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白衣黑影

第二十三章 白衣黑影

再說白猿秀士徐玉麟,正被三條軟索絆倒之際,驀然一條人影飛來,半空里抖開張巨網,向他當頭罩落。

他明白,倘若再被蘇文彪捉住,必然立刻沒命,於是情急之下,一種求生的潛在本能,使他奮起神威,劍交左手,功貫右掌,向三條拉索大漢,貼地推出猛力的一掌。

只聽轟隆聲巨震,猶若石破天驚,瑞雪飄飄,塵土飛揚,堅硬的地面,被他這招「五行掌」中的「土裂山崩」,直直地掘開一道深槽,足有二尺深,三丈多長!

三個大漢撤掉軟索,隨著亂飛的凝雪土塊,往後倒翻出老遠,跌地之後,復被捲起的塵土所埋。

徐玉麟就在電火之間,順著掌力推開的地槽,游魚似地竄出了巨網的籠罩,同時也擺脫開軟索的捆綁。

這些事情說來話長,實際也不過是在眨眼之間!

隨著那聲巨震,土雪飛揚中,四隊黑甲武士駭得紛紛倒退。

徐玉麟趁機躍起,覺得就是褚呈祥把他祖父劫來逍遙山莊,卧底既經失敗,敵人定必嚴加防範,如再應戰下去,除了多殺無辜之外,實無多大意義,況且司馬青山告訴他「遇黑莫斗」的話,分明是指此黑甲武士而言,那麼此刻不走,更待何時?

忖念至「走」字,雙足用力一彈,身軀騰空而起,拔上四五丈多高,半空里長身曲腰,直射出十丈多遠。

當他單足著地微點,再度拔飛而起之時,一陣弓弦震響,箭如飛蝗而至!

徐玉麟因有罡氣護體,對於弩箭毫不在意,三四十丈寬的廣場,眨眼即已到了圩牆之下,「遇牆莫附」的警告,猶記在心,於是猛提一口真氣,企圖越牆飛出。

哪知上縱身體尚未拔過高牆,巨石磚塊當頭如雨打下,他雖以罡氣將磚石震開,但是上升之勢依然受到阻滯,以故在他拔至牆頭之時,要想縱躍出牆外三丈多寬的深溝,那就必須要再一次借物用力,始可達到。

正所謂慌不擇路,急劇之中,他的雙足只好點上牆頂,可是就在這一點之間,毛病又突然發生!

當他身軀微挫用力下蹬之際,竟然拔飛不起,心中駭然,低頭看時,原來雙足各被一隻倒鉤抓住,幸虧腳上是雙堅韌無比的蟒皮劍靴,否則便將傷及肌肉。

這當兒他只有俯身以手中寶劍,把兩隻倒抓鐵鉤,貼足削斷,哪知鐵鉤固被削去,身子還未站起,突然間,牆頭上一陣暴雨似的黑水噴射而出,挾以腥臭無比之氣!

只因這股臭水噴射得至為猝然,徐玉麟又因雙足被鉤,心中微凜之際,無意中把護身罡氣散去,以致被那股臭水噴在胸前、頭臉之上,噴個正著。

臭水附體,立刻衣爛、皮焦,渾身劇痛無比,他情知必已中了絕毒之物,心下凜駭,雙目難張,暗叫聲:「完啦!」痛得他連打顫抖,一條身子踉踉蹌蹌地向牆外深溝倒去……

逍遙山莊的廣場中,蘇文彪在「八童」、「八猛」護衛之下,遠遠的望見徐玉麟衝出箭弩,突破石雨,沿庄牆拔飛而起,暗自凜懼道:倘被這小冤家逃走,以後可就麻煩大了!哪知突又發現徐玉麟的身影,躍落牆頭,緊接著便往外倒去。

蘇文彪直看得由憂轉喜,竟然對場上屬下的累累橫屍,宛若無睹,怔怔然站了好久,始才吩咐「天威」路主「沙漠之鱷」齊搏虎率領部眾,收拾被徐玉瞵「風雷掌」所消滅的「黃威路」長槍武士百多人的殘屍,復又下令黑甲武士撤歸原處。

嗚嗚……一陣哨音響起,四隊黑甲武士,倏忽之間,撤離廣場,蹤影全無。

原來逍遙山莊二分之一的人馬,分作「天、地、元、黃」四路,又二分之一的人手,約計五百人,編為「黑虎神兵隊」,也分成「長弓」、「鉤鐮」、「鋼鞭」、「軟索」四路。

徐玉麟在將「黃威路」殲滅之後,所遇的黑甲武士,就是蘇文彪依賴為異軍的「黑虎神兵隊」。

這「黑虎神兵隊」所穿盔甲,非銅非鐵,而是用一種「土蠶」的蠶絲所織成之厚布,再塗以黑漆與松油所揉合成的液體,所製造的特異盔甲,非惟刀槍不入,即是徐玉麟的九龍寶劍也莫之奈何。

而「黑虎神兵隊」所用兵器,除鐵刃部份乃為堅韌的緬鐵鑄造而外,其餘部分亦均裹以「土蠶」蠶絲,至於「軟索隊」的軟索,不要說也是這種蠶絲所合成的了。

蘇文彪把這些「黑虎神兵」,平日豢養在廣場四周的地下密室,不遇到似徐玉麟這般強敵,絕對不會動用。

至於逍遙山莊的四周護牆,那更是經過了蘇文彪一番精心設計,不但牆頭倒鉤密布,而且暗藏毒物,一經誤觸機括,立即發射,任你武功再強,也不易躲過。

徐玉麟在劍削倒鉤之時,就是誤觸了一種毒水噴射筒的機括,因而中毒。

這種毒水,是蘇文彪採用七種奇毒藥物溶合而成,沒有解藥,中者皮爛肉腐,二十四個時辰之內,化作一灘黃水,屍骨不存,歹毒無比,所以蘇文彪美其名為「蝕骨消屍水」!

蘇文彪見徐玉麟腳落牆頭,旋即蹌踉倒下,料知其已中毒水噴射,必死無疑,部下死亡雖多,但此代價,在他來說還是頗為值得!

這些逍遙山莊的秘密以及蘇文彪的心事,暫時按下。卻說:蘇文彪對於部眾傷亡善後完畢,各路人馬分頭散去,自己也就帶領著八童、八猛回歸「怡心齋」。

金雞報曉,天已五更,凝雪滿庭,風寒露冷。

「怡心齋」蘇文彪的書房裡,此際依然燈火通明。

蘇文彪跨進「怡心齋」,發現這種情形,不由一怔,暗道:天已這般時候,書房內為何仍然掌燈燃燭?

就在這時,書房呀然聲響,門啟處,走出一個頭挽雙髻的丫環,急行幾步,迎接著蘇文彪低聲說道:「老爺,小姐在書房裡已經等了多時。」

蘇文彪略微遲疑,只是向那丫環點點頭,便走向書房,他剛剛跨進門檻,便一眼看見蘇玉嬌淚痕滿面地悶坐在椅子上,鳳眼微合,容顏憔悴,似是至為倦怠。

只因蘇文彪進房時,腳步至為輕悄,直至他走近椅旁,蘇玉嬌始才霍然警覺,欠身而起,稍一凝神,便哇的聲撲進他的懷中,雙肩聳動,悲凄地痛哭起來。

蘇文彪輕拍愛女的嬌軀,無限關切地慈聲問道:「嬌兒這般時候還未安寢,到書房來為了何事?」

蘇玉嬌凄切地悲泣了一陣,仰起淚臉來,斷續地說道:「爹,女兒不孝,惹你生氣,你……你肯原諒女兒,答應女兒不殺他嗎?」

原來蘇玉嬌在大廳上橫劍自絕之時,被她父親點了昏穴,後來送到「棲霞軒」來,待到那個老和尚與青衣叟去后,蘇文彪便來給她解開昏穴,唯恐她再尋死覓活,加派了幾名丫環看守,並且告訴她,徐玉麟雖然被囚,但還未被殺,只要蘇玉嬌肯聽話,什麼事情都可商量。

蘇玉嬌茶飯不進,睡睡哭哭,哭哭睡睡,一直到四更天氣,忽聽外面鐘響,她以為有什麼高人前來逍遙山莊營救心上人,所以覺也不睡了,便帶著一個名叫秋香的小丫環,來到父親的書房,等侯蘇文彪,其目的是要探聽一下外面的情況,倘若果如所料,心上人已經被人救走,那就借詞支吾幾句算了,不然,再向乃父哀求,釋放徐玉麟,若不應允,依然以死以報情郎。

且說蘇文彪聽愛女所問,心中雖然十分不悅,但故裝毫不在意地道:「爹並未決心殺他,不然他怎會逃走!」

「他……他已經逃走了?」蘇玉嬌若不置信地問了這麼一句,但私底下卻是至為高興。

「嗡!是的,他剛才已經逃出了逍遙山莊,爹累了,你也該回房去休息啦。」又拍拍愛女香肩,表示出無限慈愛。

蘇玉嬌既悉情郎已經脫險,芳心寬慰下,答道:「爹,女兒不累,讓女兒服侍你老人家睡下,再走不遲。」

行說著,離開蘇文彪的懷抱,跑去卧室,一陣手忙腳亂,給她爹鋪展開被褥。

蘇文彪也未再說什麼,只是待愛女去后,心底下冷哼聲道:且讓你在那裡先做著好夢吧!

徐玉麟一時不慎,誤中蘇文彪預設的「蝕骨消屍水」,面目全非,皮爛肉焦,倒向護庄河中,可憐蘇玉嬌被她心毒手辣的父親,瞞了個隻字未露。

要知蘇玉嬌之所以未加追問徐玉麟如何逃走,而被蘇文彪瞞過,自然這是她對徐玉麟武功頗為了解之故。

蘇文彪對女兒這種順水人情,自以為天衣無縫,卻不料女兒自有女兒的想法。

逍遙山莊里,從此之後,蘇玉嬌不再為心上人的生死而擔心,然而她唯一不能放懷的,那就是心上人逃走以後,遲早必然要和她的父親了結一番,因為她已經知道了其父已參與劫持心上人的爺爺之謀。

奪命飛爪蘇文彪,卻在認為徐玉麟必死無疑之後,改變了他原擬於泰山大會之時,攘奪天下綠林盟主,以及「紫玉狸」的圖謀。

之後不久,「六不全」返回逍遙山莊,唯有「五巧」與褚呈祥始終未歸。

然而,在蘇文彪來說,既然徐玉麟已死,那麼落於褚呈祥手中的人質把柄,自然也失去了作用。

蘇文彪在與「六不全」合議之下,決定直接向太乙門發動,劫奪「紫玉狸」,以便尋覓載有蓋世武功的「玄天秘籍」,此書到手?則大事濟矣!

