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化暗為明
(一)
七星金槍羅陽壯羅老太爺在關洛道上的風雲時代結束了。
現在的花酒堂,已變成灰鼠幫發號施令的大本營。
這個以鼠自居的新興幫派,經過精心設計,先利誘黑刀幫共同進軍洛陽,然後又私下表示願跟花酒堂妥協,結果花酒堂和黑刀幫因一場火併而雙雙元氣大傷,終讓該幫達到了兼吞併滅的心愿,成功的完成了主宰關洛道的第一步!
羅老頭走了,花酒堂名稱不變,內部人事上卻作了大幅度的更動。
丁谷接到一份由鬼公子賴人豪偷偷傳遞的名單。
堂主:血公子石中玉。
大總管:鬼公子賴人豪。
二總管:千面人魔樂山水。
三總管:狐娘子胡香。
殺手統領:黑屠刀盧方(此人原系斗鼠一號)。殺手擴充為十二名,均為幫內排名三十號以前之斗鼠擔任。
第一管事羅友銘(羅三爺),管內眷事務。
第二管事麻人壽(麻八爺),管庄丁事務。
第三管事錢大,第四管事錢二,分別管理各處大小事業之業務督導及銀兩解繳。
第五管事毒蜂向上飛(原為嚙鼠一號)。管理全堂糧草採辦。
金如山出掌及時樂。
寇長勝出掌賭坊。
賭坊因金鬍子已死,決定改名為「金元寶賭坊」。
賬房先生仍然是原來的盛師爺,另派兩名嚙鼠襄理,兩鼠姓名不詳。
羅老頭的六位姨太太,已被分配與六名殺手。
最後,信末另附了兩行加圈的小字:灰鼠幫幫主,即唐老夫子。這位夫子極可能就是當年威懾北七省的無定河陰風堡堡主病無常唐魂。
如猜測不假,今後若遇此魔,須倍加小心。
相傳病無常智力超人,一身武功傳自天山無相怪叟喀木拉夫,招式詭異,玄妙莫測。
血公子石中玉系灰鼠幫總護法,根據觀察,似為唐老魔之嫡傳弟子。小子一身武功原即超越我輩,無名刀落入其手,無異於虎添翼,今後應慎視之,只可智取,不宜力敵。
戰公子看完這封密函,忍不住懷疑道:「羅三、麻八、錢家兄弟、金如山、寇長勝、胡香-、盛師爺等大半是花酒堂的老人,一個個居然仍獲重用,豈非咄咄怪事?」
丁谷微笑道:「我說一點也不怪。」
戰公子道:「灰鼠幫徒眾論千上萬,難道連這區區幾名人才也挑不出來?」
丁笑道:「這不只是人才問題,他們這樣做,主要的是為了籠絡人心。花酒堂只是一副空架子,重要的是散布各處的事業。他們不殺羅老頭,便是為了同一理由。」
戰公子道:「還有一點也很怪。」
丁穀道:「哪一點?」
戰公子道:「為什麼要派胡娘子充當三總管?這女人應該還派去掌管及時樂才對。」
丁谷笑笑,道:「如果你是那位血公子,相信你也會這樣安排。」
戰公子皺皺眉頭,沒再問下去。
因為他已明白丁谷的意思。
老騷包抹著鬍子笑道:「你們兩個小子都忽略了一件大事。」
戰公子道:「什麼大事?」
老騷包笑道:「唐魂那個老小子這下是完定了。」
戰公子道:「怎麼完定了?」
老騷包笑道:「他名叫『唐魂』,老夫外號(追魂叟),如他碰上了老夫,經老夫一(追);還有他的(魂)在?」
戰公子將老騷包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幾眼,似乎想看看這位追魂叟是不是一大早就喝醉了。
老騷包瞪眼道:「你不相信?古時候這就叫做『讖兆』,靈得很!」
戰公子道:「你會念咒語?」
老騷包道:「老夫又不是茅山道士,怎麼懂得那些玩藝。」
戰公子道:「你連人家徒弟都打不過,如果不會符法,憑什麼去(追)人家的(魂)?」
老騷包道:「這隻怪你小子沒習過孫子兵法。」
戰公子道:「哦?」
老騷包摸摸鬍子,道:「如果你讀過孫子兵法,你就會曉得什麼叫做『以弱克強,以寡敵眾』。」
戰公子道:「這方面小子的確一竅不通,願聆事論,以開茅塞。」
老騷包搖頭道:「不行,老夫只能說到這裡為止。」
戰公子道:「為什麼不說下去?」
