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認真討論“陰間是甚麼”
衛斯理一打開了盒子,陳長青和美婦人的視線,自然而然投了過來。那怪人卻自顧自喝酒。自然,盒子是他帶來的,盒子打開之後,盒中有甚麼,他再明白不過。
凶喲蚩之後.各人都是一呆,因為盒中沒有甚麼!
整個盒子,幾乎是實心的。盒子看來像漆器,但那只是外面塗的一層漆。打開之後,可以看到那是一種鐵灰色的物質。
在盒子的中心,有一個圓環形的凹槽,兩面都有。看起來,若是放進一個大小吻合的圓環,天衣無縫。那圓環的大小,說是戒指又太大,說是手鐲又太小,大約直徑在兩公分左右,整個盒子,看來就是那圓環的容器。
衛斯理向那怪人望去,怪人攤了攤手,表示他不知道甚麼,衛斯理還是問了一句:「鷹怎麼說?」
那怪人道:「鷹只說這東西來自陰間,至於那究竟是甚麼玩意兒。他也不知道。他說,那東西是一個老人給他的。若干年前,他曾在黃河風陵渡口,出手救了那個老人,老人就把這東西從土裡掘出來給他,告訴他說,這東西是冥府之寶,人間不會有那麼重的東西。鷹到手之後,帶到了一座喇嘛廟,給很多智者看過,也沒有人知道那是甚麼!」
敝人一口氣說著那東西的來歷,倒說得條理分明。
衛斯理再問:「怎麼會忽然想到了給我?」
敝人的聲調,有點陰陽怪氣:「衛先生你大名鼎鼎啊!你曾到過陰間,一下子就人人都知道了,這東西既然說是從陰間來的,我想鷹的意思,是想請閣下鑒定鑒定!」
衛斯理對這種說話陰陽怪氣的人,沒有甚麼好感,所以沒有反應。那怪人卻又道:「陰間,人人都知是怎麼一回事,衛先生,你到過的陰間,和一般人所知道的陰間情形不同。」。豪婦人在這時,幫了衛斯理一下糾正那怪人的話:「應是和一般人『假設』的陰間情形!只有到過陰間的人,才能說『知道』陰間的情形!」
那怪人居然十分虛心,欠了欠身:「說得是,多謝指教,照衛先生看,陰間是怎麼一回事呢?」
衛斯理盯著那怪人看,心中感到那怪人有點「不懷好意」,所以對於這個問題,他答得很是認真。
他先喝了一大口酒,然後才道:「不知甚麼時候,也不知道從甚麼地方,來了一股力量,在地球上建立了一個空間。目的是收留地球人內體生命結束之後,腦活動所形成的能量——俗稱靈魂。這個空間,就被地球人稱為『陰間』、『地府』,或『冥府』。」
衛斯理很少把一件事用這樣正式的語言來表達,由此可知他對這個問題的重視。
難得的是,雖然聽他發表這個論點的人,都大有酒意,但是人人都聽得很是入神,包括那怪人在內。這表示他們都抱著嚴肅的態度在討論這個問題。
衛斯理頓了一頓,又咽了一口酒,指了指那隻盒子:「從這東西來看,那股力量,自然來自地球之外,也就是我常說的外星人。外星人在地球建立了這樣的一個空間,目的……照我的推測,是研究地球人的行為。也有可能,是根據他們的一些標準,使地球人的行為,在肉體消失之後,來一個『結算』——俗稱報應。」
那怪人忽然高舉右手,像是學生要發言之前的動作一樣。衛斯理望向他,他放下手:「衛先生,你曾記述過一次經歷,在南美洲的一處地方,可以通過許多螢光幕,看到每一個地球人一生的行為,和這些行為所帶來的『報應』,那地方,也可以稱為『陰間』?」
衛斯理點頭:「是,我相信,『陰間』不止一個。也就是說,不止一股力量,不止一種外星人在地球上進行同樣的活動,以我本身的經歷而論.至少已有兩個,或許會有更多!」。豪婦人在這時,以悠然的神態道:「傳說中的陰曹地府,地獄有十八層,正好說明有不同的陰問。」
陳長青對美婦人的說法大是嘆服,連連稱讚:「好,這說法新鮮之極!」
