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九峰晴色散溪流
一連數日卿塵待在遙春閣東室幾乎足不出戶不眠不休。用來實驗的小白鼠不斷死掉為怕傳染擴散只能用火化來處理今日已經正好是第十隻了。她只覺疲憊、失望、愁苦一股腦地涌了上來心口就像壓著塊大石頭一樣難受氣悶地以手撐頭看著那些醫書草藥。如果有實驗器械和必要的藥物這疫症並不是無解的東西。而現在她就像在一片沙漠中站了三天三夜明知道身邊就有水卻怎麼也拿不到簡直快要瘋。
所有人都被隔離在外只有雪戰沒人攔得住趕出去再跑回來一直賴在卿塵身邊卿塵伸手按著它的腦袋一籌莫展。
雪戰安靜的趴在那兒任她按著突然金瞳一瞪「嗖」地竄了出去嚇了她一跳。抬頭看去現它正叼住只小白鼠原來是方才喂葯後有籠門沒關緊跑了一隻出來。她忙喝道:「雪戰!」
雪戰極通人性聽主人命令便把小白鼠放下。小白鼠因為掙扎得厲害脖頸上被咬出傷來殷殷流著點血雪戰舔舔舌頭瞬間將嘴邊一點血痕清洗得乾乾淨淨。
卿塵一時沒來得及阻止心中擔憂。雪戰神異之獸身含劇毒這隻小白鼠怕是活不成了但小白鼠都是特意喂服了病人痰液用來試藥的萬一雪戰也被染上便十分麻煩。誰知到了第二日非但雪戰無事那隻被它咬過的小白鼠竟也活蹦亂跳一點兒病態都沒有。
卿塵甚是驚奇腦中靈光一現引逗雪戰再咬了一隻小白鼠可這次小白鼠渾身抽顫沒撐上半個時辰便死了。她卻並沒有死心凝神思索翻書查葯又抓來一隻已然病的小白鼠先給它餵了些大黃再讓雪戰叼去咬。這次和第一次一樣隔日這小白鼠雖然一瘸一拐的但精神已經不像前日似的委頓不堪。
卿塵大喜想到了以毒攻毒方子抱起雪戰一邊哄慰一邊小心翼翼自它前爪放了些血出來。雪戰對她甚是順從雖然「嗚嗚」不滿但卻沒太過掙扎。
卿塵給它包紮好傷口將血和大黃調和熬制再在小白鼠身上實驗。一夜趴在桌上迷糊幾次醒來去看那些小白鼠。待天亮時之前奄奄一息的幾隻小白鼠有兩隻已然死了兩隻並無明顯好轉卻還有三隻竟恢復了精神。再過了兩個多時辰剩下的兩隻小白鼠也開始在籠子里找東西吃。卿塵心中一陣狂喜只覺得黑暗中突然雲破天開多日疲累再也不顧舉步便往外跑去一邊喊:「四哥!」
夜天凌這幾日除了巡查各處起居理事都在西室就近陪著卿塵卿塵身邊的醫書倒被他翻閱了不少此時聽到她突然大喊丟下書起身來看。
卿塵沿著復道長廊小跑了幾步猛然間心口一痛像是被只無形的手狠狠捏住一般身子一個踉蹌便往前栽去。夜天凌身形極快閃到面前一把將她抱住:「卿塵!」
卿塵靠在夜天凌懷中只覺得心間一陣陣鈍痛擴散出去連呼吸都滯住難受地握住胸口斷斷續續說道:「扶……扶我……躺……下……」
夜天凌一邊慢慢托著卿塵就地躺平一邊急喊:「宣御醫!快!」
隨後跟來的晏奚沒等他說完早連滾帶爬地往外奔去。卿塵緩了緩對夜天凌道:「葯……太后……」
夜天凌見她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涔涔原本波瀾不驚的聲音也帶了幾分焦急:「你先別說話御醫馬上就來。」
卿塵搖了搖頭心裡清楚這是心疾的癥狀卻不想此時毫無預兆地作了起來只能勉強調整著呼吸以期緩解痛苦。
晏奚同宋德方快步沖了進來一邊還催著:「宋御醫您快點兒。」
寒冬之日宋德方卻出了一頭的熱汗見狀一驚急忙跪在地上把了脈對夜天凌道:「殿下這是心疾莫要移動郡主平躺為宜老臣這就擬方子。」
趕來伺候的侍女拿著宋德方的方子去熬藥。卿塵神志還算清醒此時疼痛倒稍緩了些她虛弱地說道:「我找到……了……方子……白瓷盅里……有葯……」
宋德方猛地抬頭和夜天凌對視一眼:「郡主找到了醫治疫症的方子?」
卿塵點了下頭:「還不……確定……要小心服用……」
夜天凌道:「你先歇著什麼都別想自有他們處理。」
卿塵心中湧起一陣滯悶只覺得夜天凌熟悉的聲音越來越遠無邊的疲憊淹沒了她的意志很快天地在眼前退隱成一片空白一個沉沉的浪頭撲來周圍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迷糊中似乎有苦澀的東西流入唇間輾轉醒醒睡睡不知多久再次醒來依稀已是清晨時分。
卿塵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只覺得渾身軟軟的提不起力來。目光落在窗前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如水般的晨光自窗外靜靜灑進在他襟邊勾勒出清淡的影子越襯得那身形挺峻。
古木窗棱丹雲紗帳一切開始變得熟悉起來尤其是夜天凌的身影。她剛撐了撐身子夜天凌便轉過頭來眼中掠過驚喜即刻吩咐外面伺候著的侍女:「宣宋德方。」
