁永遠也無法清償的血債,是日本人野獸面目暴露無遺的暴行,是每一個中國人都應該牢記於心的事!
我閉上了眼睛,足有好幾分鐘。
在那好幾分鐘之中,我的心十分亂,我彷佛看到了慘號無依的中國人,被日本皇軍在舌頭上用鐵鉤鉤著,吊在電線杆上等死。我也彷佛看到了大群日本皇軍畜養的狼犬,在啃著中國人的血肉。
而菊井太郎,當時的日軍上尉,如今的鈴木正直,在這場大屠殺中,究竟扮演著什麼角色呢?他殺了多少人?強姦了多少中國女人?
我覺得,事情漸漸有點眉目了,因為鈴木正直,對南京的地名,如此敏感,他在飛機上,一聽到我說唐婉兒是南京人時,幾乎變成癲狂。
那件染有血斑的軍衣,那件全是血塊的旗袍──真的,我覺得事情漸漸有點眉目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來,菊井上尉以後的經歷,我只是草草了事看了一下,我只知道他後來又晉陞為大尉、少佐,直到日本戰敗,他好像曾被俘,或者是這位「大和英雄」開了小差,因為檔案中注的是「失蹤」。
而事實上,菊井大郎搖身一變而為鈴木正直,直到現在,他成為一個工業家,人人尊敬的「鈴木先生」。
幾天的辛苦,我可以說完全有了代價,我已經知道了鈴木正直的過去。
我自然不能將這份檔案帶走,但是我在離開的時候,帶走了一張相片。
這張相片,就是本間雅晴中將接見有功人員的那張,菊井太郎(鈴木正直)也在其中。我離開了那機關,臉色很陰沉,想起上四十萬人,被種種殘酷手段屠殺,作為人,絕沒有法子心情開朗的。僅僅作為人,都會難過,別說是中國人了!
我獨自在街上走著,走了很久,直到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我才決定,找鈴木正直去!我等了一會,才截到一輛街車,車在鈴木的住宅前停下,我按鈴,過了好久,才有一個老僕,自屋中走出來應門。
我表示要見鈴木,老僕搖著頭:「鈴木先生通常要遲一點才回來。」
我道:「不要緊,我可以等他。」
老僕用一種疑惑的神色望著我,我道:「我是藤澤先生那裡來的。」
那老僕這才點了點頭,開門讓我進去,我在客廳里坐了下來,老僕點亮了燈。
我大約等了半小時,聽到外面有汽車聲,我站了起來,看到鈴木自一輛黑色的大房車走出來,房車是由司機駕駛的。
鈴木提著公事包,幾天不看到他,他看來很憔悴,但是身子仍然很挺,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候的印象一樣,是一個職業軍人。
我向客廳外走去,剛在他走過花園,來到屋子前的時候,我也出了客廳。
光線已經很暗,但是他立時站定,他自然是看到了我,而且也認出了我。
當我和他都一起站定的一剎間,是極其難堪的一陣沉默,我凝視著他,等待他發作。
果然,在沉默了半分鐘之後,他以極其粗暴的聲音呼喝道:「滾,滾出去!」
我早已知道他一定會有這樣的呼喝的,所以我立時回答道:「是,菊井少佐。」
我那樣說的時候,仍然站立著不動,而鈴木正直卻大不相同了!
「菊井少佐」四個字,像是四柄插向他身子的尖刀一樣,令得他的全身,都起了一陣可怕的抽搐,他的手指鬆開,公事包跌在地上。他的雙手毫無目的地揮舞著,像是想抓到一點什麼。
可是那並沒有用處,他抓不到什麼。
在他的喉間,響起了一陣極其難聽的「咯咯」聲響來,他的臉色,在黑暗中看來,是如此之蒼白!