衛斯理繼續發揮:「地球人的腦部活動所形成的記憶組,通稱靈魂。陰間就是靈魂的最後歸宿,像是電腦資料被儲進了電腦一樣,我所到過的陰間,在我看來,無數靈魂,每一個只是小小的亮點。但是靈魂本身,卻有全然不同的感受。曾死過的王大同就說陰間和傳說的一樣,有城有市,有許多『人』熙來攘往;有寶殿,有懲罰有獎勵,有閻王有判官在主持公義,權衡報應——這一切,只有死了,成為靈魂之後,才能有這樣的感受!」
死了又還陽(復活)的王大同,是著名的腦科醫生,發生在他身上的怪事,衛斯理巳記述過,所以這時,一提起王大同這個人,聽的人都知道那是甚麼人。
那怪人像是在自言自語:「這個王大同,才是真正到過陰間的人,衛先生,你不能算是到過陰間。」
衛斯理同意:「可以這樣說,我只是一個參觀者,無法知道陰間的真正情形,王大同才是親身經歷者,他才知道陰間的真正情形。」
那怪人間:「他現在在哪裡?」
陳長青回答:「在精神病院.專家說他是最沒有希望的瘋子——你要是想見他,我可以陪你去。」
那怪人望向衛斯理,提出了意料之外的邀請:「衛先生,我們一起去。他真正到過陰間,給他看看那東西,或者他能告訴我們那是甚麼!」
衛斯理知道王大同如今的情形,根本不可能有條理地和人談話,但是他並不反對那怪人的提議。至少,他可以和那怪人多相處,去了解那怪人究意是甚麼來路。他和那怪人相處的時間雖短,但已覺得對方是一個還可以相處的人,外形雖怪,人卻並不討厭,很是高深莫測。
陳長青更是高興,向美婦人望去,意思是想邀請她也加入……豪婦人雙手攏了攏秀髮.姿態優美:「反正必然有機會去親身體驗,何必去聽人敘述。」。豪婦人的態度豁達之極,陳長青又大是欣賞,鼓起掌來。那怪人道:「照衛先生的推論,那種力量,或是種種在地球上建立了『陰間』的外星人,可惡之至!」
陳長青揚了揚眉:「何以見得?」
衛斯理立即知道那怪人接下來想說甚麼,因為他也早已有了同樣的想法。
丙然,那怪人接下來所說的,和衛斯理所想的,基本上一致。
那怪人道:「可惡在他們強迫把地球人的靈魂都集中在陰間,而不理會地球人的意願!」
衛斯理舉了舉手,表示同意那怪人的說法。
陳長青呆了一呆,卻是一臉迷惑,他提出了一個問題:「人死了之後,靈魂若是不到陰間去,到哪裡去?」
那怪人應聲回答:「愛到哪裡就到哪裡,為甚麼非到外星人設定的陰間不可?」
他們之間,討論「陰間」這個在一般觀念中看來是虛無飄渺的存在,竟到了這樣認真的地步。衛斯理皺著眉:「照我看,也有例外的……多半是靈魂本身,如果堅持的話,也可以遊離陰間之外,不是有孤魂野鬼之說嗎?」
陳長青喃喃地道:「孤魂野鬼豈不是更可怕?」
那怪人「哼」了一聲,滿面不屑之情,說的話,也很是不客氣:「就是有你這種鬼,才會有陰間!」
陳長青也不是好欺負的,一下子跳了起來,臉紅脖子粗,嗓門也大了:「喂,你這是甚麼意思?我還沒有死,怎麼說我是鬼?」
那怪人的行為很奇特,他愛亂說話,可是一有人糾正他說的話,他也不和人爭,反倒立即認錯。這時陳長青一嚷,他立即道:「對不起,我說錯了,你現在還不是鬼。」
陳長青漲紅了臉,卻無話可說。那怪人的言下之意,雖然在說陳長青遲早會是一個鬼,但那是必然的事。
陳長青憤然坐了下來,衛斯理嘆了一聲:「要了解陰間的情形,其實有一個人最是權威——從陰間來的李宣宣,只是可惜不知如何和她接觸!」
那怪人很認真地道:「她是陰間的使者?」
衛斯理點頭:「她的情形特異之至。嗯,陰間的使者,人類的語言之中,也只有這個稱呼,最合乎她的身分了。當然,實際上,她的身分相當複雜,她甚至還負有管理陰間的責任!」
陳長青駭然:「閻王?判官?牛頭?馬面?」。豪婦人笑:「聽說她極美麗,當然不會是那些可怕的鬼物!」