老騷包道:「這是一門大學問,非嫡親弟子不傳。你小子連頭都沒磕一個,就想掏老夫的箱底,沒有那種便宜事。」
戰公子笑道:「我也有壓箱底的學問,我壓箱底的是大石頭,既大又重。」
老騷包道:「你用不著激將。」
戰公子笑道:「你可知道江湖上對像你這樣的人物,一向如何稱呼?」
「如何稱呼?」
「二熊祖師。」
「二熊祖師什麼意思?」
「這種人一開口,聽起來學問大得很,其實對每件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老騷包氣得哇哇大叫道:「造反了,想當年,你那個死鬼爺爺」
戰公子趕緊高舉雙手,道:「好,好,投降!」
丁穀道:「你們吵完了沒有?」
老騷包嘻嘻一笑道:「當然完了,你沒有聽到有人喊投降?」
丁穀道:「那就靜下來聽我宣布兩件事。」
宮瑤見他神情慎重,忍不住插口道:「要不要我先去外邊轉一下?」
丁谷搖搖頭,表示不必,然後接著道:「第一件事是:從現在開始,我們須暫時放棄這個地方,不能再在這裡集會居住。」
戰公子道:「你認為姓石的馬上就會找到我們頭上來?」
丁穀道:「雖不能斷定是什麼時候,但總以未雨綢纓為妙。如等到對方找上門來,麻煩就大了。」
老騷包道:「第二件事呢?」
丁穀道:「第二件事是:立即聯合十八金鷹幫,主動展開有計劃的攻擊!」
「由我們先發動?」
「不錯。」
「你不是說過,即使跟十八金鷹幫聯合起來,我們的力量,也不足以與該幫抗衡?」
「如今形勢不同了,花酒堂解體后,我們已成了該幫下一個必須消滅的目標。除了逃避,只有奮起迎戰,既然難免一戰,自以爭取主動為上策。」
「在這裡情況之下,我們的勝算占幾成?」
「你剛才不是提到過孫子兵法么?我們現在要做的,便是『以弱克強,以寡敵眾』!」
老騷包差點脫口問出要如何才能「以弱克強,以寡敵眾」?一轉頭髮現戰公子正在以眼角偷偷的笑著盯住他,只好將要問的話改成一陣咳嗽。
丁谷微笑道:「有句土話:打蛇要打在七寸上。我們如今面對的,正是一條大毒蛇。使用一般方法,都難收效果,且隨時有被反噬的危險。所以我們出手必須要快,而且每一出都要出在它的七寸上!」
老騷包點頭:「不錯,老夫的意思,你一聽就懂,你的領悟力果然要比小金強得多。」
戰公子長長嘆了口氣道:「現在我就不曉得該喊你什麼祖師了。」
(三)
沙家酒坊。
午後。
烈日炎炎,令人昏沉欲眠。
這是盛夏季節一天中最燠熱的時刻,也是一天中很少有顧客上門的時刻。
掌柜的跟小夥計們,均各據一方;悠然進入夢鄉。
沒有人會想到這座沙家酒坊也是十八金鷹幫的產業之一,當然更沒有人想到此刻後院的酒窖中,正在舉行一場極其重要的秘密會議。
這是一個二十六人的秘密會議。
參加的人是:四鷹王、十人金鷹、丁谷、宮瑤、戰公子、老騷包。
為了保密起見,連該幫的高級弟子「鷹殺手」和「鷹死士」都被摒於會議門外。
這場會議開始后的每一件事,便是傳閱鬼公子賴人豪那份密函。然後,丁谷不拘俗禮,首先發言表達了他的主張。
他見與會者全體點頭支持他這一構想,便又接著提出三項作戰計劃。
第一步:今夜便發動,推選精於輕功者四至五人,以蜻蜓點水式首先突擊花酒堂。
不計收穫,得手便退。
這樣做的用意,是讓對方想不到這邊的人竟然如此大膽,而收先聲奪人之效果;而主要的作用,則是誘使對方採取錯誤的防止措施。
對方經此突擊,必然會以為這邊的人志在擒賊先擒王,必會因而加強花酒堂各方面的戒備。
第二步:休兵兩天,使對方感到迷惑。
迷惑會令人緊張,緊張會使人疲憊。
然後,第三天,分兵兩路,一舉殲滅分派在「及時樂」和「金元寶」兩處的各級鼠徒。
這套方法可以循環使用數次,相信必可剪除該幫大部分的「瘟鼠」和「斗鼠」。
第三步:等對方在人手方面的優勢消失了,再正面迎戰病無常唐魂和血公子石中玉這對師徒。
