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曙光初露

第十章 曙光初露

(一)

吳太平帶著怪道人配的一包藥丸,以及它瑤贈送的叄佰兩紋銀,給悄悄的打發走了。

為了當年的一念之貪,在他本身來說,他付出的代價,是巨大而悲慘的。

幸虧他在貧病交迫,陷入絕境時,無意中遇上了宮瑤。

宜瑤不僅挽回了他一條殘命,也同時熨平了他心底最後的一道烙痕。

他將一生的遭遇全告訴了這位快女,他相信無憂老人的寶物,不久必會另行歸屬一位好的主人,他也相信那個喪盡天良的小癩子,早晚必然會獲得應有的報應。

他臨走的時候,忍不住老淚縱橫,說他今後一定會好好的做人。

這是人間常見的悲劇。

寧可事後流淚懺侮,而很少有人願意惜鏡他人,在造成錯誤之前,冷靜的多想一下,懸崖勒馬,自救救人。

(二)

戰公子今天好像顯得特別愉快。

尤其是看到老騷包和丁谷那兩張為索解謎底,而愁眉不展的面孔,他更愉快。

他端著一杯酒,眼光抬得高高的,像跟屋頂說話似的,大聲道:「這一下,大家都應該可以安心啦!種種跡象,都很明顯地指出:無憂老人的寶物的確落在洛陽;落在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手裡。這人武功不錯,頭上長滿癩疤;在洛陽這一帶,多多少少有點名氣他便是當年的小癩子。」

他打了個空哈哈,接著道:「自以為頭腦比別人聰明的人,慢慢地想吧。有了這許多線索,當然不愁找不出這麼個人來!」

他見丁谷仍然不理不睬,終於重重一咳,說出了他今天真正想說的兩句話:「只可惜未來的種種好戲有人已經註定看不到了。」

丁谷臉上的愁容,像風吹浮雲般,忽然一下子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笑眯眯的望著戰公子道:「請問公子,這個人是誰?」

戰公子道:「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這個人好像不是本公子。」

丁谷笑道:「那一定就是十二步追魂,包老前輩了。」

老騷包道:「放屁!我老人家長命百歲,你們誰也別想活得比我久。」

丁谷笑道:「這個人既不是你們兩位,又不是我,會是誰呢?」

戰公子道:「是我們三個之中,臉皮最厚的那位仁兄。」

丁谷笑道:「那就更不是我了。」

戰公子忽然轉向吳大頭道:「大頭,這兩天我耳朵好像有毛病,你重說一次好不好?前天你們從及時樂回來,你說一個叫小玲的姑娘告訴你,黑刀幫召集了很多高手,準備這兩天要把誰宰掉?」

吳大頭道:「丁大哥。」

戰公子像是鬆了口氣,道:「原來我的耳朵並沒有出毛病,真是嚇了我一跳。」

丁谷忽然微微一笑道:「讓我再嚇你一跳怎麼樣?」

戰公子道:「歡迎。」

丁谷頭一抬,面對著那扇虛掩的柴門道:「是弓師父么?請進來。」

戰公子笑笑道:「不夠高明,我五六歲時,這一套就玩得很拿手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柴門吱的一聲輕響,竟真的走進一個身材不高,卻長得相當精壯的漢子。

戰公子笑不出來了。

進來的這漢子,正是及時樂萬花廳的兩名打手之一:飛腿弓豹。

丁谷含笑起身道:「弓師父坐,來喝一杯。」

弓豹一臉倉皇不安之色,上前一步,壓著嗓門道:「謝謝丁少俠,我沒有時間,我是特地來向少俠透露一個消息的。」

丁穀道:「什麼消息?」

弓豹低聲道:「黑刀幫四位護法長老已經到齊了,他們要小的先來摸一下路,看看這邊的動靜,好準備下手。」

「他們定了時間沒有?」

「定好了。」

「什麼時候?」

「今晚。」

丁谷點頭道:、「好,我知道了,多謝弓師父。」

弓豹道:「不敢當,少俠小心。」

他抱拳成弧形一拱,然後便帶著一臉歉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吳大頭道:「小玲沒有說謊,這姓弓的果然沒有忘記丁大哥的恩情。」

戰公子忽然端起杯子,向丁谷舉了舉,道:「來,丁少俠,我敬你一杯。」

丁穀道:「這杯酒大概又少不了有個名堂吧?」

戰公子道:「你猜對了。」

丁穀道:「這叫一杯什麼酒?」

戰公子道:「離別酒。」

丁穀道:「誰跟誰離別?」

戰公子道:「敬酒跟被敬酒的人。」

丁穀道:「金兄打算這一二天離開洛陽?」

老騷包、吳大頭、跳蚤、和尚,全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老騷包笑完,輕輕嘆了口氣道:「算了,小金,你嘴巴上贏不了他的。」

戰公子喝乾了酒,放下杯子,也嘆了口氣道:「黑刀幫其所以能受到灰鼠幫的重視,便是因為該幫有著四位武功奇高的護法長老。這四位護法長老,平時只要碰上一位,就沒有人能受得了,何況四位全到了。唉可憐,可憐。」