衛斯理道:「可以假設那些陰間的主要管理者,都是外星人。牛頭馬面,就是怪異的生物造型,我就確知有一種外星人的頭部像牛,被古埃及人尊奉為牛頭大神。但是牛頭馬面不能到人間來,當有必要在人間活動時,就必須通過李宣宣這樣的使者來進行!」
陳長青連連點頭:「傳統的說法之中,也有這樣的人物,簡稱『陰差』,連西方的傳說之中,都有這種角色——人一死,陰差就來拘魂了!」
那怪人自顧自道:「有意思的是,陰差也會作反,李宣宣上一代的陰差就作了反,偷了陰間內的一樣重要東西,逃到了陽世,那個陰差不知下落何處,結果如何?」
這個問題一提出來,無人可以回答。
餅了一會,衛斯理才道:「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所知的是,那陰差帶出來的東西,被稱為「許願寶鏡」,成為人世間爭奪的寶物。在爭奪的過程中,曾有過許多腥風血雨,最後,落入王大同的祖父之手!」
陳長青補充:「百歲老人祖天開,曾參與最後一次的爭奪!」
那怪人又自言自語:「嗯,這祖天開,也要見一見!」
衛斯理揚眉:「眼下看來不單是代表鷹來喝酒,還另有任務!」
敝人直認不諱:「是,想弄清楚陰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不服氣何以地球人死了之後,靈魂非受外星人擺布不可!」
陳長青駭然:「一直是這樣的啊!」
那怪人說得斬釘截鐵:「現狀可以打破,傳統可以更改,規範可以重設!」
他這三句話說來慷慨激昂,陳長青聽得吐了吐舌頭,倒沒有再和他爭辯下去,齊白仿著聽京戲時的叫好聲喝采。
那怪人又指著那盒子:「這東西看來,像是一個容器,是不是?」
衛斯理點頭:「看來是。」
敝人陡地吸了一口氣:「不知這是不是也是前一任陰間使者偷出來的?」
他不斷提出問題,可是十個問題之中,至少有九個是沒有人答得上來的。他也不以為意,一個問題未完,下一個問題接著又來了:「祖天開曾參與搶奪那許願寶鏡,不知道曾見過這東西不?」
陳長青道:「那得去問他!」
敝人向衛斯理望來,意思是問衛斯理去不去。衡斯理還沒有回答,怪人就道:「若是你不去,這東西得借給我一下,給祖天開去看看。」
衛斯理一揮手:「我也想進一步弄清楚陰間的情形。老實說,我不想我死了之後,靈魂去到一個莫名其妙的空間中,成為一個小亮點!」
那怪人大力鼓掌——他雙掌互擊所發出的「拍拍」聲,十分響亮,倒像是兩塊鐵板在互擊一樣。
衛斯理順口稱讚了一句:「好掌力,是鐵砂掌吧!」
那怪人一聽,立時停止了鼓掌,一雙手像是無處放,神態很是忸怩,連聲道:「小意思,小意思,年輕的時候,胡亂鬧著玩的!」
他這種擺明了是掩飾的話,說得十分幼稚,衛斯理也不揭穿,心想,多半是由於他在掌法上出名,容易叫人從鐵砂掌這種冷僻的功夫上,聯想到他的身分,所以他才要加意掩飾。自己還是想不起他是甚麼人,但不要緊,回去問白素,她對武術界的各路人物.熟悉之至,練鐵砂掌的人又不多,一定可以說得出那怪人的來歷。
倒是那美婦人的不明來歷,想要弄明白,就比較困難一些了。
他剛想到這裡,那美婦人已懶慵地站了起來:「已過子夜,三日聚會已過,告辭了!來年若再有這樣的好酒。自當再會!」
她說著,向外走去。這時,睡著了的那瘦老頭又醒了過來,伸一個懶腰,也站了起來,向美婦人道:「我看全世界女人,酒量之宏,以你為最!」
稱讚一個人的酒量之宏,用到了這樣的語句,已經可以說是恭維之至的了。
可是美婦人一聽,卻柳眉一揚,大有嗔意:「嗯?」
那老人一時之間,不知自己的話,有甚麼地方惹了對方的不滿,抓著頭,不知如何反應才好,齊白笑了起來:「老先生的話,要刪一個字,把「全世界女人」中的那個『女』字刪去才行!」。豪婦人微一昂頭,發出「哼」的一聲,意思再明白不過:可不是嗎?
