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山一殘
余天平一掌得勢,並不跟蹤進擊,猛的雙肩一晃,斜飄七尺,駢指如戟,連點了汪劍志三處穴道。
忽然左臂一探,將汪劍志攔腰挾起,直向門外闖去。原來他暗察情勢,明知這座「九龍堡」中必有甚多高手,那金甲神王靈官就是—例,憑自己一人之力,戀戰何益。而且,自己又沒有稱手的兵刃。只是拋不下汪劍志,無法揚長而去。
此刻,一掌迫退了假管夫人,心知寸陰如金,不可多留,挾起汪劍志,便向外闖。
只聽假管夫人怒叱道:「你想逃嗎?」她閃身一飄,截住去路!
余天平兩眼冒火,大喝—聲,—掌劈去,掌力雄厚無比,嘭嘭有聲,假管夫人不敢硬接,側身橫跨半步,讓開一股勁疾掌風,橫掠胸腹而過,突然銀劍一引,震開三朵劍花,迎面刺來。
余天平一掌劈出,只見對方側身移步,方待就勢衝出,忽然銀光刺眼,耀目生花,不禁吃了一驚。
這只是—眨眼工夫,突然雙目一閉,一個「游龍步」斜移兩尺。
接著大喝一聲,飛起一腳。這一腳,乃是終南朱家的不傳之秘.叫「回生腳」,原是—種轉敗為勝的奇招妙式,余天平雖獲真傳,當初並沒把這一招看成怎生了得。單單這樣一腳,奇在那裡?妙在何處?想不到就在這危機一發之時,竟然派上了用場。
原來,方才剎那之間,他右手掌勢已出,倏然難以收回,左手又挾住了汪劍志,當時銀光耀目,眼花撩亂,心中一動,認為只有一招「回生腳」恰到好處。出敵不意,果然一腳奏效。
也虧他閉目發招,方位距離,把捏得十分準確,一腳正好踢中對方的腕脈。
只聽假管夫人「哎喲」一聲,登時人向後仰,一柄銀光閃閃的長劍,業已脫手飛出。
余天平,就在假管夫人哎喲出聲,驟然睜目之際,說時遲,那時快,探臂一撩,業已抓住劍柄。一劍在手,心雄萬丈,舌綻春雷一聲喝斷:「狗妖婦,看劍!」
口叫「看劍」登時揉身而進,刷!刷!刷!攻出三劍。雖然劍法精熟,可惜左臂挾著汪劍志,劍勢開闔,不免威力大減。
假管夫人長劍脫手,早已心知不好,此刻眼見余天平撈住劍把,一連刷刷三劍攻來,當下就勢向後猛仰。她心靈身巧,在劍光籠罩之下,雙足一彈,化為「鯉躍龍門」飄出一丈。
她站定身,臉色大變,雙瞳中寒光一閃,指著余天平尖聲叫道「該死的小子,你當真不想活了?」
「余某今天饒你!」掉頭向門外闖去。
「你走得了?」假管夫人嘿嘿冷笑道。
余天平闖出門外,長長吁了一口氣,一徑奔出那道月洞門。
忽見紅樓之上,鐘聲大作,迎面奔來四個黑衣蒙面人。
余天平抬頭一看,不禁吃了一驚。
雖然這些黑衣蒙面之人。早已出現江湖,他卻不曾見過。
那曾經女扮男裝,化名賈羽俠的朱小秋,以及九派中的黃山、華山、青城、點蒼、南嶽等五派之人,均曾和這些黑衣蒙面之人相遇,並且,黃山掌門,金輪大俠齊子玉,因而毀了一條左臂。
這些事發生不久,而余天平卻被那紅樓五夫人嚴瀟湘,囚禁在那駟馬香車之中,誰料到「九龍堡」中竟也有這等人物出現。
四個黑衣蒙面人,一人一柄吳鉤劍,片刻之間,已奔到面前。
突然人影一分,四劍齊舉,左右前後,環攻而到。
劍風呼呼,分擊合搏,來勢凌厲已極。
余天平心頭一凜,猛然丹田提氣,手中銀劍一撩,嘩啦啦一聲響亮,盪開了右側和正面的兩柄吳鉤劍,閃電轉身,一招「秋風掃葉」,劃出一道銀弧。
但見劍光打閃,寒光飄衣,兩個黑衣蒙面人吃了—驚,連忙沉腕收招,各自躍退五尺。
余天平微微一怔,萬萬沒料到,一劍出手,竟有如此威力。
顯然,這柄長劍,銀光耀眼,不是普通凡劍。
忽聽陰陰一聲冷笑,一支喂毒鋼鏢,呼嘯生風,破空而到。
颼!颼!又是兩支,三支鋼鏢,一支在前,兩支在後,成品字形打了過來。
余天平大喝一聲,震劍生花,一柄長劍,頓時幻起了千百條劍影。
當!當!當!一團銀色光圈中,爆起三朵火花,三支喂毒鋼鏢一震而開,落在五尺遠近。
余天平收劍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四個黑衣蒙面人,睜著八隻銅鈴般的眼睛,眈眈虎視一聲不響。
余天平劍眉一聳,厲聲叫道:「你們怎不開腔?難道都是啞吧?」
四個黑衣蒙面人仍然不響,忽然互相使了一個眼色,四劍齊發,一晃而到。
他們招法一變,劍光霍霍,登時劍影漫天,重重疊疊,把余天平困在核心之內。
余天平只覺劍風寒氣襲人,左臂挾著汪劍志,已有孤掌難鳴感覺.猛一咬牙,手中長劍—揮,一招「魯班揮斧」,向左面一個蒙面人劈去,銀光倒卷,雷奔電閃而出。
「吭」的一聲,兩劍相接,那蒙面人身軀一斜,被震退了三步。
余天平就勢—縱身形,衝出包圍,身形連閃,認準一個方位奔去。
忽聽流水聲響,抬頭一看,只見假山亭立,鑿石引水,架著一座小橋。
余天平真氣一沉,緩下疾奔之勢,四下打量了一眼,暗道:「想不到九龍堡中,範圍如此遼闊,我是否應該過橋?」
低頭一看,只見汪劍志睜著雙目,彷彿一條死魚的眼睛,雖是被點了穴道,顯然神志未復,不禁暗暗叫苦。
四面奇花異卉,有的高與人齊,擋住了視線。耳中只聽履聲大作,有人追到。
「那小子哪裡去了?」是假管夫人的聲音。
「諒他插翅難飛。」—個男人的嚎叫。
「這邊去找。」
「注意,大家一齊動手,只要死的。」又是假管夫人的聲音。
「這狗賤婦,我與你何冤何仇?」余天平咬牙恨道。只聽履聲人聲,直向假山這邊奔來。
余天平大吃一驚,心想:「糟了,我雙拳難敵四手,而且還有汪大哥。」流目四顧,假山右側,有個石洞,一時情急,身形一矮,便向那假山石洞中—頭鑽去。
剛好伏下身子,人聲履聲,已到假山右側,只聽一個尖嗓子叫道:「莫非過橋去了!」
「對了,過橋找去。」人聲履聲.一齊擁過了那道小橋。
余天平伏在石洞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暗忖:「此地難以久存,如果汪大哥……」他定了定神,當下便把汪劍志緩緩放了下來。石洞不知有多深,雜草遮蔽了洞口,風吹草動,搖晃著透入—縷淡淡幽光。
余天平低頭看看汪劍志,不禁猶豫起來。他想解開汪劍志的穴道,又怕解了穴道之後,汪劍志神志昏迷之下,突然發起瘋來,那如何是好?他緊皺眉頭,一時拿不定主意。
耳聽人聲嘈雜,忽然傳出一種嗚嗚之聲。余天平暗道:「不行,我得冒險一試了。」
—座假山石洞之內,豈是藏身之所?他放下長劍,右手一揚,便待向汪劍志身上被他點閉的三處穴道拂去。哪知舉掌未落,忽聽一個冷冷的聲音道:「慢點!」
這聲音來得蹊蹺,冷得出奇,短短兩個字,彷彿從冰窖里吹來的一股冷風。
余天平大吃一驚,黑黝黝地,不辨人形,只見一對炯炯如炬的眼睛。
余天平本能地—伸手抓住劍把道:「你你你……」
「膽小鬼!」
余天平寶劍在握,心膽漸壯,道:「你是誰?為何躲在這石洞之內?」
「你是誰?為何也躲在這石洞之內?」
「你是幹什麼的?」
「你是幹什麼的?」
「尊駕藏身這石洞之內,在下不便過問,但在下之事,尊駕最好……」
「最好怎樣?」那人截住話頭道。