他可憐的人,當然就是丁谷。

但丁谷卻似乎並沒有一點可憐的樣子,這時反而舉杯道:「來,我也敬你一杯。」

戰公子道:「你敬這一杯酒,是不是為了我們以後沒有再在一起喝酒的機會?」

丁穀道:「不是。」

戰公子道:「找人敬酒,總得有個名堂對不對?」

丁穀道:「對。」

戰公子道:「那你這杯酒敬的是什麼意思?」

丁穀道:「慶賀你終於如願以償。」

戰公子道:「你說的話學問太大,我聽不懂。」

丁穀道:「你酒喝下去,仔細的想一想,慢慢的就知道了。」

戰公子眼珠子轉動了幾下,忽然放下杯子,瞪眼狠狠地道:「你指望今晚我會出手幫你的忙?」

丁穀道:「就算你出手,也不能說是幫我的忙。」

戰公子道:「該說幫誰?」

丁穀道:「你自己!」

戰公子又打了個空哈哈道:「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簡直要笑死人。人家黑刀幫要找的人,又不是我戰公子,本公子幹嘛要出手,自尋麻煩?你再說下去,真會把人笑死,哈哈!

嘿!」

丁穀道:「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我答應今晚一定從四名黑刀幫的護法長老中,勻出最強的一個讓給你。」

戰公子轉向老騷包道:「你們聽聽,這是什麼話?他要求我幫忙,偏偏死要面子,不肯明說,卻說什麼勻一個給我。聽這語氣,就好像施捨了我一萬兩黃金似的,天下還有沒有比這更滑稽的事?」

丁谷微笑道:「如果我話說錯了,我就收回。」

戰公子兩眼一瞪道:「你敢!」

小柴房裡,頓時又爆起一陣轟笑。

(三)

花名簿就攤在床上,八名殺手的姓氏簡歷,按序排列如下:

花臉惡客段金,四十二歲,擅使短刀,招式詭異,出手毒辣,為江南黑道第一高手。

終南書生鍾雷,二十八歲,流雲飛袖火候獨到,輕功於各大門派當代弟於中排名第二。

五毒叟西門長空,六十四歲,善用各種毒藥,撩陰腿一招克敵,極少失誤。

穿心鏢蕭如玉,三十三歲,鏢劍雙絕。

如意棍古蒼松,三十八歲,棍法精絕,兼通大小擒拿,曾於八年前力挫武當八子,兩湖高手,望風裡伏。

千面人樂山水,四十五歲,易容術獨步江湖,心計過人,輕功、拳腳、刀棍,無一不精。

五花和尚了緣,五十一歲,藏僧。精密宗心大手印,一身橫練功夫,刀槍難傷,出手克敵,很少超過三招。

無形刀陰森,三十四歲,內功精純,自出江湖,未落敗績。

殺手原為八名,如今只剩七名;無形刀陰森的姓名上,已加了一道紅杠。

這位無形刀最值得誇耀的記錄,便是生平從未落過敗績。

但他最後還是失敗了一次。

平生僅有的一次。

也是最後的一次。

白玉嬌道:「要不要再翻下去,看看他們的嗜好、出身、素行以及投入花酒堂的原因?」

羅老太爺道:「不必了。」

白玉嬌道:「這七個人裡面,你看派誰行事較為適當?」

羅老太爺道:「依你呢?」

白玉嬌道:「如意棍古蒼松如何?」

羅老太爺點頭道:「好,我看中的,恰巧也是此人。」

白玉嬌道:「什麼時候動手?」

羅老太爺道:「越快越好。」

天雨路滑,山路尤其難走。

花槍小鄧走在山路上,愈走愈不是滋味。

他抹抹額角,忍不住抱怨道:「唉!真是的,我們老爺子也不曉得在攪什麼名堂!」

如意棍古蒼松道:「嗯。」

花槍小鄧道:「北邙二鬼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如果有事一定要找這對兄弟打商量,只須派個家丁去喊他們一聲就是了。」

如意棍古蒼松道:「嗯。」

花槍小鄧道:「雨下個不停,天又這麼黑,而這一帶,又是有名的鬼城,真他媽的難過。」

如意棍古蒼松道:「嗯。」

爬過一道山坡,下面是個小山谷。

到達谷地,古蒼松道:「到了。」

花槍小鄧道:「到了?還差得遠哩。這地方你沒有來過?」

古蒼松道:「我說我到了。」

花槍小鄧一咦道:「什麼你到了,我到了,難道你不一起去?」

古蒼松臉上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道:「鄧兄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花槍小鄧不期然連退數步,驚惶地道:「古師父,你」