我又冷冷地道:「菊井少佐,或者,菊井太郎先生,我們進去談談怎麼樣?」
他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只是跌跌撞撞,向內走去,我跟在他的身後。
那老僕也迎了出來,他看到鈴木正直這時的這副模樣,嚇了一大跳,失聲道:「鈴木先生──」
我立時向老僕道:「他有點不舒服,你別來打擾,我想他很快就會好!」
那時,鈴木已經來到了一張坐墊之前,本來,他是應該曲起腿坐下來的,可是這時,他只是身子「砰」地倒在墊子上。他一倒下,立時又站了起來,那老僕有點不知所措,我向他厲聲喝道:「快進去!」
那老僕駭然走了進去,我來到鈴木身邊:「其實,你不用這樣害怕,像你這樣情形的人很多,改變了名字,改變了身份,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鈴木灰白色的嘴唇顫抖著,半晌說不出話來,我走過去,斟了一杯酒給他。
鈴木接過了我的酒來,由於他的手在發著抖,是以酒灑了不少出來,但是他還是一口吞下了半杯酒。
他在吞下了酒之後,身子仍然在發著抖,但是看來已經鎮定了不少,他望著我,講話的聲音,就像是一個臨死的人在呻吟。
他道:「你知道了多少?」
我將那張照片,拿了出來,遞給他。
他接了照片在手,抖得更厲害了,過了好久,他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毫不留情,冷冷地道:「可是時間並不能洗刷你內心的恐懼!」
他慘笑了起來:「我……恐懼?」
我直視著他:「你不恐懼?那你是什麼?」
鈴木的口唇抖著,抖了好一會,才道:「我不是恐懼,我是痛苦!」
我毫不留情地「哈哈」笑了起來:「你不要將自己扮成一隻可憐的迷途羔羊了,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你是一頭吃人不吐骨的狼,菊井少佐,你究竟曾做過一些什麼,以致看到了一個普通的中國女孩子,就會驚惶失措得昏過去?」
鈴木看來,已經完全沒有抵抗能力了,他來回走著,然後又坐了下來,低著頭,看他那種姿勢,倒有點像已經坐上了電椅的死囚。
過了好久,他才道:「她……她太像──她了!」
我已經料到了這點,一定是唐婉兒太像一個人了,而鈴木以前,一定曾做過什麼事,對像唐婉兒的那個女人不起的,所以他看到了唐婉兒,才會害怕起來。
我又立時釘著問道:「那個女人是誰?」
鈴木抬起頭來,他的雙眼之中,布滿了紅絲,他看來像是老了許多,在他的臉上,也多了許多突如其來的皺紋,他的口唇在發著抖,自他顫抖的口中,喃喃地發出聲音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一點也不可憐他,走到他的面前:「那麼,你對那個女人做過什麼事,你總知道吧!」
鈴木像是突然有人在他的屁股上用力戮了一刀一樣,霍地站了起來。
他的身形相當高,而我來到了離他很近的地方,是以他一站起來,幾乎是和我面對面了。
在那一剎間,我的第一個反應,便是他要和我動手了,是以我立時捏緊了拳頭,準備他如果一有動作的話,我就可以搶先一拳,擊向他的肚子。
但是,鈴木卻沒有動手。他在站了起來之後,只是望定了我,在他的眼睛中,也沒有兇狠的想動手的神情,相反地,卻只是充滿了一種深切的悲哀。
他用那種充滿了悲哀的眼光,望了我好一會,才道:「好吧,你可以知道,請跟我來!」
他說著,我轉過身,向前走去。
他在向前走去的時候,身子已不再挺直,而變得傴僂,我剛才已經說過,他像是在剎那間,老了許多,但想不到竟老到這程度。