可是當他們正待大舉向太乙門行動之日,蘇文彪卻突然接到了以「天地一尊」與白猿秀士具名的英雄帖,邀他屆時參加泰山大會。

由於投帖之人,乃是「天地一尊」的武相古之洞,而且又是驅著那神秘的「死亡之車」,蘇文彪已是年逾「耳順」之人,復頗具心機,對武林掌故、秘聞,自是知道得不少,「天地一尊」之名,「死亡之車」之秘,當然在他的腦海中並不陌生。

這簡直是白日見鬼,也簡直是對蘇文彪的一個晴天霹靂!小冤家徐玉麟不但未死,而今且與那當年的武林至聖至尊聯名發出了英雄帖,泰山大會如期舉行,豈非怪事?

蘇文彪猶如受了當頭棒喝,也像是從九霄雲外墮入萬丈深淵!他不知新的行動是否應該按照原定計劃進行?泰山之會是否仍然參加?

僅僅是一個白猿秀士徐玉麟,已經是夠難纏的了,再與「天地一尊」聯為一氣,蓋世當中有誰能敵?

他不相信「蝕骨消屍水」會殺不死徐玉麟,也不相信已經是百年前的那位武林至聖,能再復現;然而投帖之人卻分明自稱是武相古之洞,這就不能不使疑心多端的蘇文彪猶豫傍徨了!

經過一番推敲思忖,他決定將此事暫時不對「六不全」說知,新的行動不變,泰山大會到時再說,反正赴太乙門古墓劫奪「紫玉狸」之事,只要他派遣「天威路」人手,由「六不全」率領就行,成功失敗也用不著他親自出面,為何不由幾個老怪去鬧個天翻地覆?萬一成功,自己的如意算盤照常行事,豈不坐享其利!

於是,蘇文彪把「天威路」主「沙漠之鱷」召來,對他如此這般的叮囑了一番,「沙漠之鱷」齊搏虎自然唯唯應命。

於是,「中條六不全」率領著逍遙山莊的「天威路」全部人馬,分做了三撥,向太乙門的古墓出發而去……

鋸齒山落魂峽中的古月洞,這原是一位精通醫卜的隱跡奇士「北雁老人」的清修之所。

此刻,正是月掛中天,滿山白雪,萬點寒星。清風朗月下,古月洞那隱秘的洞門,轟然啟處,一個白衣少年,身後跟一隻昂首闊步的黑色巨鷹,緩緩走出。

那少年熟練地按動了一下操縱洞門的機鈕,石門又軋軋複合,分毫不露痕迹,叫誰也看不出這座削壁之下,竟然還有這麼處古洞。

白衣少年在石壁前仰望了一下月色,深長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氣,彷彿他已經好久未在外面大自然中活動了。

哈!這位白衣少年生得好俊!面如冠玉,朗目劍眉,猿臂蜂腰,英挺洒脫,星月下宛若株臨風玉樹!

美少年吸口大氣之後,跨上巨鷹,單手一拍,颯然風響,積雪飛舞中,巨鷹凌空而起,眨眼間飛出了落魂峽,方向西南,直朝徂徠山流星趕月般而來。

巨鷹迅捷無倫,剛交四鼓,已飛臨徂徠山飛雲堡的上空,繞了個大圈子,便徐徐下降。

這時,萬籟俱寂,更深人靜。

驀地——

飛雲堡的大廳屋脊上,有一條黑衣人影,一閃而沒。

巨鷹上的白衣少年,似乎已經發覺了那黑影,所以巨鷹尚未著地,也躍上廳房的屋脊,略微凝神,便即喝道:「是哪路明友,夜蒞飛雲堡,何必閃閃縮縮?」話出,人也跟著向廳後院中瀉下。

那條黑衣人影,原也是發現空中降落只巨鳥,才隱身在廊檐下的黑影里,如今經人一喝,情知行藏已露,只好挺身躍出。

可是當他一見面前丈多遠處的白衣少年時,像是不勝驚詫,身軀震顫了一下,半聲未發,回頭就逃。

此人的輕功身法,都不在末流,一個縱躍,便出去了四五丈遠。

可是白衣少年比他還快,白影微晃,颯然風響中,不但把他追上,而且半空里轉身,落地之後,恰恰在他面前攔住去路。

黑衣人前沖之勢急剎而住,始未撞個滿懷。

白衣少年打個哈哈朗聲而道:「朋友,既不願以真面目相見,要想走,也應該留個萬兒才是!」

原來黑衣人以黑布遮面,僅露著兩隻炯炯神光的兩眼。經白衣少年如此喝問之下,似乎已經料到想要逃走絕非易事,稍一猶豫,刷地聲抽出了柄尺長匕首,仍是半聲不哼,便擺開了架式。

白衣少年又是爽朗一笑,道:「既然朋友想打,在下也只好奉陪啦!」

行說間,反手向背,龍吟聲中,霞光乍現,一柄青芒泛射的長劍握在手中。

黑衣蒙面人匕首一抖,踏中宮,走洪門,擰身而上,一連三招,迅疾狠辣,確是身手不弱。

用劍少年身軀微側,輕靈地讓開來勢,寶劍抖成三朵寒星,向對手上中下三盤閃爍不定的點到,更是名家路數!

黑衣人三招走空,自己心下凜懼,反身疾躍,避開劍勢,大喝一聲,匕身合一,逕向白衣少年撞來。

那白衣少年料想不到對方會存心拚命,連忙往旁滑出五步,避讓銳鋒。

可是黑衣蒙面人此舉心存二用:第一、情急拚命;第二、藉機想逃走。以故,在白衣少年避讓之際,往前急沖不停。

「哈哈哈!兄弟哪裡去!」

黑衣蒙面人剛剛衝出五六丈遠,黑影里撞出了個矮胖老頭,嘻笑間出手一掌,勁風呼呼的當頭撞來,也幸虧黑衣人的輕功不弱,疾沖之勢,硬生生的猛剎,復又躍回。

就在此際,院子四周,人影幢憧,來了二十餘人。

白衣少年對來人流過一眼,抱劍笑道:「各位請為在下掠陣,捉了這位藏頭藏臉的朋友,咱們再談……」寶劍抖得嗡然一聲龍吟,化作瑞霞千條,徑把黑衣人罩在光幕之中。

四周來人還未眨眼,突聽「嚓」的聲響,毫光忽斂,黑衣蒙面人與白衣少年相距五尺,面對面地停立當場!

黑衣人右臂下垂,手中匕首中斷落地。

「朋友,把它摘下來吧!」

隨此話音,劍光打閃,白影晃動,再看時,那黑衣蒙面人的遮臉黑布,已然沒了,露出來的竟是張眉清目秀的中年人的臉孔!

「咦!」白衣少年微怔之下,道:「原來是你!」

「哼!想不到吧?」

「你沒有死?」

「你怎的也沒有死?」

「你來飛雲堡做什麼?」

「要報逍遙山莊一掌之賜!」

「未必如此簡單。」

「不簡單又待怎樣?」

「請把蘇文彪命你來此目的說出。」

「不呢?」

「那就只好請你也做做飛雲堡的賓客。」

「未必就能!」

「試試……」

白衣少年試試看的「看」字,尚未出口,突見黑衣人左手一揚,三支飯筷長短的東西,同時射出。

這時兩人距離僅有五步左右,任何一方猝然出手的暗器,都不易躲過,白衣少年急遽中只好用出「鐵板橋」

功夫,身體疾然後倒。

就在這時,黑衣人左手又連揚數次,向前後左右四周暗器齊發,同時自己一條身子也躍飛起來,直朝大廳屋頂落去。

可是他兩足還未著落瓦面之際,突地一縷白光射到,只因那白影既小又寬,使他措手不及,便由屋瓦上摔落下來,跌個四腳朝天!

黑衣人還想翻身再逃,一柄青芒泛射的長劍抵在咽喉!

「副莊主的『追魂羽箭』,果然名不虛傳!」

白衣少年劍抵黑衣人的咽喉,說出這句話來,四周來人也都走近,一個蓬首垢面,模樣邋遢的矮胖老頭,哈哈笑道:「小兄弟,剛進家門,就捉了個『追魂使者』,接風,慶功,我們就一起來吧!」

白衣少年以迅捷無倫的手法,點了「追魂使者」蔣東嶽的昏穴,即由兩名庄丁模樣的人把他拖走關了起來,然後與四周人眾一一見禮。

原來這白衣少年正是本書主人白猿秀士徐玉麟,被捉住的黑衣人也就是逍遙山莊的副莊主「追魂使者」,至於那縷快逾電火的白光,正是白猿狒狒,及時趕來的人眾,有少林寺的「四金剛」,「了因」,「青城一劍」顧天南,「神運算元」秦大川,「鬼斧」田吉,「笑菩薩」楊金萍,以及幾個飛雲堡的庄丁等等,矮胖老頭當然是那位風塵大俠程百康了。

徐玉麟流目四下一看,不見「紫陽玉女」與夏侯芝馨姑娘,正待向萬里瘋俠相問,突見後院門中,姍姍走出兩個美艷照人的女子,凝神看時,那不正是他所要問的兩人是誰?