正如鬼公子賴人豪所警告的,這對師徒武功奇高,再加上一口無堅不摧的無名刀,如果鼓勇力拚,必會帶來慘重的傷亡。
非萬不得已,自應盡量避免這種無畏的犧牲。
至於以什麼方法來制服這對師徒,丁谷表示他已經有個不太成熟的策略,其中尚有部分細節,一時還無法解決,早說無益,暫且保留。
他這番話說完,眾人無不報以熱烈彩聲。
丁谷最後微笑道:「這套戰略,其實平凡得很。即使小弟不說,遲早也會有人提出來的。因為我們大家都見過老鷹怎樣獲食雞兔,如今不過是改『蒼鷹』為『金鷹』,改『雞兔』為『灰鼠』而已!老鼠躲在洞里,誰也無法可想,既敢白晝橫行,還容得它們猖撅?」
(四)
同一時候,花酒堂一間小書房內,也有人在秘密會議。
所不同的是,這個會議參與者只有兩個人。
他們便是病無常唐魂師徒。
血公子石中玉坐在窗子口,面前放了一壺以往只有羅老太爺才有資格喝的陸安雀舌。
這位新任花酒堂主正在聚精會神的審視著一張寫滿數目字的賬單,一邊以紅水筆,間作鉤點,或加刪划。
病無常唐魂則佝僂著腰背,托著一根旱煙筒,在房中緩緩來回踱步。
這位由老病衰弱的唐老夫子搖身一變而成了灰鼠幫幫主的病無常唐魂,已不再是往日跟羅老太爺在一起時,那種只顧吸煙,不願多話,一副慢吞吞要死不活的樣子了。
雖然他的外貌和吸煙的老樣子並沒有改變,但神態和氣質方面,則已判若兩人。
他忽然停下腳步,轉身道:「你說堂里到目前為止,還有多少積存?」
石中玉抬起頭來道:「八十二萬四千三百二十五兩。」
「花酒堂以往每年的入息是多少?」
「三百萬兩左右。」
「你看這個數字能不能再增加?」
「小賴提出保證,他說以後每年至少可以提高六成到八成。」
「你相信他能辦得到?」
「小子是個鬼才,他答應辦得到,就一定能夠辦得到。」
老魔點頭。他深知這位愛徒很少輕易相信一個人,既然愛徒對那位鬼公子如此嘉許,他自然也跟著感到高興。
老魔又踱了幾步,停下道:「本幫這兩年的財務狀況怎樣?」
「勉勉強強夠開支。」
「如此說來,只要能保持現狀,花酒堂這一邊的收入便可打成盈餘?」
「是的。」
老魔又點頭:「很好。等會兒你交代小賴和歐陽長老,叫他們分兩路傳令下去,從本月份起,各級弟子及執事人員,薪餉一律發雙份。」
「是!」
老魔坐下,又裝了一袋煙,吸了幾口,拔開煙嘴道:「中玉,你大概還沒有忘記,師父傳你這一身武功,以及汲汲經營這個灰鼠幫的最終用心吧?」
「中玉不敢忘記。」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大家也一年比一年更老了。」老魔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道:「這樣蹉跎下去,師父真擔心這份心愿是否完成得了。」
石中玉正容恭答道:「這一點師父您老人家盡請放心,中玉已分別派人打聽過了,除天堂谷無憂老兒有病不良於行外,其餘五人,像揚州雙嬌、冷如霜、柳曼吟、神鞭蘇堂威、魔棍杭立奇,以及赤壁金刀郝老頭,都仍康健如昔。」
老魔一哦,欣然頷首道:「那好,這樣老夫就放心多了。」
石中玉接著道:「等這邊安定下來,將十八金鷹幫那批傢伙解決之後,中玉馬上就陪您老人家分別去找這些老東西清算老賬!」
老魔又裝了一口煙,忽然道:「目前本幫內部,以及花酒堂這邊,人事方面你是否全過濾清楚了?」
「差不多了。」
「斗鼠級以上的弟子,還有哪幾個傢伙不太可靠?」
「斗鼠十二號、十六號、三十五號、瘟鼠十號。」
「花酒堂這邊呢?」
「只有一個。」
「誰?」
「小賴。」
「你既然曉得他不可靠,為什麼還要把他安在大總管的位置上?」
「只有如此安排,才能叫人心服,同時小子才幹過人,今天的花酒堂,也實在少不了他。」
「聽說他跟丁谷和金戈那兩個小子很有點交情,你不怕他們暗通款曲?」