我仍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他既然叫我跟著他,我就跟著他。
我們走出了客廳,經過了一條走廊,我已經知道他要將我帶到什麼地方去了,就是那間房間──我和藤澤在黑暗中相會的那間。
到了那間房間之前,鈴木移開了門,走了進去,我仍然跟在他的後面,他用十分乾澀的聲音道:「請將門關上。」
我移上了門,房間中燃著香,有一股十分刺鼻的味道,那張供桌仍然在,供桌上的包裹也在,那個最大的包裹,我不會陌生,因為我曾將它帶到藤澤的辦公室中,解開來看過。
那包裹之內,是兩件衣服,我就是在其中的一件軍服內,看到了「菊井太郎」這個名字,是以才找到了鈴木正直過去的歷史的。
這時,鈴木來到了供桌之前,慢慢地跪了下來,他的雙手,伸進供桌的布幔之下,在地上摸索著,過了一會,我聽得一陣「格格」聲。
布也遮住了他的雙手,我看不到他雙手的動作,但是從聲音聽來,他像是掀開了一塊地板。接著,她的只手便自布幔后縮了回來,手中捧著一雙扁方形的盒子。
當他的雙手將那扁方形的盒子捧出來的時候,在劇烈地發著抖,像是他捧著的那隻盒子,有好幾百斤重一樣。果然,他雙手一松,「啪」地一聲響,那盒子跌在地板上,他人也立時伏了下來:「你……你……自己去看吧,我只求你一件事,看了之後,別講給任何人聽!」
他講完了那兩句話之後,伏在地上,只是不住發抖,和發出一陣聽了之後,令人毛髮直豎,痛苦莫名的聲音來。
我不知道那隻木盒之中有什麼東西,但是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之下,鈴木是絕對沒有反抗能力,和反抗意圖,那是可以肯定的了。
我踏前一步,拾起了那隻木盒,移開了盒蓋,我看到了一本日記簿。
在那本日記簿的封面上,貼著一張標籤,上面寫著「菊井太郎之日記──南京入城后十五日」。
一看到這張標籤,我就愣了一愣。
我立時向菊井望了一眼,只見他仍然伏在地上,像那天晚上,我偷進屋來時,在門外看到他的情形一樣。
我來到房間的一角,一張矮几之旁,坐了下來,開亮了矮几上的一盞燈,將日記簿放在几上,一頁一頁地翻來看著。
當我在翻著那些日記之前,整間房間之中,靜到了極點,每當我翻過日記簿的一頁時,所發出的聲音,也足以令我自己嚇一跳。
愈往下看,我的手心就愈多冷汗,在不由自主之間,我的額頭上,汗也在不斷地滲出來。
我幾乎未能看完這本日記,但是我還是看完了。
當我看完之後,我呆坐著,一聲也不出。
我不知呆坐了多久,才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向鈴木正直望去。
鈴木仍然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我望著他,望了好久好久,鈴木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在這樣望著他。
好久之後,我才慢慢向門外走去,我向外走的時候,腳步聲很輕,那倒不是我故意放經腳步,怕驚擾了他,而是我雙腿發軟,根本沒有力量發出沉重的腳步聲來之故。
但是我的腳步聲,還是驚動了鈴木,當我來到門口時.他突然抬起頭來,像是在嘶啞叫著,然而他的聲音是極其低沉和嘶啞的,他道:「每一個人都是那樣,不止是我一個人!」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因為我根本不想說話,我只是略停了一停,便繼續向外走去,當我在向外走的時候,我真懷疑我是不是有力量走出這間屋子。
