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無頭箭書
華雲翔道:「晚輩將她囚禁在一座小島上。」
跛腳仙聽了詫異道:「你將她囚禁在一座小島上?你為何要將她囚禁在小島上?」
華雲翔道:「這事說來話長,老前輩可否先替晚輩拔出腿上的箭?」
跛腳仙見他言語坦誠,心知他囚禁塗香香必有正當的理由,當下點頭道:「好,老叫化先為你治傷。」
他將華雲翔抱到地上,讓他俯卧著,看了看插在他後腿上的袖箭,皺皺眉道:「這支箭射入甚深,拔出的時候,可能會使你受不了……」
華雲翔道:「不要緊,老前輩只管動手,晚輩最大的痛苦都已忍受下去,這點皮肉之傷又算得甚麼呢!」
跛腳仙回頭對成智雄道:「成賢侄身上有沒有帶著外傷葯?」
成智雄道:「有,不過……」
跛腳仙伸手道:「拿來。」
成智雄很不情願,道:「你老不該幫著他,他殺了我爹,小侄非要他償命不可!」
跛腳仙道:「他不是殺害令尊之人。」
成智雄冷笑道:「你老怎敢如此武斷?」
跛腳仙見他說話的態度很不客氣,不由眉頭一皺道:「老叫化有充分證據可以證明他不是殺害令尊之人,你快把葯拿出來吧!」
成智雄還是不肯拿出傷葯,抗聲道:「您老有何證明他不是?」
跛腳仙道:「他十二月二十七日離開普陀山,今天趕到此處已經太快了,不可能在五天之前在此殺害令尊。」
成智雄道:「你老怎知他去過普陀山?又怎知他是在十二月二十七日離開普陀山的?」
跛腳仙道:「因為老叫化曾指點塗嘯天的女兒塗香香去普陀山找他,方才他能一口道出普陀山見到塗香香,就證明他確曾去過普陀山,而且以時間計算,他若在十二月二十七日之前離開普陀山,就不可能見到塗香香,所以他絕不是殺害令尊之人!」
成智雄低下頭,道:「邊老前輩,您是家父多年的老友,難道……」
跛腳仙光火道:「難道幫著外人而不幫你,是不是?」
成智雄沉默不語。跛腳仙冷笑道:「哼,告訴你,老叫化一生只和『真理』為理,你父為人所害老叫化十分同情,但你若不把真相弄清楚就要殺死華雲翔,當著你父靈柩之前,老叫化照樣敢管教你!」
成智雄面呈怨憤之色道:「你老是舉世無敵的武林高人,小侄當然只有受管教的份了。」
跛腳仙聽了更是有氣,眼睛一瞪,道:「你認為老叫化是在倚老賣老欺負你?」
成智雄又沉默不語。
跛腳仙罵道:「想不到成鳳儀竟有你這個糊塗蛋的兒子,真是氣死我了!」
華雲翔輕嘆一聲,道:「老前輩不要生氣,晚輩這點小傷,沒有敷藥也不見得會死,請您動手拔出來就是了。」
跛腳仙道:「好,有我老叫化在,你也絕對死不了,現在老叫化先替你解開軟麻穴……」
他運掌在華雲翔的背上拍了一下,又替他推拿一番,然後出指封閉他大腿上的血脈說道:
「你忍一忍,老叫化要動手拔了。」
華雲翔咬緊牙關道:「拔吧!」
跛腳仙伸手握住箭桿,猛的一下拔了出來。
一般的箭尖端都有倒鉤,所以被射中的痛可以忍受,拔出時的痛卻是痛澈心肺,任何硬朗的人也是無法忍受的。
華雲翔雖然咬緊牙關。也禁不住進出一聲厲號,痛得渾身發抖,面色慘白,豆大冷汗如雨而下。血,跟著由傷口湧出,但因跛腳仙已先封閉他腿上的血脈,因此流出少許之後,便止住了。
跛腳仙站了起來,舉目望著成智雄和成幼慧道:「你們當真不給傷葯?」
成智雄頑強地道:「我們沒有同情殺父仇人的理由!」
跛腳仙怒道:「要是有一天你們查明他不是殺害令尊的兇手,你怎麼辦?」
