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仇海兩孤

第十五章 仇海兩孤

日正中午,少林古剎,大門大開。

當今掌門方丈凈心大師,身著玄色袈裟,寶像莊嚴,由四名灰衣小彌陀伴隨著,首先步出山門。

身後緊跟著便是「四金剛」,以及「禪」字輩的另外十名高僧,一律紅色袈裟。

再后,便是著灰色僧衣的「參、天、地」三輩弟子,依次排列,每輩均為十五人,相繼而出。

凈心大師來在山門前迎風而立,身後排列著「禪、參、天、地」四輩門人,行列整齊有序。這位一代武林宗師的出現,委實排場威嚴壯觀!

不到片刻工夫,少室峰下,長嘯之聲起處,猶如流矢般的三十餘人縱上峰來,眨眼間,已來至少林寺前的廣場,一字兒擺開。

來人之中,道俗均有,男女混雜,各攜兵刃,雄糾糾,氣昂昂,似是不懷善意。

凈心大師雙掌台什,兩目微垂,低宣了聲佛號。

身後群僧,看得齊都訝然一怔!

但見長蛇隊里,走出了五人,為首一個羽巾道袍,長髯飄飄,背插寶劍,高顴骨,鷹鼻子,兩眼神光懾人,正是武當派現任掌門——青虛道長!

凈心大師合掌當胸,宣道:「南無阿彌陀佛,青虛道友以及各位掌門遠來敝山,老僧未能速迎,尚祈當面恕罪。」

青虛道長前行幾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貧道同峨嵋、點蒼、青城、崑崙各派掌門人,前來貴剎,想向掌門大師討個人情,不知大師可肯嗎?」

凈心大師雙目神光電射,瞟過五大門派掌門一眼,聲音放得甚為低沉,緩緩說道:「青虛道友何事見教,不妨明說,只要貧僧力能所及,無不答應。」

青虛道長冷哼聲道:「這事恐怕已經由不了你,不答應也得答應……」

說著,向身旁四派掌門人看了一眼,接道:「請將妖人飛雲堡主立即交出,併當我們各大門派掌門之面,將與妖人勾結之陰謀宣布出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凈心大師高宣了這聲令人震撼心弦的佛號出來,把青虛道長的話硬生生給截止,緊接著哈哈一笑,道:「青虛道友,除此之外,對敝派還有沒有罪名再加啦?」

青虛道長勃然怒道:「凈心老禿,時至今日,還想強詞奪理,推卸罪責嗎?嘿嘿!本派祖師手筆『仙家易筋經』,被你令那妖人飛雲堡主竊走,倒還不算,又殺六名守殿弟子。武林同道,哪個不知你那位老瘋子師弟,與妖人為伍,復在開封城外,仗左道旁門妖術,殺了本掌門師弟清真道長,以及三名門人……」說至此,戛然而止,鬚髮蝟張,似是怒極難言。

凈心大師道:「貴派這些事情,貧僧已略知一二。」

望了望其餘四派掌門道:「各位同來敝山,難道說也是為了此事,給武當青虛道友撐腰嗎?」

但見一個身軀修偉,背插雙劍的青袍老者,當先答道:「可以如此說,亦可以說各為各事而來。」

凈心大師識得此人,正是青城派當今掌門青城一劍顧天南,當即問道:「顧大掌門之言,令老僧不解,能否直言見告?」

青城一劍顧天南,是當代十二劍手中傑出人才,沉潛有素,武功高強,為人心胸磊落,行事持重,日前雖因門中失竊重寶,曾派得意女弟子夏侯芝馨姑娘,率領門人追捉竊寶之人——飛雲堡主,而夏侯芝馨因龍亭之會,敗於徐玉麟手下,一氣而走,未返青城覆命,但據門人稟報經過之後,情知此中大有文章。

此番他應武當之約,前來嵩山,一則是尋找愛徒夏侯芝馨,二來也想會會門人口中所描述的那個武功絕倫,打敗愛徒的少年,一窺究竟,藉以觀察是否即為竊寶之飛雲堡主。

因此顧天南雖與青虛道長同行,但對少林派卻無敵意,更不相信以少林之威名盛譽,會勾結什麼妖人之事。

故略微沉忖,答道:「貴掌門大師有所不知,敝派祖傳鎮山之寶——『青城銹劍』,被留名為飛雲堡主之人竊去,日前曾派人搜尋無著,故想出來走走,唉!這件事情,說起來真是丟臉至極,深望貴掌門大師萬勿恥笑才是。」

凈心大師雙目微張,狀似吃驚地道:「貴派竟然也發生了這種事情,看來……」

他稍微一停,又向一位光頭大腦,手持禪杖,身著金衣的老僧問道:「崑崙掌門空空老友,寶駕蒞臨敝剎,莫非貴山也發生了武當、青城同樣大事?」

這位崑崙掌門空空長老,與凈心大師,乃當代有數得道高僧,輕易不出山門,此番率兩位師弟——「崑崙雙傑」東來,實為追蹤西域圖克蘭宮密宗僧侶之故,順道拜訪少林掌門,恰與青虛道長相遇少室峰下,經青虛老道一番危言聳聽,心存疑忌,故允同行。

空空長老目睹此景,情知武當、少林之間,仇怨深結,勢必水火難容,但在真相未明之前,自不願輕舉妄動,得罪任何一方,尤其與凈心大師,因為三寶門下多年老友,自不能聽信偏面之詞,反目成仇。

只見他在凈心大師相問之下,光光的大腦袋晃了幾晃,意態悠閑地笑道:「貧僧此番遠道東來,雖與中原武林有關,但卻與此事毫無干連,而且蒞臨寶剎,實乃見誠相訪,絕無他意。」

凈心大師笑道:「空空老友既是觀光寒山,多年不見,理應一敘,讓貧僧略盡地主微忱,那麼請……」

「請」字出口,身後閃出了「四金剛」向前對空空長老合掌為禮,道:「恭請空空掌門師伯,寒寺待茶。」

空空長老合掌還禮道:「四位免禮。」接著反身對相隔五丈之外三十餘人的排列,招招手道:「二位師弟請過來吧。」

只見兩名金衣老僧,應聲而出,正是「崑崙雙傑」。

情勢至為明顯,青城掌門顧天南言詞之間,不願與少林為敵,崑崙三僧,復為少林坐上客,武當派聯合的五大門派陣容,無形中已是去了兩撥生力軍。

青虛道長眼見情勢如此,心中咕嘟道:「若不趁此機會撩起眾怒,再讓凈心老和尚向峨嵋、點蒼兩派掌門詢問下去,說不定聯合陣線就要全部瓦解!」

忖念及此,不由喝道:「空空掌門且慢,貧道還有話要說。」

空空方丈與「崑崙雙傑」二師弟,並未立即進寺,只是站於凈心大師身旁,準備事了之後,一同進剎。故在青虛道長言畢,空空長老和顏笑道:「道長請便,貧僧願聞高見!」

青虛道長面色一沉,戟指凈心大師,切齒數落道:「凈心老禿,暗結妖人飛雲堡主.主使盜取各大門派寶物,殺戮門下弟子,禍心深具,證據確鑿,凡我武林同道,均應高舉義旗,共討妖孽。今既不但不願將妖人交出,反而施計挑撥離間,非貧道危言聳聽,我等時下如不同心一德,一旦老禿陰謀得逞,那時勢必噬臍莫及,後悔遲矣!」

少林群僧直聽得一陣憤然!

凈心大師卻從容笑道:「妙哉此言!青虛道友,想不到你們武當掌門之尊,竟能說出這種連三歲兒童都瞞不過的話來,殊令貧僧惋惜!……」

說至此,微喟一聲,又道:「道友雄才大略,貧道早知,你既想領袖武林,儘管好自為之,本派絕無爭勝好強之意,又何必硬要找個借口出來,給本派加上個莫須有的罪名呢?貧僧言盡於斯,猶望道友能冷靜思之!」竟自垂目不言。

青虛道長的心事,竟被凈心大師一語揭穿,羞憤交集之下,怒喝道,「老禿驢,不給你點顏色看看,諒你也不會認罪!」

話落,竟自運集功力,就要出手。

猛可中,一位瘦長個細眼睛,年約六十幾歲的老道,閃身攔住青虛道長,道:「青虛道兄,身係數派發號施令之重任,何必輕自出手,待貧道來試試這位武林宗師究竟有多大道行。」

少林群僧凝目望去,說話之人正是峨嵋派掌門紫陽真人,為當代十二劍手之首。

凈心大師雙目微睜,念道:「阿彌陀佛!紫陽道友不在峨嵋潛修,遠來敝剎,敢情是也與青虛掌門人同一雄圖?」

紫陽真人臉色一凝,正待答話,只見身旁瘦骨鱗嶙,個子高高的端木齊天,前跨半步,冷哼道:「天下武林領袖地位,惟有德者方能居之,而少林名為正大派別,暗結妖孽,對我諸派視若草芥,橫加污辱,居心何在?」

凈心大師看了看瘦長老人端木齊天,緩緩說道:「點蒼掌門端木老友,此言由何說起?」

這點蒼派掌門人端木齊天,綽號「枯竹叟」,乃是當代有名怪傑之一,行事狠辣,但尚不失為一個豪俠之士。

枯竹叟端木齊天敞聲笑道:「老和尚你是真不知,還是故意裝佯?」

凈心大師面色微沉,答道:「貧僧身為三寶弟子,少林掌門,出言豈能兒戲?」

枯竹叟端木齊天沉吟半晌,正待說話,卻聽青虛道長說道:「老禿,不要裝佯,難道說點蒼派的掌門令符被你指使下的飛雲堡主盜去,你還不知嗎?」

凈心禪師聽到這裡,心中不由微震,暗道:「這些事情怎的都一起發生?看來一場武林浩劫,勢必難免!」

想到這裡,不由輕喟一聲,道:「武當、青城、點蒼三派,有的失寶,有的人寶俱傷,如今找到敝山來討什麼妖人飛雲堡主,這也難怪,因為貧僧師弟,確曾與此人同來嵩山,但武當玄真道長對此人去向當該明白,而且敝寺藏經樓上失竊『達摩十三式』,兩名弟子被殺,昨夜大雄寶殿佛祖手上佛珠,又復被人竊走,本派之恥,本振之物,待向何人去索還?」

「呸!老禿,不要藉詞掩飾,故弄玄虛,誰能信你!」

青虛道長說罷,腳下微滑,逕向凈心大師欺近。

「四金剛」同時閃身而出,擋在了凈心大師之前。

武當派高手二十餘人,在玄真道長率領之下,個個長劍出鞘。

危機四伏,一場門戶惡鬥,一觸即發。

凈心大師雙目精光暴射,高宣聲佛號,語音沉痛地說道:「貧僧最後一言:本派無意爭名鬥勝,領袖武林,青虛道長既有此雄心,儘管多做幾件大快人心的江湖義舉,到時勢之所趨,自可領導群倫,又何必出此下策,與……」

「老禿,閉你的烏嘴!今日血洗少林寺,就是大快人心的義舉……」

青虛道長此言甫畢,寶劍「嗡」然離鞘,一個箭步,逕向凈心大師撲上。

玄真道長領導下的二十幾名武當高手,也同時虎吼一片,紛紛發難。

一代高僧凈心大師,深深地嘆息一聲,道:「茫茫苦海,回頭是岸!」說罷,由四名灰衣小彌陀護衛著,退往旁處。

禪心和尚推出雄渾無比的兩掌,接上了青虛掌門。

玄真道長則由禪同大師接住,禪日、禪月率領「參」

字輩的十五名門人,堵住了武當眾道士。

於是——

少林古剎之前,展開了一場兩大門派的龍爭虎鬥!

青城派掌門顧天南,率領五名門下高手,退往斗場一旁,冷眼旁觀,保持中立態度。

枯竹叟端木齊天雖來勢洶洶,但經凈心大師最後之言說得疑信參半起來,是以率領著四名派中高手,暫持冷靜。

兩派惡鬥爆發之後,峨嵋掌門紫陽真人,卻退出戰圈之外,撮口長嘯,倏然間,少室峰下,人聲鼎沸,湧上了八九十人,各個手持兵刃,列於紫陽真人身後,排成了一座方陣。

紫陽真人招來門下,向斗場上瞟了瞟,臉孔上抹過一絲詭異的微笑,竟也觀戰起來。

此老,不但劍術造詣深奧,武功超群,在心智上,也是詭計多端。

他早已有意與少林、武當兩大門派一爭雄長,但苦於門下能手不多,且無良機,此番被青虛道長邀來,盡起徒眾,表面上是為武當助拳,骨子裡卻另有他的謀算。

既見少林、武當已正面衝突,慘殺難免,靈機一轉,計上心來——以待兩敗俱傷,則坐收漁人之利。

殊不知玄真道長也是個機伶老道,既見紫陽真人招來門下人手,竟在一旁坐山觀虎鬥,就知其意如何了。

忖念間,一劍揮出,將禪同大師略微迫退,閃身躍出斗圈,亦如法長嘯一陣。

驀地——

山峰之下,又湧上了二百多青袍道士,正是武當門下弟子。

為首一個眉目清秀,背插長劍的少年,渾身藍色勁裝,器宇軒昂,一表人材,閃身躍至玄真面前,抱拳行禮:「請師叔諭下……」

玄真道長把手一揮,道:「暫時要他們勿動,看我眼色行事。」

勁裝少年應聲:「遵命。」猿臂一揮,兩百多個武當道士,隧形整肅,退在一旁,竟與峨嵋派距離十丈左右,遙相併峙。

這出乎意料之外的武當來眾,直使紫陽真人暗中駭然一驚,心想眼下情勢,預謀必難達成。

玄真道長向紫陽真人睥睨地掠過一眼,道:「時機已到,請掌門下令貴派門人動手吧!」

紫陽真人嚅嚅片刻,竟未說出話來,突聞少林寺內,鐘聲齊鳴!