我終於來到了花園中,在那花園裡,有一個設計得精巧的滴泉,水滴發出「得得」的聲響,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我坐了下來,坐在一塊大石上。
這時,夜已相當深了,四周圍靜極,我思緒亂到了極點,我必須好好靜一靜,這便是在鈴木的花園中坐下來的原因。
當我坐了下來之後,我自然第一個想起我剛才看過的那本日記,這本日記所說的,只不過是一個月之內的事,菊井太郎或許是有著相當深湛的文學修養,或許是由於事實實在太殘酷,他只不過是照實記了下來,就使人看了毛髮直豎,遍體生寒。
而無論如何,要將他日記全部翻譯出來,那是不可能的事,並不是我沒有這個勇氣,而是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容許那樣血腥野蠻的文字和公眾見面。
但是,我又不能只約略地提一提日記的內容就算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對於當年的被害者未免太不公平了。
我想了好久才決定的是,我採取折衷的辦法,其他的事我不理會,只是揀幾段鈴木見唐婉兒就感到害怕的原因摘譯出來。
在南京的一個月,菊井(鈴木)一開始,就參加了大屠殺。
在開始的十幾天內,他的日記中,記述著他和他的同僚,如何用各種各樣的方法殺人,其中兩段比較不太殘忍,還可以宣諸文字如下:
(以下是菊井太郎的日記,其中的「我」,自然是菊井太郎。)
「殺人似乎是一件無比的快樂,可以證明雖然同樣是人,但我高等,可以隨意殺死別的人,支那人看來和我們差不多,但都是低等人,他們在臨死時發出的呼叫聲,就像是豬叫。
「今天,我獨力捉到了四個壯漢,那四個人是在一幢屋子的地下室拖出來的,他們的口中發出模糊的叫聲,我將他們用電線綁著,拖到了街上,那時,要一下子找到四個人,已經不是容易的事了,所以,當我一將他們拖到了街上,立時有好幾個軍人奔了過來,要求我讓他們分享殺人的樂趣。
「哈哈,一下子找到四個活人,竟像是擁有財富一樣,一個中尉,甚至願意用錢來交換其中一個最強壯的,他說他發明了一種殺人的新方法,一定十分有趣,叫我無論如何讓一個人給他,我送給他一個,因為我要看看他發明的新方法是什麼。
「那中尉自衣袋中取出了一個磨得很鋒利的秤鉤來,用力捏著一個人的腮,使那人的口張大,然後,他將秤鉤鉤進那人的口中,鉤住了那人的舌頭,拖著鉤子,向前狂奔,一面奔,一面叫道:「釣鯉魚!釣鯉魚!」所有的人都狂笑著,那人的舌頭被拉出來足有好幾寸長,他發出慘嗥聲,聽了真痛快,可惜沒有拖出多久,那人就死了,幾個軍人一起爬上一根電線杆,將死人掛了起來,一個人的舌頭竟能承起一個人的重量,這是新的經驗。
「殺人似乎使人瘋狂了,那四個人結果只有一個是被我殺死的,我用靴子不斷地踏他的小腹,血從他的眼耳口鼻中一起噴出來,我得到了喝采。
「今天,參加了活埋俘虜的工作,大坑是俘虜自己挖掘出來的,他們竟然順從地挖掘活埋自己的土坑,這真叫人有點難以想像。
「活埋其實一點也不刺激,或者我們所想出來的殺人方法,比活埋新鮮得多。唯一刺激的是我們可以看到上千人的死亡,我們都希望上千人在死亡前一起哀號,可是卻沒有,一排一排在一起的人,被推進土坑的時候,發出聲響來的很少,那是由於事先他們已經被毒打得幾乎接近死亡邊緣的緣故。
「但是我們還是找到一些新刺激,一個一個人來活埋,當泥土填到胸前時,已經可以看到那人張大了口,氣和血絲一起噴出來,土填到頸際,滴著血的雙眼還在翻動,那無論如何比較有趣得多了!
「晚上,在營房中,樁大尉說的話,引起了一陣鬨笑聲,他說,由於強姦的次數太多了,他害怕他以後不能再過正常的性生活,強姦的刺激是不同的,尤其在強姦之後,再將女人殺死!