久別重逢,彼此都有很多話要說,但是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萬里瘋俠程百康見徐玉麟與兩位姑娘欲語還休,忽又嘻嘻哈哈地嚷道:「天也快亮啦,大家快到大廳里去,有什麼話坐下來再談。」說著轉向秦大川,命他吩咐下人準備酒筵。

徐玉麟當著眾人之面,也只能和紫陽玉女略為寒暄幾句,然後對夏侯芝馨道:「夏侯……不,蘇姐姐,小弟適才捉了你一個仇人,你要知道逍遙山莊的事情,可以慢慢審問他。」夏侯姑娘原名蘇小燕,所以徐玉麟想改口稱呼她的真實姓氏。

夏侯芝馨無限感激道:「謝謝你,麟弟弟,我們還是到廳內再細談吧!」說時,當先挽著徐玉麟的一隻手臂,向紫陽玉女望望,便攙著他向前走去,倒真的像個大姐一般。

於是在場群豪,也便向大廳走去。

大廳內已燈燭輝煌,霎時間,菜分葷素,筵開兩席。

「四金剛」、「了因」都是出家人,坐了素席,由秦大川相陪。葷席上則是瘋俠,「青城一劍」,紫陽玉女,夏侯芝馨,楊金萍,「鬼斧」田吉,徐玉麟坐了主人席位,緊靠紫陽玉女。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徐玉麟以主人身份,向在座眾人敬了一杯,然後便將洞庭之行,以及逍遙山莊經過一一道出:

原來徐玉麟在中了逍遙山莊「蝕骨消屍水」后,痛得他一頭撞下牆外深溝,恰在此際,他的恩師「上清真人」

跨神鷹「天雲」趕到,把他救起,立即服以「萬應靈丹」,保住性命,然後送去鋸齒山古月洞,經過「北雁老人」半月時間的細心治療,才恢復了本來面目。

不過在此期間,徐玉麟始終在昏迷狀態中,所以未見「北雁老人」與恩師之面,當他醒后,古月洞里已寂無一人,只有上清真人給他的一紙字條,大意是要他即返徂徠山,按照原定計劃進行泰山大會,至於他自己,則因事急,須與「北雁老人」一起先行,究竟為了何事,能使真人這般匆忙,並未說明。所以他便駕著恩師給他留下的神鷹趕返飛雲堡,想不到巧遇逍遙山莊的副莊主「追魂使者」。

徐玉麟說到這裡,在座眾人齊都由驚轉喜,瘋俠呷了一大口酒,打個哈哈道:「小老弟,你這真是福緣喜慶,吉人天相!泰山大會之事,我們由郾師趕回,才知道紫陽女俠已譴武相古之洞兄,前去遍投英雄帖,大概也快要返回……」

說此,他略微一頓,轉向含笑不語的紫陽玉女道:「紫陽女俠,老瘋子雖有協助徐老弟做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之大志,臨陣應敵,老瘋子自信不致落人後,但是運籌帷幄,卻非我之所長,所以今後還望女俠能大力相助,老瘋子願聽命調度就是。」

萬里瘋俠此番情意真切的話說了出來,不但使徐玉麟頗為感激,在坐眾人也齊都為之詫愕!頗覺這位一向無拘無束,遊戲風塵的大俠,如今竟能一改常態,而且願聽命於一個輩份年齡都比他小了許多的女子。

紫陽玉女略微凝思,含笑答道:「程大俠德高望重,應該出面領導我們,只要有需晚輩效勞之處,絕不推辭。」

青城一劍顧天南向與瘋俠交情不惡,情知他所說的話,乃是出之肺腑,所以接道:「紫陽女俠乃武林至尊衣缽傳人,何必這等謙辭,當今武林,魑魅橫行,確需加以整頓,既有徐少俠這等年少有為身懷絕學的良材,再加紫陽女俠的幄帷以輔,大事濟矣!所謂『當仁不讓』,既是程大俠願聽命調度,老夫何能落後,也願盡出本派弟子,聽命女俠,悉力以赴!」

「青城一劍」話畢,引起了在座諸人一陣熱烈鼓掌。

徐玉麟趁機笑道:「紫陽姐姐,既是兩位老前輩都願聽命姐姐,小弟當然也是你的帳前之卒了!」

他這話本來是無心之言,可是卻把夏侯姑娘聽得笑出聲來!

紫陽玉女嬌靨抹過一陣紅霞,瞅了徐玉麟一眼,故作嗔怒地道:「誰要你這個帳前卒,你還是去做個馬後卒好啦!」

她這樣一說,更把夏侯姑娘逗得前仰後合,咯咯笑不停聲!

紫陽玉女待夏侯姑娘笑完,容色稍整,道:「好哇!你這小蹄子,竟和你弟弟一唱一和的取笑起姐姐來啦,看我不捶你才怪!」

話說至此,又轉向「青城一劍」與萬里瘋俠道:「兩位老前輩這般看得起小女,小女豈敢不努力以赴,不過……擺在我們目前的問題,倒不是誰來主持大局之事,而是我們如何才能尋回各大門派所失之寶,以及尋出正凶,否則,泰山大會對我們絕對不利,不知老前輩尊意如何?」

夏侯姑娘本想再取鬧幾句,不料紫陽玉女將話題轉到公事上,自然也就不好意思說話了,所以只向徐玉麟瞥了一眼,便安靜地細聽起來。

「青城一劍」顧天南稍微沉思,答道:「紫陽女俠所見甚當,徐少俠既對失寶門派許下於泰山大會找出正凶的諾言,倘若到時仍無著落,非但不能昭信武林,甚至因此而分散白道中的團結力量,予敵人以可乘之機,是以老夫認為距大會之期,尚有兩月的時間,我們必須集中力量,先進行此事,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關鍵……」

萬里瘋俠接道:「那麼以老瘋子看,待童兄由『九頂連環山』返回之後,我們再計議決定吧,現下還是吃酒要緊。」隨先自幹了一杯。

徐玉麟向眾人又敬過一杯酒後,問紫陽玉女道:「紫陽姐姐,童老哥哥什麼時候去的『九頂連環山』?」

「他去『九頂連環山』探查一下虛實,然後我們好謀定而動,已經五日,今天應是歸期;如果……」紫陽玉女話未說完,突然一個矮小的黑衣人影,踉踉蹌蹌的撞進廳來。

徐玉麟驚「咦」一聲,霍地躍起,向那人撲去!

就在這時,一名庄丁慌慌忙張張跑來,向秦大川道:「秦總管,他……他突然死了!」

這意外的情況,使在場群豪無不為之大震,莫明就裡。

那搖搖欲倒的矮小人影,被徐玉麟一把扶住,席上諸人凝目看時,正是「神劍北童」,衣衫破碎,浴血滿身,狀至可怖!

「神劍北童」童真,哇哇噴出幾口鮮血,矮小的身軀便倒在徐玉麟的懷中,顯然他的內傷外傷均極嚴重!

這樣一位天下無雙「秘劍快斬」的神劍手,居然受到如此的重傷,對方必然是個武功出奇的人物。因此,全廳男女老少豪雄,齊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徐玉麟驚惶失措地為「神劍北童」服丹療傷,萬里瘋俠以其雄厚的內功相助。

那邊秦大川急向報事庄丁道:「是哪個死了,你可慢慢說來。」

「是堡主擒來的那個什麼『追魂使者』!」庄丁答道:「他好像身上帶著什麼毒藥,送到囚房去不久……」

「不久就死了嗎?」徐玉麟已經為「神劍北童」服下「萬應靈丹」,由瘋俠照顧著抬去後房住處,這才過來問道:「你已經親自檢查過認定他已死?快!待我去瞧瞧,這人不能讓他輕易死去的……」說著,竟自向囚房奔去。

於是秦大川、楊金萍、夏侯芝馨、鬼斧田吉齊都後面跟來。

原來「追魂使者」蔣東嶽,自那日在逍遙山莊被徐玉麟掌傷,已經療治復原,此次偷進飛雲堡,系奉蘇文彪之命.前來打探徐玉麟真正的生死消息。

蘇文彪深知飛雲堡中高手不少,唯恐他萬一被擒,泄露了至關重要的底細,所以行前給他眼下一種劇毒藥物,這毒藥服下之後,需要每隔四個時辰吞一顆解藥,否則,毒發沒命。

可是這種解藥,蘇文彪卻另外派了一名與蔣東嶽武功相若的親信攜帶,到時只能給他一顆,足夠其來回之用,只要回到逍遙山莊,解藥服完,毒藥也就失去作用。

然而另外那名高手,卻未進飛雲堡,等在附近一個秘密處所,四個時辰過後,蔣東嶽未出,便是出了問題,他即自回逍遙山莊復命。如此,就是蔣東嶽失手被擒,也活不了好久即毒發而死。

只因蔣東嶽在堡中耽誤的時間太多,所以被擒不久,便行毒發。在當時他雖不願服此毒藥,但又不敢違背蘇文彪的淫威,況且他也知道,萬一事敗被擒,徐玉麟果然未死的話,他也是活不長久的,如其受辱而死,還不如讓毒發速死乾脆。

且說徐玉麟奔到囚房,果見蔣東嶽倒在地上,迭忙伸手探了他一下胸口,覺得尚有餘溫微息,急忙中給他服了粒「萬應靈丹」。

要知道徐玉麟這師門靈藥,乃是上清真人以千年靈芝液揉合了數種藥物製成,有起死回生之效,只要有一絲氣息,便可保住性命。

蔣東嶽在服靈丹之後,不到片刻時間,毒藥已解,呼吸逐漸轉強,終於吐出灘黑水,呻吟一聲,悠悠醒轉,緩緩地坐了起來。

他一看眼前站著的少年,正是白猿秀士徐玉麟,就像是夢囈似的喃喃自語道:「我……我怎麼還沒有死……你為何不趕快殺我?」

「我與你既無深仇世恨,為何要殺你?」徐玉麟道:「在下幸虧早到一步,已給你服下丹藥,你休息會就會好的……」

「你與我並無深仇世恨?」「追魂使者」蔣東嶽目露驚詫與疑惑神光,霍然站起,忽地哈哈大笑不停!……

徐玉麟被他這異於尋常而近乎瘋狂的舉動,直弄得莫知所措,不期然地退到牆壁,怔怔地望著他,聽他那比哭還難入耳的狂笑,料知其心中必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與激情!