只聽凈心大師敞聲宣道:「阿彌陀佛,罪孽,罪孽!」

宣聲高昂,猶如沉雷,山谷回應,幾將那鐘聲壓住!

在場人眾,雖然俱都是當代武林高手,定力過人,也不禁心弦震蕩,駭然吃驚,齊都為之一怔!

但是,雙方狠拼惡鬥,依然繼續不停……

沒有月亮,烏雲遮蓋了藍天。

夜,像個黑黝黝、陰沉沉的巨靈,以奇大無倫的魔爪,攫取了整個大地!

山風如虎,松濤雷鳴,交織成一曲悲壯而恐怖的樂章,益發增加了夜之巨靈的淫威。

這地點是伏牛山中的一處絕壑,深達百丈,林木陰森!

突地,在這絕壑山壁的半腰間,傳出了兩聲震天長笑,此起彼伏,直似要與山風抗拒。

笑聲歷達半個時辰,但是餘音回蕩山谷,經久甫絕。

笑聲發處,原是一所不太大的山壁岩洞。

此際,在岩洞里翻身爬坐起來一個白衣弱冠少年,怔怔地瞧了瞧身旁蹲伏的一隻白猿,向烏黑的岩洞外張望一下,像是自言自語的道:「啊!我怎麼到了這裡……

這是什麼地方?……」

他摸摸腦袋,似是沉浸於回憶之中……

他彷彿記得:在武當派的「七星劍陣」之中,眼見秦伯父被一名武當道人長劍刺上肩頭的瞬間,他不顧生死地躍身馳救……

之後,他便一切渾然不知了。

他彷彿還記得;就在他秦伯父生死須臾的同時,半空里似是傳來一陣破天長笑……

「啊!怎的這笑聲猶彷彿在耳際?……」

「哈哈!小娃兒你可醒過來啦!大概已經餓了吧?這個拿去吃吧!」

白衣少年被此話音驀然一驚,縱目向洞內望去,只見團團一物,迎面飛來,順手抓住,嗅到香味撲鼻,原來竟是只烤熟的山雞!

他在武當派的「七星劍陣」中,由黑夜困到天明,由天明而至日色沉西,算起來整整一天未進飯食。

而此刻又已黑夜沉沉,何止一天呢?

他的確飢了,雖然由於充足的睡眠,已使他毫無倦意,可是飢腸轆轆,頗感難耐。

他幾乎是絲毫沒加以思索,竟然把一隻肥大的山雞,狼吞虎咽撕嚼下肚。

至此,這白衣少年是誰?筆者相信已用不著多作交代了。

徐玉麟吃罷烤雞,正想站起,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又自洞底傳來,道:「小娃兒,渴了吧,這個給你!」

隨著話音,又飛來了一隻紅紅的葫蘆。

徐玉麟眼明手快,迅疾接著,拔開葫蘆堵塞,芳香沁人,把頭一仰,「咕都都」喝了數口,但覺入口生津,猶如瓊漿五液,味兒甜美極了。

雖然僅是幾口,但渴意全消,竟自捨不得再喝了。

忽然,他想起這甜美味道,似是曾經嘗過,但那彷彿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小娃兒,這千年靈芝液還不錯吧?哈哈!這一葫蘆全送你啦!」

「啊!千年靈芝液!」

徐玉麟說完這句話,似是若有所悟,大步向岩洞深處邁去。

這岩洞雖甚黑暗,但他視力大異常人,走不多遠,便看到在洞底壁前,坐著兩位老人。

右邊一位稍高,白髮蕭蕭,長髯垂地;左面一位較矮的老人,卻是黑髮黑髯,面如滿月。

同樣的兩個老人俱都是太陽穴高高隆起,兩眼神光似電,丰采奕奕,骨格不凡!

徐玉麟何等聰明,心知眼下老人必是兩位性命交修的奇人異士。隨即急跨數步,長揖跪拜道:「晚輩徐玉麟,拜謝兩位老前輩搭救之恩,尚請賜上尊姓高名,晚輩永銘不忘。」

只見右邊白髮白髯的老人.展顏微笑道:「二弟,我說得不錯吧?上清牛鼻子調教出來的門人,多懂禮貌,逗人喜愛哩!」

徐玉麟聽得心中既樂又訝,暗自咕嘟,這兩位老人怎會知道自己的師尊?

「哈哈哈!大哥如此說來,我那葫蘆千年靈芝液,還贈得適得其人哩!」右邊黑髮黑髯老人,把手一擺,道:「小娃兒快起來,對我們這兩個老而不死的山野林下之人,用不著這多禮數。」

徐玉麟卻依然跪地未起,似是在等待什麼。

黑髯老人似已窺知其心意一般,竟又敞聲笑聲:「小娃兒起來吧,我們兩個山林老鬼,活得年歲太多啦,早已把姓名忘記了。」

徐玉麟但覺一股突來勁力,竟將他跪地的身子緩緩托起,卻並未看見兩位老人有什麼動作。

這種「以意御力」的功夫,真使徐玉麟把兩位老人視作神明一般。

白髯老人向徐玉麟電射般地瞟過一眼,感慨似地自言自語道:「集天地靈秀之氣於一身,英華內蘊,神清骨奇,福緣厚相,實百年難遇之武學良材也!」

「大哥,你是不是覺得對這小娃兒有些相逢恨晚?」

黑髯老人道:「好事情都被上清老牛鼻子佔盡,你我就找不到像這樣出落的一個徒弟,看來我們這點兒三腳貓的把式,恐怕是要跟著這具臭皮囊埋葬九泉了!」

白髯老人忽然笑道:「我就偏不讓它埋葬九泉,又待怎樣?」

「你可是想傳他套武藝嗎?」

「二弟所猜不錯,說來這也是一種緣份。」

黑髯老人哈哈笑道:「我也有此意。」

白髯老人道:「你傳他什麼?」

黑髯老人不答反問道:「你傳他什麼?」

兩人略微沉思,倏地——

白髯老人伸出了一隻手掌,黑髯老人則抬起了一條腿。

兩人相顧之下,竟然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直震得岩洞中碎石紛落!

徐玉麟怔獃獃地瞧著兩位老人,一問一答,一個伸掌,一個舉腿,覺得甚是好笑,但心中卻已經明白他們是何用意。

兩老笑罷,黑髯老人道:「小娃兒,我們兩個老不死的,想各傳一套武林絕學與你,你可是願意嗎?」

徐玉麟喜不自勝的答道:「多謝兩位老前輩栽培之恩,晚輩甚願學習,不過……」說到這裡,倏然住口。

他心裡卻在想著:我自出道以來,所遇當世高手已是不少,惟獨對武當派的「七星劍陣」,怎麼也無法破得……

白髯老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緩聲說道:「小娃兒,你可是覺得武當派的『七星劍陣』,無法可破嗎?」

徐玉麟暗自一驚,方待開口,只聽黑髯老人敞聲笑道:「小娃兒你可造化不淺哩,我大哥的十二式『風雷掌』,你只要練成,慢說『七星劍陣』,就是八星、九星劍陣也無可奈何於你的,至於我要傳你的一套二十四式『翻天腿』,妙用你將來便會知道。」

徐玉麟聽罷,喜之不盡,自是長揖跪拜不迭。

從此,徐玉麟在兩位老人調教之下,專心練習「風雷掌」與「翻天腿」,晃眼十日過去。

他本是個聰明絕頂,武學素養深厚之人,兩套武林絕學,旬日之間,已是練得滾瓜爛熟。

一日清晨醒來,白猿狒狒嘰嘰喳喳向洞外指手劃腳,趕緊整好衣衫,跑在洞口一望,但見遍山鋪白,茫茫一片,天已降下了瑞雪。

再返身入洞時,始發現兩位老人已不知於何時離去,僅在右壁上,以大力金剛指寫下了這樣的一句話:「臘月十五日趕到嵩山去。」

他屈指一算,距離十五還有數日,隨連忙收拾妥當,向兩個老人盤坐之處,拜了三拜,神情黯然,帶著狒狒,向洞外走去。

忽地腳下一絆,低頭看時,原來是黑髯老人所贈的那隻紅葫蘆,幾乎把它忘了。

撿起來搖了搖,尚有多半葫蘆靈芝液,心中大喜,攜在身邊,復向岩洞投下留戀的一瞥,便長嘯一聲,徑朝洞外縱去。

他瀉落深壑,也不辨南北東西,竟放步狂奔起來。

此際.他覺得直如馭風飛行,輕功又超出了旬日前好多,心知必是飲下千年靈芝液之故。

心中一喜,兩位老人的面容,又浮現腦際……

他本是個恩怨分明之人,深覺兩位老人平白相遇,非但救他出了「七墾劍陣」之險,復傳以武功,又贈千年靈芝液,真可謂恩重如山,但自己卻連兩位老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想到千年靈芝液,不由又將那紅色小葫蘆隨手取出,把玩之下,發現葫蘆上刻著「玉華洞」三個蠅頭小字,不由心中一震,暗道:難道是他們兩位老人家?……

必定是的,否則,當世武林中哪有這等高人?

「臘月十五日趕到嵩山去。」這又是為了什麼?

嵩山自是必去之地,但要在十五日趕到,可就猜想不到是何原因。

不管如何,徐玉麟深信兩位老人所示,必是重大玄機。

於是,腳步又加快了一倍。

深山,白雪,月夜,寒風中。

突地,兩個綵衣飄飄,猶如嫦娥奔月般的麗人,在幽谷雪地上出現,是恁般地飄忽,輕巧,纖俏!

似是有意,或許無意,兩個綵衣麗人,竟然與一條疾縱而馳的白影,撞了個「滿懷堂」!

「哎喲!你這人怎的走路不長眼,可把姑娘撞壞啦!」

一個綵衣麗人由雪地上爬起。

另一個綵衣麗人,眉目含俏,兩隻秋瞳,一眨不眨的盯著面前倏停的白衣人。

這白衣人正是徐玉麟,他因心中有事,低頭賓士,由於身法奇快,一不留神,竟然撞上了這兩個嬌媚的女子。

徐玉麟滿面羞慚,張口結舌地嚅嚅說道:「在下實因趕路太急,萬請兩位姑娘恕罪,這……這實在是出於無心的錯誤。」說罷,深深一揖。

那個從雪地上爬起的綵衣麗人,故作嬌嗔地道:「喲!幸虧還是無心,要是有心的話,恐怕要把姑娘的肚皮撞破,鑽進來啦!」

這綵衣女子,言語間,神情冶盪,滿瞼媚態,毫無約束。

另一個直盯著徐玉麟的綵衣女子,忽地吃吃笑道:「鸞姐姐,他撞破你的肚皮,不是更好嗎?」言下亦是妖媚至極!

那被呼做鶯姐姐的女子,啐道:「呸!鳳丫頭,你想把我罵死,獨享塊肉,看你能不能有這口福?」

她嗔罷,竟向徐玉麟問道:「小弟弟,年紀這麼輕,黑夜深山裡亂跑,不害怕嗎?要是害怕,我姊妹兩個可以陪你一起走。」

徐玉麟見這兩個綵衣女子,妖冶媚盪,越說越不像話,已自有些噁心。

「黑夜深山……」綵衣女一言提醒了夢中人。

徐玉麟機伶伶打了個寒噤,身不由主地往後倒退了一步,暗自警惕道:是呀!黑夜深山,兩個年輕輕的女子……哼!一定不是好人!

他這思緒一閃而過,連忙抱拳一禮,道:「兩位姑娘請便,在下要走啦!」

此言甫出,那個叫做鸞姐姐的綵衣女,竟然閃身湊近,伸出一隻玉腕,就向他肩頭搭來,並且嬌笑道:「唷!你這人好大的架子,人家好意地想陪陪你……」

「站住!」徐玉麟開聲後退,道:「請姑娘放尊重些!」

說時,正欲舉步走開,但見身旁彩影一閃,那個被叫做鳳妹妹的綵衣女,又已來到身後。

兩個綵衣女一前一後,竟將徐玉麟夾在當中,前進不能,後退不得,不由著惱道:「兩位攔住在下,意欲何為?」

站在他面前的綵衣女,忽的面色一整,媚態盡斂,肅容道:「看你這樣子就像要吃人似的,好凶!哼!告訴你吧,這裡是伏牛山『餓狼谷』,你往前走的方向,正是狼群聚居的絕地,我姊妹兩個看你是外來的人,好心好意想不叫你走去喂狼,你卻反而誤會起來,把我們當做不正經的女子,唉!真是好人難做!」言下竟自流露著無限幽怨。

「鸞姐,何必多管這些閑事,讓他去喂狼算啦!」

這是身後的綵衣女子話音。

徐玉麟暗自一凜,咕嘟道:伏牛山「餓狼谷」,這地方倒是聽說過,但不知到嵩山去要朝哪個方向走?如此亂闖,不分南北東西,豈不要耽誤了行程!