「我和他們多少有點不同,或者是我比較害羞,我就未曾參加過集體強姦一個女人,到後來,簡直已經是輪姦了。但當然,我也有我的辦法,到今天為止,我已強姦了多少女人?二十個……不,是二十二個,當然還會有,不過找來已經很難了。
「皮靴踏在被征服的土地上,那真是軍人無上的榮耀,今天更值得紀念,我發現了一個女人,只有我一個人發現,沒有別人來分享。
「我是特意出來找女人的,滿街死人腐臭的味道,和到處可見的血跡,似乎更使人瘋狂地想女人,我才踏進四條巷子,我看到一個女人的背影,閃進了一幢屋子。我還以為我是眼花了,因為這巷子兩旁的屋子,根本已一個人也沒有了,所有的人都被殺死,剩下空屋子,但是我的確看到了一個女人,穿藍旗袍,我奔過去,奔進那撞屋子,大聲呼喝著。
「沒有人回答我,我逐間房間搜索著,終於撞開了一扇房門,那女人縮在屋角,我真幸運,那女人年紀很輕,雖然面無人色,但的確是個美女,我一步一步走近她,拉住了她的頭髮,她尖叫了起來。
「樁大尉的話不錯,正常的方式,我們反倒不習慣了,她的尖叫聲,引起了我極大的興奮,我開始動手,將她的衣服剝下來……」
在菊井太郎的日記中,詳細地記述著他在接下來的三天中,如何用種種的方式,凌辱、折磨那個女人,而最後將她殺死,這三天的日記,足有將近一萬言,我自然不能將之記述出來,那可以說是人間最野蠻的記述文字。在菊井太郎的日記中,可以看出,在這三天中,他得到了極度的滿足,獸性的滿足,但是在他殺死了那女人之後,他卻又那樣記述著(以下又是菊井太郎的日記):
「我站在那女人的屍體前,她已經不是人,只是一堆血肉,很多地方燒焦了,不過,她的臉還是完好的,她很美麗,那蒼白的臉看來一竟然平靜,使我戰慄,我害怕什麼?我是征服者,我還要去找別的女人,還要繼續殺人,我是征服者。
「不過不知為了什麼,我拿起了那女人的衣服,也將我的軍服脫了下來,我覺得我要保存它們,當我離開那幢屋子的時候,我在發抖,我彷佛聽到了那女人還在失聲叫著,我聽到她的尖叫聲,這是不對的,我要和他們一樣,我要回到營中,將一切經過講出來,好讓他們誇耀我。
「我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說,我的下級以為我在想女人──他將一個只有十三歲的女孩給我,那是他找到的,當他們在輪姦那個女孩時,我又聽到了那種尖叫聲。」
再多引菊井太郎的日記,似乎沒有什麼意義了,一句話,在震驚全世界的南京大屠殺中,菊井太郎,如今的鈴木正直,正是一個直接的參加者,他不知殺了多少人,強姦了多少女人,但是印象最深刻的,則是四條巷子的那個女人,因為他單獨佔有那個女人,達三天三夜。這個女人,死在菊井極其殘酷的折磨之下。
至於那女人是誰,自然也沒有人知道,南京大屠殺中,日本鬼子屠殺了數十萬中國人,那數十萬的中國人,如何還能將姓名留下來?他們的血凝在一起,屍體堆在一起,他們似乎已不是人,只是鬼子獸兵找尋新刺激的玩具。
只可以假設,那女人是唐婉兒的一個遠親──唐婉兒是南京人,以唐婉兒的年齡來推算,她那時候,正是嬰孩,而在菊井的記述中,那女人似乎也是才經分娩不久,菊井的日記中,曾詳細地記載著,他如何用擠壓的方法,在那女人的乳房中擠出乳汁來。
而唐婉兒是一個孤兒。
所以,可以推想到,唐婉兒的面貌,和那女人必然有十分近似之處,是以鈴木正直在突然之間,看到了唐婉兒,才會如此驚恐。
自然,這一切,根本不必和唐婉兒說起了,她根本不知道這些,讓她繼續不知道吧。
菊井改名為鈴木正直,自然是由於他有著深切犯罪惑的緣故。
他的那種犯罪感,在戰爭時,可能還被瘋狂的行為所掩飾著,但當戰爭結束,他又回到了正常的社會中時,便再也掩飾不住了。
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他已經變成一個成功的工業家,他自己知道自己的過去,他始終擺脫不了過去野蠻殘酷的行為的陰影,他感到要作為一個正常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以為他在懺悔過去的行為,他或者是在希望戰爭的再來臨,因為像他那樣的人,只有在戰爭中,才感到正常,才會如魚得水。
我不是心理分析家,以上的一些分析,只不過是我自己的一點意見。
我如果肯和鈴木再詳細談一談,那麼,或者可以得出結論來的。
可是,在看了他這樣的日記之後,就算讓我多看他一眼,我也會作嘔,如何還能和他詳談?
過了好久,才走出花園,回到了酒店,當天晚上,我在半睡半醒之間,和一連串的噩夢之中渡過的,第二天早上,我收拾行李,準備離去。
當我提著行李箱,來到了酒店大堂之際,藤澤迎面走了過來。
從他的神色上,我看出一定有什麼重大的事發生了,他直來到了我的面前:「衛先生,鈴木正直先生自殺了!」
(早應有的下場了!!)