古蒼松道:「我是奉命行事。」

花槍小鄧舌尖打結道:「你,你,你奉的是誰的命令?」

「老爺子。」

「老爺子怎麼說?」

「花酒堂容不得任何叛徒。」

「我犯了什麼錯?」

「你自己心裡有數。」

「我沒有數,我什麼也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曉得我做錯了什麼事。」

「那你鄧兄就只好做個糊塗鬼了。」

他緩緩踏上一步,花槍小鄧立即跟著退出一步。

無星無月。

大地昏暗。

細雨淋瀝,山風振衣,殺氣瀰漫,鬼氣陰森,一種無形的恐怖感,令人寒悚、窒息。

花槍小鄧忽然戰抖著大叫道:「我知道了!」

古蒼松又跨上一步,冷冷道:「你知道了什麼?」

花槍小鄧急忙搖手道:「古師父,慢一點,我有話說。」

古蒼松道:「說什麼?」

花槍小鄧道:「好個毒辣的賤人,我中了她的計了。」

古蒼松忍不住好奇道:「哪個殘人?」

「白玉嬌。」

「七姨娘?」

「什麼他媽的七姨娘,一個爛污貨!」

「你說你中了她的計?」

「怎麼不是?老爺子指我叛逆,便是因為我今天問了美珠那老媽子幾句話。而我問美珠的話,全是那賤人吩咐的。她說老爺子運銀子出,一定是外面又有了野女人……」

「她為什麼要如此陷害你。」

「因為她的秘密我知道得太多了。」

「什麼秘密?」

「第一、她偷漢子。」

「偷誰?」

「花槍小鄧。」

「是你?」

「不錯!」

「還有呢?」

「第二、我跟她共同知道一宗驚人的寶藏。」

「寶藏?」

「就是無憂老人的那批寶物。」

「那不是個謠言嗎?」

「不是。」

「你知道那批寶物的下落?」

「是的,我知道,她也知道,她一定是另外有了男人,同時想獨吞那批寶物,才想出這條毒計來陷害我的。」

「剛才你說你知道那批寶物的下落?」

花槍小鄧像是突然重獲生機似的,胸膛一挺道:「是的,只要古兄今晚放過了小弟,我們哥倆可以合作。在花酒堂一直幹下去,也沒有什麼大出息。」

古蒼松點頭道:「好,寶物如今何在,你且說說看。」

「我不能說。」

「為什麼?」

「這是我保命的本錢,大家都是道上混的人,彼此心裡應該清楚。」

「如果你什麼也不說,我又怎知道你的話靠不靠得住?」

「城裡西大街,義利當店的三朝奉黃海星,是我的四表哥,他曾經告訴我一件事。」

「一件什麼事?」

「他說,今年春節期間,有人到義利當店去求當一尊金鑄羅漢。」

「哦?結果呢?」

「結果沒有當成。因為那人想當的價錢太高,而他們開當店的人,對江湖中事,茫無所知,根本就不清楚那尊金羅漢乃無價之寶。」

「求當金羅漢的那人是誰?」

「這人是誰,起先我毫無頭緒,事後,我只能就四表哥模糊的印象,慢慢拼湊,直到前個月底,我才恍然大悟,想出了這個人可能是誰。」

「只是猜想?」

「我這種猜想,當然有我的根據。」

「既然你已差不多能確定這人是誰,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動手?」

「沒有機會。」

「什麼叫沒有機會。」

「那傢伙一身武功比我高得太多了。」

「高到什麼程度?」

「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決趕不上你古師父。」

「所以我們應該合作?」

「不錯,這對大家都有好處。」

「這人目前還在洛陽?」

「他在洛陽已經生了根,想走也走不了。」

「你說這人叫什麼名字?」

「我什麼也沒有說。話又回到老問題上來了,這是我保命的本錢。」

古蒼松思索了片刻,忽然道:「還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透。」

花槍小鄧道:「什麼事?」

「像這麼重要的一個秘密,我想不透你為什麼要告訴白玉嬌那樣的女人。」

「這叫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那女人除了奶大腰細腿長之外,根本就沒有什麼動人的地方。」

「天啦!這還不夠?你完全不了解那女人的一股騷勁騷到什麼程度,只要你一碰到她,她隨隨便便跟你來兩下,包管你連骨頭都會酥化。」

「這種女人我還沒有見過。」

「正因為你沒有見過,你才不會相信。」

「我總覺得你太誇張了些。」

「哎呀,我要怎麼說才好?!我花槍小鄧也算得上是個花叢老手了,但奇怪的是,不管你道行多高,只要跟那女人一摟一纏,你便什麼都完了。關於這件秘密,我便是在一次神魂出竅的緊要關口上,為了討那女人的歡心,無意中泄露出來的。」

古蒼松又思索了片刻道:「你跟那女人胡天胡地,難道就不怕風聲傳去老太爺耳里?」

花槍小鄧道:「你說這種話,就顯得外行了。」

古蒼松道:「為什麼顯得外行?」

花槍小鄧道:「花酒堂人夜以後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後七進院落,黑燈無聲,幾乎連老鼠都不敢任意竄行。而羅老頭獨擁八房妻妾,一夜最多也只能照顧一個。只要輪著值夜巡查,前前後後擺個樣子,然後無論你一頭鑽進哪個房間,舒舒服服,一覺到天亮,誰來管你?」

古蒼松點點頭道:「唔,有道理,謝謝。」

花槍小鄧道:「什麼事謝謝我?」

古蒼松沒有解釋他為什麼事道謝,而花槍小鄧卻馬上就看到了對方表達謝意的方式。

如意棍古蒼松沒等他一句話問完,突然跨步上前,右袖一抹,袖中銅棍,電疾吐出。

花槍小鄧一聲驚呼未及出口,便聽到了自己喉結骨碎裂的聲立曰。

他的緩兵之計,可說完全成功。

只可惜他的廢話說得太多了。

他為了能夠活下去,不斷反覆加強他存在的重要性,結果因為話說得太多,秘密完全泄光,以致變得他的存在反而成了一個累贅。

花槍小鄧死了。

他以機智靈巧,油嘴滑舌,而飛黃騰達,最後也由於同樣的長處而送掉了性命。

(四)