他將卿塵扶在懷中低聲道:「別急著起來。」
卿塵淡淡笑了笑:「沒事。」
夜天凌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彷彿從未見過她一樣許久方嘆了口氣:「可覺得好些了?」
卿塵點頭:「好多了只是有些乏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夜天凌審視她血氣不足的臉色眉間微蹙:「整整一天一夜宋德方說你這是心疾這幾天累著了才會作你這當大夫的治病救人卻連自己身子都照看不好。」
卿塵將頭靠在他胸膛嘴角噙著絲笑意:「宋德方沒有交代也不能惹我激動嗎?你還教訓我。」
夜天凌一愣似是拿她無奈便道:「皇祖母昨夜用了葯今早便退了熱情形好多了。」
卿塵一喜:「真的?」撐著身子便要起來「我去看看。」
夜天凌抬手將她壓下:「你躺著我剛剛去看過御醫在旁調理有事隨時會來報。」
卿塵道:「你還是進了寢宮。」
夜天凌道:「已有葯了你怕什麼?」
卿塵靜靜地靠回他懷裡此時才彷彿真正鬆緩下來心落到了實處竟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她側了側頭:「我怕……那種束手無策、心急如焚的感覺……」
夜天凌靜了會兒低聲道:「我這一天一夜便是這樣過來的你可知道?」
他沉緩的聲音中夾雜著無盡的憂慮卿塵聽了心中微微一酸便輕輕握了他的手。侍女荷風的聲音在外說道:「殿下宋御醫來了。」
夜天凌站起來道:「讓他進來。」
卿塵同宋德方一向相熟也不放珠簾迴避。宋德方細細診脈再看神色過會兒說道:「現下是無礙了只是郡主當要好生調養才是。」
卿塵笑道:「我知道這幾日太后那邊要有勞你了。」
宋德方道:「這是分內職責待郡主好些還要和郡主商討如何用藥。」
卿塵細細問了問太后情形知道丹瓊先試了葯問道:「丹瓊現在怎樣?」
宋德方道:「昨夜便醒過來了雖是虛弱了些但性命已保住了。」
卿塵點點頭:「太後年邁和丹瓊不同還是要小心。」說話間看到夜天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心裡微微有些不安。夜天凌此來延熙宮定要究查疫病如何流入宮中這幾日礙著太后的病沒有嚴加追查現下怕馬上就要有雷霆手段了這些又怎瞞得過他?何況她並不願欺瞞他。
夜天凌對宋德方道:「你先下去吧如何調養擬個方子過來。」
宋德方退出去后卿塵見夜天凌眼中隱隱儘是血絲知道他夜裡沒休息好:「四哥你也去歇會兒吧。」
夜天凌在她身邊坐下:「無妨陪你坐一會兒。」
荷風端了幾樣點心小菜過來桂花雲錦糕、千層杏仁酥、醉汁蜜棗和清鹵香筍再熬了香香軟軟的葯膳粥卿塵便靠在榻上慢慢地嘗著。
夜天凌在旁看著她屋中暖爐驅散了寒氣融融如春。這樣安靜的一刻讓人覺得若此生便就這樣過去未嘗不是心滿意足。
卿塵抬眸笑道:「四哥看什麼呢?」
夜天凌道:「看你吃得香。」
「我餓了。」卿塵道「你要不要嘗嘗?今天延熙宮尚膳司的手藝好像大有長進。」
夜天凌搖了搖頭:「尚膳司的手藝一向不錯以前有個老廚子做得一手好菜有道雞茸金絲筍還有荔枝肉、班指乾貝、蔥姜爆蟹、素八珍都做得極好。」
卿塵問道:「我怎麼沒見過?」
夜天凌道:「宮裡的老人早沒了後來雖有這菜也再不是那個滋味。」
卿塵便央他說些兒時舊事來聽不想夜天凌如此沉穩的人幼時竟調皮至極這延熙宮整日被他折騰得天翻地覆。
但這所謂放肆的童年卻極為短暫夜天凌九歲始便隨軍歷練戰場那時帶他的正是穆帝長子德王夜衍昭。
便是聖武十年那次討伐南番戰後年方二十歲的德王同當今天帝在對部將的封賞中有了分歧為天帝所怒斥說了些重話回府後竟一時想不開自刎而亡。
五年後穆帝次子夜衍暄病亡從此穆帝便斷了子嗣。次年元月天帝封長子夜天灝為太子告祭太廟大赦天下。
同年九月十五歲的夜天凌次領兵出戰突厥一戰揚威。自此十數年天朝出了一個賢德寬仁的太子一個凌厲肅冷的王爺而穆帝的兩個皇子漸漸再已無人記得。
說話間卿塵看夜天凌面如平湖彷彿在說別人的事情一般。他如今的身份再回想前事自是另一番心境。早早冷眼看了父母兄弟幾番恩怨或許就是自那時起心中便有一處開始變得堅硬再容不得有人靠近。
夜天凌眼中無聲而深沉此時晏奚進來稟報說:「殿下延熙宮所有宮人都在暢春殿候著了。」
夜天凌點點頭:「知道了。」站起來對卿塵道:「我去看看。」
卿塵點頭目送夜天凌出去卻蹙起了淡淡纖眉身上還是軟軟無力輕靠在暖榻上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