「在下之意,河水不犯井水。」
「你是河水還是井水?」
余天平料不到他竟有如此一問,心想:「河水大,井水小,此時此刻,犯不著節外生枝。」苦笑了一下道:「在下就算井水好了。」
那人哈哈一笑道:「好好……」突然語聲一沉道:「你為何犯我?」
「在下何時犯了尊駕?」
「老夫老早佔了這座石洞,住的舒舒服服,你為何鑽了進來?」
這樣一座陰黯潮濕的石洞,居然說住得舒舒服服,余天平不禁暗暗好笑道:「在下情不得已。」
「情不得已?」
「快滾?」那人聲音哄亮,一聲大叫,震得石洞嗡嗡作響。
余天平吃了一驚,心想:「他如此叫喊,分明是存心搗亂。」當下一皺眉頭道:「在下想和尊駕打個商量。」
「商量什麼?」
「這座石洞,在下也無意久呆,暫時借用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
「對了,在下只借用一個時辰。」
「如此說來,你是承認這座洞府,是老夫的了?」
小小一座石洞,稱起洞府來了。
余天平怕他一叫喊,那些黑衣蒙面之人聞聲而至,連忙見風轉舵道:「是是是,這座洞府,原是尊駕所有。」
「既是老夫所有,老夫自有主權。」
「對對對,尊駕是有主權。」:
「既然老夫有了主權,借與不借,就在老夫一言了。」
「糟了,我上了他的當。」余天平微微一愕,心想。
話已出唇,一時無法反悔道:「這個……這個……」
「什麼這個那個?」
「尊駕是不借了?」
「老夫沒說。」
「莫非尊駕肯借了?」
「老夫有個條件。」
「條件?什麼條件?」
「老夫說一不二,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尊駕既有條件,何妨說了出來,在下才可考慮,此刻在下一無所知,考慮什麼?」
「老夫決不會叫你跳河上吊。」
「話說如此,尊駕沒說出那個條件之先,在下怎可貿然答應?也許在下力不從心,誤了尊駕之事。」余天平眉頭一皺道。
「不會不會,老夫這個條件,輕而易舉。」
「尊駕不說出那個條件,在下難以從命!」
「那就快滾!」
余天平暗咬鋼牙,心想:「我不過暫時在這石洞避避風頭,你竟敢作威作福,要不是為了汪大哥,哼哼!我未必怕你!」
只聽那人大喝一聲:「你還不快滾,想要老夫變了主意嗎?」
余天平怒從心頭起,一緊手中長劍道:「你變了主意怎麼樣?」
「什麼?你還敢頂嘴?老夫主意一變,便把你活劈掌下!」話聲甫落,只聽「砰」的一聲,一掌擊在石壁之上。但見火星四射,石雨飛濺,一掌之威,令人驚心動魄,心搖神戰!
就憑這—掌,要是劈向人身,若非鋼筋鐵骨,哪裡還有命在?
余天平心頭一沉,不禁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
但他雖暗生凜駭,禁不住怒火愈熾,大聲喝道:「這區區一座假山石洞,未見得便是尊駕所有,自恃功力,未免逼人太甚!」
「你已承認了老夫的主權,為何不是老丈所有?」
「縱是尊駕所有,在下不過因這位朋友偶染小病,暫時藉此歇腳,並無佔有之心。」
「歇腳,哼哼!窮要面子。」
「怎麼?」
「你分明是被人家逼急了,鑽進這石洞來要求老夫的庇護,何處不可歇腳?偏偏來打擾老夫?」
「不錯,在下已經說過,只是暫時藉此藏身,至於說要求尊駕的庇護……」
「老夫說錯了嗎?……」那人頓了一頓,又道:「只看老夫願不願意,如果你肯答應老夫那個條件,老夫不但庇護你,任何人不得動你一根汗毛,並且……」倏地又改口道:「這個被人點閉了穴道的是什麼人?」
「羅浮七劍之一,汪劍志。」
「聽你的口氣,這姓汪的好像有點名頭是不是?」
「當然,他仗義結交,俠名滿天下,提起羅浮汪劍志誰個不知?」
「哦!為何老夫不知?」
余天平鼻孔—哼暗道:「你又不是什麼頂頂大名的人物,敢輕視我汪大哥?」當下眉峰一聳道:「也許你少在江湖上走動。」
「嘿嘿……老夫孤陋寡聞是不是?」
「也許。」
「姓汪的既然如此了得,為何落得這般下場,被人點閉了穴道?」
「那是因為……」余天平原想照實說出,忽然覺得不對,頓了一頓道:「他誤中鬼計。」
「好—個俠名滿天下,誤中鬼計,老夫藉藉無名,卻從來不中鬼計。」
余天平怔了一怔,—時無話可答。
只聽那人道:「這個鬼計中的不小,只怕—命嗚呼。」
余天平吃了一驚,問道:「你說什麼?」
「他命犯桃花,飲下了一種非常要命的藥水,名叫『淫羊露』,十二個時辰,內熱攻心,周身膚裂而死。」
「有救嗎?」
「有。」
「那……那……」
「其實簡單的很,快去弄個女人來。」
「女人?」
「對了,弄個漂亮的女人來,然後解開他的穴道,讓他兩個睡上一覺,—次大欲得償之後,保管……」
「不行,不行……」
「為何不行?」
「羅浮汪劍志何等之人,豈能作出這種禽獸之行?這個辦法絕對不行!」
「那就等死吧。」那人突然語聲一沉道:「滾出去死,別污了老夫的洞府!」
余天平暗暗咬牙,心想,難道汪大哥當真沒有救了?」不覺一陣黯然,落下了兩滴眼淚。
「老夫心腸如鐵,哭有什麼用?」那人冷冷地說。
好厲害的眼睛,在這種幽黯的石洞之中,居然一眼便發覺余天平掉下了兩滴眼淚。
余天平沉聲道:「誰管你的心腸!」
「你不是想哭軟老夫的心腸嗎?」那人哈哈—笑。
「你的心腸會軟?」
「怎麼不會!只看你……」頓了一頓道:「唉……」
「假如在下相求?」余天平他忽然覺得這個奇怪的人物許多做作,可能治得好汪劍志,因此語氣—變。
只聽那人道:「何必假如?」
余天平道:「可是要在下答應你的條件?」
「你真聰明得很。」
「在下聞弦歌而知雅意。」
「你是答應了嗎?」
「尊駕只說—個條件,一直不肯說出那個條件為何?在下豈能輕諾?」
「不錯,但老夫這個條件,關係極大,老夫說了之後你若不肯答應,豈不泄漏了老夫的秘密?」那人似是沉吟了—下.緩緩說道。
「這個尊駕只管放心,出尊駕之口,入在下之耳,在下縱然不肯,決不輕言一字。」
「老夫作事,從來就不拖泥帶水!」那人突然語聲一沉道。
「那……」
「你既要逼老夫說出條件,老夫說了之後,你要是不肯答應,或是支支吾吾……」
「怎樣?」
「老夫要殺人滅口!」
「這人性情古怪,說得出口,做得出手,我孤身—人,可以不必怕他,但如今汪大哥身上有毒。」為了汪劍志,他多了許多顧慮。
那人冷冷道:「你要老夫說出來嗎?」
「這個……這個……」他只想拖延時刻,拖到天色入夜,挾了汪劍志,衝出九龍堡。
汪劍志服下了什麼「淫羊露」的事,余天平卻無可奈何。
此時,洞外似有腳步聲響。
只聽一個女人的聲音道:「老前輩。」語聲甚熟正是假管夫人。
余天平大吃一驚,探手挾起汪劍志,一緊手中長劍,連忙掠向石洞一側,雙目炯炯,向洞外望去。心中暗忖。
「她在叫誰?」思念未了,只聽藏在石洞一角的那怪人道:「什麼事。」
「有個姓余的小子,可是藏在老前輩的洞府?」洞外假管夫人道。她居然也稱洞府,可見這怪人在這假山石洞中,已非一朝一夕了。