洛陽西城門外的薛家大院子,是座有名的凶宅。

薛家的子孫,早在四十多年前,就不曉得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如今的薛家大院子,幾已成為荒煙蔓草所淹沒。

戰公子始終想不透丁谷為什麼要把他帶到這種地方來。

他們穿過一片竹林,來到莊院門口。

三四尺高的台階,已全為草藤掩蓋,門上的一把大鐵鎖,也已跟門環銹得粘在一起,蜘蛛網絲結了一層又一層,門帘上吊滿了黃蜂窩。

戰公子道:「你要找的一個人,就住在這裡面?」

丁谷點頭道:「是。」

戰公子道:「我猜想這裡面你的朋友一定不止一個。」

丁穀道:「可以這樣說。」

戰公子道:「你有沒有帶點吃的東西來,替你這些朋友換換口味?」

丁穀道:「換什麼口味?」

戰公子道:「它們咬木柱子,咬天花板,一咬就是幾十年,豈不倒胃?」

丁谷這才聽懂了他的話。

戰公子大笑。

他終於找到機會,痛痛快快的佔了丁谷一次便宜。

丁谷嘿了兩聲,繼續踏著沒膝野草,沿著圍牆,向後走去。

戰公子只好跟在後面。

丁谷走沒多遠,忽然一擰腰,上了院牆,大聲道:「我是浪子丁谷。」

戰公子也跟了上去道:「早知道你會醉成這副樣子,我剛才真不該讓你喝那最後三杯酒。」

丁穀道:「是我醉了?還是你醉了?」

戰公子道:「就算我也有了幾分酒意,但總不像你醉得這麼厲害。」

丁谷微笑道:「如果你真的比我清醒,那麼你有沒有看到有人正在向我們招手?」

戰公子怔住了。

丁谷沒有醉。

下面長滿青草的廳前台階上,果然有個人在向他們招手。

十四號金鷹余飛。

十四鷹余飛熱誠的招待,令人非常感動。

他沒有問兩人的來意,也沒有問兩人怎麼會找到這處地方。他像見到闊別多年的老友一樣,為兩人引見了另外的六七名金鷹,以及兩位鷹王。

他口口聲聲稱兩人是他的救命大恩人,弄得丁谷和戰公子都感到很不好意思。

他們平時雖然不拘行跡,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但要如有人喊他們恩人什麼的,那真比要他們打著赤膊走在一群大姑娘面前還要難為情。

前後院子雖然一片荒蕪,這座大廳卻收拾得很乾凈。

廳旁一間書房,已改作廚房。

酒菜的香味,從廚房裡一陣陣飄送出來。只不過是一陣寒暄工夫,一桌酒菜便整治好了,客串大司務的,竟然是兩名彪壯的鷹殺手。

兩人推辭不得,只好入座。

酒過數巡,丁谷表明來意。

他向余飛問道:「黑刀幫的四位護法長老,余見可清楚他們的底細?」

余飛點頭道:「這四個老怪物,我全見過。他們的名號是:『血影魔孫快刀』,「戲虎客楊金標』,『蛇婆子胡姣』,『紅須老淫蟲弓鹿』。」

他以疑問的眼光,望著丁穀道:「丁少俠幹嘛要打聽這四個老傢伙?」

丁谷笑笑道:「聽說黑刀幫除了正副三位幫主之外,就數這四位護法難惹,我殺了他們好幾名弟子,為了提防他們有一天也許會報復,自然得先有個準備。」

余飛點頭道:「這倒是一點不假,四個老傢伙,各有一身怪異的功力,就連長沙神鞭蘇重威蘇大俠,巴東魔棍杭立奇杭大俠,幾次想收拾他們,都沒有成功。」

他接著又說道:「本幫不自量力,只要丁少俠一個口信,隨時都傾全力為少俠助威。」

丁穀道:「謝謝余兄盛情。這些日子,有戰公子跟小弟走在一起,我想他們大概還不至於有這種膽量吧?」

他望著戰公子,微微一笑。

戰公子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走出薛家大院子,丁谷笑著道:「血影魔孫快刀,戲虎客楊金標,蛇婆子胡姣,紅須老淫蟲弓鹿,你要哪一個?」

戰公子道:「我要你的頭。」

丁谷笑道:「怎麼又說氣話了?我什麼地方又得罪了你?」

戰公子道:「要早曉得你是為這種事來的,我來才怪。」

丁穀道:「你這麼來一趟,受了什麼損失?」

戰公子道:「沒有損失。」

丁穀道:「既然沒有損失,又發什麼牢騷?」

戰公子道:「我看不慣你這種婆婆媽媽的嚕嗦勁兒。」

丁穀道:「我哪點嚕嗦?」

戰公子道:「交手之前,還居然先打聽一下對方的姓名和稱呼,這不叫嚕嗦叫什麼?」

丁穀道:「這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戰公子道:「你過去跟天地雙殘交手時,事先有沒有打聽一下雙殘的底細?」