猛可中,幾聲隱約的狼嗥,更使他對面前綵衣女的話,增加了可信性。

其實,他倒並非是畏狼懼虎,只是怕迷失方向,延誤了行程而已。

面前綵衣女,見徐玉麟沉思不語,心中竊喜,俏臉上抹過一陣神秘的微笑,訕訕說道:「小弟弟,你這般慌張趕路,可是到哪裡去呀?」

徐玉麟答道:「在下要去嵩山,但不知方向對不對,姑娘如果此間路經熟悉,能否指引一下?」

綵衣女道:「啊呀!這你可就大錯而特錯啦!往嵩山是要朝東方走,而你卻是背道而行,豈不愈走愈遠嗎?」

「多謝姑娘指點,在下就此別過。」

徐五麟深施一禮,掉頭就要往回走。

綵衣女急忙說道,「看你這人,怎麼如此慌急?要走也不用那樣快呀!」

徐玉麟復將舉起的腳步停住,惑然不解地問道:「不知姑娘尚有何指教?」

綵衣女「噗嗤」一笑,道:「你可知道這『餓狼谷』中,錯綜複雜,岔徑甚多,一走錯了,便休想出得伏牛山去,唉!常言說得好,做人做到底。反正我和鳳妹妹也要到那邊去,就帶你一同走吧,看你小小年紀,一個人行路,寂寂寞寞的,萬一走錯了路,遇上那凶狼群,豈不要白送小命一條!」

她這番話說得既帶有幾分玩笑意味,復又含含糊糊,徐玉麟一時也弄不清楚。

不過,他想:和你們兩個女兒家一道走,還怕你們能吃了我不成。

想到這裡,於是答道:「既是如此,那就快走吧,在下還有要緊的事情哩!」言畢,竟自往前走去。

兩個綵衣女子,也沒再說什麼,便也放步跟來。

徐玉麟輕功已臻大乘化境,行動起來,自是輕靈快捷至極。

走不多遠,只聽身後嬌滴滴的喊道:「小弟,你放慢些,這樣走法,我姊妹兩個怎能跟上呢?」

徐玉麟似是忽然想起這兩位夜行女子似是不會武功之人,既然答應與她們同行,總不好意思半途把人家丟下,何況人家還是一番好意。

隨停下腳步,回頭一望,但見兩個綵衣女,裊裊娜娜,姍姍而行,已拉下了兩三丈遠,看樣子確是不懂武功。

他既然確定了這兩個女子不懂武功,戒懼之心,便也隨之消失。

待到她們姍姍行近,乃歉然問道:「兩位姑娘高姓芳名,怎麼稱呼?可是不會武功嗎?」

當先一名綵衣女笑道:「我姓金,金銀的金,我叫金鸞,我妹妹叫金鳳,就住在這『餓狼谷』的出口上,我家快要到啦!你想山野民女,哪裡還會什麼武功呢!」

「唔——原來是金姑娘。」徐玉麟又問道:「這座『餓狼谷』里,據說有成千上萬的餓狼,兩位姑娘黑夜到谷里來,不怕被狼群所傷嗎?」

金鸞「格格」笑道:「『餓狼谷』里的人,怎的會怕餓狼呢?」

那個名叫金鳳的綵衣女,忽然搭腔道:「我鸞姊姊不但不怕餓狼,還特別喜歡它們哪!」

金鸞瞅了金鳳一眼,不依道:「鳳丫頭,你多嘴饒舌,看我不擰你才怪!哼!姐姐喜歡餓狼,難道說你不喜歡嗎?」

「喜歡餓狼?」徐玉麟驚疑的道:「兩位姑娘之言,在下實在不懂。」

金鸞笑道:「你不要聽那鬼丫頭胡扯,誰喜歡什麼餓狼,我們只是不怕它們就是了。」

徐玉麟更加不解地道:「不怕狼,難道說狼不敢咬你們嗎?」

「是的,我們不怕狼。」金鸞說著,從身邊掏出了一塊葯餅,遞給徐玉麟道:「因為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這個。」

徐玉麟接過一看,見是塊圓形的葯餅,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金鸞道:「這就叫做『狼餅』,餓狼聞到這餅的香味,就乖乖的俯首聽命於我們。」

「叼!這葯餅竟有這等效用,我倒不太相信。」

徐玉麟說著,竟將葯餅湊近鼻端,嗅了幾嗅。

但覺一股芬芳香味,鑽進鼻孔,直達丹田之中。

金鸞忽的奪過葯餅,「格格」笑道:「你也不是狼,怎麼可以嗅呢?萬一這葯發生了效力,你能俯首聽命姐姐使喚嗎?」

徐玉麟爽朗一笑,答道:「這葯餅倘如像你說的那般效力,我……」

金鸞忽的湊近徐玉麟的身邊,玉腕搭上他的脖子,忖耳親呢地笑道:「你就聽姐姐的,是嗎?」

徐玉麟在這剎那間,頓舉丹田之內,升起一股熱流,衝激著渾身血脈,急劇循環,心臟跳動得幾乎清晰可聞,口發乾,瞼發燥……

一種強烈地衝動的慾火,幾將他僅有的一線靈明淹沒,驀然一驚,正待推開金鸞偎依的一條軟綿綿、香馥馥的嬌軀,金鳳的一隻玉腕,又攙上了他的腰際。

他想抗拒,但也不想抗拒。

他想掙脫,但又無力,甚至不忍,或者說是不舍更好!

總之,他腦海中的一線靈明,正和著某種企求作著強烈的鬥爭……

就這樣糊裡糊塗的,他被兩個妖冶的綵衣女子,攙攙扶扶,不知走到了一個什麼處所。

真的,這時徐玉麟已成了只「餓狼」;而此「餓狼」卻正落於兩個妖冶而「慈悲」的女獵人手裡,其命運自不難以想象!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他只覺得一條身子不由自主地,如駕雲行舟,飄飄蕩蕩,悠悠忽忽,像是腳不著地的跑了好遠。

忽的,眼前一亮,他憑著那若斷若續的一絲理智,觀察到已進入一座幽長的山洞。

洞內火燭輝煌,照耀得他的兩隻模糊的眼睛幾於難睜!

不久,他彷彿像是被架進一所綠光黯淡,蘭麝撲鼻,軟玉溫香的石室,一條身子被抬上了軟綿舒適的綉榻!

猛的,胸口上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麼最好還是不喘也罷,因為接著就有一隻吐氣若蘭的櫻唇,壓上了他的嘴巴……

突的,一陣冶盪的笑聲響起,徐玉麟如釋重負,耳際彷彿聽到:「鬼丫頭,怎麼這般心急,姊姊還沒有嘗鮮,你倒先下手為強啦,看我不打你才怪!」

緊接著就是兩個女子「吃吃」「格格」的浪笑,盈於滿室。

「鳳丫頭,來,快幫我的忙,把他……」話音戛然而止。

但是徐玉麟的衣服,卻在一陣悉索聲音之下,被剝得精光!

他,已由「餓狼」而變成了條「死狼」,任由「獵人」擺布與宰割了!

他已四肢軟綿無力,一股曾經有過這般經驗的強烈慾火,熊熊地燃燒著;燃燒得他血脈賁張,口乾舌焦!

腦海中僅存的一絲理性的靈明,已漸漸地被那孽海怒浪,淹沒,淹沒……

終於——

他所企求而也畏懼的事情來了!

像兩條溜滑的鰻魚,也像兩隻久未得食的「餓狼」

迅疾纏上了他的身軀……

徐玉麟強自控制著自己,一動不動,彷彿死了一般。

良久,那叫鳳丫頭的似是想起了一件事來,看了看中間躺著的像是死去一般的獵物,做了個會心的微笑,竟自翻身溜下榻去。

不一會,她拿來了一隻小巧的紅葫蘆,搖了幾搖,拔掉堵塞,嗅了嗅,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唉!味道好香!他哪裡弄來這種香酒?」

酒能亂性,亦可提神,這是人人都有的常識。

只見她凝思片時,又姍姍走近榻前,把那獵物嘴巴撬開,竟將葫蘆里的液汁往他口裡倒了許多。

然後,她自己也喝了一口,驚詫的自語道:「唉!原來這不是酒,怎的這般甜美芬芳?……」

就在此時,她忽然看見那個赤條條的獵物,四肢微微抽動了一下,心中不由大喜,迭將葫蘆堵好,放到原處,像頭急食的「餓狼」,張開玉臂,就向獵物撲上!

她只覺得這懷中的獵物,在渾身一陣微微顫抖之後,已由涼轉熱,呼吸也逐漸沉濁起來。

然而——

也就在這天崩地裂之前的同時,她那條顫慄的,像曳滿了弓弦的嬌軀,猛地往一旁翻滾下去。

一隻玉腕,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掌緊緊的扣住。

「啪啪!」兩記清脆的耳光響起!

「哎呀!你這人好沒良心!」

沉睡中的另一隻「餓狼」,猛的翻起,惺忪的睡眼,閃過一陣貪婪的神光,玉臂伸張,竟向獵物摟抱上去!

「無恥的賤人,給我滾!」

隨此宏亮的喝聲,「叭」的一響,這隻「餓狼」又被摔下榻去。

「啊呀!好狠心的乖乖,跌死我了!」

緊接著翻身躍起,又往榻上撲來。

她這一次進撲,已是不比同前,竟自掌指並用,迅捷無倫!

徐玉麟呼地拍出一掌,迫退開金鸞進擊之勢,沉聲喝道:「你再敢向前糾纏,我就把她經脈扣斷!」

金鸞被徐玉麟輕描淡寫的揮出一掌,震退開去,凜然大驚之下,果已停住不動,兩隻妖冶媚盪的鳳目,閃動著驚異之光。

「啊呀!你這沒良心的人,快放開我吧,我的手臂快要斷掉啦!」

徐玉麟撮口輕嘯一聲,只見一條快捷的白影,躍入石室,正是白猿狒狒。

白猿狒狒在徐玉麟被二女以藥物迷昏,架進石室之後,始終守候在門外,它雖是個千年靈獸;頗通人性,但因二女對主人似是並無惡意,故而未加干涉。

此際,它被召入室,兩隻閃閃金睛,在淡綠的燈光之下,放射著惑然不解的神情,直盯著兩個驚惶惶的女子。

徐玉麟瞧瞧靈猿,說道:「狒狒,給我把她們兩個看住。」

狒狒點點頭,聚精會神地盯住二女。

徐玉麟把扣住金鳳的手掌鬆開,向二女喝道:「我先警告你們兩個無恥賤人,它是只千年靈獸,即是武林一流高手,也非其敵,你們要命的話,就休想妄動一動。」

他因此刻已經發覺兩個妖冶女子身懷武功,故有此言,此舉。

徐玉麟見二女果然聽命不動,迭忙躍下床去,找著衣服,迅速結束停當,又把那隻被金鳳拿過的紅葫蘆尋到,系在身邊。

然後,又把二女的羅裳丟了過去,喝道:「無恥的賤人。穿上吧,這次少爺饒過你們,下次遇到,休想活命!」

言畢,就要放步向室外走。

只見金鸞腰間繫上了一條羅紗,輕捷地躍到門口,堵住了去路。

那年紀較輕的金鳳,也在同時披上件綵衣,一躍而起。

徐玉麟後退半步,沉聲喝道:「你們兩個賤人,打算怎樣?」

只見金鸞一雙鳳目泛射出怨毒的神光,怒道:「不識好歹的東西,想走嗎,哼!可沒有這麼容易!」

徐玉麟微微一怔,不屑地笑道:「少爺姑念你們是些女流之輩,不然,早就把你們一掌劈死,還不趕快讓開,難道真的要找死不成?」

「哎呀!真想不到你這個人,年輕輕的心比狼虎還狠!」

金鳳滿目幽怨地道:「早知如此,我何必把你救活,還不如趁你半死的時候,丟進『餓狼谷』去喂狼算啦!」

徐玉麟微作沉吟道:「你怎麼把我救活的?」

「我把你那葫蘆里的酒給你灌了幾口,你不是就活了嗎?是啦,那葫蘆里的酒,味道可真好呢!」

金鳳言來,竟是一片憨真,似不像個冶蕩女子。

徐玉麟聽罷,似是陷於回憶中……

他猶自模糊地記得,當他心中那僅存的一線靈明,幾將被慾火燒沒的緊要關頭,他施展了「般若禪功」,將一股真氣,閉于丹田,霎時,即達於「物我兩忘」之境,渾然猶如死去。

倘若那時這兩個女子果有害己之心,只要一根手指點上他的「百合穴」,便即沒命。

後來,他忽然在悠悠中醒來,才……

他當然明白,何以能醒轉,實是因金鳳給他灌下千年靈芝液之故。

但他畢竟是個心地純潔的少年,金鳳何以會給他喂下千年靈芝液?他卻茫無所知!

他也明白:他之所以失去了抗拒,是因嗅過那「狼餅」的原故。千年靈芝液非但能起死回生,猶有解百毒之效,是以服下之後,立即靈智恢復,否則,那真……

如此想來.這兩個女子,雖具冶盪之性,尚無大惡之心。

徐玉麟想到這裡,容色肅整地對金鳳道:「你喝過那葫蘆里的液汁,這樣在下算是謝過你啦。」

金鳳疑惑不解地問道:「那是什麼?味兒可真好!」

徐玉麟答道:「那就是世所難求的千年靈芝草的液汁。」

金鳳驚呼出聲道:「啊!千年靈芝液!」

就在此時,擋在門口的金鸞,突地暴起發難,一把抓向徐玉麟腰間的那隻紅葫蘆。

徐玉麟想不到這名叫金鸞的女子猝然出手,功力還真的不弱哩!

他迭忙往旁滑出一步,閃電似的揮出一掌。

一股強猛勁風,如怒濤排浪,竟將金鸞躍至的身形撞退回去。

「本來我想叫你們利益均等,你既如此貪心,休想半滴到口!」

徐玉麟話落,突見石室門外,黑影一閃而至。

那黑影身法之快,出現之突兀,使他不由為之一震。

但見那黑影手握兩柄明晃晃的長劍,停落門外,只因來人面蒙青紗,故而分不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秦嶺二妖』,還不給我滾出來領死!」

徐玉麟聽得暗自一怔,道:「這聲音怎麼好熟?好嬌?又是個女子!」

金鸞反身向那黑衣蒙面女子劈出一掌,怒叱道:「上次念你同是女兒之身,放過了你,你卻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找上門來,『秦嶺二妖』豈是好欺的!」

話落,身形隨之掠出,動作快極,武功果是不弱!

那名叫金鳳的女子,迅捷地由壁上摘下了兩柄寶劍,緊跟在金鸞之後,向石室之外躍去。

石室中只剩下了徐玉麟同狒狒兩個,他擺擺頭,道:「狒狒,我們走吧。」

於是向石室外縱出。

徐玉麟同狒狒出得石洞,但見「秦嶺二妖」各執寶劍,和那黑衣蒙面女子正在雪地上狠拚死鬥起來。

黑衣蒙面女子劍法神奇,雖以一敵二,依然從容裕如。

金鸞、金鳳姊妹兩人,雖然不如那黑衣女子的劍術精奇,但走的乃是偏鋒,招數詭異,狠辣。

二人斗約二十幾回合,竟然未分勝負。

突地,那黑衣女子清叱一聲,劍勢大變,寒光突盛,直把「秦嶺二妖」迫得連連後退!