成智雄道:「小侄相信沒有弄錯,家父死在他家中,我們兄妹又清清楚楚的看見他由屋中逃出來,這難道會有錯誤么?」
跛腳仙神色一寒,似有動手硬奪之意。
華雲翔忙道:「老前輩,晚輩家中也有治療刀傷的葯,記得放在房中一隻藤籃裡面,不知還在不在……」
跛腳仙聽了才打消硬奪之意,走到廳左的房門口,探頭向房裡望望,看見壁上掛著一隻藤籃,便跳入房中取下藤籃,因怕成智雄乘機殺死華雲翔,不及細看即輕回廳上,把藤籃提到華雲翔面前道:「是這一個么?」
華雲翔道:「不錯,晚輩已離家數月,不知放在裡面的葯還在不在?」
跛腳仙揭開蓋子一看,只見裡面有幾個小磁瓶,盛著各種顏色的藥丸和藥粉,當下將之一一取出,問道:「那一瓶是治療外傷的葯?」
華雲翔道:「黃色的便是。」
跛腳仙於是為他洗凈傷口,敷上藥粉,再找來一條長布綁紮起來。
成智雄自跛腳仙對華雲翔愛護有加,心中益增不滿,當下轉對成幼慧道:「小妹,咱們走吧!」
成幼慧道:「爹的遺體怎麼辦?」
成智雄道:「候幾天等他們到齊之後,再來迎回去。」
語畢,舉步向外走去。
華雲翔連忙坐起道:「兩位且等一下再走!」
成智雄已走到門口,聞言停住腳步,掉頭冷冷道:「你待怎樣?」
華雲翔扶著竹椅坐立起來,道:「說實話,我華雲翔不會把你們兄妹對我的誤會放在心上,不過我覺得應該把一切說明白,不管你們相不相信,請聽我說完一切之後再走如何?」
成智雄冷笑一聲道:「我看不需要了!」
華雲翔側身坐下,道:「你若認定我是殺害令尊之人,也該留下來看住我,難道你們不怕我逃走么?」
成智雄道:「你自以為逃得了么?」
華雲翔道:「我並不想逃走,我只想把一切經過說給你聽聽,假如你還有一點理智和勇氣,你就應該留下來!」
成智雄雙眉一揚,立刻回廳中坐下,沉聲道:「你說吧!」
華雲翔閉上眼睛,忍著腿上陣陣的刺痛,緩緩說道:「那天我離開劍閣之後,就在山下遇了這位『跛腳仙』老前輩,承他告訴我家叔居住於東海普陀山,我認為家叔可能知道謀害家父的兇手是誰,於是決定去東海普陀山找家叔……」
當下,將自己見到叔叔華玄農,發現他是個不仁不義之人,自己險些被他害死於東海礁洞,以及後來被騙及受困於小島上,最後造草船脫險,回到普陀山「巧遇」塗香香,發現叔叔已被殺,屍體被人用化屍水化掉,及在他藏放黃金的地洞中發現留字等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跛腳仙吃驚道:「這怎麼可能?神州一劍塗嘯天已於四年前遇害,你叔叔怎麼留字說殺他的是神州一劍塗嘯天?」
華雲翔道:「家叔是個城府極深的人,他說的話原不足採信,但他遇害前留下來的這句話,卻絕對不假,因為他已聽晚輩說過塗嘯天被殺之事,如果他不是清清楚楚的認出殺他的是塗嘯天,絕不會留下那樣的字,換句話說,他假如要陷害人,絕不會陷害一個已死之人。」
跛腳仙不甚迷惑地道:「可是,你們父子是在長江水上撈到塗嘯天的屍體,並親手將他掩埋的人呀!」
華雲翔道:「是的,當時家父雖曾說過死者『確是塗嘯天』一語,但一個人被殺害之後再被投入江中,他的相貌不可能保持生前的模樣,所以當時家父說的那句話可能不正確。」
跛腳仙驚疑道:「你是說,你們父子撈到的那具屍體不是塗嘯天?」
華雲翔點頭道:「不錯,那可能是塗嘯天安排的一項陰謀,他先讓自己『死去』,然後才下手殺害玉簫書生丘清泉,武林豪客歸揚銘及家父三人。」