丁穀道:「那不同。」

戰公子道:「何處不同?」

丁穀道:「雙殘不是一個組織,殺了雙殘,一了百了。現在的這四名黑刀幫護法,只是黑刀幫勢力的一部分,我們輸了,連老本一起光,我們贏了,卻不算贏定。在這種強弱異勢的情況之下,當然得計較計較。」

戰公子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道:「你的口才,確實令人佩服;事情一到了你嘴裡,說起來總好像有個動人的理由。」

丁穀道:「這不是耍弄口才,老弟。這是要命的活兒,光憑氣血之勇,是成不了事的。

咱們的性命,只夠咱們瀟洒一次,一次表演完畢,以後就沒得玩了。」

戰公子眼一眨道:「剛才你怎麼稱呼我?老弟?」

丁谷苦笑道:「又找麻煩了!算我說溜了嘴如何?」

戰公子道:「稱呼關係著長幼尊卑之序,無論如何也馬虎不得,這一點你老弟最好牢牢記住。」

丁穀道:「多謝老兄指教。」

戰公子道:「這還差不多。」

丁穀道:「老兄!我能不能另外請教一個問題?」

戰公子道:「說。』

丁穀道:「人家今晚上就要來找我們了,你覺得我們該以什麼態度應付?」

戰公子道:「當然是坐在家裡等。難道你想開溜?」

丁谷點頭道:「乖!」

戰公子道:「乖是什麼意思?」

丁穀道:「乖就是聽話的意思。」

戰公子道:「誰聽誰的話?」

丁穀道:「小孫兒聽老祖母的話。」

戰公子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丁穀道:「譬如說:有一位老祖母,跟她兩個頑皮的小孫兒交代,大寶、二寶,奶奶去拿針線盒子,馬上來,坐在這裡別動噢。老祖母回來時,兩個小孫兒果然坐在那裡沒有動。

老祖母一高興,除了喊乖,還喊什麼?」

戰公子道:「好,我是乖孫子,你呢?」

丁穀道:「我想動一動。」

戰公子有點冒火道:「除了等他們找上門來,你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丁谷微笑道:「我不能說我已想到了什麼更好的辦法,但我絕不願做一個聽話的乖孫子。」

黑刀幫這次接管了及時樂,第一個得到實惠的人,便是四大護法長老之一的紅須老淫蟲弓鹿。

在這以前,弓鹿也來過及時樂。

但那時候的羅老太爺,如日行中天,誰也招惹不起。

而當時的黑刀幫,羽翼未豐,實力薄弱,連幫名都不敢宣布,當然更不敢跟花酒堂公然為敵。

他每次到及時樂來,只能像普通嫖客一樣,規規矩矩的花銀子叫姑娘。

由於他閣下尊容欠正,財力有限,又加上年壽已高,每次只能在萬花廳窮混混,不僅無甚樂趣可言,有時還得受受姑娘們的閑氣。

所以,這一次發鼠幫與黑刀幫聯手進軍關洛道,表現得最熱心、最起勁的,便是這位弓大護法。

他是黑刀幫方面接管及時樂的主腦。

及時樂順利接收到手,他的第一個想法是:先除下招牌,暫停營業三個月。院中一百多個姑娘,等他一個個都享受過了,再重新開放。

不過,他清楚這一著決行不通。及時樂的收入,是全幫賴以支撐的大財源,他在幫中地位雖然不低,但畢竟只是一名護法長老。就是換了幫主流星刀厲閃,顯然也不敢如此囂張跋扈,肆無忌憚。

儘管如此,這七八天下來,也還是夠他舒服的。

一百多個姑娘,個個如花似玉,他高興挑哪一個,便挑哪一個,就是皇帝老兒,也沒有他這般自由快活。

現在他似乎只為一件事苦惱。

以前他以普通嫖客來到及時樂時,菊字型大小以上的姑娘,在他心目中,幾乎人人美如九天仙女下凡塵。而今他大權在握,可以任意挑選了,卻又不免有點「滿地揀瓜,揀得眼花」的感覺。

他第一晚便找了個「梅」字型大小的姑娘,小妞兒又年輕,又漂亮,會繪畫,又會彈琴,甚至還會做幾首詩,但老淫蟲卻越玩越冒火,覺得像是在做苦工一樣,一點味道也沒有,半夜便把她趕了出來。

第二天,他翻花名冊,忽然發現一個很奇怪的名字。

「勾魂」。

這個名字實在很新鮮、很刺激,單看名字,便令人有一種很過癮的感受。

他命人找來一看,果然人如其名,是個很新鮮而又刺激的姑娘。進一步接近之後,也果然過癮之至。

以後幾天,他就沒有再換姑娘。

現在,他就跟勾魂一起躺在床上。

他摟著勾魂的腰,夾著勾魂的腿,勾魂摟著他的脖子,摸著他的鬍鬚。

別人都說他那把紅鬍子難看死了,勾魂卻說他的紅鬍子美得迷人。

既美觀,又實用。

什麼叫「實用」,當然只有他們兩個「當事人」自己心裡明白。

老淫蟲弓鹿活到五十八歲,曾以各種不同的手段,逼奸過各種不同的女人。

那些被他污辱過的女人,有一半以上,最後都是死在他的手裡。因為那些女人討厭他,沒有一個對他表示好感,沒有一個不罵他是個畜牲。

而現在,居然有個女人讚美他,心甘情願的歡喜他,你想他該多興奮?