這時,秦大川、楊金萍、夏侯芝馨、鬼斧田吉四人,也都同時到了囚房門外,呆望著「追魂使者」那失常的情態。

蔣東嶽反常地狂笑了半天,倏然停住,向徐玉麟凝神望了望,復又像個癱瘓無力的病人一般,席地坐了下去,兩手捏拳,似是某種事情在他內心裡至為矛盾與痛苦……

終於他垂首掙扎了一陣,緩緩抬起頭來,深長地嘆息一聲,道:「我本想嚼舌自戕,讓我心中保存了近二十年的秘密,永遠埋葬,可是現在我不想這樣做啦!」

徐玉麟接道:「蔣副莊主你這又何必,在下說過,你與我並無什麼深仇宿恨,我耳何苦加害於你?」

「你既不想殺我,因何把我囚禁起來?」

「在下只是想從副莊主口中了解幾件事情,所以不得不暫時委屈一下,只要副莊主能實言相告,在下立即送你脫離本堡。」

「你這話可是真的嗎?」

「大丈夫一言九鼎,豈可兒戲!」

蔣東嶽忽又唉聲嘆道:「你就是送我離堡,我也活不長久的!」

徐玉麟迭忙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入堡時間已過,與我同來的人,必然先返逍遙山莊,因此,我既使不死在飛雲堡,蘇文彪也不會把我輕易放過。」

「為什麼?」

「因為我泄露了逍遙山莊及蘇文彪的絕大秘密。」

「但是你並未泄露呀?」

「如此說來,你不想問我什麼了?」

「這個……」

徐玉麟沉吟半晌,一時可真答不上話來。

「這個使你很為難?」蔣東嶽接著又道:「你不必為難,在我來說,那些事情說與不說,都是一樣,你確是個光明磊落的男子漢,比心毒手辣的蘇文彪要好上千幾萬倍,這就是我要對你揭露蘇文彪秘密的原因。現在你就問吧,我盡我之所知回答你。」

徐玉麟稍為凝思,問道:「蔣副莊主,夜蒞敝堡,目的為何?」

「你不是中過逍遙山莊牆上的『蝕骨消屍水』嗎?」

「蘇文彪對我的生死發生懷疑,命你來探聽虛實?」

蔣東嶽點點頭,表示承認。

「蘇文彪派遣褚呈祥到洞庭君山劫持的一位老人是誰?現下是否已返逍遙山莊?」

「這事乃蘇文彪與『五巧』共謀,據說那位老人是在二十幾年前失蹤的什麼『鐵膽書生』,褚呈祥迄今未返逍遙山莊。」

至此,徐玉麟已確定被褚呈祥由君山蝠洞里劫走的老人,確系他的爺爺「鐵膽書生」徐東海,所以迭忙又問道:「你可知他們劫持那老人的目的為何?」

蔣東嶽毅然答道:「向你交換『紫玉狸』。」

「然則,你必知在下與『鐵膽書生』的關係了?」

「當然。」

「那麼在下祖父二十幾年前突然失蹤之事,你是否知悉?」

蔣東嶽搖搖頭道:「這一點我並不知道,不過我以為蘇文彪和『五巧』必然知道。」

「你可是說他們與在下祖父失蹤之事有關?」

「我只是一種判斷,並不敢肯定。」

「那麼蔣副莊主,這就是你想對在下吐露的秘密……」

徐玉麟說到這裡,只見夏侯芝馨姍姍走進房來,站在「追魂使者」蔣東嶽的面前,凝目仔細的端詳了好久,忽然間不勝悲憤地問道:「你可是蔣小虎嗎?是你,你就是剝了皮,我也認得你的骨頭!……」

「追魂使者」蔣東嶽身軀微微一震,望著夏侯芝馨疑惑地不答反問道:「姑娘是……請恕在下眼拙,不知在何處相識。」

夏侯芝馨也不答話,僅從鼻孔里冷峻地哼了聲,便伸手從粉頸上摘下了個小小東西,在蔣東嶽面前一晃,道:「這你該明白我是誰了吧?」

「啊!你是蘇小燕!」蔣東嶽兩眼瞪得很大,把夏侯芝馨看成鬼魅似的!

「不錯,我正是蘇小燕!」夏侯芝馨悲憤已極,反而咯咯笑道:「先父蘇則徐的遺孤,你屠刀下的遊魂!咯咯咯!蔣小虎你想不到吧?」

徐玉麟在夏侯芝馨與蔣東嶽談話時,已經把她手裡拿出給蔣東嶽看的東西,瞧了個清楚,竟然也是一隻小巧的翠玉麒麟,和自己以及蘇玉嬌、公孫小倩姑娘三人所有之物,完全一樣。

當徐玉麟正在為麒麟玉墜之事而沉思,突聽蔣東嶽語音低沉地說道:「你不可能是蘇小燕,那時她才三歲,就是不死,也認不得我……」

「但你別忘了,還有個人認識你!」

「誰?」

「我的義父夏侯一夫!」

「他……」

「他死了!」

夏侯芝馨從懷裡掏出了一方白絹,抖了抖,順手揚給蔣東嶽,又道:「你看這是誰的像?是我義父為我畫的,如今我終於找到你了,你該用不著狡辯了吧?」

蔣東嶽接去一看,上面可不正是自己在年青時的一張臉譜,竟是維妙維肖,最顯著的一點,右嘴角下方那顆豆粒大的黑痣宛然!

他端詳了自己的容貌一陣,彷彿在回憶著逝去的青春,又好像是在追索一件重大的事情……

經過了片刻的沉默,蔣東嶽緩緩地抬起頭來,兩隻失神的眼睛,搜索著夏侯姑娘花月容貌似的俏臉,呢喃地道:「這……不……可能……」

夏侯姑娘慘笑一聲,寒光現處,寶劍已然握在手中,緊接著把麒麟玉墜納之入懷,左手往臉上抹了把,道:「蔣小虎,你再瞧瞧!」

徐玉麟因站在夏侯姑娘的身旁,當先看到她抹過一把之後的臉兒,不由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夏侯姑娘那張俊俏姣好的面容,剎那間變成了張令人恐怖的瞼,沒有眉毛,鼻樑中間一道紅紅的疤痕橫切兩頰,兩頰之上疤痕累累,紫青亂點,哪裡是個如花似玉的美貌少女,分明像個厲鬼!

在這霎那間,徐玉麟對夏侯姑娘除了深感同情之外,忽然想起這位姑娘在「餓狼谷」二次見到他的情形,以及姑娘後來對他那種姐弟的純摯情感,此刻使他豁然大悟!

「龍亭之會」時,他所見的夏侯姑娘是女扮男裝,而且面蒙黑紗;及至「餓狼谷」相遇之後,姑娘雖然恢復女兒面目,但他卻並未發覺她乃是帶著副人皮面具!

此際,夏侯姑娘摘下面具,現露真像,非但使徐玉麟深覺她那俏麗的面具製做得天衣無縫,巧妙至極,即使秦大川、楊金萍、鬼斧田吉等人,齊都驚愕不已,料不到這位相處多日,溫靜嫻雅,頗得人緣的美貌女子,真面目竟然如此駭人!

蔣東嶽對夏侯芝馨那張疤痕累累的丑瞼,瞧了一陣,深長地唉嘆聲道:「十八年前,我把你拋進東平湖中,沒有按照那老匹夫的意思,把你一刀殺死,想不到十八年後,我卻要死在你的劍下,唉!這也是天意如此,往事說也說不清,你就把我一劍刺死吧,我絕不反抗!」

一個人情知難免一死之時,往往態度會轉為沉著,蔣東嶽在說完這些話后,雙目緊閉,從容待死。

夏侯芝馨手中劍抖了一抖,卻並未向蔣東嶽刺下,而轉向身旁怔呆的徐玉麟道:「麟弟弟,這人原名蔣小虎,乃是先父惟一門下弟子,也就是與我那滅絕倫常的叔父蘇文彪合謀殺死先母及滿門家人的仇人,倘若弟弟你同意,姊姊想給他把劍,叫他死也死得瞑目。」

徐玉麟答道:「既是姊姊的仇人,弟弟當然同意,不過弟弟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問明白,譬如說,他既是令尊之徒,卻為何要與蘇文彪合謀……」

蔣東嶽忽地雙目復睜,打斷徐玉麟未完之言,道:「我蔣小虎雖然叛師背門,但卻並未殺你家中一人,也沒有與蘇文彪合謀,我只是當時年輕無知,被人利用,做下了使我永受譴責的錯事,如今你就是給我柄劍,我也不會反抗的,不過,在我未死之前,我想把你們兩家的真正仇人指出……」

徐玉麟搶問道:「在下仇家是誰?」

「濟南府『明湖鏢局』的二局主徐世章。」

「這個在下早巳知道。」

「但你卻不知道逍遙山莊現下的莊主是誰。」

「那不是蘇文彪嗎?」

「當然不是,蘇文彪十八年前離家外出,根本未返逍遙山莊……」

夏侯芝馨大惑不解地急急問道:「那麼現下的蘇文彪又是哪個?」

蔣東嶽毫不考慮地截然答道:「他就是當年的徐世章!」

「啊!他是徐世章——」徐玉麟與夏侯芝馨同時出聲!

就在這時,門外萬里瘋俠、青城一劍、紫陽玉女一同來到。

徐玉麟略為凝思,對蔣東嶽道:「蔣副莊主,可否請到大廳內,把個中因由當眾說明?」

蔣東嶽緩緩立起,頷首道:「當然可以。」

……

「余徐世憲,今日自絕於此,為追隨百餘位無辜慘死好友亡魂,以謝天下武林同道!胞弟世章婚筵,酒菜有毒,余等未察,被卸去功力,然後突來一頭戴金色面具,自稱『追魂使者』之怪人,聲言欲索吾等之命。」

「余被點睡穴醒來之後,『追魂使者』已去,而全局上下以及賓客三百餘人,均被點死穴。無一倖免,嗚呼!余之功力盡失。復仇無望,何顏偷生,諱世憲絕書。」

徐玉麟在大廳內,當眾念完手中一片衣襟上的字跡,已是淚下如雨,泣不成聲!