余天平暗叫道:「敢情他們早就認識了?」心頭一顫,不禁暗暗自危起來。
「沒有。」他正在擔心,只聽洞角那怪人道。
洞外假管夫人道:「我分明聽得有人說話。」
那人道:「那是老夫閑著無事,自言自語。」
「我分明聽得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一個,就是那姓余的小子……」假管夫人道。
「那準是你耳朵有了毛病。」那人冷哼道。
「什麼?」假管夫人突然冷笑一聲道:「老前輩如此說話,豈能騙過三歲小兒,莫非想庇護於他?」
「庇護誰?」那人道。
「那姓余的小子。」假管夫人道。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老夫沒有意見。」那人冷冷地道。
「如此說來,老前輩倒是牆頭之草,隨風而倒,不知老前輩和這余小子有何淵源?竟不惜和我們翻臉?」
「你想翻臉嗎?」
「老前輩休得自恃武功,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幫……」假管夫人似是自知失言,倏然住口。
「你在唬嚇老夫?」
假管夫人也自冷哼道:「老前輩今天不交出那姓余的小子,恐怕……」
那人嘿嘿冷笑道:「你想對付老夫是不是?」
假管夫人口口聲聲老前輩,此刻突然一改稱呼,尖聲叫道:「老鬼,我好意借給你這座假山石洞,讓你閉關靜修,你居然鬧起窩裡反來了?」語聲一頓,叫道:「使暗青子!」
她左右之人,諒是不少,一聲叫喊,登時颼颼連聲,十幾枚暗器,直向洞中打去。
石洞逼窄,方圓不過兩丈,委實沒有閃避餘地,十幾枚暗器攢集,—齊打向洞中,叫人防不勝防。
余天平心頭一震,陡聽拍拍兩掌,兩股罡風,直向洞口捲去。
罡風排山湧出,激蕩成氣,捲起一陣狂飈,硬生生將所有打向洞中的十幾枚暗器,一齊震飛。
余天平目擊駭然,暗道:「好厲害的掌力!」
只聽洞外假管夫人怒聲叫道:「好呀!你這老鬼當真要庇護於他?」
那怪人哈哈一笑道:「不錯!」
假管夫人厲聲道:「你存心和咱們作對?」
「作對就作對,難道老夫不敢?」
「你不後悔?」
「後悔什麼?」
「那根『龍頭杖」你不想要了?」
「要要要……」那怪人突然叫道。頓了頓道:「你可是在騙老夫?」
「騙你作什麼?你只要把那姓余的小子交了出來,保管你得到那根『龍頭杖』」
「好好……不過……」只聽那怪人道。
余天平吃了一驚,暗道:糟了,這傢伙果然牆頭之草,隨風而倒,手中長劍一緊,真氣暗提。
那怪人道:「那『龍頭杖』現在何處?」
「你先交出那小子,我自然少不了那根『龍頭杖』。」
那怪人冷冷地道:「不行,老夫要人貨兩交。」
假管夫人道:「哎呀,憑你『天山一殘』還怕我跑了不成?」
「天山一殘?這名字……」余天平猛吃一驚,暗道。靈機一動突然想起一事。原來他師父終南絕劍朱宗武,在那封萬言遺書之上,曾記下了幾位當世奇人,其中一個,便是「天山一殘」。
那一段文字記載,是這樣寫的:「……天山紫蓋峰下,彌勒池畔,住著一位奇人,四肢不全,自號『天山一殘』,性情怪異,武功通玄,乃是當年丐仙弟子……」余天平方自心念轉動。
只聽天山一殘突然哈哈一笑道:「自然,老夫還怕你跑了不成?你跑到天邊,老夫追到天邊,你變了鬼,老夫追到地府!」
「這就對了。」
「什麼對了?」
「你既然不怕我跑掉,就先交出那小子,然後,我給你那根『龍頭杖』。」
「不行。」天山一殘冷笑道。
「為何不行?」
「老夫說過,人貨兩交,誰跟我講斤斷兩?」
余天平暗自皺眉,心想:我和汪大哥變成貨物了,被人用作交換,只望這賤女人沒有『龍頭杖』方好。誰知一念未了,只聽那假管夫人忽然道:「好,我就答應你。」頓了一頓,似是在吩咐手下道:「快去將那『龍頭杖』取來。」
余天平心頭一震,他原先還有幾分勇氣,打算事情弄僵之後.自己一劍在手,尚可作困獸之鬥,此刻已知道洞中怪人竟是赫赫有名的「天山一殘」,不由心冷了半截。「天山一殘」,被他師父稱為當代奇人,憑他之能,豈是人家的對手?又想,眼前情勢,留在洞中反不如出去一拼的好,當下左臂挾緊汪劍志,右手緊握劍把真氣一提,正待衝出洞去。
忽然,耳邊響起天山一殘冰冷的語音道:「想溜?」
「這是你的洞府,既不肯留人,我不走幹什麼?」
天山一殘冷冷道:「早叫你走你不走,現在沒有叫你走你要走,你當老夫這洞府是茶樓酒館,任人來去?」
余天平暗想,若候假管夫人取來龍頭杖,那時豈不變成腹背受敵,何必與這怪人鬥口,耽擱時候,就在「天山一殘」說話之際,他足下一頓,向洞口衝去。
余天平停身之處,距洞口只有三丈。雖然臂間挾著一個大漢,但以他如今的功力,自是一躍即至。
那知就在他將要躍出洞口,身形尚未落地之時,驀地腰間一緊,一股巨大的勁力將他硬生生地拉回洞去。
余天平身不由主地向後倒退腰間那股大力卸去,身形已落在山洞深處。
回身一看,面前坐著一個鶉衣百結,清癯瘦小,白髮如銀,雙眼炯炯,只有一條腿的老人。
此時,他才看清這位武林奇人的真面目,他眼角瞥處,又見「天山—殘」身旁有根長長爛草繩,他明白適才就是用這東西把自己卷了回來。
他心中暗忖,自己左臂還挾著一個汪劍志,二人的身體重量,再加上向前的衝力,這股勁力豈同小可。
「天山一殘」用根爛草繩就輕易地把二人卷了回來,這份武功當真是出神入化了。
余天平天生傲骨,雖然震駭「天山一殘」這份絕世的武功,但對他蠻不講理的行動,仍舊十分惱怒,沉聲道:「你算是什麼武林前輩?」
「什麼前輩後輩,我說過我是前輩了嗎?」
「仗勢欺人。」
「江湖上本來就是強者為先。」
「不明是非不可理喻!」
「誰說武林中有是非了?有理可講了?」
「我余天平一劍在手,頭可斷,血可流,誓不受辱。」
「原來你名叫余天平。」
「名叫余天平又怎麼樣?」
「天山一殘」並不以為忤,微笑道:「看樣子你與老夫年輕時候一樣,還有幾分傲氣……你師父是誰?」
「我何必告訴你。」
「你怕老夫看不出來?」
來字甫落長袖向外一甩,對余天平胸前大穴,拂了過來。
余天平知道這尺許破袖,蘊有內家真力,無異百練精鋼,怎敢怠慢,身形疾飄,斜掠三尺,手中長劍—招「魯班揮斧」,劃出一道銀弧,順著衣袖而下,對「天山一殘」門面削去。
「天山—殘」等余天平長劍堪堪削到,頭部一偏.閃過劍尖,倏地收回長袖,「嗯」了一聲道:「你是朱宗武的徒弟?」
余天平長劍遞空,立即收招,他見「天山一殘」一招就試出自己師門來歷,不由暗中佩服這個江湖奇人武功之淵博與眼光之銳利,但胸中氣憤未消,冷冷地道:「是又怎樣?」
轉念一想,看樣子這個怪人認識恩師,如果他們有交情,說不定他會反過來幫助自己,忙道:「前輩認識我恩師?」
隔了半晌,天山一殘冷冷道:「不認識!」
「那麼前輩怎會一眼就看出我恩師的劍式?」
「我何必告訴你。」
余天平被他抵得啞口無言,氣也不是,哭也不是。
忽然洞外又響起假管夫人的聲音道:「老前輩……老前輩……」
「龍頭杖拿來了?」
「拿來了,是我送進來?還是老前輩……」