我沒有什麼反應,雖然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很突兀,但我仍然沒有什麼反應。
藤澤皺著眉:「他為什麼要自殺?真泄氣,他竟不是用傳統的切腹自殺,而是上弔死的!」
在那一剎間,我真想用我生平最大的力,狠狠地擊向藤澤!
藤澤不用對日本侵華戰爭負責,因為他當時年紀還小,但是,他的那種想法,只怕總有一天,會構成另一次瘋狂的戰爭。
但是我終於忍住了,我只是一聲不響,側著身,在他的身邊走過,出了酒店。
藤澤在我的身後,像是又高叫了幾句什麼,但是我根本沒有聽他的,因為我發覺他和我根本不是同一類的,他還在念念不忘傳統的武士道精神,我和他還能有什麼話好說?
回到家中之後,我不得不將事情向白素複述一遍,然後,我們討論鈴木為什麼要自殺的原因。
白素嘆了一聲:「日本鬼子也並不好過,你以為他們殺了人之後,心中不覺得難過?」
我冷笑著:「你以為鈴木的自殺,是因為他有了悔意,內心不安?」
白素顯然不想在這件事上和我多爭辯,她只是道:「事實是他自殺了,一個人要下定自殺的決心,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也不想再爭辯下去,因為這件事,實在太醜惡了。
小郭曾向我追問我東京之行的結果,我也沒有告訴他,因為他和唐婉兒,已到了不可一天不見的程度了。
這件事,告一段落。最後要說一下的是,鈴木正直自殺的原因,不論是為了什麼,我不想去深究,但必須講明,我記述這件事,決不是認為鈴木正直是一個壞到絕頂的日本鬼子。在日本鬼子之中,算是好的了,他至少在殺人之後,見到被殺的人,還會害怕,而現在有多少日本鬼子,戰爭中一樣犯過不可饒恕的罪行,他們可有一點慚愧恐懼之心?一點也沒有,他們甚至還在策劃新的侵略,新的罪行!
戰爭已過去了許多年,應該記著戰爭時我們所受的苦難,還是對戰爭時會將苦難加在我們身上的人笑臉相迎,正像我在開始時所說的那樣,每個人可以自己去作判斷,自己去決定。
但是別忘記,也不能作任何更改的事實是:日本鬼子曾將中國人當作豬,當作狗一樣屠殺,你或許可以認為中國人該殺,但決不能否認這個事實!
「鬼子」寫完之後,正在構思下一篇的「老貓」,應該如何開始,因為老貓是一件十分詭異怪誕的事,以前從來也沒有寫過,是以頗傷腦筋。
就在這時候,有幾位不速之客,突來相探,其中一位心直口快的,劈頭第一句話,就道:「衛斯理,你小說愈寫愈不對勁了,這篇「鬼子」,怎麼能算是科學幻想小說?」
接著,其餘的人,也不容我發言,就一起討論起來,他們討論的結果是:「鬼子」不是科學幻想小說。
我一直等他們講完,才道:「本來,在我的計劃中,菊井太郎的日記,至少要佔一半以上,日記中菊井太郎如何變態地用種種殘暴手段對付那女人,都準備詳細地寫出來,但是,臨時改變了計劃。」
朋友問:「為什麼?」
我嘆了一聲,道:「詳細去描述日本鬼子如何虐待我們女同胞,在寫的時候,手不禁發抖,那無論如何,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所以,便改為約略地提一下就算了。」
朋友又道:「那麼,明明不是科學幻想小說,你怎麼解釋?」
我苦笑了一下,道:「誰說不是幻想小說?我在小說中,寫一個日本軍人因為曾參加南京大屠殺而感內疚,而感到恐懼,甚至終日跪在供桌之前,受痛苦的煎熬,可是事實上,你們見過這樣有良心的日本鬼子么?」
(youth:的確是這樣,日本鬼子有良心嗎?他媽的日本鬼子)
「鬼子」畢竟是幻想小說!來客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