萬里瘋俠、青城一劍、紫陽玉女等等,齊為這悲慘氣氛所感動,跟著淚下。

蔣東嶽卻坐在一邊聽得連連頷首,似乎是在追憶著十八年前的往事……

一片肅靜中,徐玉麟倏地向蔣東嶽滿眼含淚地問道:「這上面所說的情形你可知道嗎?」

蔣東嶽毅然答道:「知道,也完全是對的。」

徐玉麟放下那片衣襟,又從一塊黑布包內,拿出了張素箋,復又讀道:「字留徐玉麟老弟閣下…十八年前,有個江湖竊賊,想趁濟南府明湖鏢局局主婚事之夜,施展故伎,誰知進入該局之後,雖然燈燭輝煌,卻是一片寂然!」

「當時,我以為上下都已酒醉,要使我滿載而歸,殊不知全局之人均已死去,在屍橫滿地的大廳內,赫然發現一具屍首,原是曾經救我一命的恩人徐世憲!」

「這情景使我大為霞駭,所以我只竊走了令尊以鮮血寫成的這片衣襟。」

「一年之後,我投靠逍遙山莊莊主蘇文彪,不久我才知道副莊主蔣東嶽綽號『追魂使者』,疑心他便是令先尊遺書中所指的金面怪人,但經我一再仔細調查,卻未獲得半點蛛絲馬跡。」

「我將令尊血書保存了十八年之久,老弟忽然出現江湖,細一打聽,你原是恩人徐世憲之遺孤,本想將此衣襟血書,伺機親自交你,供爾追查仇家線索,不料你突然以余秀士之名,潛來逍遙山莊,落在蘇文彪之手!」

「蘇文彪雖待我不薄,委以武師,但令尊有救命大恩於我,自不能不報,以故,冒死助你脫險。倘老弟能生離逍遙山莊,以報皋仇,則我死而何憾!司馬青山手書×月×日。」

徐玉麟一口氣讀完司馬青山這篇書信,淚如泉湧,暗自想道:原來這位老武師在救他之前,已存下死志,江湖中這等恩怨分明,義薄雲天的英雄,殊為難得!

原來徐玉麟在蔣東嶽說出蘇文彪便是徐世章的大秘后,忽然想起司馬青山死別之前給他的那個布包,並曾記得老武師對他說過,裡邊就是要告訴他的一切,只因後來受傷,一直昏迷,及至醒來,又急於趕返飛雲堡,所以未曾打開,如今念完,始知真相。

徐玉麟睹物思人,悲凄沉思間,夏侯芝馨、秦大川、楊金萍三人同時走向蔣東嶽跟前。

蔣東嶽一見三人挾怒而來,霍然站起,道:「你們是不是想要知道那兩封遺書中所指的『追魂使者』究竟為誰?那我告訴你們,就是我。」

「是你——」楊金萍隨著話出,向蔣東嶽擊出一掌。

徐玉麟霍地躍起,把楊金萍拍出的掌勢硬生生格住,道:「楊姑姑不要傷他——」說此,又對蔣東嶽道:「你既然就是先父所指的『追魂使者』,自然對十八年前之事,知之頗詳,能否就此說明?」

蔣東嶽答道:「那麼你們且安靜地聽著。」

然後,他乾咳了聲,追述出十八年前發生在濟南府那件駭人聽聞的慘案,以及不久之後的逍遙山莊劇變:

那是一個瑞雪飄飛寒冷的冬日,「東平一尊」蘇則徐帶著孽徒蔣小虎,由冀北歸來,途經濟南府,恰遇好友明湖鏢局局主徐世章婚期吉日,乃備厚禮往賀。

蔣小虎那時年方二十三歲,尚是個未出道的後生晚輩,所以獨留旅寓,自斟自飲,藉遣風雪之寒。

大約二更時分,蔣小虎帶了三分酒意,正要安寢,突被一身軀修偉的中年漢子,掩進房來,出其不意地制住,並迫他吞服了一粒藥丸,然後說出這藥丸乃是毒藥,十二個時辰后必五臟碎裂,痛苦而死,普天之下,惟有他自己才有解藥,但蔣小虎如肯受他指揮,替他完成輕而易舉的一件事情,非但可以不死,而且尚可獲黃金百兩的重酬。

在生死交關與重利的脅誘下,蔣小虎終於屈服了。

於是——

蔣小虎被那人帶進明湖鏢局。

於是——

蔣小虎戴上金色面具,按照那人的吩咐,在三更時分,自稱「追魂使者」出現於筵席盛開的大廳之前。

於是——

一件震駭江湖的無頭公案因此發生。

在這件慘案里,蘇則徐首先嚼舌自戕,蔣小虎按照指揮,眼看各路豪雄,一個個的倒下之後,便退出明湖鏢局,回歸旅寓,等候那人送來黃金重酬。

可是他失望了,直到日上三竿,那人始終未見蹤影,自己也未毒發而死。

至此,蔣小虎始知被人矇騙利用,做下了無法挽救的大錯,但已食臍莫及,痛悔無益。

黑夜復臨,蔣小虎再探「明湖鏢局」時,已是靜悄悄,陰森森闃無一人,而且連具屍首也沒有了。

他在白日已經聽到風聲,明湖鏢局於夜間:百餘人的生命悉數葬送,此刻既不見屍首,自然是被官府收去,所以也不敢逗留,即速離開。

當他懷著一顆受愚后的悲憤心情,返歸逍遙山莊,偽稱師父因事他往,短時間不能回來。

哪知僅僅過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忽然有人到逍遙山莊來訪他,見面之下,竟是曾在濟南府旅寓里找他的那人。

冤家路窄,仇人眼紅,蔣小虎不由分說,就要動手。

那身軀偉岸的中年人哈哈笑道:「蔣小虎你休得妄動,你絕非我的敵手,不信我先讓你三招。看看你能不能拂我半絲衣角,而且我的兩足就站在這裡,決不移動分毫就是。」

蔣小虎本就氣憤已極。這人就是本領再大,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話也未答半句,擰腰挫身,掌指並用,迴環三招,一氣呵成!

半點不假,蔣小虎雖然施展了生平所學,向那人猛攻了三招,確是連半絲衣袂也未拂到,那人依然不丁不八,停如淵岳。

武功一道,差以毫釐,謬以千里,蔣小虎這點本領和人家比較起來,何啻天壤之別,哪裡還敢再動。

那人復又哈哈笑道:「蔣兄弟,倘若你肯放棄敵意,聽我指揮,立即便有富貴可享,嘿嘿……」

「你究竟是什麼人?」蔣小虎道:「你尚欠我百兩黃金未付,誰能再信你!」

那人笑道:「我就是明湖鏢局的二局主,人稱為『玉面雙傑』的老二徐世章,嘿嘿!百兩黃金算得什麼,蔣兄弟,倘若你肯接受我新的使命,從今以後逍遙山莊的副莊主便是你,你盡可仔細考慮一下。」

「如果不幹呢?」蔣小虎猶豫道:「你已經使我失去信心。」

「那很簡單,只有叫你死!」

「要我死……」蔣小虎年華似錦,死,自然不願選擇,所以在踟躕不定。

徐世章一見蔣小虎猶豫沉思,情知死已威脅了他,遂親切地拍拍他的肩頭笑道:「蔣兄弟,我當然不願你死的,嘿嘿!這件事情我如此決定,今夜三更行事。」

蔣小虎莫名其妙的道:「你想怎樣?」

「把蘇則徐的全家盡行殺死,然後重新整頓逍遙山莊,招納江湖豪士,擴展勢力,十年之內稱雄武林,進而爭霸天下!」

「你有此把握?」

「當然有。」

「可是我……」

「你對蘇則徐的家人不忍心下手,是嗎?」

「是的。」

「哈哈!用不著你動手殺人,只要你保守秘密,幫我手下把他們的屍首拋下東平湖去就行啦。」

「可是我……」

徐世章未待他說完,便自離去。

夜裡,逍遙山莊上下男女,睡夢中每人挨了一刀,二十幾個徐世章的同夥,把屍首搬去東平湖,打開冰凍,塞了下去。

最後剩下了兩個女嬰,一個便是蘇則徐唯一骨肉——蘇小燕,被一個大漢剁了數刀,血肉摸糊,被蔣小虎抱去,拋在東平湖的冰層上。

另一個則是蘇則徐胞弟蘇文彪的愛女,年方周歲,徐世章竟然發了慈悲,留下她的小命。

逍遙山莊依然未改,但人事全非。

從此,徐世章戴上了副精巧面具,變做了蘇文彪,也成了逍遙山莊名正言順的莊主,蔣小虎便成了追魂使者蔣東嶽。

從此,逍遙山莊蒸蒸日上,而也變成了江湖亡命的淵藪,不到十年,高手雲集,儼然一座綠林大寨,江湖中人畏若龍潭虎穴,望之卻步!

原名蔣小虎的「追魂使者」蔣東嶽,在冒充蘇文彪的徐世章手下也練成了一種歹毒暗器——「追魂箭」,因以馳名江湖,而「追魂使者」的綽號不脛而走。

「追魂使者」蔣東嶽追述至此,緊接著深長地唉嘆聲道:「我蔣小虎是個利令智昏,怕死的懦夫,普天之下再沒有人會比我怯懦的了,我怕死,但是死仍然要臨到頭上,我要說的話就是這些,蘇姑娘你要怎樣懲治我,儘管出手吧,我絕對不反抗,也無半句怨言!」話畢,垂下頭去。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蔣東嶽此刻的表情態度,使全廳所有之人,無不覺得他甚為可憐!

夏侯芝馨嗚咽著像個淚人兒,竟也失去了殺死蔣東嶽的勇氣;何況如蔣東嶽所言:當時他假使不按照徐世章的吩咐把她一刀兩段,仗將她推入冰層之下,便也沒有了今日呢!

徐玉麟覺得蔣東嶽固是怯懦可恨,利令知昏,但也不無情有可憫之處,一時也不知要把他怎樣處置。

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其餘在場之人,自然不便多言。

在場群豪中,雖然老少男女不等,但論機智才華,無人抵得上紫陽玉女,而她確也是個頭腦冷靜超人一等的奇女子。

她靜靜地聽完蔣東嶽的述說,覺得裡邊有一個很大的疑問,但在未證實之前,卻不願貿然說出,暫時還是先讓大家認定現在的蘇文彪便是徐世章較妥,以待泰山大會之時,再追查真象不遲。

在肅靜而哀悼的氣氛中,紫陽玉女盈盈起立,對徐玉麟與夏侯芝馨說道:「麟弟、馨妹,兩位的家仇大恨,既已有了端倪,但不知兩位要將蔣東嶽怎樣處理?」

「這……這……」徐玉麟這了半天,這不出個所以然來。

夏侯芝馨答道:「小妹覺得逍遙山莊的勢力,在泰山大會的整個大局中影響極大。蔣東嶽既是現下逍遙山莊的副莊主,而又是徐世章(蘇文彪)劣行的有力證人,紫陽姊姊既為我們的中心主宰,這件,事情還是請姊姊決定吧。」

「小弟也是這個意思。」徐玉麟忽然說道:「況且我以為蔣東嶽……」

紫陽玉女縴手微擺,示意徐玉麟暫停,接著轉向蔣東嶽道:「現在還是請蔣副莊主暫時受些委曲吧。」說著招來四名飛雲堡的壯丁,低低的吩咐了一番。

四名壯丁唯唯應命之下,復將蔣東嶽押回囚房而去。

紫陽玉女待蔣東嶽去后,這才向徐玉麟問道:「麟弟弟,你是不是以為蔣東嶽所說的話頗有疑問?」

徐玉麟點頭承認,但並未說話。

於是——

紫陽玉女黛眉微蹙,貝齒輕露,緩緩的說出一番道理,以及未來泰山大會時對付蘇文彪的方策,使在座老少男女英雄,無不由衷地欽佩不置!