「快進來!」
余天平退了兩步,提聚內力,持劍挺立,決心一拼。
假管夫人緩緩走進洞來,右手握著一根黑黝黝的龍頭杖,手執杖尾,杖頭對準「天山一殘」。「天山一殘」一見龍頭杖,大喜過望,並未察出眼前異狀。
余天平冷眼旁觀,心中霍地一動,忖道:「哪有這樣拿拐杖的?」正在思忖,假管夫人道:「老前輩……」話聲中,夾著「嗤」「嗤」兩響。
余天平眼角瞥見,龍口中射出兩顆胡桃大小黑色的圓球,落在天山一殘腳下。
假管夫人又將龍頭杖對天山一殘一拋,身形疾閃,迅速退出洞去。
余天平知道假管夫人是個陰險毒辣的婦人,這兩顆黑色的圓球之內定然藏有毒氣或是迷香。心想「天山一殘」雖然武功通玄,究竟是殘廢的人,不能行動,如任此物爆開,豈不要遭了她的毒手。
思念電轉之時,已經放下汪劍志與手中長劍,屏住呼吸,雙手向那兩顆黑色圓球抓去。
余天平俠義為懷,只知救人,不知有己,他的原意是想把兩顆圓球丟出洞外,免得危害「天山一殘。」
卻沒有料到天山一殘是何等人物,怎會中了假管夫人的道兒。
余天平雙手堪堪要抓到兩顆圓球,忽聽天山一殘喝道:「小子,那是『霹靂天雷』,抓不得!」
驀地——
左右肩窩上穴道同時被暗器打中,身子一麻,仆倒地下。
接著—陣柔和的勁力從身側拂過,那兩顆「霹靂天雷」與龍頭拐杖像是被人托著一樣,輕飄飄地飛出洞外。
這一連串的事情,說來緩慢,其實快得像電光石火一般。
余天平雖然被人點中麻穴,身軀不能動彈,但耳目同常人一樣,只見洞外紅光連閃,夾著「轟」「轟」「轟」「轟」幾聲驚天動地的巨震。
震聲過後響起一片「哎喲」「哎喲」之聲,像是有不少人受了重傷。
余天平暗想,假管夫人的手段真是防不勝防,不料龍頭杖內還留有炸藥,如果只將兩顆「霹靂天雷」丟出洞外,豈不恰好中了她的計中之計。
「天山一殘」順手剝下洞壁上一片苔蘚,捏成碎塊,對余天平身上打去。
余天平只覺身上被些小鐵塊打中,微微一痛,穴道頓時解開。
余天平立起身來,俯首一看,衣服上粘著些苔蘚的碎屑,才知道天山一殘替自己解穴點穴就用的是這種又輕又軟的東西。
他暗想,他推送龍頭拐杖及「霹靂天雷」出洞與以苔蘚點穴打穴的武功,在當今武林中可算得是絕無儀有的了。
余天平明白先前激於義憤,乘一時血氣之勇,幾乎造成殺身大禍。
他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正待謝過「天山一殘」,只聽天山一殘厲叱道:「賤婦,你好大的膽,竟敢暗算老夫。」
半晌。
洞外傳來假管夫人的聲音道:「老鬼,你欺人太甚……身居客位……竟干涉起主人家的事情來了!」話音斷斷續續,顯然身上也負了傷。
「老夫若不看在老怪份上,今天就剝了你的皮。」天山一殘道。
「我家幫主回來,少不得要問你討回公道,老鬼,你……」假管夫人狠狠道。
氣憤頭上,忘記了還有餘天平這個外人在場,把「幫主」兩個字滑出口來,尚不覺得。
「你不要用老怪來唬人,別人怕他。老夫卻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天山一殘道。
「別冒大氣了,實話告訴你吧!龍頭杖如今就在他的手中,龍頭杖的武學,你能比得上?」假管夫人道。
「龍頭杖是老夫師門至寶,誰想存心掠奪,誰就是活膩了!」天山一殘厲聲道,頓了—頓,又道:「還不快滾,惹得老夫性起,馬上就劈了你?」
假管夫人似對「天山一殘」存有畏懼之心,聞言當真吩咐手下人退去。
臨行,還尖聲叫道:「老鬼,你等著瞧吧!」
余天平聽洞外人聲寂靜,搭訕道:「在下魯莽,險使前輩遭遇不測。」
「天山一殘」端詳了余天平一陣,忽然狠聲道:「魯莽!魯莽!魯莽個屁!」反手一掌,拍向石壁,只見石壁火星四濺,石屑紛飛。
余天平不解「天山一殘」何故生這麼大的氣,只見「天山一殘」怒發如狂地道:「你這小子是不是前世與老夫有仇?今生來報復?」
「這話是從何說起……」
「你闖進老夫的洞府,攪擾了老夫的清修,還則罷了,竟妄想要救老夫的性命,你真把老夫害苦了。」天山一殘說時以掌擊地,拍得石地「轟隆」「轟隆」直響。
余天平見「天山一殘」暴怒之態不像假裝,不像是開玩笑,暗忖:想救他的命,怎會把他害苦了?口中分辯道:「是前輩救了在下的命,在下哪裡救了前輩了?」
天山一殘愈加憤怒,喝道:「臭小子,你當老夫有眼無珠,看不出來嗎?小子,你為什麼要起這個念頭謀害老夫?」
余天平忖道:「莫非這個老兒瘋了?在胡言亂語。」口中應道:「就算在下有心要救前輩,也不能說是謀害前輩呀!」
天山一殘戟指罵道:「小子你招認了!你招認有心要救老夫了。」指頭幾乎要點到余天平的額頭。
「是的!在下承認確有此心。」余天平無可奈何地苦笑道。
「你不知道要救老夫的命就是害了老夫的命吧!」
余天平懶得再說,聞聲不響。
天山一殘追問道:「你知不知道?」
余天平不耐煩地說:「正要請教。」
天山一殘「哼」了一聲道:「老夫一生,任性行事,不分善惡,不理毀譽,一切全憑自己高興,有仇必報,有恨必雪,雖萬里之遙,也要追蹤前往,雖微末小怨,也不放過……」語音一頓,半晌才接著說道:「至於這『恩』字嗎?自恩師仙逝之後,世間只有老夫的仇人,再也沒有恩人了,老夫知道。—來自己無求於人,二來性情怪異,別人無法接近老夫,更談不上施恩於我,三來世道人心,險惡無比,哪裡還有好心人願施恩於人呢?……」
余天平聽他全是偏激之言,不由皺起眉頭。
天山一殘不理余天平反應如何,接著說道:「所以老夫暗中立下誓言,萬一有人有恩於我,我必加倍相報,小子!你今天想救老夫一命,那老夫豈不是要用兩條命來報答你,小子,一個人只有一條命,你豈不是害苦了老夫嗎?」
余天平從他的話意才懂得這個奇妙老人的意思,心想,這個孤僻的老人,一定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只因受了刺激,才會流入偏激,當下和聲和氣地道:「今天的事,在下雖想救援前輩,但實際上還是前輩救了在下,比較—下,前輩施於在下的恩惠要重得多,說起來……」
「怎麼樣?」
「說起來,應該報恩的還是在下。」
「臭小子!什麼你重我重的,想做與已做是一樣的,你想救我沒有救我,與我已經救了你,沒有什麼不同……」
余天平見天山一殘怒火不熄,聽他說到此處,忙插口道:「既這樣,兩下扯平,各不相欠,前輩再不用耿耿於心了。」
天山一殘怒火又向上沖,喝道:「胡說!你配和我比?我是我,你是你,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曾立下過誓,你又沒有這樣做過,怎麼能扯平?……」頓了—頓,又道:「你存心逼我違誓嗎?」
余天平見天山一殘愈說愈氣,說的理由似通非通,有心勸解,又怕他罵個不休,只好不再開口。
天山一殘見余天平不再作聲,以為他在賭氣,想了—想,心中已經有了主意,指著汪劍志道:「小子!你不想救他了?」