「這不正是『青城遁劍』嗎?怎的是她?」

徐玉麟確定了黑衣女子的身份,接著舌綻春雷似的沉喝道:「三位姑娘住手!」

他這力貫丹田的一聲沉喝,山谷響應,果把三人震得愕然愣住!

金鳳向徐玉麟瞧了瞧,道:「唷,你這個沒有良心的人,是不是想來幫我們打架?」

那黑衣蒙面女子,原先並未發覺徐玉麟在石室之中,此時他突然現身出來,不由使她為之一怔。

只見她身軀微震,一句話也沒說,竟自掉頭疾馳而去。

徐玉麟未答金鳳之言,高聲喊道:「夏侯姑娘……」

便也急急追去。

他耳後猶自聽到金鳳罵聲:「好個沒心肝的人!」

「傻丫頭,由他去吧,下次遇上,絕不饒過他……」

伏牛山「餓狼谷」中,迅快無倫的縱出了三條影子。

頭前的那條黑影,在躍出了谷口之後,眼看就要被身後的兩條白影追上。

倏地,頭前那個黑影,轉折進了道旁的一座樹林,失去了蹤影。

樹林中,突地響起了一陣猶如夜梟悲啼的「桀桀」怪笑!

緊跟著又是尖銳的一聲驚呼——是個遇上了什麼恐怖景物的女子聲音!

那林邊白衣人影,驀然暗凜,直向林中躍去!

樹林里這時又響起了幾聲怪笑,和女子的嬌叱聲音。

白衣人聞聲急急縱撲過去!

呀!呈現於面前的,竟然又是巧雲掌邢剛的傑作——

五六棵大樹上,盡都半懸的綁著個赤身裸體少女,散發垂面,似已死去。

每個裸女的足下都盤著條伸頭吐信的巨蛇!

這光景,白衣少年徐玉麟曾經看到過,並不足以為奇。

而最奇怪的是:此刻在不遠處,正和見到他掉頭就跑的夏侯姑娘打鬥之人,並非是巧雲掌邢剛,卻是短少了一條臂的百毒神君!

徐玉麟妒惡如仇之念油然而生,反手撤出寶劍,一陣斬殺,先將毒蛇除去,然後砍斷繩索,放下了那五六個裸體少女——但她們都已氣絕死去!

怒火中燒,他清嘯一聲,逕向百毒神君撲去。

哪知他還未接上手,夏侯芝馨的嬌軀,卻被百毒神君的一掌震飛!

半聲慘叫,夏侯芝馨撞跌出老遠,摔在地上動也不動了!

徐玉麟目睹此景,更是熱血沸騰,身形甫落,劍掌齊出。

劍走「清平世界」,幻起五六丈方圓的一片光幕,把百毒神君罩了個水泄不通。

掌出剛剛學會的「風雷掌」中的「風狂雨暴」、「春雷陡發」!

百毒神君凜然暗驚道:這小子幾日不見,武功又精進了不少!

忖念間,頓覺勁風襲體,方欲拿腿開溜,突聽「轟」然雷鳴之聲,「不……」字猶在心中,僅存的一條左臂,連肩帶手卸去,身軀撞上了棵大樹,腦漿進射,嗚呼哀哉!

這——

一代毒君淫魔,惡貫滿盈,由此,陽世三間,無復造孽了。

徐玉麟料不到這「風雷掌」竟有如此之大的威力,出手之間,便將惡魔除掉,竊喜之下,縱向夏侯芝馨的身旁。

俯首一瞧,但見夏侯芝馨胸口猶自微微起伏未停,可是已氣若遊絲!

他想看看她的臉色,究竟傷勢如何,無奈她面蒙青紗!

情急之下,救人要緊,哪顧得了許多,稍一猶豫,竟自將那塊罩面青紗揭開。

徐玉麟,目光觸處,不由心中一震!暗道:原來她有這樣一張天上少有,地下難尋的俏臉,怪不得她不願意叫人看見!

可是,這張黛眉鳳目瑤鼻櫻唇襯托成的人間傑作,卻沒有半絲受傷的顏色!

奇怪?徐玉麟想不出這位夏侯芝馨姑娘,何以傷得頻臨死亡邊緣,猶能保持如此容色?

他把那揭開的青紗,給她掩到瑤鼻,露出櫻口,準備給她服藥。

就在這時,他發現了那露於衣袖之外的玉手,已自變成了紫青!

忽然間,他想起了百毒神君的歹毒掌功,暗自罵道:我這傻瓜,幾乎誤了她的性命。

順手取出葫蘆,以口咬去堵塞,一手撬開她的櫻唇,把千年靈芝液倒下了數滴。

這千年靈芝液功效無比,不一會工夫,夏侯芝馨呻吟出聲,悠悠醒來,翻身坐起,吐出了口奇臭難聞的淤血!

徐玉麟大喜道:「夏侯姑娘你不礙事了吧?都是在下不好,把你追到這裡,才……」

夏侯芝馨「哇」地哭出聲來,打斷了他方欲說下去的話。

徐玉麟愕然一怔,猜不透這夏侯姑娘為何要哭。

夏侯芝馨嚶嚶啜泣了半天,直把徐玉麟弄得走也不好,勸也不是,更不能追問她,愣愣的莫知所以。

突然,夏侯姑娘停下了哭泣,悠悠嘆道:「你為什麼救我?叫我就此死去多好!」

徐玉麟對夏侯姑娘這大異常理的問話,甚為詫異地答道:「我……我為何不能救你?難道說你讓我做個見死不救的無義之人?」

他這話,可以說是光明正大,義正詞嚴,當使夏侯芝馨無語以對。

然而,並不如此——

只見夏侯芝馨霍然躍起,由地上撿起了寶劍,語音幽怨地說道:「我恨你!」

徐玉麟更覺得這夏侯姑娘,出言悖逆常理,自己好心好意把她救醒來,反而落得被她懷恨,豈不怪極?

他凝思片刻,朗然而道:「在下自信行事光明正大,無負於人,無愧於心,且與姑娘往日無仇,近日無恨,即是龍亭之會,在下自信對姑娘亦無越理之處,不知姑娘何恨之有?」

夏侯芝馨道:「只因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就恨你!」

夏侯芝馨深長地嘆息道:「不明白也好……」停頓頃刻,又道:「我問你,你和『秦嶺二妖』錢月鸞、錢月鳳,那兩個淫婦盪娃,有什麼關係?」

徐玉麟聽她這突如其來的問話,臉上熱燥異常,嚅嚅答道:「沒……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在下著了她們的道兒,幾乎……她們不是姓金嗎?怎的又姓錢?」

「沒有關係就好,姓金的那是騙你,只因她們『秦嶺二妖』的盪名,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以才把姓割掉半邊,你想想看,金與錢有何不同?」

「早知是這兩個妖女,悔不該沒有好好懲治她們一番!」

「你已把她師父擊斃,還怕她們不來找你嗎?」

「哼!那我可就絕不饒……」

徐玉麟說到這裡,突聞白猿狒狒「吱」的一聲怪叫,斂目望去,只見一條黑衣人影,鬼魅般地向林中悄悄掩來!

他視力特佳,已自識出來人的面目,正是曾經和他在太乙門古墓附近斗劍敗落的神行無影尚君。

神行無影尚君也已看到了徐玉麟,以及夏侯芝馨與五六個裸體女屍首,還有腦裂、臂斷的百毒神君郝靈。

他前行幾步,對徐玉麟喝問道:「百毒神君可是你殺死的嗎?」

徐玉麟毅然而冷漠地答道:「是又怎樣?」

出乎他意料之外,神行無影並未借口找岔,僅是向夏侯芝馨凝視了一下,冷哼道:「明年三月泰山再見!」

掉頭就走。

夏侯芝馨望著神行無影轉過去的背影,不由驚「咦」

出聲,身形飛縱追去。

可是當她身形縱起之時,神行無影已自眨眼不見。

徐玉麟一掠跟上,望著怔怔的夏侯姑娘問道:「你認識他?」

夏侯芝馨未即答言,只是怔呆了片刻,唉嘆道:「這人的身法好快!」

徐玉麟道:「既被譽為神行無影,怎能不快?」

「你認識他?」

「會過一面。」

「他有柄劍?」

「是的,而且劍術造詣頗高。」

「你和他打過?」

「打過一次。」

「勝敗?」

「他敗了一招。」

「他那柄劍是光的?銹的?」

徐玉麟覺得夏侯芝馨處處都透著些令人揣摸不透的奇怪,問起話來,更是不著邊際,但又不好不理她,於是稍作回想,道:「他的劍好像是光的。」

「是不是方才背上的那柄?」

「這……在下並未留意。」

「那麼……」夏侯芝馨倏然住口不語。

徐玉麟見夏侯芝馨住口不言,似是在凝思一件頗感困擾的事情,便也不去擾亂她的思緒,竟自站立不語。

久久,夏侯芝馨突的噓了口長氣,搖搖螓首,道:「徐少俠今後行蹤何去?」

徐玉麟答道:「嵩山少林寺。」

「有何貴幹?」

「唉!還不是為了那些被人移嫁的莫須有之罪名!」

徐玉麟若有所悟的問道:「姑娘可還懷疑在下竊去貴派寶物?」

夏侯芝馨搖頭道:「在龍亭時,我已不作如是想,但不知家師如何看法。」

「那——姑娘可是未返青城?」

夏侯芝馨頷首默認。

「那是為何?」徐玉麟言下甚為惘然。

「我打不過你,捉不住你,而且……」倏然住口,夏侯芝馨幽幽一嘆!

徐玉麟笑道:「這與你回不回青城,有何關係?」

夏侯芝馨沉思半晌,道:「我在掌門師父面前誇下大口,你想如何有臉回去?」

「然則,姑娘是非要捉住在下不肯回去的了?」

「現在我已改變初衷。」

「那麼你可是以為仍然打不過我?」

夏侯芝馨搖頭否認,又是幽幽深嘆一聲。

徐玉麟道:「那麼姑娘今後行止何去?」

「天涯飄泊,了此殘生!」

這話出自個妙齡少女之口,是多麼的突兀,凄涼!

徐玉麟聽得心中微凜,不由嘆道:「姑娘貌若仙子,藝業超群,如此自處,豈非……唉!都是在下不好,害得你無門可投!」

夏侯芝馨突然「格格」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愴哀怨,令人聽來,入耳心寒!

徐玉麟聽得又自吃驚,不由問道:「姑娘所笑為何?」

夏侯芝馨笑聲停止,無限傷感地道:「你看到了我的臉?」

「是的,在下甚感抱歉,不過那是要察看姑娘的傷勢,情急而為。」

「你以為我美嗎?」

「不但是美,而且有逾西子王嬙!」

夏侯芝馨忽又「格格」笑道:「你很喜歡我嗎?」

她這種單刀直入的問話,大出徐玉麟的意料之外,不由一怔,但旋即答道:「是的,我很喜歡你,譬如說,我有你這麼個姐姐或者是妹妹的話。」

夏侯芝馨道:「如果我不美呢?」

徐玉麟爽然答道:「這於我喜歡你與否,沒有關係,因為在下並非是個以貌取人之人。」

他口裡固然是如此說,但心裡卻在想:你分明是生得那般俊美,為什麼又說不美呢!

「除了我的容色之外……」夏侯芝馨稍作凝思道:「你還喜歡我哪一點?」

「在下認萬姑娘的心性,令人頗堪欽佩!」

夏侯芝馨深長地一嘆:「你還是個沒有使我失望的人,謝謝你,你可以走了。」說著,竟自轉身向林外躍去。

徐玉麟急縱上前,攔住她道:「夏侯姑娘且慢……」

夏侯芝馨剎住縱起的身形,道:「少俠尚有何言?」

徐玉麟稍一猶豫,道:「因在下之故,令姑娘背離師門,天涯飄零,誠使在下負疚至甚,自今而後,必當寢食難安……」

他說到這裡,稍一停頓,又道:「這樣吧,待在下嵩山事畢,就成全姑娘志願,由姑娘縛赴青城,聽憑令師處置,大丈夫行事,問心無愧,死有何懼!」言下竟是豪氣凌雲。

夏侯芝馨聽來,初則甚喜,終則嘆道;「少俠為人,義薄雲天,使我感激不盡!但是,我之不返青城,並非如少俠所猜想的那麼簡單!」

「敢問姑娘除此之外,還有何原因?」

夏侯芝馨凄然嘆道:「我即使告訴了你,也於事無濟……」

徐玉麟豪壯地搶問道:「只要在下力之所及,定當幫助姑娘,雖萬死不辭!」

「唉!難得少俠一片俠義之心……」

夏侯芝馨凝思片刻,道:「此事說來話長,不過我可以簡略地告訴你,我是個身負血海深仇之人,原以為做了青城掌門入室弟子,學得一身本領,便可報仇雪恨,哪知藝滿出道,第一個對手就遇到了你,以你這般年紀,我都無法打過,而我那仇家,非但武功莫測,而且手下高手雲集,我那報仇希望,豈不永難達成?若然,即返師門,又有何用?如此痛苦而生,何若一死!」

夏侯芝馨提起了「仇恨」二字,不由使徐玉麟感慨萬千,而觸發了他鬱結於胸的父母家人,血海冤讎!