哈哈哈!萬里瘋俠一陣縱聲長笑中,抓抓那頭蓬髮,伸出只拇指,向紫陽玉女晃了晃,方待說話,突然一陣怪嘯之聲,由堡前破空傳來……

徐玉麟一聽那陣破空嘯聲,當先起立道:「這是本堡由黑衣教遺留下來的響箭,好像堡前來了什麼敵人,待我……」

他的話尚未說完,第二聲響箭的凄厲嘯音又已傳來,顯然這情況甚為吃緊,廳內老少豪雄齊都為之一震!

紫陽玉女不慌不忙地盈盈起立,向徐玉麟螓首微頷,神態嬌媚中帶有嚴肅地命令道:「麟弟弟,既然你這位帳前卒也願姊姊來主持大局,現下姊姊就命令你與田吉賢兄,率領二十名壯丁,先到堡前接住來人,倘若來意和善,不妨接進堡內;否則,再發響箭,姊姊與諸位老前輩隨後就到。」

徐五麟迭忙抱拳應命道:「帳前卒遵命!」隨與鬼斧田吉於議事廳前,點了二十名各帶兵刃的壯丁,向飛雲堡外急急迎去。

夏侯芝馨姑娘見這雙璧人,在此種緊急狀況之下,猶自從容詼諧,甚覺好笑,但芳心中不免稍有幾分酸澀意味!

徐玉麟與鬼斧田吉去了約莫盞茶光景,第三支響箭突又嗚嗚地鑽上天空。

這時,紫陽玉女已經把堡內所有能以應戰庄丁,齊集廳前,約計有兩百餘人,分作兩隊,一隊由秦大川率領守堡;一隊則跟隨她與瘋俠、青城一劍、夏侯姑娘、楊金萍等迎敵,「四金剛」、「了因」和尚留在堡內,以防萬一。

紫陽玉女率領老少群英,通過飛雲堡前的隧道,走上橫跨深澗兩岸的鐵索飛橋,便聽見對岸殺聲大震,情知必系夫君徐玉麟已與來人交上了手,於是趕緊催眾前行。

當她出得對岸石壁上的山洞之時,一眼望見前面的平地上,敵我雙方壁壘分明,弓上弦,刀出鞘,喊殺助威中,夫君徐玉麟大展神威,劍放寒光,對著一位青袍長髯軀幹修偉的用劍老者,鬼斧田吉則同一個紅衣獨腿掄拐老頭大打出手!

對方約有三十餘人,看神威儀錶,全是些百中選一的能手。

紫陽玉女略為凝神,已自識出敵人是何來路,方待上前制止打鬥,以便問明情由,萬里瘋俠對她低聲說道:「那個和徐老弟交手的青衣老頭子,不是『玄陰劍客』宋天都嗎?怎的雪山派竟也向我們找上門來?」

紫陽玉女玉手一擺,把隨來的百餘名壯丁擺成了座三人重疊一字形的陣勢,然後對瘋俠答道:「玄陰劍客宋天都,以雪山派掌門之尊,率眾遠來中土,要非為了爭奪『紫玉狸』,便是出於什麼誤會,程老前輩,可否把雙方打鬥止住,事情弄明白了,再作道理?」

瘋俠笑道:「老瘋子也有此意,宋天都和我曾有數面之識,彼此有什麼誤會自可解釋。」

他說著,便向斗場邊走近幾步,打個哈哈高聲喊道:「宋掌門,徐老弟,大家先請住手,把話說明白再過癮不遲。」

宋天都因白猿秀士大鬧雪山總舵,盡起派內高手,挾怒尋仇而來,一路殺進徂徠山,到了此處,正迎徐玉麟與鬼斧田吉,一言不合,便親自動了手,跟著外三堂的青龍堂主神拐卓宣,也同田吉交上鋒。

紫陽玉女與萬里瘋俠等的出現,宋天都已自看在眼裡,心中正自詫異間,一聽瘋俠的喊叫,隨虛展一招,躍身後退,神拐卓宣與鬼斧田吉也同時停下。

這時,紫陽玉女已姍姍走近宋天都,相距約七八尺,彼此相顧之下,迭忙施禮,紫陽玉女首先展顏笑道:「不知宋掌門駕到,請恕小女未曾遠迎之罪。」

「玄陰劍客」宋天都以雪山掌門之尊,卻對紫陽玉女恭謹地答道:「豈敢,豈敢,倒是老夫不知女俠在此,未能先行拜候,尚請女俠恕罪才是。」

「哈哈!你們倒是朋友啦!」萬里瘋俠打趣道:「宋掌門十年不見,風采如昔!」

宋天都這才又與瘋俠見禮,青城一劍顧天南也是熟識的,自然彼此寒暄了幾句。

這種情形直把徐玉麟與鬼斧田吉弄得莫名其妙起來,暗道:宋天都那種來勢洶洶,欲將飛雲堡履為平地的氣焰,怎的此際這般恭謹?……

徐玉麟怔忡間,忽聽紫陽玉女喊道:「麟弟,田兄,你們兩位過來見過宋掌門。」然後對宋天都道:「這位便是白猿秀士徐玉麟,飛雲堡的堡主,是小女的……弟弟!」

言下,俊靨流過一陣紅霞,接著又道:「這位是名馳江湖的鬼斧田吉仁兄。」

徐玉麟與鬼斧田吉,在紫陽玉女的引介下,只好趨前幾步向宋天都長揖一禮並由徐玉麟道:「適才不識掌門尊駕,有所得罪,尚請見諒。」

「玄陰劍客」宋天都對徐玉麟注了一眼,略為遲疑,但也現出一派掌門風度,還了一禮,卻轉向紫陽玉女道:「紫陽女俠,請恕老夫直言相告,你這位徐兄弟,在前兩月突臨敝派總舵,殺人鬧事,對敝派甚為侮辱,老夫此來就是……」

萬里瘋俠忽然截住他的話語道:「不是老瘋子多嘴,我這位徐老弟,在前兩月中,除了去過莫邪島之外,然後便同老瘋子去了嵩山少林寺,幾曾踏上過遙遠的雪山,真是怪事!」言下,腦袋連搖不停。

宋天都面現不悅,還未開口,紫陽玉女嫣然笑道:「請問宋掌門,在當時曾親眼目睹到貴派殺人鬧事的人,確是這位飛雲堡主嗎?」

宋天部毅然答道:「老夫曾親自目睹,就是他。」

徐玉麟略為凝思道:「敢問宋掌門,那人的聲音和在下一般無二?」

宋天都聽他如此一問,不由沉吟起來,暗自想道:這一點我怎的疏忽了,當時到雪山的白猿秀士,說話的聲音確與眼下的白猿秀上有些不同,難道……

紫陽玉女一見宋天部沉吟不語,料知徐玉麟之言已發生作用,乃道:「宋掌門可曾聞聽說武當、少休、崆峒、青城、點蒼等各大門派,都曾經發生過與貴派類似事情?」

「老夫來時,一路之上,略有所聞。」

「然則,這又是一宗同出一轍的挑撥陰謀,宋掌門才智機識都超人一等,最好對於此事冷靜分辨,勿為小人陰謀所愚,我敢以生命與人格擔保,徐弟弟絕未做過這些事情。」

紫陽玉女在說這篇話時,妙目含煞,俏臉上神情肅斂,透出一種不怒而威的懾人氣質,凜不可侵,使人聽來,無形中覺得她的一言一語,句句都蘊涵著無上的高貴權威,令你由衷地不得不信。

萬里瘋俠程百康向以放蕩不羈遊戲風塵見稱,此刻也竟為紫陽玉女這種氣質所感染,一改平日嬉笑之態,變得特別穩重庄肅起來。

青城一劍顧天南向以老成持重受人敬仰,遇事不願多抒己見,不過他這時在一旁冷眼相觀之下,暗自凜然道:她這樣一位傾國傾城之貌,人見人憐的姣女子,想不到卻具有這般懾服群倫的氣質,無疑她已是徐玉麟這方面的一個中心主宰人物,以其靜能熔鋼化鐵,謀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功能絕技屈人,姿色、文才、武功兼集一身的巾幗女傑,應運武林,將來整個武林命運,是禍是福,還真是一股絕對不可輕估的力量呢!

這位老江湖俠士,其所以有此想法,只因他並不知道紫陽玉女要在徐玉麟決定「紫玉狸」歸屬的泰山大會中,共推天下武林盟主之謀,一個武林人物,對於具有超群的武功才智之人,總是有些怕懼心理的,何況青城一劍又是一派之掌門呢!