她翩若游鴻,向外走去,各人目送著她的背影,那老人兀自摸著頭,神情惘然,喃喃自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他這樣說,也不知是甚麼意思,他一面說一面也走了出去。這時,那大個子忽然發出了長長的「啊」地一聲,雙手伸向上,嚷叫起來:「我竟然也醉倒了,真不能相信!」
那怪人笑:「真醉不稀奇,假醉才有趣!」
那大個子像是十分憨直:「誰假醉了?」
那怪人沒有回答。衛斯理目送美婦人和老人出了廳堂,也想打道回府,也順手向几上摸去,是想拿了那隻盒子就要離開。
由於他知道那盒子很重,所以伸手出去的時候,已經用足了力,可是一摸之下,卻摸了個空。
衛斯理心中想:真豈有此理,難道記性不好,記錯了方位?
罷才他們在討論的時候,那沉重無比的奇異盒子,就放在茶几之上,好幾次,衛斯理還用手按在那盒子上,按理是不會記錯方位的。
衛斯理心中有點難過——這樣的情形下,也會記錯方位,那不是好現象。
他轉過頭,向茶几看去,一看之下,就呆了一呆。
茶几正中,是那隻盛滿了古酒的水晶瓶,還有幾隻杯子,有的杯中還有殘酒,有的酒杯已空,若是照這情景畫上一幅畫,大可以用「宴會已過」這樣的標題。
可是那隻盒子呢?那隻盒子在哪裡?
那隻盒子不見了!至少,它絕對不在茶几之上!
衛斯理心中一凜,先向陳長青看去。只見陳長青還怔怔地望著廳堂的門,想必是在回憶那美婦人的一舉一動,心嚮往之。
衛斯理知道陳長青的為人,他不會對美婦人有甚麼非分之想,只是他一貫欣賞美好的一切而已。
在那樣的情形下,陳長青就不可能收起那隻盒子。
衛斯理立時又向那怪人望去,那怪人的視線。才從廳堂的門口收回來,也投到了茶几之上。
只見他陡然怔了一怔——顯然他望向茶几,目的也是看那盒子,一發現盒子不在了,他才震動,他也是失望了陳長青一眼,再望向衛斯理。
一和衛斯理的視線接觸,他自然也可以看出,衛斯理比他先一步發現那盒子不見了。
他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才把陳長青的視線吸引回來,衛斯理伸手向茶几上一指,陳長青也立時發現那盒子不見了。齊白收回視線時,恰么蛄艘桓齪喬罰所以最後發現。
必須說明的是,一發現盒子不見了,那怪人、陳長青、衛斯理,齊白四人,都心念電轉,立時分析那盒子是在甚麼樣的情形下不見的。
那分析的時問極短.可是分析的過程要寫出來卻相當長,是一個典型的「說時遲,那時快」的情形。
四個人的思路和分析都差不多,且舉衛斯理在剎那間的想法作準。
衛斯理知道自己沒把盒子藏起來,那怪人也不會做這種事——盒子根本是他拿出來的,他不拿出來,誰也不知有那樣的一隻怪盒子。
陳長青也不會——這人雖然愛搗蛋,但有一個極大的好處;行事光明磊落,從來不鬼頭鬼腦。他若是看中了這盒子,可能會明搶,絕不會暗盜,齊白也一樣。
廳堂中雖然還有別的人.但全在十公尺之外,只有三個人是在茶几附近的。
一個是美婦人,最早離去的是她。但衛斯理認為她沒有嫌疑——當她站起身離去時,衛斯理可以肯定,那盒子還在茶几上,美婦人無法下手,因為那時,各人的目光並沒有集中在她的背影上。
所以,美婦人充其量,不過是個共謀——利用了她動人的背影,吸引了那怪人、陳長青和衛斯理的目光,好讓別人下手。
能下手的人,只有那老人,和眼前這個大個子了!
衛斯理想到了這裡,只不過是三四秒鐘的時間,他也來不及說話,伸手向那大個子一指,身形閃動,已向外疾掠而出。
出了廳堂,只見川堂之上,靜悄悄地,幾架升降機.有的在上升,有的在下降。衛斯理知道,已經遲了!
十幾秒鐘,也足夠使人消失在大酒店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