他,似是傷心已極,竟自星目含淚,道:「原來夏侯姑娘,也是個身負仇恨之人……」他微作凝思,倏地關切意堅的道:「不知夏侯姑娘看得起在下否?」

夏侯芝馨莫知所以的答道:「少俠,此話怎講?」

「在下新近由兩位異人之處,學了兩套蓋世絕學,倘若姑娘看得起在下,待我嵩山事畢,便把這兩套武功,傳授與你,我想你那仇人再強,便也不是姑娘敵手了,不知姑娘意下若何?」

夏侯芝馨凝思俄頃,道:「是兩套什麼武功?」

徐玉麟答道:「十二式『風雷掌』,二十四路『翻天腿』。」

「你可是要我拜你為師嗎?」

「這倒大可不必,因為我也不知那兩位前輩異人何名何姓,我再傳你,自是沒有什麼門戶派規所限了。」

「可是你那兩套武功,定能打敗我的深仇大敵嗎?」

「姑娘若不相信,在下就此演練一遍,給你看看。」

徐玉麟說罷,未待夏侯芝馨首肯,竟自真氣一凝,功貫雙掌,腳步滑開,驀地吐氣開聲,右掌推出一招「風調雨順」,左掌拍作「雷霆四震」。

但見順著他的右掌,吐出一股看似綿綿,實則強烈無倫的勁風,把地上積雪連帶著砂石,暴然卷飛出五六丈外,滿天飛舞。

緊跟著又是了聲沉雷似的巨響,左掌勁道吐處,一棵雙人合抱的白楊大樹,齊地斬斷,木屑紛裂中,向外倒去。

他正待運功再發第三掌,突聽夏侯芝馨驚呼道:「我不要看啦!」

徐玉麟停下手來,笑道:「這就是兩招『風雷掌』,要不要再瞧幾招『翻天腿』?」

「不要啦!」夏侯芝馨喜道:「我相信你這兩套絕學就是。你真的願意教我嗎?」

徐玉麟朗然答道:「武林中,千金一諾,何能兒戲!」

夏侯芝馨高興的道:「那我們走吧!」

「到哪裡去?」

「跟你到嵩山,不可以嗎?」

十八年前,也是雪飛滿天的臘月。

「東平一尊」蘇則徐大俠,身趕濟南府,一去未返。

之後不久,蘇文彪——蘇則徐的胞弟——由外歸來,殺了他的寡嫂,以及滿門老幼三十餘人。

蘇文彪一手遮天,掩蓋武林耳目,做下了這件滅絕倫常的惡行,順理成章,作了「逍遙山莊」的主人翁。

可憐蘇則徐唯一后祠愛女——蘇小燕,剛滿三歲,嗽嗷待哺之齡,被砍數刀,丟進了東平湖。

也許是真的天無絕人之路,這個仇海孤雛,卻被蘇則徐的一個老家人暗中救起,而保全性命。

老義僕夏侯一夫,把蘇小燕撫養長大,而蘇小燕也就變成了夏侯芝馨。

夏侯芝馨十歲那年,夏侯一夫始將其身世血仇說出,然後把她送往青城門下,拜師學藝,望她能為父母報仇雪恨。

可是蘇小燕的義父——夏侯一夫,竟然撞山而死,了絕殘生!……

在奔赴嵩山的大道上,夏侯芝馨一口氣說了上面這段慘絕人寰的故事,已自泣不成聲。

她的同伴——飛雲堡主徐玉麟,也是個仇海斷腸人,竟亦跟著簌簌淚下!

仇海兩孤,各悲身世,同路共泣,誰也不知道要安慰誰!

不過,徐玉麟獲知了夏侯芝馨的身世與仇恨之後,卻憑添了另外一層沉重心事……

徐玉麟、夏侯芝馨兼程前進,不日來到嵩山的少室峰下。

他屈指算來,恰好是十二月十五日,望望日色,天正晌午。

驀然間,只聽少室峰上鐘聲齊鳴,喊殺震天!

徐玉瞬大驚變色,凜然一怔,向夏侯芝馨道:「走!我們趕快上去吧!」

話落,身形縱起,猶如離弦之矢,徑向少室峰上馳去……

少林寺山門之前的廣場中。

此刻,武當派的二十名高手,正自和少林寺的禪同、禪日、禪月三位大師,死拼狠斗,青虛道長則獨斗禪心大師。

武當道士上至掌門,下至群眾弟子,一律都是青鋼劍;而少林寺僧,則個個赤手空拳,和那寒光森森,冷氣逼人的寶劍交鋒。

武當劍法領袖武林,是江湖中人人所知之事,可是少林派自達摩祖師所創之七十二手神拳,歷經參研精進,時至今日,自亦有其獨特威猛過人之處,是以能為武林之拳術正宗。

在表面上看,徒手與寶劍對壘,似乎是吃虧不少,然而任何一種武術,只要練到爐火純青之時,對付任何一種兵刃,自必有其抵擋之妙用。其理至為明顯,譬如短劍之對長槍,看起來長槍應該佔優,然而事實上決定勝負者,仍須要靠各人的武功造詣。

「參」字輩的少林寺僧,正當年富力強,也都是在當今江湖中時常出現的一輩人物,武功成就,僅僅稍遜於「禪」字輩的大師。所以武當派的二十名十三代高手弟子,雖有寶劍,卻是半點也占不到便宜。

青虛道長以武當掌門之尊,手中青鋼劍雖是游刃非凡,銳利無倫,但他的對手,卻是位功力深厚,為少林派掌門下的首座弟子。

玄真道長為了保存實力,並監視峨嵋派的趁火打劫,只好暫時一旁掠陣。

少林寺的鐘聲響過之後,不到片刻時間,山門內又走出了四百寺僧,分作四隊,每隊百人。

第一隊由「三長老」中的「悟玄長老」率領,第二隊是「悟機長老」,第三隊是「悟因長老」,第四隊則是位俗家弟子萬里瘋俠程百康。

這四隊和尚,卻是個個手持兵刃。第一隊是「降魔杖」,第二隊是「方便鏟」,第三隊是「青鋼劍」,第四隊是「撥火棒」。隊形整齊,號令嚴明,的確不愧為名門大派,武術之正統。

誰都知道,少林寺的「三長老」乃是前輩掌門人的師兄弟,哪一個都已百餘高齡,早就絕跡江湖,不問世事。

此刻,親率群僧出陣,可見事態之嚴重性了!

斗場中酣戰劇烈,斗場外雙方人手虎視眈眈,只要任何一方的領袖一聲令下,更大也更激烈的戰鬥,一觸即發。

雙方實力,如以數計,箅是均等,然而武當派與峨嵋派的聯合陣容,卻是因峨嵋掌門紫陽道長的袖手旁觀,心存異志,裂痕早生。

倘以少林獨鬥武當,那麼武當敗局已定,如果峨嵋參戰,則雙聲勝負之數均等。是以,峨嵋派的兩百人手,實已成了決定這場門戶鬥爭的重大力量。

紫陽道長老謀深算,豈有看不出眼下局勢之理?但因他一則有坐收漁利之預謀,二則衡度實力,即使揮戈站於武當一邊,也未必能有致勝把握。若然,豈不落個兩敗俱傷,太不划算?

由於他有這些顧慮,所以舉棋不定,雖在玄真道長數次催迫之下,依然藉詞搪塞,而不肯令屬下出手。

少林派掌門凈心大師,乃是位心存慈悲的有道高僧,自不願多造殺劫,故在武當、峨嵋調集人手上山之前,雖然亦鳴鐘召來四百門人,既見對方增調人馬沒有出手,以少林派的地位,自是不能輕舉妄動,而被人視作以多凌寡。

就在此已打將起來,但卻未驟下決心大打的微妙局勢中,斗場里已自慘嚎迭起,場外人眾,循聲望去,見有五個少林僧人中劍倒下,武當道士也有三人像受了極重的內傷,伏地動不起了!

凈心掌門面色凝重,低低的宣聲佛號,語音沉痛已極!

青虛道長久戰禪心不下,早已頗感不耐,劍勢倏變,迫退禪心兩步,回頭對武當、峨嵋兩派觀陣之眾喝道:「你們還不下手,更待何時?」

只見二百多個武當道士,鋒地分作兩隊,一隊由一個眉目清秀,身著藍衣的英挺少年率領,躍入戰圈,另一隊則仍站於玄真道長身後未動。

這邊少林寺僧,未待掌門下令,由悟玄長老率領的一隊「降魔杖」手,亦同時出動。

悟玄長老身份尊崇,值此大敵當前,有關少林存亡之戰,自可相機制宜,無須掌門之令。

凈心大師觀,察眼下情勢,心知一場門戶之間的慘殺已無法避免,既是如此,倒不如早作了斷。

於是心念一橫,傳掌門符令,命悟因長老劍隊中分撥二十名弟子,接下「參」字輩的徒手,以免門人吃虧。

這時寺前的廣場上,已是喊聲震天,兵刃交擊,「叮噹」一片!

一場兩大門派的劇搏,已展開了序幕!

紫陽道長仍然約眾觀戰,成竹在胸,不肯出手。

倒是點蒼派掌門人枯竹叟端木齊天心下甚為焦急,原來此老胸無城府,惟恐武當慘敗之下,少林派不會饒過自己。

激戰中,又有十數人慘死當場,雙方各半。

青虛道長既見峨嵋派袖手旁觀,不肯聽命於己,氣忿之下,長嘯一聲,撇下了禪心大師,逕向紫陽真人奔去。

紫陽真人見青虛掌門挾怒而來,靈機稍轉,笑道:「青虛道兄,來意為何?」

青虛道長青鋼劍戟指道:「貴派何以不聽吾令,違背前約?」

紫陽真人沉著應道:「道兄息怒,只因道兄親自出戰,來從衡度眼下情勢,當局者迷……」

青虛道長怒極狂笑道:「你可是以為武當必敗,故不願與少林為敵,想保存實力嗎?嘿嘿!那你算盤已經打錯啦!本掌門早已料知你心存異志,此來乃是同床異夢,故而比你棋高一著,預先分派門下高手,將你峨嵋總舵嚴密包圍,只要我這裡發出信鴿,那邊即行動手,把你峨嵋基業毀掉……」

紫陽真人因見武當門人中,確曾帶有十數只信鴿,是以信以為真,勃然怒道:「想不到你武當派用心如此險狠,既是這樣,大家那就同歸於盡吧!」

青虛道長還以為捏造之心計得逞,心中方自一喜,哪知紫陽真人寶劍一揮,兩百名門下弟子竟向玄真道長率領的百名武當道士驟然圍攻上去!

這驟然突兀的變化,非但使青虛道長大出意料之外,而頗感弄巧成拙,竟使少林掌門凈心大師,也覺得事出突兀,莫知所因。

峨嵋派的兩百高手,暴然圍攻武當,搏鬥局勢立即大變!

紫陽真人乃當代有名的十二劍手之一,挾恨之下,對武當門人出手絕不留情,寶劍連揮,當者披靡!

其實,紫陽真人此舉,依然不失為老謀深算,在他想來,如助武當,固可保存基業,但依然無勝少林之把握,那時門中精銳喪盡,更不合算;倒不如以現有實力,先對武當派來個落井下石,然後,少林派必然念其相助之力,總會幫他重整基業。

青虛道長初則錯估了少林實力,以致輕舉妄動,鑄成大錯;終則弄巧成拙,化友為敵,變生肘腋!

眼看著武當門眾、腹背受敵,紛紛慘嚎倒下,可是一著之差,已勢成騎虎,而不堪設想的慘敗,已成定局!

他原是個心胸偏狹,性情暴烈,卻反而雄心勃勃的人,眼見大勢已去,悲憤交集之下,驀的發出了一聲哀愴凄涼的長嘯,手中寶劍緩緩舉起!

只見他面孔微微抽搐了一陣,兩眼盡赤,望著這場因其一念之差而起的門派惡鬥、慘殺,像是懺悔,又像是不勝惋惜的,意味深長的一聲浩嘆!

倏地,青虛道長手中劍寒光閃現,竟向自己咽喉抹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一縷白光猶如從天瀉落!

「嗆」的一聲,青虛道長手中青鋼劍落在地上,他手裡僅握著連帶護手的一把劍柄!

只見一位英俊瀟洒的白衣少年,帶著只靈巧的白猿,如玉樹臨風似的,仗劍卓立於青虛道長面前。

青虛道長因為並不認識白猿秀士徐玉麟,不由怔呆了一下,喝道:「你是什麼人,竟然管起道爺的事來?」

徐玉麟並未答覆青虛道長的問話,只是對他微微一笑,便即流目環掃了斗場一匝,力貫丹田,高聲喝道:「請大家住手!」

由於他內力深厚,這喝聲震得所有在場之人耳鳴心悸,愣怔中不欺然各自停下手來。

連凈心大師那種功高莫測的老僧,也不禁為之凜然暗驚道:此人年紀輕輕,竟有這般深厚的內力,簡直令人不敢置信!

少林寺的「三長老」定力豈屬等閑,但也為徐玉麟這聲沉喝,驀然一驚!

搏鬥既已停止,場上一片鴉雀無聲,千百道冷電似的目光,齊都集中在這位如從天降的白衣少年身上。

萬里瘋俠程百康,倏地由斗場的人頭頂上,躍落徐玉麟面前,「哈哈」笑道:「小兄弟來得恰是時機,不然……」

說著,抓了抓那滿頭蓬髮,又道:「不然這一場拚鬥,還不知要有多少人流血喪命哩!」

徐玉麟見瘋俠已到嵩山,隨問道:「老哥哥,秦伯父和『了因』大師,也都到了嗎?」

他因為被兩位異人救出「七星劍陣」,以後的情況不得而知,故有此問。

瘋俠答道:「他們都已經來了,現在寺中養息。」

瘋俠說罷,又將眼下情形,對徐玉麟大略說了一遍。

至此,徐玉麟始才明白,這場正大門派的慘殺起因,原都是為了一個「飛雲堡主」!

他稍作沉思,高聲宣道:「在下就是飛雲堡主,也就是江湖上呼為白猿秀士的徐玉麟。各大門派既是為了在下而互相慘殺,在下現在已到,一切責任自應由在下承擔,故請各派掌門前輩,暫時將門下弟子約束一邊,在下有話要說。」

在場豪雄,除了瘋俠、玄真道長、「四金剛」以及武當派極少數的幾名弟子之外,沒有人識得這位像天神般的英俊少年,故在聽完他這篇豪壯的語音之後,齊都為之一震!