「諒他小子目前還沒有這份膽量。」
「何以見得?」
「小子很清楚我的脾氣,也知道手底下比我差得太遠,如果隨便耍花樣,他應該明白後果。」
「還是小心點好。」
「中玉知道,花酒堂在羅老頭手上是怎麼垮掉的,便是一面鏡子,中玉如何還敢大意?」
「最好找個人盯他一段時期。」
「中玉已經這樣做了。」
「這個人你找的是誰?」
「樂山水樂長老。」
「唔,唔,好!」老魔顯然很中意這個人選。「還有一件事,你也得小心點。」老魔頓了一下道,「師父不反對你跟胡香-來往,只望你別忘記尚有要務在身,切不可為女色所沉迷。」
石中玉微笑道:「中玉目前籠絡她的用意,師父應該明白。這點定力,中玉還是有的。」
老魔道:「你如果定力不夠,武功方面也不能有今天這種成就,師父不過是提醒你一聲而已。」
「是的,師父的話,中玉每一句都不會忘記。」
「你可以辦事去了,記住這段期間,多花費點,士氣要緊。」
(五)
太陽下山,天色慢慢的黑了下來。
花酒堂開始進入戒備狀態。
「切口」密傳各警戒單位,警戒人員開始來裝備前哨。
過去,花酒堂的警戒措施,本來就相當嚴密,除了玉女宮瑤曾經闖進去過一次,可說從來沒有出過岔子。如今經血公子石中玉重新加強布置,崗哨環鎖,聲氣互通,其森嚴的程度幾可媲美於紫禁城。
花酒堂前,是一條寬闊的鑲磚石板道。
以前,大道兩旁,栽植的原是塔形扁柏。
自羅老太爺人主花酒堂后,便改成了修剪整齊的冬青樹。
原因是人夜后視線無礙,易於監守。
正門原來只有門樓上設有一處-哨,如今則又於門外加了一道活卡。兩名庄丁站雙班,一個時辰輪換一次,以防敵人貼地挨近。
以往,派在門樓上的這一組,明看是第一道防線,照說擔的責任和風險都很大。而事實上,有經驗的老莊丁,差不多個個歡喜派在這一組。
如果有人想打花酒堂的主意,誰肯笨得硬從正門攻進來?
所以,派到這一組的庄丁,心情都很輕鬆。
三更以後,差不多人人都會偷偷喝上兩口。
門樓上的-哨都是閑差事,下面門外的活卡,心情自是更輕鬆。
自然更要偷偷的喝上兩口。
今夜,輪第一班活卡的兩名庄丁,一個叫「醉蟲」,一個叫「丁八」。
這當然不是兩人正式的姓名。
堂中數百庄丁,彼此混號喊慣了,有人相處好幾年,甚至連對方姓什麼都弄不清楚已成常事。
「醉蟲」貪杯,「丁八」好賭。
「醉蟲」,憑字面便可了解它的由來:「丁八」,丁三加八一點也。
兩人都已四十齣頭,都是花酒堂的老人;也可以說是庄丁中最沒有出息的兩個寶貝。
不過,這也許正是兩人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原因。
年輕的、幹練的、身手矯健的,都給攻打「及時樂」及「興隆棧」兩役挑光了。粗笨愚拙的、沒人看得上眼。
主子看不上眼,閻老五也看不上眼。
這兩個寶貝,正事雖然辦不來,偷懶喝酒的本事,卻比誰都高明。
他們偷喝酒的方法妙不可言。
門口有一對張口作怒吼狀的石獅子,他們分別將酒菜藏在獅子嘴巴里。
一邊放酒,一邊放菜。
然後,兩人緩緩來往交叉走動。
走到石獅子前面,停一停。走到這邊喝一口酒,走到那邊吃一口萊。公私兩便,情趣盎然。
如不是為了怕上面門樓上同伴聽到,兩人幾乎要為自己這種高明的主意笑出聲來。
因為傍晚時分他們聽到發雙薪的宣布,所以他們今晚喝的是好酒。
好酒大部分都是烈酒。
丁八酒量沒有醉蟲好,所以他只喝了七八口,便有著一種要飛起來的感覺。
接著,他果然就飛了起來。
不是飛向天空,而是貼地平飛。
飛去一排冬青樹后。
丁八知道大事不妙,想喊,張開嘴巴,聲音發不出來,他才發覺脖子上多了一隻手。
有人在他耳邊低語:「你一叫,就沒命。你要不要命?」
丁八當然要命。
從這個月起,發雙薪,他正想領薪后賭個痛快,老命送掉了,還賭個鳥?