他今天已經「興奮」了兩次。在一個五十八歲的男人來說,這是一項很好的記錄,也是一項跟自己過不去的記錄。

所以,他此刻很疲倦。

黑刀幫對丁谷採取報復行動,他是四大護法長老中最不熱心的一個。

他認為幫中死了幾名黑刀殺手,並不是件什麼大不了的事。

大家應該把目光放遠一點,好好的保存一點實力,以備將來對付花酒堂以及十八金鷹幫。

為黑刀幫保存實力,也就是為他自己節省一點體力。

自從搭上勾魂這女人之後,他已愈來愈感覺到體力的重要了。

陰雨天氣,時辰很難估計,日頭大概快下山了吧?

窗外已有弟子來催過一次駕。

弓鹿很不高興,只淡淡一嗯:「知道了,還早。」

如今,第二次催駕的聲音又響起了:「報告護座,藍衣副幫主來了。」

弓鹿一驚,霍地挺腰坐起。

他是幫中元老,即使在幫主流星刀厲門面前,他都可以倚老賣老,搭搭長老的架子。但對幫主新近禮聘來的這兩位副幫主,他卻有著幾分顧忌。

這兩位副幫主,正如外傳的一樣,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平時不是戴著人皮面具,便是以紗巾覆面;除了幫主厲閃,就連四大護法長老,也不清楚兩人的出身來歷。

大家只知道一件事,這兩位副幫主,似乎都未超過三十歲;而兩人的一身武功,卻高得不可思議。

就憑這一點,它不僅提高了黑刀幫的聲望,同時也加強了內部的團結和信心。

弓鹿道:「藍衣副幫主是什麼時候來的?」

窗外無人回答,通報的弟子,顯已離去。

弓鹿嘰嘰咕咕的罵了幾聲,心裡雖然有著一千八百八十個不願意,但仍很快地穿上衣服,很快地走出了房間。

這是個獨立的小院落,以前是無形刀陰森居住的地方。

院子裡布置得相當雅緻,假山、荷池、修竹、盆栽,無不具備。

微雨過後,更見清新。

弓鹿腳步有點飄浮。

他深深吸了幾口氣,「空虛」的軀殼裡才好像「充實」了些。

他如今什麼也不想,只想趕去議事廳,早早出發,收拾了丁谷那小子,儘快回來,再跟勾魂膠在一起。

腳步也突然輕快起來。

當他轉過假山時,他看到一名黑衣青年似乎正在等著他。

弓鹿皺了皺眉頭道:「你是本幫弟子?」

黑衣青年含笑道:「是!」

弓鹿道:「本座以前怎麼好像沒有見過你?」

黑衣青年道:「護座太忙了。」

弓鹿點頭,這一點他完全承認。

他的確太忙了。

他是幫中紅人,一個組織里的紅人,總是特別忙碌的。縱然不忙,也得裝出一副忙碌的樣子。

這種人最高興聽到的,便是別人說他忙。

愈忙愈紅,愈紅愈忙。

而這幾天,他忙得更厲害。

忙著應付勾魂。

弓鹿對這名弟子已漸生好感。

他已決定以後只要有機會,一定得好好的提拔提拔這個小子。

他目光一轉,忽然指著對方腰間道:「你腰帶上插的,那是個什麼東西?」

黑衣青年道:「金戈。」

弓鹿微微一得道:「這玩藝江湖上只有一個戰公子喜歡使用,你佩上它,想學時髦?」

黑衣青年道:「不是想學時髦,而是沒法子改變這個習慣。」

弓鹿道:「為什麼?」

黑衣青年道:「因為我如果不佩上這把金戈,我就不像個戰公子了。」

弓鹿臉色一變,又驚又怒道:「好個大膽的臭小子……」

戰公子微微一笑道:「風度好一點,老淫蟲。本公子如果不講風度,方才你赤裸裸的躺在床上時,我這把金戈最少可以把你砍成九九八十一塊。」

他又笑了笑道:「而現在我卻只想從你身上砍掉一小塊。」

弓鹿大怒,突然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紅須老淫蟲從不使用兵刃。

因為他一生中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女人身上。他認為佩刀帶刃的,非但得手礙腳,同時也會破壞情調。

他的一雙鐵掌,便是兵刃。

這雙鐵掌不僅擺布弱質女流綽綽有餘,就是換了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一樣沒有幾個人能承當得住。

戰公子一面閃讓,一面笑著道:「你年紀已經不小了,身子又掏得空空的,本公子如果真想殺了你,可說易如反掌。」

弓鹿不答話,腰身勾扭,反手又是一掌劈了過去。

雖然才只攻擊兩掌,他便發覺小子說得不錯;他的身腰眼步已不夠靈活,發出掌力,也欠沉實。

他已真的老了?

還是放縱過度?

抑或只是心理上受了這小子幾句話的影響?