青虛掌門在羞憤中的一剎那,想自了餘生,但當那瞬間過去,卻又對生命有了無限的留戀,如今冤家對頭既已現身,自然給了他幾乎無法挽救的慘敗命運一個良好下台的階梯。

於是他微作凝思,首先命令武當門眾退往一邊。

接著就是少林僧人的收旗息鼓。

峨嵋掌門紫陽真人見此情狀,也只好將兩百名門下,約束到廣場的一邊,靜觀事態的發展,以便相機行事。

這時斗場上的死傷人眾,也被各派自行抬去。

青虛道長緩緩走出幾步,對徐玉麟沉聲問道:「你就是妖人飛雲堡主嗎?」

徐玉麟爽朗一笑,道:「是的,在下就是妖人飛雲堡主。」

青虛道長又問道:「那麼你對於盜竊本派祖師手筆『仙家易筋經』,以及殺死六個守殿弟子,復在元始尊神像之後,留言對本教橫加污辱之事,已經全部承認啦?」

徐玉麟點點頭道:「豈但貴派之事在下全部承認,就是少林,青城、點蒼三大門派,盜物殺人之事,也都是全部系在下所為!」言下竟是一派從容,毫無畏懼與推諉之態。

萬里瘋俠程百康,驚「啊」一聲,尚未說話,但見青城掌門顧天南身邊,一個身插長劍面垂青紗的青衣勁服人,閃身躍到徐玉麟的跟前,急道:「你……這怎麼可能?」

徐玉麟向瘋俠微敞一笑,又對青衣蒙面人道:「夏侯姑娘,請勿為在下擔心……」

青虛道長沉喝聲道:「本掌門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可敢當眾答覆嗎?」

徐玉麟笑道:「貴掌門只管發問,只要在下所知道的事,無不答覆。」

青虛道長稍一猶豫,故意將聲音放高,好讓在場所有人眾聽見,說道:「你做這些惡行,可都是受了少林派掌門人凈心老和尚的主使嗎?」

徐玉麟先是仰天一陣哈哈長笑,繼之朗然而道,「在下是個武林後輩,既無煊赫之名,更無所屬人手,但自信還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所作所為,除非己願,豈能俯首聽命於人?」

青虛道長面色一沉,喝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妖人飛雲堡主,你既敢作敢為,那麼今日可該還我們個公道了吧?」

話音甫落,峨嵋,點蒼,青城三派掌門人,當先躍落場中,把徐玉麟圍在中央,加上青虛道長,八道冷電似的目光,齊都投望在他的身上。

徐玉麟抱劍肅立,氣定神凝,豪壯地說道:「各位掌門來得正好,在下既是當眾承認一切,自當對各位有個交代……」

枯竹叟端木齊天,向來性情乖異,暴躁如火,哪容他再從容說將下去,「桀桀」笑聲道:「小子,先把本派符令交出,然後再留遺言!」

夏侯芝馨向顧天南急道:「師父,不要聽他胡說,弟子敢說他沒有做那些事情……」

「住口!」青虛道長望望夏侯芝馨,轉向顧天南道:「顧掌門,這人可是令徒嗎?」

顧天南心知青虛道長對愛徒出口多言甚為不滿,隨出聲喝道:「馨兒,還不快給我退到一邊去,這種場合,哪有你說話的份兒!」他口雖如此說,但對青虛道長那般疾言厲色,近乎藐視的發問,卻甚為不滿。

夏侯芝馨凜於掌門師尊嚴令,欲言又止地唉嘆一聲,徑向一旁躍去。

「馨兒回來!」顧天南忽然問道:「你嘆什麼氣?」

夏侯芝馨只好將縱起的身形復又折回,答道:「弟子乃是嘆息他不明不白的,甘心代人受過。」

顧天南疑惑地問道:「你怎敢斷定他是代人受過?」

夏侯芝馨不答反問,道:「師父可曾問過他究竟竊去本派何物?」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他既肯承認一切作為,當然也敢承認竊去本派何物,師父可問問他,看他能否答出?」說罷,竟自躍開。

顧天南若有所悟似的,正待開言發問,只聽徐玉麟宏聲道:「各派所失之物,已被在下送往飛雲堡去了,如果此刻相逼,一件也沒有!」

青虛道長怒道;「那就只好先留下你的性命啦!」

「殺人自當償命。」徐玉麟瞧瞧青虛道長,毅然說道:「不過在下今有一言奉告,不知各位掌門願聽與否?」

枯竹叟端木齊天不耐煩地喝道:「時間無多,那你就趕快說吧,反正你已是行將就死之人。」

徐玉麟冷哼一聲,神情肅穆地說道:「在下雖然竊走各派重物,但是卻無據有之貪心。各位掌門當已知悉,在下已相約天下武林同道,於明年三月三日到泰山印證武學,以決定『紫玉狸』之歸屬……」

紫陽真人搶道:「這個我們都已知道,但與今日之事,有何相干?」

徐玉麟答道:「在下對當今武林九大門派,素所仰慕,但也深知各大門派行事公正沉穩,不貪虛名浮利,惟恐屆時泰山之會,缺少名重江湖的九大門派高手,減少生色,所以……」

青虛道長接道:「所以你就先竊各派重物,再殺門人,藉以激怒各派掌門,到時非派高手參與泰山之會不可?」

徐玉麟點頭答道:「貴掌門聰明過人,真乃一語中的!只要各大門派到時出席捧場,在下必先還失物,后償人命。」

忽的,枯竹叟「桀桀」大笑一陣,道:「真是好主意!只可惜你的算盤打得並不一定正確,我們現下就要叫你償命!」說畢,竟自蓄勢待發。

青城一劍顧天南,雖行事沉穩持重,又被愛徒說得心存疑惑,但徐玉麟卻言之鏗鏘,而且亦頗合情理,故而原想發問之事,已自打消,而準備出手了。

徐玉麟眼見各掌門已運集功力,蓄勢待發,不由朗聲問道:「各位掌門,既是眼下就要了結此事,在下自無話可說,但不知是要單打獨鬥,還是聯手群毆?」

他此言一出,不由使四個掌門人全都為之一怔。

要知道身為名門正派的一代掌門之尊,地位何等崇高,各人心術雖異,但要他們對付一個仇敵採取綠林強寇慣施的末流的聯手群毆行徑,他們誰也不屑而為。

枯竹叟端木齊天勃然怒道;「你把我們各派掌門看成什麼人物,要留下你這後生小輩之命,自是單打獨鬥方式,你既是口出狂言,本掌門和你動手,自非以老壓小,這第一仗就先由我來吧!」

此人個性爽直,說打就打,話畢,呼地一掌向徐玉麟拍出,狂飆滾滾,威勢驚人!

徐玉麟迭忙身形一躍,避開枯竹叟雷霆似的猝然一掌,高聲說道;「老前輩且慢,讓在下把話說完,再打不遲!」

枯竹叟住手喝道:「你這小子,太羅嗦了,有什麼話快說!」

徐玉麟應道:「既是單打獨鬥,在下有個條件,不知貴掌門能否見允?」

枯竹叟道:「什麼條件,你且說說看?」

徐玉麟沉思片晌,道:「各位掌門都是當代頂尖高手,各懷絕藝,不管拳、腿、掌、劍,在下自然無不奉陪,但是,在下與各位掌門交鋒,每人僅限二十招。」

枯竹叟笑道:「倒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心機還真靈活,你怕我們使用車輪戰術不成?」

徐玉麟答道:「這倒不然。」

枯竹叟望了望青虛道長、紫陽真人、顧天南三個掌門,說道:「三位意下如何?」

三人齊聲應道:「就依他。」

當然,在他們三人的心目中,就是徐玉麟打從娘胎兒就練武功,到現在也不過是十八九年,那麼任何一個掌門的二十招,他也無法接得下來。

枯竹叟望了望徐玉麟又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徐玉麟道;「貴掌門共是四位,但任何一位若在二十招之內勝得在下,在下即任憑如置,倘若在下勝了你們一位,他就得立即率領門下離去,要是四位都敗於在下之手,那麼各派對在下的梁子,只有泰山之會時再行解決,否則,在下出手絕不留情。在下言盡如此,請貴掌門徵求他們的意見吧。」

枯竹叟哈哈笑道:「天下的狂言都被你賣盡!只恐怕你連和他們動手的機會都沒有了,哈哈!本掌門首先答應你。」

接著,青虛道長、紫陽真人、顧天南,也都同聲允諾。

徐玉麟寶劍還鞘,摒掌當胸,對枯竹叟躬身笑道:「老前輩既不用兵刃,在下也只好徒手奉陪啦。」

「哈哈哈……」

枯竹叟縱聲狂笑一陣,沉聲喝道:「你可要注意啦!」

話落,雙掌平胸推出。

只聽悶雷似的一聲沉響,一股勁飆,如浪似涌,徑向徐玉麟撞去。

徐玉麟身形微側,左手施展了個「卸」字訣,將對方掌勁化去了大半,右手一招「雨打殘荷」疾向枯竹叟「百會穴」拍下。

枯竹叟迭將既瘦又長的腦袋往旁一側,右掌疾翻,「天王托塔」,迎向對手下擊掌勢。

但聞「砰」的聲響,兩掌已然接實,雙方齊都悶哼半聲,噔噔噔向後各退三大步,始才拿樁站穩。

由這接實的一掌,雙方都已測知對手功力,俱各為之一怔!

枯竹叟挾數十年之功力修為,想不到竟被對手少年硬自接下,不由心中微凜!

只見他呼的又向徐玉麟發出第三招的一掌之後,身形前沖半步,掌勢倏然大變,五指箕張,幻作層層掌影,逕向對手當頭罩下。

要知枯竹叟端木齊天,為當代有名的「四大怪傑」之一,雖已耄耋之年,但精神矍鑠,功力超群。

點蒼派的武功路數,向以詭異猛烈見稱,枯竹叟身為點蒼掌門,自是集該派之長於一身,既測知對手少年功力不弱,已自使出了他那威震江河的「天罡掌法」。

「天罡掌法」共有三十六式,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數,出手乖異,罡勁猛烈絕倫。

此刻,他已然施展了「天罡掌」中最具攻敵威力的一招——「滿天星斗」,三丈方圓的周圍,盡被他那變幻如山的掌影所籠罩,直把場外人眾看得驚嘆不已!

徐玉麟一著之差,被枯竹叟搶去先機,陡感渾身周圍,勁風激蕩,壓力大增,幾於無法呼吸!

他心中微然一凜之下,周身三十六處大穴,已被那漫天掌影所籠罩。

危機瞬間,他暗運真氣,發出「佛門玄罡」,護住身子,飄飄白衣,驟然鼓漲,渾身尺許之外,築成一道無形的氣牆。

說時遲,那時快,枯竹叟一著佔先,豈肯饒人。

但見他那竹竿也似的瘦長身軀,驀地一個巧妙旋折,右掌向徐玉麟頭蓋頂拍下,左掌則倏地齊腹推向對方「堅絡三焦」。

徐玉麟雖然身懷絕學,總是臨敵經驗不夠。枯竹叟這上拍下推,電光石火的一招兩式,大出他的意外。

他匆忙中左掌疾翻,迎拒枯竹叟下拍之勢;右手駢指如戟,倏點對手胸前。

只聽「砰」然一聲,兩人又已接實了一掌。

枯竹叟頓覺右臂酸麻,內腑氣血翻騰,凜懼之下,推向徐玉麟「堅絡三焦」的左掌,又已觸實,但如擊敗革,一條左臂卻被一種反彈的巨力,震得軟軟垂下,不能再舉!

他應敵經驗何等老辣,就在頓感苗頭不對的瞬間,雙足滑動,疾然暴退。

枯竹叟的動作已經夠快了,可是徐玉麟的身法卻比他更快了半著,兩隻堅逾精鋼的手指,直似冷電進射,逼至前胸「玄璣」要穴。

就在枯竹叟大驚失色,情知難免一指之危的眨眼間,徐玉麟微一猶豫,二指上下一劃,身形疾然後躍三尺。

枯竹叟驚出了渾身冷汗,只聽對手低聲說道:「承蒙老前輩相讓,在下感激不盡!」言下甚為謙虛有禮。

枯竹叟雖然性情乖僻,但卻是個善惡分明之人,情知對手少年有意留情。否則,即使不死,亦必當場重傷!

他低頭看了看胸前衣襟,裂開了一條三寸長的細縫,但卻未傷及半絲肌膚,稍微沉吟,不由「哈哈」笑道:「閣下藝業超群,本掌門甘拜下風……」

說至此,若有所悟的又道:「請問閣下與『九龍劍客』方天璣,有何淵源?」

徐玉麟不解的答道,「在下不識此人。」

「那麼……我們明年泰山再見!」

枯竹叟說罷,長嘯一聲,徑往少室峰下躍去,幾個門人也緊跟著離開。

在少林群僧一片喝彩聲中,徐玉麟甚覺枯竹叟之為人尚不失為個光明磊落,頗識時務的老豪士,心中已暗起敬意。

忖念間,突見峨嵋派掌門紫陽真人,一躍來至身前。

紫陽真人身形停住,話也不答,竟自「鏘」地抽出了寶劍。

徐玉麟抱拳為禮道:「貴掌門可是要和在下走上二十招嗎?」

紫陽真人冷哼道:「廢話少說,亮你的兵刃吧!」言下甚為睥睨。

徐玉麟轉身向瘋俠程百康喊道:「程老哥哥,請向少林大師們借柄劍來,給小弟一用。」

在場數百人,對他這一舉動無不大為詫異,分明他背上有柄長劍,怎的卻又要問別人去借?