余天平舍死亡生,就為了要救汪劍志,聞言忙道:「求前輩妙手回春。」
天山一殘霍地立起,伸手來抱汪劍志。
余天平見天山一殘是個殘廢,忙道:「不敢勞駕前輩。」
「又來了,又來可憐我了,你害我害得不夠嗎?」天山一殘罵道。
余天平急忙收手,退立一旁。
天山一殘白了余天平—眼,雙手托起汪劍志,向山洞裡面走去。
余天平見「天山一殘」,雖然只有一條腿,手下還托著一個人,但單足縱跳竟比雙足之人還要迅捷。
他眨眨眼,已經跳下去幾十丈遠,連忙追了上去。這個山洞十分深邃,不知究竟有多長,二人曲曲折折直走了有一盞熱茶時分還不見到底。
余天平知道天山一殘性情怪異,喜怒無常,怎肯再找釘子碰,所以—路之上絕不開口詢問。
山洞雖然深而且長,但每隔半里遠近,便有小小缺口,可以透進些微天光,所以洞中情形,仍可隱隱約約地看得出來,又走了一陣,才看到面前有座丈許方圓大小的水潭。水色黑暗,宛如墨汁.目力無法察出潭水的深淺。
水潭兩邊及潭后俱是突兀的岩石,山洞到此顯然已是盡頭。
「天山一殘」立即將汪劍志穴道解開,三把兩把又將他的衣服脫去,把他赤身露體的浸在潭水之中。
余天平知道「天山一殘」不至於有歹意,所以任他行事。
任劍志穴道雖被解開,人卻仍在昏迷狀態,一動不動,任人擺布。
余天平才知道「天山一殘」說得不假,這「淫羊露」的藥力確是霸道無倫,不由恨透假管夫人,心下橫過一抹殺機。
天山—殘坐在潭邊,一手抓著汪劍志頭髮,不時將汪劍志的頭浸在水中,直待汪劍志「咕嚕」「咕嚕」喝夠了水,又把他提了上來。
半晌,天山一殘扭頭說道:「這座水潭是萬載寒潭,潭水直通地心,是老夫發現的,世上還沒有人知道,就連老怪與那賤婦都不清楚,你不能說出去,否則斷了老夫的清修之路,老夫不會饒你……」
「那老怪和那賤婦究竟是誰?」余天平心中一動,插口問道。
天山一殘搖了搖頭,不理會余天平問話,只是說:「潭水含純陰極寒之性,老夫一生練的是三陽神功,稟性至剛至陽,近年功力更上一層,非在此修練不可,不然陽剛之氣太盛,不能調和,必至走火入魔……」
余天平關心至友,一面傾聽,一面凝目望著汪劍志,天山一殘取笑道:「這位汪大俠命帶桃花,竟不走桃花運,卻來麻煩我老人家!」
「前輩是利用這萬載寒潭的潭水來祛除我汪大哥體內的熱毒嗎?」
「不錯!『淫羊露』是極霸道的淫方,含有劇烈無比的毒性,你們這般自命俠義之流,既說那種最簡便的辦法是禽獸之行,只好讓他泡泡冷水了……」天山一殘點頭笑道。抬頭一看,余天平焦急滿面之色,接著說道:「你不用急,這潭水陰寒之性恰好克治他體內的亢陽毒性,泡足一個時辰以後,毒性完全散發開,再點他周身穴道,毒性自會從周身毛孔中排了出來,那時就安然無事了。」
「前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不要『恩』呀、『德』呀放在嘴上,令人作嘔,小子……你也不要閑著。」天山一殘一手探入懷中,摸索半晌,取山顆色作朱紅,上面蒙著一層污垢,桂圓大小,又像丸藥,又像果子的東西,遞給余天平道:「吞下去!」
「吞下去?」余天平伸手接過,不料這顆表面污穢的東西,竟有撲鼻的清香,遲遲地問道。
「怕臟?怕有毒?」
「哪裡,哪裡,在下只是不明白這東西究竟有什麼用途?」
「小子,你把手放在水裡試試。」
余天平依言把手放進潭內,剛插入水中,又閃電一般收了回來.如遇蛇蠍,驚得向後退了幾步,—面搓揉著剛才放進水中的那隻手,一面叫道:「冷!冷!冷.!比冰還冷百倍!」
「冷!你還要下去呢!」
「下水去?」
「你不顧你朋友的命了?」
「我下水去救他的命?」
天山一殘「嗯」了一聲道:「下水去替他推宮過穴……」他眼睛—翻,望著余天平道:「難道你想老夫下去?」
「當然是我去。」余天平說著,一面脫衣解帶。
「慢著,先吞下那顆東西,它具有熱性,可以抵禦潭水的酷寒,不然,白白送掉你這條小命。」
余天平毫不遲疑地把那朱紅藥丸放進口內,不料那顆東西不需吞咽,入口即化,立即變成一股津液順著喉嚨,一直滑進腹中。
片刻之間,一股強大的熱力自丹田向四肢百骸迅速散發,頓時周身熱脹難當。余天平嘶聲道:「熱!熱!熱!熱死了!……」一面把衣服脫了個乾淨。
天山一殘,胸有成竹,任他叫喚。
余天平試過潭水寒冷徹骨,越過「天山一殘」,要跳下去解熱。
天山一殘用臂一攔,道:「藥力尚未行開,現在跳下去,立刻會凍僵。」
余天平那能沖得過去,—會兒,雙目如火炬,一張俊臉像是灑遍了鮮血,全身上下的皮膚紅成了紫色,五臟六腑像有滾油在煎烤一般。
他三番兩次要衝過去,又不是天山一殘的對手,皆被他鋼閘一般的手臂攔住。
余天平火熱攻心,煩躁難當,直急得用雙手向洞壁上亂抓,那堅如精鋼的山壁石洞,被他抓得石屑紛飛。
足足等夠了一個時辰,余天平唇焦舌裂,氣喘如牛,雖然靈明未失,但已被折騰得失了人形。
「天山一殘」看在眼裡,心知火候已到,叫道:「小子,跳下去,照老夫的話做。」
余天平如奉綸音,一躍入水,「咕嚕」「咕嚕」先牛飲了十幾口潭水解渴。
頓時覺得四肢百骸,體內體外,火熱脹痛全消,清涼舒適無比。
奇怪的是潭水涼得恰到好處,並不像一個時辰以前那樣凜冽難當,更對「天山一殘」增加了幾分崇敬之心。
天山一殘叫道:「別耽擱了,快替汪劍志施功!」
余天平游到汪劍志身旁,運指如飛,對汪劍忘周身大穴依次點去。
因為,天山—殘抓著汪劍志頭髮,順著余天平所點部位,將汪劍志身軀翻來覆去,二人配合得宜,所以施功極為迅速。
不到一盞熱茶時分,施功完竣。
此時.汪劍志才恢復了神志。
「天山—殘」把汪劍志提出水面,余天平接著上岸,二人揩抹乾凈,著好衣衫。
余天平見汪劍志遭受重傷,理應元氣大傷,但目下反而神采飛揚,精神充沛,心下不由替至友高興,更佩服「天山一殘」深通醫理及萬載寒潭潭水的妙用。當下替汪劍志與天山一殘引見過了,並將經過情形向汪劍志說了一遍。
汪劍志向「天山—殘」躬身行禮道:「大德不敢言謝,晚輩有生之年皆前輩所賜,此後若有差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不用謝我,要謝,謝余小子。」天山—殘側身避過。
「前輩何必客氣……」余天平陪笑。「老夫一共欠你兩條命,現都還清了。」天山—殘笑著。用手一指汪劍志道:「救他一條命,還了你一半欠帳,他不謝你,謝哪一個?」
余天平見天山一殘又在歪纏,只好苦笑。天山一殘又說道:「老夫藏有一枚『千年朱果』……」
「『千年朱果』。」余天平,汪劍志不約而同的說道。
「你們竟然也知道『千年朱果』,這『千年朱果』功能延年益壽,增長功力,是武林人物夢寐以求的東西,但老夫年近百歲,武功又已至極限,這種寶物對老夫已無大用,老夫用它使別人憑添十年的功力,等於再造人家一條性命,以自己沒有用的東西,還了一條命的債務,不是佔了大大的便宜嗎?」天山一殘問道。
「剛才前輩命我吞下的就是那武林至寶『千年朱果』嗎?」余天平驚訝得跳了起來。