戰公子巧妙地飄身一閃,避開他第二掌,又笑道:「老淫蟲,你已經在流汗了。」

弓鹿沒有流汗,而是在冒火。

他過去只聽人說這小子好鬥成性,性烈如火,而從沒有聽說過小子的一張嘴巴,竟是如此尖刁陰損。

他即使武功不輸給這小子,時間一久,氣也要給這小子氣死。

何況武功講求精氣神三華凝鍊,方屬上乘,一個人若是心浮氣躁,虛火上升,再好的身手,也會大打折扣。

弓鹿兩掌無功,又氣又急,忽然發出連串門吼,雙掌齊掄,攻勢愈來愈猛,但章法也愈來愈亂。

戰公子突然大喝道:「小心你的腦袋!」

金光一閃,金戈出手。

弓鹿大吃一驚,急忙向後倒縱。

汾陽金家的「金戈飛斬十三式」,幾十年來所砍下的腦袋,拿籮筐挑,也要挑上好幾擔。

他心中已虛,氣勢上先輸一著,自然更不敢硬接硬扳。

結果,他又上了一次當!

戰公子揮戈撲出,只是虛張聲勢,根本就沒有真想要砍他腦袋的意思。

他的金戈,甚至根本就沒有出手。

弓鹿倒身後縱,腦袋是安全了,最後離地的雙腿,卻露出了空檔。

戰公子哈哈一笑,左手飛快的點了他雙腿「懸樞」、「曲池」兩處穴道。

弓鹿下盤一軟,跌坐下去。

戰公子上前一步,一足抵緊他的胸口,俯身在他小腹下面拉起一團隆起之物,金戈一揮,連同褲襠布一齊割下。

一朵血花,迅即於弓鹿小腹下面泛濫開來。

戰公子笑道:「本公子說話向算數。說只割一小塊,就是一小塊。」

弓鹿一聲厲嚎,登時抽搐著昏了過去。

院門外忽然衝進五六名黑衣漢子,顯然是被弓鹿那最後一聲厲嚎引來的。

一名漢子大聲道:「這裡出了什麼事?」

他匆促間竟未能認出戰公子是個冒牌貨。

戰公子道:「快去拿最好的刀創葯來,弓護座下身好像出了毛病。」

那漢子走了后,另一漢子道:「這位兄弟面生得很,你是哪一堂的?」

戰公子道:「閹豬堂。」

那漢子道:「什麼堂?」

戰公子道:「忘記了,我回去查查看。」

他這句話說完,從容掠登屋頂,還回身朝那些目瞪口呆的漢子揚揚手,喊了聲再見,才大笑而去。

(五)

蛇婆子胡姣,最早的外號叫蛇娘子胡姣。她是過了五十歲,才由「娘子」變成「婆子」

的。

當初她被喊作蛇娘子,這條「蛇」指的是「水蛇」。

意思就是說,那時的她有著水蛇的腰身,水蛇般的光滑肌膚,以及像水蛇般的會纏緊男人。

蛇不是一種討人歡喜的東西。

無論什麼蛇都不討人歡喜。

它只能令人噁心,叫人怕。它的花紋愈新奇,色彩愈艷麗,也就愈令人噁心,愈叫人伯。

很多人不怕獅子老虎,甚至加以豢養;不怕蛇的人恐怕還不多,至於養蛇的人,恐怕跑遍神州,也找不出一個來。

但是,一個有蛇樣腰身和肌膚的女人,就完全不同了。

就算是平時最怕蛇的人,恐怕都願意讓這條「蛇」「咬」上幾口。

而這位既美艷,又冶盪的蛇娘子,當年風頭之健,據說連當時的「武林雙美」、「揚州二嬌」、「冷麵仙子」冷如霜和「迷魂娘子」柳曼吟都為之黯然失色。

韶光易逝。

歲月不居。

今天的蛇婆子胡姣,名號改了,人也變了。

變成了一條名副其實的「蛇」。由「水蛇」變成了「毒蛇」!

當年,男人歡喜她,她也歡喜男人;而今則恰巧相反,男人已對她失去興趣,她也憎惡所有的男人。

尤其是憎惡那些為娘們傾心的青年男人。

她從沒有計算過她已多大歲數,她只記得很多男人曾千方百計的追求她、佔有她。對她甜言蜜語,好話說盡,然後又一個個離她而去。

所以她覺得男人都是負心漢,年輕英俊的,更靠不住。

這次幫中決定對浪子丁谷採取報復行動,她跟老淫蟲的表現正好相反,而成為四大護法長老中,對這件事最熱心的一個。

弓鹿在偏院摟著勾魂的時候,蛇婆子正在另一座偏院里抹拭著她那把狼牙刀。

她已決定今晚在殺死那個姓丁的浪子之前,一定先用這把利刀毀掉那小子英俊的面孔,為被這小子欺騙過的女孩子出一口氣。

她其實根本就沒有見過丁谷。

聽了惡刀太歲歐霸天的描述,她才第一次聽到丁谷的名字,才約略想像到丁谷可能是副什麼長相。

但是,她不管這些。

已經有好幾年了,她只依自己的想法去做。

在她想像中,既然同屬女人,就沒有多大區別。所以天底下的女人都應該跟她差不多:

一看到英俊的男人,就會芳心大動;就忍不住要得到那個男人;就忍不住要獻出自己。

而一個英俊的男人,也天生是欺騙女孩子的能手。

天生的負心漢。

天生的該殺。

因此當她一聽說丁谷是個長得很帥的小夥子時,她的火就冒上來了。

她冒火就是她心疾發作的時候。

丁谷穿的也是一身黑衣服,跟戰公子完全一樣。

這是黑刀幫殺手級弟子的統一服色。

他們這兩套衣服,便是將兩名黑刀殺手「請」去無人之處,向對方「借」來的。

蛇婆子和弓鹿居住的地方,則是他們以「饒命」為條件「交換」來的。

現在丁谷就站在蛇婆子胡姣的房外窗下。

他用的也是戰公子那套老方法:「報告胡護座:藍衣副幫主來了!」

房門由一名小婢打開,蛇婆子握著狼牙刀,臉上布滿森森殺氣,慢慢的走了出來。

這位當年江湖上的大美人,如今連一點美人的影子也找不出來了。

當年的水蛇腰,如今已成了全身最粗的部分。

當年蛇樣光滑的肌膚,如今已浮腫而發黃,手背和額角上,到處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老人斑。

她的下巴已加厚加長,頭髮已花白。

眼角的魚尾紋,像刀刻的一樣深而且顯。

如今她身上惟一像蛇的地方,只有一雙眼睛。細細圓圓的眼珠,尖刺般的光芒,充滿了狂暴、陰險、怨毒!

無論誰接觸到這雙眼光,都會不寒而慄。

丁谷緩緩後退,退向院心,一副準備領路的樣子。

蛇婆子忽然止步,盯著他的面孔道:「你是新人幫的弟子?」

丁穀道:「是!」

蛇婆子道:「叫什麼名字?」

丁穀道:「余小卒。」

蛇婆子道:「目前歸屬哪一堂?」

丁穀道:「刑堂。」

蛇婆子道:「很好!」

刀光如閃電,突向丁谷刺去。

丁谷一錯步,大叫道:「這是怎麼回事?」

蛇婆子嘿嘿一笑道:「本幫只有一二三四五堂,沒有什麼刑堂或法堂。」

冷笑聲中,第二刀又如蛇信般疾吐而出。

丁谷飄退七尺,又叫道:「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殺,萬一殺錯了人怎麼辦?」

蛇婆子道:「姑奶奶殺錯人也不止一次,多殺一個又何妨?」

丁穀道:「你在黑刀幫身份也不算低,怎麼這樣不講理?」

蛇婆子道:「講什麼理?」

丁穀道:「我想問問你:黑刀幫一定要置浪子丁谷於死地,究竟為了什麼理由?」

蛇婆子道:「因為他殺死了本幫好幾名弟子。」

丁穀道:「貴幫被殺死的那幾名弟子,他們該死不該死?」

蛇婆子道:「不管他們該死不該死」

她眼中忽然一亮,道:「你小子就是那個浪子丁谷?」

丁谷嘆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就是想不承認也不行了。」

蛇婆子大喜道:「好極,好極,那真是太好太好了。」

丁谷又嘆了口氣道:「要是曉得我這麼受歡迎,我早就該來了。」

蛇婆子連忙接著道:「沒有關係,沒有關係,現在來了還不遲,一點也不遲。」

她高興得眉開眼笑,滿身肥肉不住抖動,比丈母娘看到新上門的女婿似乎還要來得興奮。

丁穀道:「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平心靜氣的談談這個問題?」

蛇婆子道:「當然,當然。可以,可以。」

她足尖一點,就像一隻飛離山頂的蒼鷹,半空中雙臂掄舞,刀密如雨,刀光如同,頓將丁谷罩人一片光雨之中。

丁谷暗暗吃驚,也止不住暗暗佩服。

這婆子儘管心智失常,但在武功的進境上,顯然並未受到任何影響。

光網滿院旋轉游移,丁谷於光網中奔騰竄躍,就像一隻想突破樊籠的小麻雀。

蛇婆子嘶聲得意地道:「小夥子,你們哄得女孩子團團轉的那些甜言蜜語哪裡去了?你為什麼不跟姑奶奶說幾句好聽的話?你為什麼不說姑奶奶是天下第一美人,說你永遠愛我,永遠不變心?為什麼不說?說呀,說呀……」

丁谷突然於刀光中站定。

蛇婆子也跟著刀光一收,像啼梟似的呷呷怪笑道:「小夥子,你嘴巴一定很甜,一定會說些姑奶奶沒聽過的話……」

丁穀道:「你瘋了。」

蛇婆子忙不迭點頭道:「對,對,對極了!姑奶奶只要一聽到幾句好話,就會樂得發瘋。不要緊,你說,只要姑奶奶聽得高興,一定讓你小子舒舒服服的,落個全屍就是了!」

丁谷冷冷地道:「你活在這個世界上,對別人沒有好處,對你自己也沒有好處,但我浪子願意再給你一個機會。你應該馬上去找個善堂,吃吃齋,念念佛,修修來世,修修你的下半輩子!」

他緩步上前,身形一閃,便像變戲法似的,將那把狼牙刀從蛇婆子手裡奪了下來。

然後,刀光一間又一閃,蛇婆子一聲尖叫,整個身軀忽然矮了半截,只見她跌坐下去,雙臂抱著膝蓋,呼天搶地的悲號道:「我的腿,我的腿……」

丁谷將那把狼牙刀一扔,淡淡地道:「你能夠活下來,應該謝謝你這兩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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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洛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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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曙光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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