紫陽真人雖然城府深沉,一時竟也搞不清眼下少年又是在搗什麼鬼。

「小兄弟接住!」

隨此話音,只見瘋俠果然脫手擲出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帶著破空嘯聲,竟向徐玉麟頭頂摜來。

只見他兩肩未晃,人已平地拔起兩丈之高,伸手一撈,恰好握住了那柄如飛矢般的劍柄,半空里一式「玄鳥划沙」,輕輕落地,點無聲息。

他這無意中流露的一手輕功身法,直使在場人眾,無不暗自讚歎!

徐玉麟雙足點地,猶如淵停岳峙,朗然道:「在下以這柄普通鋼劍,與貴掌門決一雌雄,勝敗當兩無怨言。」

言畢,兩目注視劍光,氣定神凝。

場上圍觀各派人手以及紫陽真人,這時才明白他身後長劍必是把神劍。

徐玉麟這種不願占人分毫便宜的磊落氣度,非但使與搏鬥無關之人心折,就是紫陽真人也覺得這位年輕對手,實是個心術正直之士。

紫陽真人橫劍肅立,雙目微垂,峨嵋派的劍法門戶亮出。

可是誰也看不出那位飛雲堡主徐玉麟此時是列的哪家路數。

然而,行家眼中一望便知,這兩人都是馭劍聖手。

場上,那麼多的人,卻是一片鴉雀無聲。

每個人兩眼瞪得一般大,摒息靜氣,等待著一場罕絕武林的劍斗。

但見這一老一少兩名對手,距離兩丈之遠,互相抱劍對峙,久久未見動手。

不過,凡是擅於劍者,誰都知道這乃是「以氣馭氣」,以劍持敵的上乘劍術心法,靜若處於,動若脫兔!

在這種靜得令人喘不過氣來的相持態勢之後,那必將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激斗啊!

空氣崩緊得直似張拉滿了弦的巨弓,令人感到死亡即將來臨的恐懼!

驀地,同時兩聲冷哼,但見兩條人影,在微晃之間,被兩團青芒罩住。

人影不見了,青芒大盛之下,倏地由二合一,在日光照射中,翻翻滾滾地旋轉不停。

圍觀人眾,有的驚呼出聲,有的大氣都不敢喘。

但是,武學造詣高深的人,已自看出,這兩人名雖斗劍,實則是將無窮內力導於三尺青鋒,藉劍以鬥力。

他們何以如此?在紫陽真人的算盤上打的是:對手年僅弱冠,功力再高,終必有限。如此,「以劍馭力」,寓力無形,必將其一舉而擊斃!

可是,一加一等於二,算盤雖打得正確,但他遇上了個例外的「一」。

這個「一」,何止超出他預料的百倍?

徐玉麟一見紫陽真人「藉劍馭力」,情知其用心之狠毒,故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力聚左臂,導注劍鋒,居心與其一較上下。

兩團青芒滾動中,突然一聲金鐵撞震,青芒倏斂,兩條人影打個照面,各自緩緩後退開去。

但見紫陽真人麵包難看已極,退了幾步之後,「哇」

地噴出口鮮血,倒坐在地上,閉目調息起來。

徐玉麟也是頭冒熱氣,神情凝重,但他卻依然停立當場,並未跌坐下去。

啊!兩人手中俱都是僅有一把劍柄,而那三尺青鋒,卻碎成片片,撒落地上。

原來兩人僅在一招的擊實上,彼此手中寶劍,同被內力相觸而震碎,這種拚鬥方式,的確罕見,駭人之至!

兩人一坐一立,勝負已至為明顯。

當代十二名劍手之一的紫陽真人,身兼峨嵋掌門之尊,縱橫江湖數十年,幾曾遇上過這種慘敗?其心境之悲憤,不言可知!

徐玉麟雖然在這場劍鬥上又佔了上風,但是卻未獲得圍觀人眾的喝彩,因為誰都被這種罕見的情況,震駭得楞呆了。

紫陽真人尚未調息完畢,只見峨嵋門人隊中,一陣搔動之後,群吼出聲,兩百名高手弟子,竟向徐玉麟圍攏上來,紛紛動手。

少林掌門凈心大師,念聲「阿彌陀佛!」正要出言制止這種違犯比武規矩的慘斗,只聽春雷乍驚似的一聲沉吼,緊接著「轟隆」大震,廣場上塵土飛揚,令人雙目難睜,身軀搖晃。……

一切又趨於平靜,廣場上多出了個三尺見方的大窟窿!

峨嵋派兩百餘手持兵刃的門人,渾身塵土,齊都怔呆在當場!

飛雲堡主徐玉麟雙目冷電一般,環掃了峨嵋門人一眼,宏聲道:「在下原為避免一場無為殺劫而與貴派掌門個人比斗,點到即止,今貴派掌門已敗於在下,爾等何以不遵武林規矩,徒逞匹夫之勇?你們哪個不服,儘管上宋,試試能否接下我一掌?」

話音甫停,紫陽真人霍地躍起,向其門人喝道:「你們這些廢材,還不跟我走,呆在那裡做甚?」說罷,頭也不回,竟自往少室峰下走去。

兩百餘名峨嵋門人,猶如泄了氣的皮球,彼此相顧之下,也只好莫可奈何地一同離去。

青虛道長心中正自不住的打鼓,但見青城一劍顧天南閃身躍近徐玉麟,雙拳一抱,笑道:「請問徐少俠與兩位前輩異人『神州二奇』,怎麼稱呼?」

徐玉麟微微一怔,迭忙還禮,尚不知如何作答,卻見少林掌門凈心大師在四個灰衣小彌陀護擁之下,緩緩走上場來。

以少林掌門之尊,這突然的行動,直使青虛道長以及所有門下,頗為錯愕,竟自摒氣凝神,嚴陣以待!

卻見凈心大師低頭繞著那三尺見方的大窟窿走了一匝,然後踱近徐玉麟身邊,向他那隻紅色小葫蘆,拋過一瞥,合掌當胸道:「睹技觸物,益使貧僧緬懷故人!請問少施主,幾時做了鍾離二老的門下?」

徐玉麟並不識得凈心大師,僅從瘋俠口中,略知其容貌,今兒這位光頭大腦,滿面慈祥的胖和尚,雍容庄肅,寶象萬千,料知必為少林掌門,是以迭忙行禮道:「晚輩徐玉麟見過掌門大師。」

凈心大師合掌還禮道:「貧僧原知少施主乃是上清道長高足,但今日一見,卻技出鍾離二老,這就使貧僧頗感不解了!」

徐玉麟微一沉思,答道:「晚輩這招『風雷掌』,是日前於伏牛山向兩位老人學來的,不知掌門大師所指是否為此?」

凈心大師復又頷首問道:「你那隻紅葫蘆上面可有『玉華洞』三字嗎?」

徐玉麟點頭默認。

倏地,凈心大師神色微凝,肅然而道:「普天之下,近百年來,除鍾離二老之外,無人能此曠世絕學。貧僧昔年曾與二老有一面之緣,而結莫逆,但從此再未晤面,晃眼六十餘年,貧僧還以為二老已了卻塵緣,想不到……」

他說到這裡,微作凝思,雙目精光電射,向徐玉麟注視了一眼,接道:「眉蘊煞氣,血仇在身,情、殺兩孽並濃,集數門曠古武學之長,懷叱吒風雲之志.傲視天下武林,自今而後,江湖變色,為禍為福,全在少施主一念之系!」

徐玉麟對凈心大師滿含禪機之言,似懂非懂,默然無語。

青城一劍顧天南沉思片刻,向凈心大師問道:「貴掌門大師所謂鍾離二老,敢問是否就是『神州二奇』兩位前輩異人?」

凈心大師道:「正是。」

顧天南轉向徐玉麟問道:「請問徐少俠能叫出敝派所失寶物之名嗎?」

徐玉麟微微一怔,沉吟道:「這個……請問貴掌門這是什麼意思?」

顧天南忽然「哈哈」笑道:「老夫與徐少俠的一場比試,就此取消。」言畢,向徐玉麟與凈心大師,抱拳一禮,竟自退往場邊門人之處。

凈心大師念聲「阿彌陀佛」轉向徐玉麟道:「看來這場無為殺劫,或可避免,少施主好自為之。」竟亦率領四個灰衣彌陀,走向少林寺門之前。

眼下局勢,到此已至為明顯,以武當為首,聯合的五大門派共討少林之陣容,如今是:崑崙走向少林,青城中立,點蒼敗走,峨嵋與武當反目成仇,復被徐玉麟擊敗而離去,剩下只有武當一派人手了。

青虛道長見大勢已去,以自己的力量,即使孤注一擲,亦難與少林抗拒。本來他是企圖借口將少林毀去,以稱霸武林。

可是他料想不到,在這種緊要關頭,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被他指為妖人的飛去堡主,及時而至,一口將全部罪惡承擔起來,這對其圖謀來說,無異是釜底抽薪!

因此,青虛道長念回百轉之下,竟將一股怒火,全部轉移到徐玉麟的身上,雖然自忖功力,以單打獨鬥方式,絕難勝過這位武林新手,但如就此不了了之,武當派的招牌豈不從此砸碎?

玄真道長心知掌門師兄此刻處境與心情,靈機轉動,計上心來,隨向青虛道長附耳如此這般了一番。

只見青虛道長向場中猶自巍然停立的徐玉麟緩行幾步,高聲說道:「你以妖術勝了點蒼、峨嵋掌門,這算不了什麼英雄好漢,今日之局,如要本派退出嵩山,除非你放棄妖術,與本派任何一個弟子,各憑真章,取得勝利!」

徐玉麟雖覺這位武當掌門之尊的青虛道長,出言反覆無常,並誣其以妖術取勝,心中甚為不滿,然而既是安心要遏止這場武林殺劫,也就只好忍耐一時,而為大局著想了。

他在青虛道長說完之後,劍眉微軒,哂然笑道:「不知貴掌門所指妖術為何?如何才算是各憑真章?」

青虛道長答道:「『金鐘罩』、『鐵布衫』等橫練功夫,為名門正派所不取,豈非妖術為何?」

徐玉麟已猜知他所指妖術,必為其由「無垢頭陀」處所學來的已失傳江湖多年的「佛門玄罡」,是以怒道:「貴掌門孤陋寡聞已極,在下寧願放棄使用護體罡氣,但佛門正宗心法,豈容受辱?不過在下暫不計較這些,那就請道長劃出個道兒,在下無不奉陪。」

「不管你罡氣不罡氣,只要你肯放棄使用,還不失為是個硬漢……」

青虛道長說到這裡,稍微一停,轉身向武當門人陣中喊道:「元三青,你來和這位飛雲堡主見個真章吧。」

徐玉麟放眼看去,只見武當道士陣前,人影一閃,一個背插長劍,眉清目秀,猿臂蜂腰,氣宇軒昂的藍衣少年,最多不過二十齣頭年紀,一個箭步,應聲而到。

藍衣少年向青虛道長稽首為禮道:「弟子元三青,聽候掌門師父諭下。」言畢,垂手肅立。

青虛道長袍袖微拂,肅容說道:「武當派今後前途聲譽,全在此一戰,三青,你對這位身懷絕藝的飛雲堡主,盡情施為吧。」

他這話,分明是在暗中提醒元三青,要他出手絕不留情,徐玉麟何等聰敏,豈有不明之理?

藍衣少年應道:「弟子元三青謹遵諭命。」

青虛道長閃身讓開,喝道:「你們開始吧!」

徐玉麟因對這位名叫元三青的藍衣少年,見面之下,就心存好感,不由一派斯文地笑道:「元兄,可是青虛掌門道長高徒嗎?」

元三青不屑地答道;「是又怎樣?」

徐玉麟依然和顏悅色地道:「不知元兄要和在下比試哪一種武功?」

元三青直截了當地迸出了四個字:「綜合比試!」反手抽出了柄藍光閃閃的長劍。

徐玉麟見對手這柄透射藍芒的長劍絕非凡品,也不再考慮,「嗡」的一聲龍吟,「九龍劍」握在手中,在西斜的陽光照射下,青芒閃爍,猶如長虹乍現!

元三青似是被徐玉麟這柄上古神兵,震懾得心神為之一怔,但旋即左手劍訣一領,列出了冠絕武林的武當派劍法起手式。

「元兄請——」

徐玉麟「請」字甫出,元三青身形擰進,劍走「笑指南天」,倏地欺近。

招式未滿,忽又變作「橫江截浪」,「直搗黃龍」,「力劈華山」,唰唰唰!一連三招,迅疾無倫!

徐玉麟滑步側身,避開正鋒,疾揮長劍,立即還以顏色。

不過他揮出的三招,乃是上清劍法與太乙門的十二式,混雜使用,以致看來甚是不成章法。

元三青心中暗自笑道:原來這鼎鼎大名的飛雲堡主,劍術造詣,也不過如此而已!

於是劍勢一沉,走中鋒,出全招,領袖武林的「七星劍法」,綿綿遞出,一陣疾攻猛打。

徐玉麟出道雖然不久,但卻遇上了好多名重武林的劍手,臨敵經驗,日精月異。

他居心要試探試探這位被武當掌門指定出來與自己交鋒的對手,究竟武學素養如何,故而依然是招式零亂,信手彈出。

斗場四周的圍觀人眾,此刻最耽心徐玉麟勝負的,莫過於瘋俠與夏侯芝馨。

這兩人同時覺得徐玉麟此番出手,劍法零亂無章,大不如前,心中正感納悶。

瘋俠尤其覺得元三青手中那柄藍光泛射的寶劍透著些奇怪。

要說是柄寶刃,似不甚像?要說是經過劇毒淬練過吧,以武當名門來說,似乎又不可能?可是……

瘋俠正自咕嘟中,突聞一聲清叱,但見元三青劍勢倏變,藍芒大盛,怪招迭出,竟然搶了先機!

反觀武功卓絕的徐玉瞵,此際仍是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不由心中暗自以一怔!

驀地——

龍吟似的一聲長嘯,只見徐玉麟已自脫出了那層層藍芒,寶劍抖動出萬道銀蛇,上下飛舞,霎眼間將那閃閃青芒壓住。

萬里瘋俠不由暗自笑道:這才是我那小兄弟的真才實學哩,看來我是多耽心啦!