「不錯!」天山一殘道。
「聞說『千年朱果』產在窮陰極寒之地;只聽到有人說起,卻沒有聽說有人見過,這樣的稀世之寶前輩竟賜給了余兄弟……」汪劍志道。轉面對余天平道:「恭喜兄弟,賀喜兄弟!」
「老夫在天山之陰,守候了二十年才尋到了它,可惜時間上對老夫已經太遲,原以為沒有用了,想不到它今天替老夫還了命債,老夫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天山一殘笑道。
余天平環顧了一下先前他用手抓過的洞壁,壁上被自己抓得狼藉不堪,深度幾達一尺,而自己的手指卻夷然無傷,這份功力比沒有「千年朱果」以前,增長几乎有一倍之多,此恩此德,如何報達。想到此處,不由感激得流下淚來。
余天平不明白這個武林異人與自己萍水相逢,何故表面上裝瘋賣傻而暗中卻成全了自己?一時之間,不知怎麼說才好。
「小子,你不說話,莫非兩條命債還不能算完嗎?」天山—殘微笑道。
「完了,完了,前輩不欠晚輩的了……」余天平順著天山一殘的話,頓了一頓,緩緩道:「可是晚輩卻欠了前輩的了。」
「你也不欠我的,……」天山一殘叫道。雙手連揮,大聲道:「我們大家不欠,你們還賴在老夫洞府里作什麼?滾!滾!快滾!」
「前輩不是還有件事要差遣晚輩嗎?」余天平道。
「什麼事?」天山一殘道。
「條件!」余天平道。
天山一殘「哦」了一聲,半晌才黯然道:「沒有!沒有!沒有條件了!……有事老夫自會料理。」
余天平見天山一殘不肯說出,知道問也無益,改口說道:「前輩為了晚輩弟兄,開罪了那賤婦和她那一幫子人……」
天山一殘道:「這般人敢拿老夫怎樣?倒是你們兩人出了洞后,要小心了。」
余天平知道九龍堡中隱藏著武林中極大的秘密,同時這裡的勢力與紅樓也有關連。「天山一殘」分明認識假管夫人及她所說的「幫主」,問「天山一殘」本是極好的辦法,無奈他不肯說,再問也是白費。
余天平知道該走了,看了汪劍志一眼,對天山一殘說道:「晚輩江湖事了,一定再來拜謁前輩,前輩雖然武功通玄,但身居虎穴,尚望多多珍重。」
「臭小子,年紀青青,勞勞叨叨沒有個完,滾!快滾……」天山一殘罵聲一頓,想了一想道:「老夫在此間不會久留,你也不必再來了,有緣在江湖上自會相見。」
余天平見「天山一殘」口中在罵,面上卻帶著笑容,知道這個怪人確是個至情至理至性的人,不由生山一陣依戀之情。他拾起長劍與汪劍志向天山一殘拜別過了,並肩向洞外走去。
二人邊走邊回頭來看看「天山一殘」,天山一殘也在揮手示意。
二人走出洞口,只見洞口已經炸塌,洞門外到處都是碎石,花木狼藉一地,卻無人影。
汪劍志道:「人呢?」
「他們怕天山一殘前輩,不敢留在附近,但一定在遠處遙遙監視。」余天平說完,提聚一下真力,自覺內力充沛,比以前大不相同,接著道:「汪大哥,等下恐怕還有血戰,你的身體無礙嗎?」
「愚兄自覺比以前還要好些。」
「『霹靂天雷』的威力,確實驚人。」余天平低頭看了看地下的碎石道。
汪劍志喃喃念道:「『霹靂天雷』……『霹靂天雷』……」
余天平道:「汪大哥,你怎麼啦?」
汗劍志道:「『霹靂天雷』幾個字似乎聽人說起過,只是一時想它不起。」他抓耳撓腮在苦苦思索,余天平站在一旁靜靜等著。
忽然汪劍志以拳擊掌道:「是了,想起來了,聽恩帥說過『霹靂天雷』是天龍門的獨門火器……」話聲倏頓,拍著後腦道:「不對!」
「什麼不對!」
「江湖上有人用『霹靂天雷』是三十年前的事,同時天龍門又遠在藏邊,他們已有很久沒有到中原來了,只怕這個不是『霹靂天雷』吧!」
余天平道:「這是天山一殘前輩說的,不會有錯。」
「對!武林中事波譎雲詭,難以定論,說不定天龍門又暗暗到中原來了。」
「這還不容易,擒下那冒充管夫人的賤婦,不就明白了嗎?」
汪劍志遭她暗害,一世俠名幾乎付諸流水,一聽到她,不由鋼牙緊咬,切齒罵道:「這個賤婦用下流無恥的手段,害得愚兄幾乎作不得人,若不殺她,氣憤難消,余兄弟,走!」
「且慢!」
「怎麼?」
「先去救鐵面書陀金天鐸,再遲怕來不及了。」
「鐵面韋陀金天鐸,是個鐵中錚錚的漢子,值得去救他一救。」
「金天鐸若還沒有餓死,那賤婦聽我提起過,恐怕也不會放過他,快去。」
「去」字才出口,已向前奔出了三四步。
汪劍志連忙趕了過去。才奔出不數十丈遠,驀聽到一聲嬌叱,道:「生有時,死有地,你們兩個還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天山一殘」那個老鬼不庇護你們了。」話聲中,路旁花木叢中閃出幾個人,攔住去路。
假管夫人,右手提劍,左臂手巾纏著,掛在頸上。
她身後有六個黑衣蒙面漢子,一字排開,手中一齊拿著三尺長短手臂粗細硃紅色的鐵筒。
余天平與汪劍志一見假管夫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汪劍志厲聲道:「賤婦!今天非把你剖腹挖心,看看你心肝究竟什麼做的?」他右臂一伸,對余天平道:「兄弟!劍!」
余天平將長劍遞經汪劍志,低聲道:「且慢!」眼角向左右一掃。
汪劍志四下一望,只見十數丈外又閃出二三十個黑衣蒙面漢子,各人手上都拿著一具硃紅色的圓筒。
這些黑衣蒙面漢子分佔據著二人左右及身後方位,停身之處大半是涼亭或假山上,取的是居高臨下的形勢。
假管夫人閃身退到六個黑衣蒙面漢子後面,這六個人剛好攔在二人前面,手中的朱紅圓筒也一齊指著二人。
假管夫人嬌笑道:「汪叔叔對於武林掌故倒還知道得不少,竟然曉得江湖絕跡已久的『霹靂天雷』的來歷……」
二人不料所說的話竟被假管夫人偷聽去了。
假管夫人見二人不答,倏地面罩寒霜,冷冷地道:「你們既知道『霹靂天雷』的秘密,還想走嗎?你們是願束手被擒?還是要在『霹靂天雷』之下化為飛灰?」
「那些黑衣蒙面漢子手中拿的就是『霹靂天雷』?」余天平低聲道。
汪劍志壓低聲音道:「愚兄也沒有見過,但這賤婦的話想必不假。」
假管夫人陰陰笑道:「你們不信嗎?」
她對身前一個黑衣漢子說道:「不到黃河心不死,試一發讓他們見識見識!」
那漢子大聲道:「尊命!」揚起手上圓筒對十餘丈外無人之處射去。
只聽「嗤」地一響,一枚黑色圓球落在那塊空地之上,紅光閃處,「轟」一聲大地震,沙石四射,塵土飛揚。
良久,良久,塵沙散盡,地面留下一個尺許方圓的大坑。
「看清楚了吧,還要我費事嗎?」假管夫人得意地笑。
「擒賊擒王,小弟先去拿下那賤婦。」余天平低聲道。
「那賤婦躲在別人後面。」汪劍志道。
「此地距賤婦所立之處不遠,小弟自問尚能欺近她身旁,只是兄弟一動,說不定『霹靂天雷』會密集射來,大哥怎辦?」余天平道。
「愚兄並沒有把生死放在心上,不過兄弟如果得手,一定要把賤婦劈死掌下。」汪劍志壓低聲音,言語之中,充滿悲憤豪壯之情。
「兄弟仔細想過,只要閃躲得法,並壓低身形,此物不一定躲不過。」余天平道。