場上,在紫陽玉女話畢,宋天都沉思未定間,有過片刻的沉默。

終於徐玉麟劍眉軒動了一下,向「玄陰劍客」宋天都抱拳而道:「宋掌門前輩駕臨敝堡,遠來是客,不管能否容許在下對此事有所解釋,按江湖儀禮,在下也應盡地主之誼,尚若老前輩不棄,請與貴派各位英雄一同進堡,讓在下粗茶淡酒以供,聊盡武林情誼,不知老前輩肯否賞光?」

宋天都早已懷疑,再經紫陽玉女與徐玉麟一說,心念轉動間,隨答道:「老夫未分皂白,師出無名,對貴堡大為搔擾,復蒙徐少俠這般禮待,更使老夫甚感不安……」

「哈哈哈!宋掌門何必如此客氣!」萬里瘋俠搶道:「大家都是同道老友,相見不易,應該暢敘一番,宋掌門請下令進堡吧,有什麼天大的事情,坐下來談談也未嘗不可,老瘋子也好禿子跟著月亮走,借借光,吃個痛快!」

宋天都稍為沉思,答道:「常言說,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只好討擾啦!」

紫陽玉女對宋天都嫣然一笑,道:「宋掌門請……」

接著玉手微揚,百多名庄丁分列兩旁,讓出一條通道。

於是宋天都、徐玉麟、紫陽玉女、萬里瘋俠、青城一劍,當先而行,然後便是雪山派的三十多名高手,鬼斧田吉率領飛雲堡人手隨進。

一群豪雄還未到石壁暗門,徐玉麟對宋天都道:「請恕在下先行一步,前頭帶路……」話畢,當先大步而行。

宋天都抬眼看去,但見白猿秀士徐玉麟向一座陡立的石壁上隨手一拂,軋軋聲響中,石壁上現出個洞口,徐玉麟閃身進入。

宋天都在紫陽玉女等人陪同之下,通過這處進入飛雲堡的第一關,再經過鐵索飛橋,又走過一座幽長的隧道,這才到了飛雲堡的大門之前,不由暗自凜然道:倘若真的以刀兵相見,飛雲堡這幾處天險,還真箇是不易通過哩!

飛雲堡里的一切,前文已有交待,此處不再描述,且說:

雪山派掌門人「玄陰劍客」宋天都,率領派中內外三堂堂主,八大監衛,以及兩個分舵香主,一眾三十多個高手,進入飛雲堡的大廳,彼此互相逐一介紹了一番,便依次序坐下,茶畢,筵開十席,自然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要知飛雲堡曾經一度是黑衣教的總壇,黑衣教雖然是風流雲散,可是褚呈祥所斂聚的金銀財寶,足夠徐玉麟盡情揮霍享用的。

江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的多變,本來是勢不兩立的仇人,一會又變成交杯把盞的朋友,說不定待會又拂袖而起,拳腳相交!

席間,紫陽玉女與「玄陰劍客」宋天都談話最多,也最為投機,原來他們兩人早就相識,在數年前宋天都接掌雪山掌門時,適紫陽玉女與武相古之洞浪跡天涯,作客汗騰格里山,協助宋天都平派內之變,是以紫陽玉女有恩於宋天都,而宋天都也知道紫陽玉女乃當今皇朝貴裔,當年武林至聖「天地一尊」的衣缽傳人。

彼此既有這種歷史關係,宋天都雖系一派掌門之尊,但對紫陽玉女卻頗為恭謹。當然,她所說的話也極有分量,否則,這場糾紛絕不會如此容易排解。

當然,這也是宋天都明辨是非的聰敏之處,當他詳細的說明造成誤會的經過之後,徐玉麟也將崆峒派所發生之事,描述一番,最後的結論是:這兩件事情,乃是死於崆峒派門下之手的三才劍歐陽青所為無疑。

在證實這兩件事情的起因上,徐玉麟也很坦白說出歐陽青暗戀蘇玉嬌的秘密,說來說去,這是一種情場暗箭,醋海波瀾!

至此,各大名門正派與徐玉麟之間的誤會,已經了結了兩起,尋出了一個正凶,所剩下的乃是少林、武當、青城、點蒼等派竊寶殺人的兇手。

徐玉麟在嵩山少林寺前曾經承諾,於泰山大會時,定當交出兇手與各派失寶,而今已是臘盡春回,距離泰山之會,已不足兩月,依然毫無著落,這就不能不使這位少年氣盛的英傑頗為著急了。

同時,還有一宗使他坐卧不安的最大問題,那就是褚呈祥劫持去的祖父,凶吉不明,生死未卜。

席間,徐玉麟正自暗中焦灼,突見「神劍北童」精神奕奕,健朗如昔的晃進廳來,知他因眼「萬應靈丹」之故,已是傷愈復原,乃欣然欠身迎道:「童老哥傷勢既愈,快請過來坐吧!」

神劍北童迭忙趨前謝道:「多謝老弟靈丹妙藥相救,不然我這條老命已是成了黃泉路上鬼啦!」說此,環掃廳內群豪一眼,即對宋天都哈哈笑道:「原來是宋賢弟駕臨,老哥適才身體不適,未能遠迎,當面謝罪!」

宋天都早已起立相迎,只因「神劍北童」與徐玉麟說話,未能插嘴,這時迭忙施禮道:「童老哥,我們一別有十餘年,想不到在此重逢,難得,難得,老哥哥養生有術,風采如昔,怎說身體不適?」

這時紫陽玉女、萬里瘋俠、青城一劍都已起身讓坐,「神劍北童」在瘋俠下首,入席笑道:「豈但是身體不適,還幾乎把老命都送掉哩!」

宋天都若不置信地問道:「縱觀當今武林,以老哥那手『秘劍快斬』絕學,我不相信能有人使你吃虧,你且幹上一杯,說說我們聽聽?」

神劍北童哈哈笑道:「宋賢弟呀,你倒替徐老弟吝嗇起來了,一杯怎會過癮,老哥能再吃成徐老弟的酒,必須先干三大杯。」

「哈哈哈!很好,老瘋子陪你。」

於是一名庄丁在神劍北童與萬里瘋俠面前,各放下三隻大杯,齊都斟滿。

神劍北童拈起面前第一杯酒,和萬里瘋俠照了照,竟將三大杯酒一氣飲盡,瘋俠酒量過人,自然更是不肯落後。

宋天都,青城一劍、徐玉麟、紫陽玉女也同時陪了一杯,神劍北童抹丟嘴角酒漬,這才深深的唉嘆聲道:「老朽這次未能埋骨荒山,得以不死,全是兩位奇人相救,以及徐老弟的神丹妙藥之功!」

徐玉麟連忙問道:「據說童老哥前往『九頂連環山』,打探那邊虛實,不知遇上什麼強敵,會傷得那樣重,是哪兩位奇人相救?」

神劍北童好像是對於受傷之事,甚感慚愧似的,他那宛若十四五歲的童稚的面孔上,忽現一陣紅潤,然後唏噓而道:「你老哥活了這把年紀,第一次栽到了家!我在『九頂連環山』搜查了一日夜,不但沒有遇到什麼『十使者之長』,連個鬼影子也沒看見,後來天快亮了,既然一無所獲,只好折回,誰知剛剛離開山口,我便察覺情形不對,似乎有人盯我的梢,但當我停下搜索,卻又沒有人蹤,及至我再走時,便又聽見身後颯颯風響,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有時還走在我的前頭,可是我就見不到它竟是什麼?」

「唉!我生來就不相信陽世之間有鬼魅之事,然而這次我卻親自遇到了,我既然把它當做陰鬼,所以也就不理那颯颯風聲,突然風聲加大,我的肩頭好像是被人擊了一把,心中凜然一驚,腳步也就停了下來,然而仍是毫無所見。」

「就在我準備要再走的當兒,面前忽地響起一陣令人聽來心膽俱寒的桀桀怪笑,那笑聲怪極,冷極,既狂又傲!」

「我相信在我這把年紀中,未曾聽過那種無以形容的聲音!」

「至此,我始才豁然大悟,它並不是鬼魅,而是一個人,但我不知道此人怎樣會把他的形態隱住?……」

神劍北童話至此處,倏然停住,全場暢飲豪雄,都被他這番敘述所吸引,齊為之停杯住筷,側耳細聽,竟是鴉雀無聲!

這時,他的話語既然忽的停下,群豪料知他必有更驚人的事情說出,所以無人插嘴發問。

神劍北童把話語停在此處,旨在觀察在坐老少群英中,看看是否有人能夠說出那隱形跟他的人,究系何種法術?及至流目四瞧了一陣,但見這多江湖豪士,除了紫陽玉女含笑不語之外,齊都臉色凝重,面面相覷。

他知道紫陽玉女乃「天地一尊」真傳,對此種武術,必然明白,但在他未把經過情形全部說出之前,不願插口,所以向紫陽玉女略為頷首,接著又道:「那隱形怪人在桀笑一陣之後,忽然破鈸似的說道:『童真你還想活嗎?』」

「我知道那人跟蹤了一路,絕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他既是說出這句話來,我想來個先發制人,向著那話音來處,一劍橫斬而去!」

「唉……誰知我這手『秘劍快斬』,這番卻真的遇上了勁敵,我的劍勢未滿,那人卻轉到我的背後去桀笑了一聲,我尚未轉過身來,背上便重重地挨了一掌,內腑血氣翻騰,眼冒火星,踉蹌欲倒。」

「就在這時,我只覺右臂左腿,一陣剛烈痛楚,又吃上兩劍!」

「或許那人不想把我一劍劈死,否則,我那時已實在無力抵抗!」

「我正在束手待斃之際,驀地兩聲長嘯來到跟前,於是我在兩耳風聲中,身不由主地落在堡外大門前,當我凝神觀瞧時,但見兩位一高一矮,面如滿月,黑白長髯飄拂胸前的老人,對我哈哈一笑,便像兩隻大鳥似的倏然不見!」

神劍北童述說至此,轉向紫陽玉女問道:「紫陽女俠才識過人,對那怪人的武術,諒必知悉吧?」

紫陽玉女螓首微頷,還未答言,萬里瘋俠習慣地又抓了抓亂草似的蓬髮,道:「童兄,大概你真的活見了鬼,老瘋子就不相信真實武功中,竟會有這等藏形隱體之學,除非是齊天大聖孫悟空復現!」

行說間,向著猶自微笑的紫陽玉女望望,意思是在希望紫陽玉女能支持他的意見。

哪知這位當年至尊傳人,卻向在坐群豪微微頷首,笑道:「晚輩不才,確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何武術……不過,在我幼時,曾記得先師對我說過,『玄天秘籍』中載有一種『隱身術』,但已失傳武林甚久,不知童老前輩所遇者,是否就是使用的那種『隱身術』,也未可知。」

要知紫陽玉女雖系武林至尊之徒,畢竟還是個年紀甚輕的女子,在這般老英雄的面前,就是已經肯定自己所知確鑿,出言自不能不留餘地,使別人難堪,更何況這種武功出現,使她心中早已聽得頗為震驚,只因她已成為此間的中心人物,不得不在表面上力持鎮靜,從容自若,以免影響群豪心理,致牽動整個大局。