所以了人拚命點頭。
「現在我問你的話,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聲音輕一點,就像我這樣。懂不懂?」
丁八又點頭。
點得更有勁。
因為他已聽出他還有領雙薪的機會。
「今晚的切口是什麼?」
「花開富貴。」
「唐老夫子住第幾進?」
「第五進。」
「石堂主呢?」
「第五進。」
「三位總管和管事們呢?」
「第四進。」
「殺手隊住的還是老地方,第六進?」
「是的。」
「今夜輪值總巡的是什麼人?」
「十號師父。」
「羅老頭的那六個姨太太住哪裡?」
「第七進。」
「第八進住丫頭和老媽子?」
「是的。」
「第九進是倉庫?」
「是的。」
「庄丁分住前面的二三兩進?」
「是的。」
然後,丁八又飛回原來的老地方,跟醉蟲採取同一姿勢,靠著石獅子睡著了。
丁谷和宮瑤使的手法都不重,同時睡穴也不是死穴,睡夠了時辰,他們自然會醒過來的。
只是不曉得被堂主血公子察覺之後,會不會讓他們再長長的補上一覺?
除了丁谷和宮瑤,冬青樹后還蹲伏著兩條人影。
首鷹木鏟。
五鷹高橋。
兩人是他們十八金鷹兄弟自己推選出來,輕功方面的造詣,自屬不問可知。
丁谷不知低低吩咐了宮瑤幾句什麼話,宮瑤點點頭,立即貼著院牆,以壁虎游移身法,打西邊往庄后繞去。
這邊丁谷則會合木鏟和高橋,一前兩后,像三隻狸貓似的,從另一邊繞向庄后。
他們行動這一展開,在哨位上睡覺的庄丁,就不止醉蟲和丁八兩個了。
花酒堂四周及高處雖然戒備森嚴,莊裡各進院落則依然到處充滿了燈光笑語。
只有第七進院子情形比較特別。
這裡的晚飯開得特別早,燈也熄得特別早,當別的院子里大伙兒尚在押扇乘涼時,這裡已是門窗緊閉,一片岑寂。
這裡情形特別,是因為這裡住的人身分特別。
這裡是羅老頭六位姨太太跟一至六號六名花酒新殺手的「新居」。
一至六號殺手,並不表示他們就是斗鼠一至六號。
十名新殺手編成一至十號,只是為了花酒堂這邊的人稱呼起來方便。在灰鼠幫中,他們仍保持原來的等級和編號。
他們能被調到花酒堂來先當殺手,是一種對功臣的宣勞和獎勵,把羅老頭六位姨太太分配給他們,等於是一種裂土分封式的賞賜。
至於六個女人,表面上是經過羅三爺一番勸說,其實她們都是自願留下來的。
他們早就料想到留下來會有什麼結果。
她們根本就不在乎。
六名殺手雖然都是粗人,但每個正值盛年,體格健壯,精力充沛,正對她們的胃口。
那個痴肥如豬的羅老頭,哪點值得懷念?
今夜是他們配對的第二夜,一方是「老餐過屠門」,一方是「久旱逢甘雨」,他們白天就巴不得快點天黑,好不容易,天黑下來了,當然要提前上床「休息」。
這座院子里也布了一卡。
把卡者是個老頭。
如果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的安排,那位安排這件事的老兄,他在灰鼠幫中敢保證將來必定很有一點前途。
因為如果派一名小夥子來當班,在四面風雨交加聲中,值班人與被守護者雙方心中必然都不是滋味。
而今這個把卡的老頭,看上去至少也有六十歲,可說是個真正的老莊丁。
無論從哪一方面看,他都是一個顯然已沒有了火氣的老人。
他的視力可能已大大減退。
他的耳朵當然也不好。
他不會在意別人在做些什麼,也許連想都不會去想。
別人當然也不會在意這麼個老頭子。
派到這種地方來,當然也是一份閑差事。誰會吃飽了嫌撐著,會往住了六名大殺手的院子里闖?