汪劍志想了一想道:「你移動時,大部分『霹靂天雷』一定追蹤向你發射,即使對付愚兄,也只是少數,那時愚兄用鐵板橋功夫,平貼地面閃讓,此物炸時,碎片及沙石向四邊高處亂射,僥倖能避得過也不一定。」
假管夫人勝算在握,並沒有把二人放在心上,見二人喁喁細語,更加得意,微笑道:「只要你們知機,誠心投順本幫,倒不一定要殺你們,別再商量了。」
余天平將四下形勢打量清楚,眼角瞥見,左邊五六丈外一株大樹下及右手五丈以上一座假山頂均站得有人,假山與大樹之間有根懸挂路燈的木柱,高有兩丈,此柱位置在二人與假管夫人之間,柱下卻沒有人。
他抬頭一看,夕陽早已西沉,此時暮靄初籠,天色已開始昏暗:
「賤婦!你死了這條心吧!」余天平計較已定,叱罵聲中,身形疾閃,向假山頂上撲去,百忙中,眼角瞥見汪劍志果然以靜制動,仍然持劍挺立,並未移動。
假管夫人不料余天平在三十多具「霹靂天雷」環伺之下,尚敢一拼,—見余天平撲向假山,恨聲叫道:「放!」
「放」字一落三十多具「霹靂天雷」齊地對假山石上射去。
余天平來勢捷如電閃,撲近假山頂上之時,那黑衣蒙面漢子方才驚覺,已來不及施放「霹靂天雷」,迫得將施放「霹靂天雷」的鐵制圓筒,對余天平頭上砸去。
余天平見狀,右掌迎向砸下來的鐵筒,足正趨勢在假山上用力一蹬,就在那鐵筒一震而飛之際,身形又仰天疾射向懸燈的木柱。
余天平身形甫離假山,三十多顆「霹靂天雷」一齊射到,但見紅光閃耀,夾著一連串震天巨響,一剎時沙石塵士瀰漫天空。
余天平左臂撈住木柱,一個翻身,已經立在柱頂,趁塵土蔽空之際,又輕輕躍向大樹,立即躲在濃枝密葉之中。
大樹腳下原來站著一個黑衣蒙面漢子,紛亂之際竟已經有人到了自己的頂上。
—盞熱茶時分過去,煙塵漸漸散去,那座假山已經炸平,站在假山頂上那個黑衣蒙面漢子也已屍骨無存。
一個黑衣蒙面漢子見余天平不見,一齊喊了起來,假管夫人四下一望,當真失了余天平的蹤跡,越過手下,親自查看。
余天平看得清楚,就在假管夫人走近木柱之時,足下一頓.向假管夫人撲去。
假管夫人武功雖不弱,但人聲紛亂,—時耳目稍欠靈敏,竟被余天平撲近身旁,方才察覺。
她眼角瞥處,只見余天平像只大鳥一般凌空撲到,來勢勁疾,帶起一股呼嘯風聲,手中長劍忙對余天平頭頂疾劈下去。
余天平自從悟解「大幹心法」衝破「生死玄關」之後.武功已是大進,又得「天山一殘」鍾愛,賜以罕世奇珍千年朱果,如今功力豈是等閑。
他見假管夫人長劍宛如匹練—般摟頭劈來,疾地吸了一口真氣,腰間一挺,右足點向左足,身形突又上升二尺。
他身形騰起,立即改成頭下腳上,右掌幻成千重掌影,凌空劈下,口中暴喝道:「賤婦,拿命來!」人隨聲至,宛如流星隕石般疾衝下來。
假管夫人一劍劈空,對方人影已杳,只聽頭頂響起焦雷般暴喝,眼光瞥處,又見一片掌影彌天,不由心膽皆寒,正待閃讓。
余天平見狀,心中一動,半空中化掌為抓,劈手奪過假管夫人手中長劍,身形一翻,恢復頭上腳下之勢,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長劍—挺.劍尖頂在假管夫人背心,叱道:「賤婦,命你那些手下撤走!」
假管夫人道:「你發什麼橫?大不了大家一齊炸死?」
汪劍志見余天平得手,連忙飛奔過來。
余天平忽見那些黑衣蒙面漢子仍舊四面圍住,絲毫不亂,看出這般人久經訓練,不可輕視,不由心中一凜。
「汪劍志不管那麼多,先劈了你,免得在世間害人。」汪劍志恨聲道。
他長劍高高舉起。假管夫人撇嘴道:「你敢?」
余天平抓住汪劍志手臂道:「慢著!」余天平手上略微加力,劍尖在假管夫人背心一頂,劍尖刺破皮肉,順著劍尖流下血來。
假管夫人痛得嬌叫—聲道:「姓余的小子,你真干?」四圍黑衣蒙面漢子起了一陣騷動,有幾個向前跨了幾步。
余天平掄目—掃道:「想活就叫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假管夫人素袖一揮,頓時靜了下來。
余天平沉聲道:「要余某放你不難,你得先把迷閣中的鐵面韋陀金天鐸放出來!」
汪劍志說道:「兄弟……」
余天平正色道:「汪大哥,賤婦與金天鐸兩條命誰重?」汪劍志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假管夫人道;「真的?」
余天平凜然道:「大丈夫,一言如白染皂!」一個字一個字像釘鎚敲在鐵板上一樣。假管夫人這樣狡詐無恥的女人,一時也被他的英風正氣鎮懾住。
半晌,假管夫人扭頭笑道:「三個換—個,你不覺得太便宜嗎?」
「兄弟!何必同這賤婦嘮叨……」汪劍志憤然道。
「換不換?快說!」余天平望了汪劍志—眼,劍尖又輕輕向前一送。
「換……換……換……」假管夫人又痛得尖叫。頓了—下,恨聲道:「今天我認栽就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下次你們休要再碰到我的手裡。」
余天平沉聲道:「派一個人來!」
假管夫人伸手一指,來了一個黑衣蒙面漢子。
假管夫人道:「去迷閣領金天鐸來。」
黑衣蒙面漢子應了一聲,轉身要走。
余天平道:「慢著!我汪大哥一齊去!」
假管夫人道:「為什麼?」
余天平道:「把金大俠交給汪大哥!」陡地想起一事,又說道:「去迷閣以前去拿點食物。」
說到食物,余天平不覺得怎麼,汪劍志腹中卻「咕嚕」一響,原來二人已經一天一夜粒米未盡了。
余天平追問假管夫人道:「怎麼樣?」
假管夫人恨聲道:「依你就是!」
余天平望著汪劍志道:「金大俠如果已經被他們弄死了,你……」說到「你字」,伸了一個指頭,汪劍志明白是要他放羅浮門的信號,只放一響,點了點頭。
「你先出堡去等我,如果金大俠還活著,你就帶著他出堡去,再……」余天平接著說。
話音倏頓,伸出兩個指頭,意思是要汪劍志放兩響信號。
汪劍志自然會意,亢聲道:「兄弟!你自己呢?你太小看愚兄了!」
余天平道:「小弟一條命有她抵著,安如泰山,汪大哥!你還信不過我?」
汪劍志沒奈何地冷哼了一聲。
余天平大聲道:「半個時辰以內,如果沒有汪大哥的消息,休怪我自食前言。」
假管夫人急道:「你叫他走了,哪裡來的消息。」
余天平道:「汪大哥如不與險,我自會知道,更不會冤屈你,只要你不弄手腳。」
假管夫人又吩咐那黑衣蒙面漢子一陣。
—會兒,黑衣蒙面漢子與汪劍志的身影,一先一后消失在夜色里。
良久,良久,一鉤殘月升上了天空,余天平、假管夫人一群手下焦急地僵持著等候消息。
忽然遠遠有人叫道:「王妃!王妃!……王妃!」聲音剛勁,中氣充沛,顯然此人是個內家絕頂高手。
余天平覺得假管夫人身軀微微一震。
心中陡地一動,忖道:「莫非這個賤婦就是王妃?」
憑她這樣能是王妃嗎?
王妃怎會這樣凶狡無恥呢?
如果她就是王妃,是當今什麼王爺的妃子呢?
也未聽汪大哥說起此間有什麼王爺啊?
九龍堡是武林人物的地方,怎會有王妃呢?
還有,王妃是何等尊榮,何等高貴,怎麼會任人大呼小叫地叫喚?