神劍北童想了想,接著紫陽玉女的話道:「武學上既是曾經有過隱身功術,如今復現江湖,倒可能,但不知那人與我有何冤讎?因何又被兩位黑白長髯老人驅走?這兩位老人又是什麼人?」

徐玉麟早就想出言說話,此際才找了個機會接道:「童老哥所說的兩位老人,小弟也曾經身受其益,武當派以『七星劍陣』困住小弟時,就是這兩位老人相救,並教了我『風雷十二掌』與『二十四式翻天腿』,後來我才知道這兩位老人,就是已遁隱多年的『神州二奇』鍾離兩老,我想除非是這兩位老前輩,無人能把那使田『隱身術』的怪人驅走!」

「麟弟弟的判斷不錯。」紫陽玉女道:「我未離『藏龍谷』前,曾經聞知『神州二奇』兩位老前輩,已離閩西『玉華洞』北來,其後,又聽說有兩位高人,及時趕到嵩山,把『東海三魔』的毒魔逐走,諸如此類之事,可知兩位前輩奇人,是在暗中幫助麟弟……」

徐玉麟似是忽然想起一事,迫不及待地介面問道:「紫陽姐姐,『隱身術』既是出自『玄天秘籍』,此際這種武功重現江湖,那部人人慾得的奇書,豈不是已經有了著落,甚至已經被人得去?」

凡是了解「紫玉狸」與「玄天秘籍」有關的在坐豪雄,無不被他如此一問,而感到吃驚,果如所言,非但「紫玉狸」已失其價值,而整個武林勢將掀起一番滔天風浪!紫陽玉女稍為凝思,又是盈然一笑道:「麟弟弟這種顧慮,倒也頗合道理,然而我們要知道,『隱身術』固是載於『玄天秘籍』之內,就算童老前輩所遇那人,使用的確為這種秘術,也並不足以證明他已取得『玄天秘籍』,否則,即使『神州二奇』兩位異人到來,也把他莫之奈何!」

「對!紫陽女俠的這種判斷,老夫認為至為正確。」

「玄陰劍客」宋天都讚許了紫陽玉女幾句,又道:「敝派入關中來此途中,遇到古之洞兄,已經獲得了紫陽女俠令師與徐少俠聯名之英雄帖,當時老夫頗為奇怪,此際始悟就裡,今既與徐少俠之誤會盡釋,泰山之會轉眼就到,所以老夫也就不擬再離中原……」

徐玉麟未待宋天都言之盡意,即爽然說道:「宋掌門前輩,倘若不嫌敝堡齷齪,就請同貴派各位英雄駐足此間,以待大會到來怎樣?」

「這叫老夫如何敢當!」

「武林同道,四海一家,老前輩何必謙辭。」

「宋賢弟,你就令屬下在此停留吧。」神劍北童插口勸道:「徐老弟非但身懷絕藝,而且更是位好客豪士,絕不會慢待於你,哈哈!我哥倆也好藉此機會敘敘舊。」

原來神劍北童與宋天都,曾是八拜之交,情屬莫逆,只因神劍北童被北雁老人命以面壁潛修十年,故而兩人許久未會,此番重逢,自是想能多聚首些時日,所以幫同徐玉麟留客。

紫陽玉女、萬里瘋俠、青城一劍也齊都勸說,宋天都這才再三謙遜之下即席應諾。

於是雪山派與飛雲堡之間,至此已化敵為友,關係更進一層,徐玉麟以主人身份,向雪山派的英雄們頻頻勸酒,大廳內由嚴肅的氣氛中,復又轉為輕鬆,賓主盡歡,呼么喝六,猜拳行令之聲,哄哄鬧鬧,熱烈一團!

這場酒,由中午直吃至日色西沉,大廳內燃上了巨燭,猶自未散。

就在一群豪雄,醉眼惺忪酒意闌姍之際,那兒臂粗細的蠟炬,在一陣颯然飄風中滅而復明!

神劍北童當先霍然而起,驚惶地道:「如果老朽判斷不錯,我所遇上的那個隱形怪人已經進入廳內!」

那陣陰森森的怪風,已經把帶有幾分醉意的老少群豪,吹得清醒了大半,神劍北童此言一出,大家在疑信參半的情形下,齊都瞪大了眼睛,向四處搜索起來。

廳內這多的老少英豪,只有紫陽玉女容色自若,穩坐未動,這情形看在一般老英雄的眼中,不由為之慚然,而也深深覺得這位明艷照人的奇女子,沉穩定力實在超人一籌!

就在群豪心情凜怔中,只聽噹啷啷聲響,大廳中央的石地上,由空落下一隻金屬物件,雖然在場群豪目光全都集中在那隻物件上,但是卻沒有人前去動它。

「啊!點蒼派掌門人的金錢符令!」

不知是誰喊出了這話語,徐玉麟心中一動,正待躍身去取那隻由空擲落的碗口大小的金錢,但聞一陣鬼哭似的狂桀怪笑,彷彿起自全廳,笑聲激蕩屋宇,震人耳膜,令人聽來,毛髮直豎!

這狂桀的怪笑,歷時幾達半盞熱茶工夫,幾名伺候酒筵的壯丁,已經被震得癱瘓倒地!

笑聲甫停,突然又是啪的一聲,那枚特大的金錢之旁,忽然又多出一本厚厚的書!

就當這本厚書落地,群豪又是一怔之間,大廳中又響起一種破鑼般的話音道:「童真的判斷不錯,我已經來了!這是武當派的『仙家易筋經』。顧天南注意啦,接去你這柄銹得無人肯撿的破劍!」

隨此甫停話音,但見一柄帶鞘青鋒拖著尺長的猩紅劍穗,宛若條騰空飛蛇,由大廳的另一端,直向顧天南射來。

說時遲,那時快!青城一劍顧天南驟視之下,果系所失鎮山之寶「青城銹劍」,幾乎未暇作任何思索,便長身躍起,伸手一把抓去。

「青城銹劍」是被他撈住了,但是那劍飛勁勢,卻把他撞擊得倒退出好遠,撞在張八仙酒桌上,盞飛盤翻,一陣唏哩嘩啦!

以青城一劍顧天南那等功力,竟被這看不見蹤影的怪人順手擲劍的勁道,衝撞得身不由主,可見對方內力已至何種程度!

就在顧天南握劍在手,身形剛剛穩住之際,那人耳難聞的桀桀狂笑之聲,突又繞樑響起。

白猿秀士徐玉麟以他那超異常人的視力,想從笑聲發出之處,搜索到那怪人的形體,然而直到此刻卻是毫無所見。

他本想默運功力,向發聲處猛擊一掌,以其所具功力,諒那怪人絕對脫不了他的掌風籠罩範圍,但如此一來,整個大廳的屋瓦,均將震翻,而且這隱形怪人,既將自己正擬查詢而毫無著落的各大門派失物擲回,其居心用意為何,是敵是友,一時還摸不清楚,因此不願輕舉妄動。

這次那桀笑之聲更傲更狂,歷時也更久,震得廳宇動搖,塵灰紛落,在場豪雄,無一不是當今武林中有數高手,但全都心旌神搖,凜驚不已!

那不似人笑的聲音,終於戛然而止,徐玉麟再也按捺不住,力聚丹田,吐氣開聲喝道:「是哪路高人,既將各大門派失寶擲還,就是在下朋友,何不現身一見?」

他在說完這幾句話時,凝神貫注著笑聲來處,廳內群豪也全都隨著他的視線,把目光集中那裡。

可是約莫過了片刻時間卻未見反應,也沒有任何動靜,徐玉麟方待發聲再問,瞥見大廳的東北角上,突的飛出一物,燭影搖曳中宛若只巨大的蝙蝠,冉冉的向大廳中央飛來。

於是百多隻炯炯神光復又投注於那徐徐而飛的東西上,隨著它的緩緩飄動而轉移視線。

當那黑色東西徐飛到大廳中央,炬燭環照之下,突地停於半空不動,群豪這才看清,原來又是一部黑色封面的厚書。

就在這當兒,那難聽至極的聲音,好像是從那部書上發出道:「沒有什麼高人,我也不是你們的朋友,擲還你們各派失物,是要你們順利舉行泰山大會,看看你們能不能果如所謀?桀桀桀……要想見我不難,『追魂使者』隨時都在你們身邊……」

「追魂使者!」徐玉麟人隨聲發,平地一拔,呼的一掌向那停留半空的厚書拍下。

只聽啪的聲響,厚書落地,徐玉麟的掌風激蕩廳內,燭火搖曳中,嘩啦一聲,一口有龍眼大小的圓珠,由空灑落!

圓珠打落之勢疾猛,數目又多,分散又廣,群豪凜怔間,以為是什麼歹毒暗器施襲,齊都劈出一掌,身軀也就跟著閃躲移動起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那數不清的圓形小珠,全為掌風震落,落地亂滾,發出咯啦啦……一陣清脆聲響!

桀桀桀!那怪笑之聲,就在這當兒破空而去!

「少林寺的佛手捻珠和『達摩十三式』!」

群豪向話音望去,但見萬里瘋俠程百康一手捏著一顆黑色圓珠,一手拿著那部黑書,面色驚詫中也帶有幾分欣喜!

徐玉麟撿起地上的點蒼派掌門人之金錢符令,走向始終不為這怪事所動的紫陽玉女問道:「紫陽姐姐,這個武功高不可測的隱形人,你說是敵?是友?」

紫陽玉女卻盈然一笑道:「是敵躲不過,是友不為禍;敵乎友乎,已自可判!」

徐玉麟略為凝思,迭又問道:「紫陽姐姐,你可是說這隱形怪人是敵嗎?那麼他為何送來各大門派失寶?」

「這很簡單,各大門派殺人竊寶之事,決非此人所為……」紫陽玉女說此,微微一頓,接道:「此人的出現,志在『紫玉狸』之事,他既代我們尋還各大門派失寶,目的是要我們按期進行泰山之會,那時他可能以真面目出現,一舉震懾群雄,搶奪武林盟主之位!」

徐玉麟微喟聲道:「紫陽姐姐,不是小弟畏懼敵人太強,我只是想能在泰山大會之前,找到祖父,然後在大會中,當天下武林同道,將蘇文彪(徐世章)的逆倫罪狀揭露出來,手刃親仇,便……」

他話說至此,卻被紫陽玉女縴手微擺,把未盡之言,咽下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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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黑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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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白衣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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