只是這老頭並沒有像了八和醉蟲那樣利用機會偷偷喝兩口。
他在吸煙。
院子里有個小水池,他就坐在池邊石塊上,火星子一閃一閃的照亮了他那張滿是皺紋的面孔,如果他是正在思索,相信他的感慨一定很多。
以他的年紀來說,他一定親眼看到羅老太爺是怎樣發達起來的,當然也親眼看到七位姨太太一個一個迎進羅家大門的情形。
如今,曾幾何時,他不但又親眼看到羅老太爺垮掉了,同時親眼看到這些姨太太們又上了別人的床。
煙鍋里的火星子慢慢暗了下來。
這時,左邊通前院的角門中,忽然射出一蓬黃黃的亮光。
一名短衣漢子提著一盞燈籠,走進院子。
老頭沒有忘記他的職守,立刻站了起來,低低喝道:「花?」
提燈的短衣漢子低低介面:「花開富貴。」
老頭長長吐了口氣,心頭落實,膽也壯了,迎上去問道:「啥事?」
短衣漢子道:「找三號師父。」
老頭忽然眯起眼縫道:「以前我怎麼沒見過你這位老弟?」
短衣漢子道:「我是總舵剛派來的。」
老頭一聽是幫里的人,而且又是總舵來的,便沒敢再問下去。
短衣漢子接著道:「三號師父住哪個房間?」
老頭手一指道:「東廂三間住的是一二三號三位師父,西廂住的是四五六號三位師父。
東邊數過來,第三間,便是三號師父的房間。」
短衣漢子轉身一招手,角門中又走出一名短衣漢子。
老頭道:「這位又是誰?」
短衣漢子道:「也是總舵來的。」
老頭道:「他進來幹啥?」
短衣漢子道:「來換你的班。」
老頭道:「時間不是還沒有到?」
短衣漢子微笑道:「你的時間沒有到,我的到了。」
老頭眼前一黑,身子往後便倒。
另一名短衣漢子及時一把托住,下面足尖一撥,將老頭平平輕輕的放了下去。
第一名短衣漢子嘴一努,第二名短衣漢子立即閃身去到東廂第三間房外貼壁站定。
第一名提燈漢子上前輕輕叩著房門,房中某種聲響迅告靜止。
「誰?」
「庄丁丁老實。」
「什麼事?」
「奉堂主令,請三號師父馬上過去一下。」
「只找我一個?」
「是!」
房裡女人輕輕嘆了口氣,男的低低罵了幾句粗話,然後便是——穿衣服的聲音。
不一會兒,門打開了。
提燈漢子退後兩步,躬身側立。
三號殺手是個大麻子,臉上每個麻坑都在閃著紅光,就像帶著七分酒意,剛離開一桌豐盛的酒席。
他先帶上門,才跨出一步道:「是不是因為」
沒等他這句話說完,銀光一閃,一把鋒利的短刀,已從腰部插入他的心臟,一隻手同時掩住他的一聲駭呼。
提燈漢子道:「是,是,可能因為總舵來了人,三師父有請!」
三師父已平平的躺去牆腳下,應請移步的人,是動力的木鏟。
木鏟朝丁谷擠擠眼睛,顯然很滿意丁谷的表演,當然也很滿意自己方才的那一刀。
兩人繼續走向對面六號殺手的房間。
很多人當還是孩童的時候,一定都有過補蒼蠅的經驗。
撲蒼蠅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除非碰到兩隻疊在一起的。
人當然不是蒼蠅,當然不能拿蒼蠅來比,但有時候好像也好不到哪裡去。
六號殺手也被他們以同一手法擺平了。
然後是四號殺手和五號殺手。
只是,他們太貪心了,終於在他們想打一號殺手主意時出了毛病。
毛病並不是出在一號殺手身上。
他們方才連續解決了四名殺手,每一次都沒有驚動其他的殺手。由這一點可以證明,他們今晚動手的時間,是完全選對了。
天才黑了一會兒,大家都是剛剛上床,這時刻正是「要命的一刻」。
麻煩來自高處。
當他們走向一號殺手住的那間廂房時,正好碰上輪值總巡的十號殺手從庫房那邊打轉折回,下面的一盞燈籠,引起了他的注意。
「下面院子里誰在走動?」
「庄丁鍾大頭和丁老實。」
「來這裡幹什麼?」
「奉石堂主之命,來請一號師父過去議事。」
「堂主要你們來的?」
「是的。」
「很好!」
誰也不難聽得出,這一聲「很好」,實在「很不好」。
他們出發之前,對每一個細節差不多都設想到了,現在他們才發覺他們結果還是遺漏了一件事。
他們忘了石中玉和胡香-也是一對「新人」。忘了這對新人也會「提前上床」。
輪值總巡的十號殺手,為了應變和請示機宜方便起見,對幫主和堂主的一舉一動,自然要比別人來得關切和清楚。
石堂主早已熄燈上床,還會找一號師父去議事?