即使她容人叫喚,那麼喚她的人又該是什麼身份呢?這一連串問題在他腦海中盤旋。
出聲叫喚那人來得好快,余天平思忖未完,已見一個身穿黃色僧袍,披著大紅袈裟,軀體魁偉,濃眼虯髯,面色如鐵,手執練子錘的喇嘛飛臨場中。
他計算這虯髯喇嘛第一聲呼叫「王妃」之處,當在里許之外,第三聲「王妃」出口,身形已到面前,這分輕功端的在武林中罕見。
虯髯喇嘛環目—掃,問假管夫人道:「王妃!你怎麼啦?……」話聲—頓,喚道:「這混小子吃了熊心豹膽了。」
假管夫人道:「鐵禪師……」
忽覺背心一涼,知道是余天平長劍加了一分力道,倏然住口。
余天平忖道:「果然這九龍堡中藏有武林絕大的秘密,這賤婦不但真是個王妃,並且與藏邊武林還有牽連。思忖之際,口中卻說道:「中原武林的事,用不著你這邊荒野和尚來問。」
那個叫鐵禪師的虯髯喇嘛獰笑道:「什麼中原屁原,佛爺不管,佛爺只要你這混小子的命。」
說話聲中,狄鍬飈般欺近身來,「嘩拉拉」暴響,手中鏈子錘丈余長短拇指粗細的鏈子抖得畢直,菜碗大小的鎚頭越過假夫人頭頂,像生有眼睛似的,彎過來對余天平頂門擊下。
余天平見鐵喇嘛凶眼閃閃,早已凝聚真力,全神戒備,一見他說打就打,左手疾點假管夫人的暈穴,閃電般抓住她的衣領向後掠退。
余天平初生之牛不畏虎,百忙中還要試試鐵禪帥的功力,右手長劍一招「舉火燒天」錘劍相接,「嗆」地一響,鎚頭竟被點開了去。
余天平只覺手臂一震.虎口發熱,不由凜駭,鐵禪師的功力深厚。
鐵撣師雖然狂傲凶暴,目中無人,—見這個中原無藉藉之名的江湖後輩竟能用輕兵刃點開他勢若千鈞的鎚頭也不由一怔。
鐵禪師只微微一怔,立即招化「龍游四海」,鏈子錘疾縮疾伸,怪蟒一般地向余天平腰間纏來。
余天平怎肯讓鏈子錘纏住,疾向後一仰,足下一頓,一式鐵板橋,身軀平貼地面,向後平射五尺。
鏈子錘帶著勁風聲,間不容髮地自余天平面前掠過,余天平倏地立起,忖道:「帶著這個賤婦動手,受她拖累,久了必敗無疑。」
正在思忖,驀地有股勁風自身後涌到。
眼角回瞥,原來有條身影自身後樹上撲了下來,他那手中兵刃已向腰砸到。
余天平電疾回身,提起假背夫人向來人甩去,足下一頓,躍向來人原先藏身的那株大樹。
兩條身影在空中交錯而過。
百忙中余天平瞥見來人又是一個穿著黃色僧袍,披著紅色袈裟,手執禪杖,身軀瘦小乾枯的喇嘛。
余天平一躍上了樹頂,就在此刻,九龍堡外上空先後爆出兩團五彩繽紛的火花。
他心知汪劍志已經得手,此時人質已失,敵方又來兩個頂尖高手,戀戰下去,必定討不了好。
恰好西北角上,林木蒼蒼,儘是濃枝密葉,立即一躍下樹,一縷輕煙般馳去。等到身後「轟」「轟」炸響,余天平已經馳進林中。
余天平藉著樹木掩護,對正西北方向,—路輕登巧蹤,馳出了九龍堡。
一出堡外,立即繞向東南方汪劍志放信號之處馳去。
一路之上無人追趕,也未發現樁卡。盞茶時分,已經馳到地頭,卻無汪劍志的人影,喑忖道:「約好在此見面,他一定會等我,莫非又被那賤婦領人來抓回去了?」
愈疑愈像,心下更是焦急,正待再闖進九龍堡去,忽聽山道上有腳步聲響,原來有個人影走了過來。
余天平迎上去一看,原來是個中年樵子,背上背著一捆乾柴.腰間插著一柄板斧,低著頭,慢慢地走著。
樵子走近身旁.忽然低聲道:「余兄弟,那賤婦已派出不少人出來尋找,你繞路去正南方十裡外,有座破敗的土地廟,愚兄再察看一下,隨後就到。」
余天平向中年樵子面上一看,原來是羅浮七俠中的第二俠石英改扮,當下點了點頭,沒有作聲。依照石英所說方向馳去。
一路上荒僻寂靜,沒有人家。
尋到地頭,果然有座破廟,立即閃身進去。
約莫候了有半個時辰,石英走了進來,肩上已沒有乾柴,手上多了一個紙包和一把空的劍鞘。
石英把紙包和劍鞘遞給余天平道:「兄弟!先吃了再說!」余天平雙手接過,躬身行禮道:「連累二哥奔波,小弟實在不安,汪大哥與金大俠呢?」
「自家兄弟,還說什麼見外的話,你餓了先吃吧!愚兄慢慢告訴你。」石英還禮道。
余天平見石英面色如常,心中稍定,打開紙包一看,原來是四個饅頭一隻油雞,他雖然服了「千年朱果」以後並不覺得十分飢餓.但石英一番盛意難卻,席地而坐,吃了起來。
石英面露笑容道:「我們老三因為那般東西認得他,所以要我在約定的地方等候,他護送鐵面韋陀金天鐸回幢關原籍去了。」
余天平皺眉頭道:「金大俠怎麼了?」
石英道:「金大俠被困百日,精血兩虧,非半載將養,難以復原,此間無人照顧,自是回鄉的好。」
余天平道:「當今武林,肖小橫行,此人風骨嶙峋,與我輩心意相同,倒是一個朋友。」
石英點點頭道:「金天鐸臨行之時,曾說此次死裡逃生,實出意外,對你的才智膽識更是欽敬不已,今後願以餘生為中原武林盡一份心力,以報相救之恩。」
「是汪大哥救他,小弟怎敢居功。」余天平道。歇了一會,又道:「二哥可知道九龍堡一字劍管亥的下落?」
「九龍堡外只有少數山民,他們與九龍堡平日並不往來,少數識得管堡主的,只知半年未見到他了。」石英道。
余天平將進堡以後的事詳細說了一遍,接著道:「那個名叫鐵禪師的西藏喇嘛曾叫假管夫人是王妃,她是什麼王的妃子?」
石英搖頭道:「不知道。」
余天平道:「她無意中露出什麼『本幫』,天山一殘前輩口中的老怪,好像就是她說的『幫主』,她是什麼幫?那老怪『幫主』又是何人?」
石英將目前武林中發生的事說了—遍道:「這些疑團,目前還無法解開,不過就此可以推測,他們正在成立一個幫派,而這個幫派與很久不履中原的藏邊天龍門有關……」
「他們與紅樓也有勾結。」
「聽說紅樓主人孤傲絕倫,恐怕不會與天龍門或是什麼幫派有勾結吧?」
「事實俱在,不容不信。」
「愚兄仍然以為此事有些蹊蹺,目前一時難明,日後慢慢訪查就是。」
「訪查」二字,余天平不由精神一震,放下吃剩下的饅頭油雞,道:「小弟這就去紅樓一遭。」
「老三走了,我們還有六個人,待愚兄通知他們,與你同去。」
「二哥盛意,小弟由衷感激,只是汪大哥說過,去紅樓明查不如暗訪,暗訪自不宜人多,還是小弟一人去吧!」
余天平與汪劍志相交在先,汪劍志雖在羅浮七劍中排名第三,但余天平喊他大哥喊慣了,一時改不過口來。
石英聽汪劍志說過余天平如今武功大進,功力不在九派掌門之下,心想與他一路,反而是連累了他,當下不再堅持,探手懷中,掏出一隻羅浮門用的信號筒道:「兄弟先行前往,愚兄等在左近照應,如有危險,我們立即趕來救應。」
並將其他聯絡暗號一併說明。余天平知道羅浮七俠俱是血性中人,若再推辭,便是不敬,雙手接過黑色圓筒,收在懷中,把奪來的長劍插進劍鞘,懸在腰下,辭別上道。
余天平一夜賓士,抵達終南山太華峰下時,天空已泛出魚肚白色,他為了隱蔽形跡,找了一處密林憩息。時光易過轉眼太陽西下,月上東山。
余天平踏著月色向太華峰馳去。
紅樓在武林中雖然享有響噹噹的盛名,但紅樓主人崖岸自高,與人少有往來,所以,太華峰頂這座美崙美奐,富麗堂皇,名叫「紅樓」的莊院,江湖上人只聞其名,卻很少有人來過。
余天平來到峰腳,遠遠看見峰上有座綠瓦紅牆,檐牙交錯的莊院,心中一凜,這就是神秘莫測,使自己捲入江湖是非的「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