原來徐玉麟已自測知對手在劍術上頗有深奧的造詣,非但武當派冠絕江湖的七星劍法已達爐火純青之境,而且有時怪招迭出,雲詭波譎,竟自看不出是何路數。

為求自保,進而克敵致勝,哪敢再稍存輕敵之念,所以,師門絕學,已自施展,而扳回了先機。

轉眼之間,兩人已是五十餘招過去,出手也逾迅逾狠!

終至,逐漸的進入只見光影,不見人蹤的階段。

徐玉麟雖然一時扳回了失去了的先機,「上清奇門劍法」反覆施為,但卻無法將對手擊敗。

「七星劍法」的門路,雖已被他窺得堂奧,但每次煞手遞出,總是被元三青一招怪式封住,不克奏功。

且戰中,他暗自驚嘆元三青的劍術素養,實為其出道以來所遇的強手;頗感武當派中有此高手,殊為難能可貴,而對元三青的好感,又復增加不少。

觀陣之人,誰也看出,這兩位武林後生,恰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要想分個勝負,絕非三五百招可能之事!

夏侯芝馨自覺一套「青城遁劍」必可傲視江湖,此時,看了徐玉麟與元三青的劍法,始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而自己所能,實不過是滄海之一粟!

因此,她芳心中,對徐玉麟的欽慕,正自直線上升不已。

猛可中,斗場上人影交撞,乍合倏分之下,元三青脫手打出了支銀鏢,帶著划空銳嘯,徑向徐玉麟面門襲至。

但見徐玉麟寶劍往上一格,「當」的聲響,那支銀鏢被格飛出老遠,恰好落在夏侯芝馨身前不遠處。

她凝目望去,但見那支落地銀鏢,體形小巧,宛若一隻銀色乳燕。

就在這時,元三青沉喝一聲,左手一揚,同時打出三支燕鏢,分作「品」字形,又向徐玉麟飛來。

兩人相距,原不過三五丈遠,鏢出雖疾,但以徐玉麟的輕功身法來說,要想躲避,自非難事。

然而他卻不想在這多武林人物面前有失體面,致損英名。

說時遲,那時快,三支銀色燕鏢瞬息即至,待到漸漸襲上他的面門、左肩、胸前的剎那間,只見他右劍右掌齊揮,一支用劍擊落,一支以手抓住,而襲上面門的一支,卻恰恰釘上他的虎口!

「啊呀!」夏侯芝馨驚叫出聲,嬌軀搖晃,幾乎昏倒!

「呸——還你的去!」

隨此聲音,但見兩支燕尾銀鏢,一從徐玉麟的口出,一從手中脫飛。

亦是一陣破空銳嘯,反射向元三青而去!

去勢疾猛至極,元三青哪敢效顰,只好疾然旁躍,閃避開去。

夏侯芝馨這才放下了一顆驚駭狂躍的芳心,閃身將面前的一支銀鏢撿起,納入袖中。

廣場周圍,無分少林、武當觀眾,暴起一片掌聲如雷!

元三青一手連出三支鏢,在暗器學上說,已是夠得上個「絕藝」二字,然而徐玉麟這種借鏢還擊的方式,卻是罕見罕聞之至!

以手撈鏢,尚不足為奇;而以口咬鏢,復用內力呵出,同時反擊敵人,此種差之毫厘,即穿喉而死的危險,試向有誰敢?而又有誰能?

元三青似是萬難料到對手竟然有此一著,心中駭然,臉上卻閃過一絲神秘的微笑!

倏地——

兩條人影又疾然欺近,青光、藍芒攪成一片!

此番出手,較前尤為激烈。

兩人已是掌劍並用,拳指齊施,各展絕學。

瘋俠搜遍枯腸,怎麼也想不出武當派中竟然有此少年能手,江湖上未曾露過一面,更沒有聽說過青虛道長有這麼個俗家弟子,看來此人武功,除在內力上不及之外,其餘與徐玉麟似在伯仲之中。而他那一手暗器工夫,更非武當派中所有。

此人為誰?是何人門下?……竟然冒充武當弟子

這一連串的問題,在瘋俠腦中翻騰著……

徐玉麟由和元三青交手開始,直到此際再次動手之前,始發現這位少年對手,清秀的面容上抹過一閃即逝的微笑,除此,都是陰沉沉的狠鷙之色。

現下,元三青嘴角緊抿,那隱含的鷹鷲狠鷙之氣,更是溢於眉宇。

徐玉麟在化招解式,搶機反擊之間,冷眼瞧著對手那副使他越看越覺心冷的面色,原先的那種莫明其妙的好感,已自逐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戒慎警惕。

他想不出這位器宇不凡的英俊少年,怎的會有那種令人心寒的面色?

這時,兩人的招式,已經是逾演逾奇,元三青竟自摒棄了武當正宗劍術,盡出怪招異式,疾、准、狠、辣,兼而有之。

徐玉麟雖將兩種劍法混雜施為,出手亦是詭譎莫測,但仍被元三青一陣疾攻猛進,招呼得手忙腳亂。

直到此刻,他才深深地覺得,已是遇上了出道以來最強的敵手!

青光閃閃,藍芒灼灼,兩支長虹攪成的一團光影,猶如一朵燦爛瑰麗的彩雲,在廣場中忽浮忽沉,忽疾忽速,忽靜忽動,令人看來,簡直不像是斗劍,而是在玩什麼神奇的幻術。

在場觀戰的六七百人,無不為此劍影幻作的彩虹所吸引,而進入一種神妙的境界。

忽的,這團瑰麗的彩虹乍斂,兩條人影交錯分開。

但在拉至丈遠距離,俱各倏然煞住,轉身對面峙立,抱劍凝視,既不則聲,也不出手。

徐玉麟依然是姿態悠閑,神情自若,一派瀟洒斯文。

元三青卻是額角沁出了汗水,呼吸沉重,看樣子似是內力漸漸不支。

夏侯芝馨關心徐玉麟的勝負比誰猶切,因為他們同是仇海兩孤,而他對她報仇雪恨的關係,尤為重大。

但她想不出,徐玉麟與元三青交鋒,為何始終未展露要傳她的兩套曠世絕學?

她更想不出徐玉麟在此緊要關頭,竟讓對手有喘息機會,而不將其一舉擊敗?

其實徐玉麟何嘗不甚感到對手的扎手而欲將其擊敗呢?只不過他要憑自己師門所學,將元三青制服,使其敗得口服心服,無話可說而已。

兩人就這樣對峙了約莫盞茶時間,但見元三青腳下微滑,倒踩「七星步法」,向徐玉麟緩緩刺出了一劍。

他這緩緩的一劍,既不威猛,更不凌厲,看似毫無章法可言,但在行家眼中,已然看出,實是一招詭譎奧妙的武學!

徐玉麟一見元三青此番出劍,一改迅疾威凌之勢,而是一招緩緩的劍術,不由一怔!

在他武學根基素養上,實在看不出對手這招不起眼的劍法出自何來。

然而,他卻不敢稍存輕視之念,迭忙施出師門劍法的起手式——「清風撩月」,也是緩緩刺出。

元三青仍是招式未滿,便疾然撤換,身形微旋,已自游至徐玉麟的左側,手中劍抖動出三朵藍花,巧妙地遞向對手肋下。

徐玉麟藉「清風拂柳」身法的一式「柳浪擲鶯」,在別人看來極不可能的角度上,而他卻輕靈曼妙地閃身避開,並反手遞出「清風徐徐」,送往元三青背後「膏肓」、「神堂」兩大要穴。

兩人這種由快捷無倫而轉為緩慢的過招拆式,看似輕描淡寫,沒有驚人之勢,但是誰都知道,愈是招式緩慢,愈是奇奧難測,暗藏殺機!

徐玉麟刺向元三青的一招「清風徐徐」漸漸逼近,就在差以毫釐之間,元三青身形滴溜溜一旋,不知他使用的何種身法,竟然輕輕避開。

徐玉麟撤招改式中,只見對手一式怪招,迅捷無匹的向其右臂斜斜劈來。

由於元三青避招還擊從慢轉速的動作至為巧妙迅疾,出人意外,頗使徐玉麟吃驚變色!

他連忙游身滑步,運劍轉對那閃電似的來勢。

驀地——

「克嚓」一聲,兩柄青鋒已自擊實。

就在此迅若電奔的瞬間,元三青左手一揚,一支藍色小物,神不知鬼不覺地送上徐玉麟的胯間!

這種近距離的搏鬥中打出的暗器,委實令人防不勝防!

只聽一聲陰鷙的獰笑響起,元三青握斷劍,疾然暴退。

此遲彼快,只見徐玉麟身形平地飛掠而起,半空里沉雷似的一聲怒喝,呼的一掌拍向暴退中的元三青。

又是一聲「轟」然巨震,砂石飛揚中,元三青的一條身子,直似只斷了線的風箏,飛出了十丈開外。

驀地,一條人影縱向元三育尚未落地的身軀,雙手接去。

塵沙過後,廣場上多出了條長達丈余,深約半尺的土溝。

徐玉麟身形落地,連晃數晃,身軀顫抖,殷紅鮮血,沿大腿流出,胯上釘著藍光閃閃的小燕尾鏢!

萬里瘋俠、夏侯芝馨二人,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躍落他的身旁!

「哎呀!這……這……」

夏侯芝馨望著徐玉麟瞼上在瞬間變成鐵青的顏色,以及豆大汗珠滾滾而下的情景,不由驚呼出聲,莫知所措。

瘋俠凝目瞧瞧那支猶自釘在徐玉麟胯上的暗器,也不禁勃然變色!

但見徐玉麟咬牙發抖,從腰間取下了只紅色小葫蘆,拿在手中,夏侯芝馨有所悟地連忙幫他拔開堵塞,送上嘴唇,「咕嘟嘟」喝下幾口。

瘋俠扶著徐玉麟的身軀,使他勉強支持住。

大約過了片刻時間,徐玉麟瞼上顏色逐漸轉為紅潤,痛苦消失。

瘋俠連忙扯下一片衣襟,喝道:「小兄弟,忍耐些,老哥要給你拔出毒鏢來啦!」

說畢,將手中衣襟折為數層,按於那隻藍鏢之上,猛力一拔!

徐玉麟悶哼一聲,身軀在夏侯芝馨攙扶下,連晃數晃。

原來這支毒鏢已穿肉入骨,其痛楚不言可知!

毒鏢取出,一股黑紫血水,突突地冒出。

徐玉麟吁出了口大氣,兩眼閃動著感激的神光,向夏侯芝馨與瘋俠道:「謝謝兩位,我已無礙啦!」

言畢,又從懷中摸出「萬應靈丹」,吞下一粒,一粒捏碎,敷於紫血已止的創口。

瘋俠手捏毒鏢審視了一番,倏然神色大變,逕向懷中猶自抱著元三青的身體之玄真道長走去。

這時元三青雙目緊閉,兩臂軟軟下垂,氣若遊絲,奄奄待斃。

向以遊戲風塵,詼諧百出的萬里瘋俠,此刻,竟然一改常態,神色凝重,兩目冷電似的盯射著玄真道長,將手中毒鏢迎風一晃,怒極而笑道:「好哇!你們武當派自詡為名門正宗,竟然允許門下使用這種歹毒暗器,哈哈哈!在老瘋子看來,真還不如黑道上殺人放火的綠林強寇哩!好吧,老瘋子倒要試試你們有多少這種高手弟子?」

他向來是說打就打,絕不含糊,話畢,竟自向玄真道長一拳搗去。

玄真道長懷抱垂死的元三青,如何能出手抵擋?只好閃身讓退。

「程老瘋子,有本掌門在此,休得賣狂!」

話落,青虛道長擋住了瘋俠進擊玄真之勢。

瘋俠譏笑道:「牛鼻子好不要臉,武當派有你這個掌門,可謂幸甚!幸甚!」

不由分說,又是一拳搗向青虛道長。

青虛道長往旁一滑,避開拳風,勃然怒道:「本掌門惟恐沾上你那渾身臭氣,你以為是怕你不成?」

「哈哈哈!放屁,哪個要你怕來?」瘋俠說罷,又是一拳。

「老哥哥暫請息怒,這件事情由小弟來和他理論。」

瘋俠回頭看時,見系徐玉麟飛身躍至,腳步輕捷,似是並未受傷一般。

要知元三青那支淬毒燕尾鏢,歹毒無比,身中之人,如無其獨門解藥,兩個時辰之內,必然劇毒攻心,七孔流血而死!但徐玉麟身帶「萬應靈丹」,又有千年靈芝液,這兩種起死回生的珍寶,自然一服立愈。

瘋俠既見徐玉麟健復無恙,又給青虛、玄真二人當面以羞辱,怒氣已自漸消,隨道:「好吧,那就讓他們多活上幾天吧!」竟自閃身退開。

青虛道長冷哼一聲,正想出言反譏,只聽徐玉麟朗然說道:「貴掌門人可是已經承認令徒落敗嗎?」

青虛道長老瞼上抹過一陣陰晴不定,道:「敗了又待怎樣?」

「那麼貴掌門當還記得我們的約言,率領門下離開少室峰了吧?」

青虛道長微作沉思,方要出口,只聽徐玉麟忽又道:「令徒乃是中了在下的五行掌,如不立即施救,性命難保,這是顆『佛首秘丹』,給他服下之後,當即無礙。」

「佛首秘丹」乃是「無垢頭陀」遺贈之物,他自得來未用過,此番贈與元三青服用,實是想救他一命,藉以減輕其內心歉疚。

因為他擊向元三青那一掌師門絕學——「土裂山崩」,雖僅用上了五六成功力,但料其已臂斷骨折,就是服丹不死,亦將殘廢!

青虛道長遲疑半晌,終於伸手接過。

就在此際,一陣長嘯破空而來,廣場上瀉落一條灰衣人影。

在場之人齊都凝目望去,不由心驚肉跳,駭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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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黑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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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仇海兩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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