丁谷凝氣傳音道:「我們露出馬腳了。」
木鏟回答道:「一不做,二不休,哄他下來,一起幹掉。」
丁穀道:「沒有那麼容易,驚動了其他的人,不僅我們難以脫身,同時也會連累了宮姑娘和你們的老五。」
木鏟道:「否則怎辦?」
丁穀道:「今晚夠本了,使用最後一招。」
屋頂上,十號殺手冷笑了幾聲,突然大喝道:「放下燈籠,把你們的手舉起來。」
這傢伙嗓門大得嚇人,他這一嚷,東廂一號和二號殺手的房裡立刻有了響動。
木鏟手一揚,喝道:「看鏢!」
但他打出去的並不是一支飛鏢,而是一枝江湖人物當信號用的流星炮。
火炮升空七八丈,啪的一聲,一道燦爛耀目火串子,便如彩蛇似的,在黑暗的夜空中游竄起來。
庄中那座高聳的鐵塔上,頓時鐘聲大作。
倉庫那邊,也跟著冒出火舌。
這就是他們的最後一招。事先制服庄丁潛伏在鐘塔上的宮瑤,以及備了火種守候在倉庫那邊的木鐘,只要一見到七彩流星炮,立即敲鐘放火,以便接應兩人撤退。
整座花酒堂,在警訊紛傳之下,頓時亂得像個被捅翻了的野蜂窩。
十號殺手,更是慌了手腳。
他聽到了鐘聲,也看到了火苗子,下面院子里又有兩名好細,情急之餘,他竟無法區別緩急輕重,不知道究竟該奔向哪一方面好。
丁谷和木鏟聽到腳步聲響,知道一號和二號殺手已自背後掩殺過來,兩人不敢戀戰,一打手勢,雙雙拔身而起。
喧嚷飛騰了大半夜的花酒堂,終於慢慢的平靜下來。
石中玉向老魔唐魂報告損失:「倉房僅焚毀一角,財物無損,庄丁被點倒十一名,均已救醒,最嚴重的,是四位師父遇害。」
「死的是哪四人?」
「三號到六號。」
老魔點頭,語氣很平靜:「死得其所,死得其時,一點也不冤枉。」
石中玉雙頰泛紅,垂下視線道:「中玉該死。」
老魔輕輕嘆了口氣道:「師父提醒過你,你也說羅老頭便是一面鏡子,想不到言猶在耳,弊病就出來了,你是個很好的將村,如獨當一方,還不夠老成……」
石中玉赧然道:「中玉知罪。」
老魔語音微微一沉,道:「一號二號警沉遲鈍,不堪重用,應予降職一等,解回總舵執法堂察看,察看期間,准以功抵罪。」
「是!」
「十號發現敵蹤后,未能立刻採取行動,貽誤戎機,莫此為甚,應降兩等,既派金元寶賭坊,歸獨孤長老差遣。」
「是!」
「另選十名斗鼠人堂,人選務須慎重。」
「是!」
「那六個女人不必重新分配,明天全部送去及時樂,列為梅字級姑娘,以雙高價懸牌接客。」
「是!」
「此次突擊行動,十九必出於浪子丁谷之籌劃。從明天起,應於全城密布眼線,務必於短期將此子擒獲或撲殺,以絕後患。」
「是!」
「此事可交三總管胡香-秘密安排,切記勿令賴人豪知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