跛腳仙道:「你確信是如此么?」
華雲翔道:「目前晚輩也不敢斷定此事,因為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兇手獲悉塗姑娘將去普陀山找晚輩,故易容變作塗嘯天的模樣,先趕去殺死家叔,以圖使晚輩與塗姑娘產生誤會。」
跛腳仙道:「這很有可能啊!」
華雲翔道:「並不,因為兇手並不能預知家叔會留下那幾個字,假如家叔未曾留下那幾個字,他的心意不是要落空了么?」
跛腳仙點點頭道:「唔……」
華雲翔道:「目前,晚輩只能說塗姑娘不知道她父親的陰謀而已,因為晚輩今天見到你老,已證實她之去普陀山是找我而非找她父親。」
跛腳仙沉吟道:「可是,塗嘯天先偽死而後殺害令尊等三人,目的何在?」
華雲翔道:「我要找到他本人之後才能明白。」
跛腳仙道:「你要謹慎從事才好,那殺害令叔之人,極可能是兇手假扮塗嘯天所為的。」
華雲翔道:「是的,雖然根據種種跡象及推斷,應可斷定兇手是塗嘯天不錯,但晚輩仍有兩分存疑。」
跛腳仙點點頭,轉對成家兄妹道:「你們兄妹聽了他的敘述,應該可以相信他不是殺害令尊之人了吧?」
成智雄冷冷道:「他說的一切,沒有一點能夠證明他不是殺害家父之人!」
跛腳仙不悅道:「你是說他沒有去過普陀山?」
成智雄道:「他即使去過普陀山,也不能證明他不是殺害家父之人!」
跛腳仙冷笑道:「你認為他能飛?普陀山距此約有兩千里路,他十二月二十七日離開普陀山,而令尊是在五天前遇害的,你認為他能在十二天之內趕完兩千里路?」
成智雄道:「拼著幾天不睡覺,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之事!」
跛腳仙很生氣,道:「奇怪,是甚麼原因使你一口咬定他是殺害令尊之人?是看他不順眼?或是認為他天生就是一個殺人兇徒?」
成智雄冷然不答。
華雲翔道:「成兄,在下能否開棺看看令尊的骨骸?」
成智雄斷然道:「不行!」
華雲翔道:「方才聽貴兄妹之言,令尊的遺體被人用化屍水化掉,這情形與家叔之死相似,所以在下想:殺害令尊與殺害家叔之人,可能是同」
成智雄截口道:「我們看到的是你,不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華雲翔頓了頓,接下道:「在下是說可能是同黨,而不是同一人。」
成智雄冷笑道:「對了,是同黨!」
華雲翔聽他語含雙關,不禁苦笑道:「成兄該不會懷疑在下與那兇手是同黨吧?」
成智雄道:「我想不出別人有甚麼理由要冒充你!」
華雲翔道:「理由一定有,只是你我都還不知道罷了,這件事總有一夫會弄明白的,希望成兄冷靜一下」
成智雄站起道:「你說完了沒有?」
華雲翔道:「說完了,不過你們還不能走,我要聽聽令妹失蹤及後來回堡的一切經過!」
成智雄冷笑道:「我為甚麼要告訴你?」
華雲翔道:「因為我認為合妹的失蹤以及令尊的被害,可能與一連串發生的慘案有關。」
成智雄道:「不管有關無關,我們七劍堡的人會去查明白小妹,咱們走!」
說著,又舉步向外走去。
但剛要跨出廳門之際,身形忽然一下定住,就好像突然硬化一般,站在那裡動彈不得了!
成幼慧一見之下,臉色大變,轉對跛腳仙怒聲道:「邊老前輩,您這是甚麼意思?」
跛腳仙笑道:「沒有甚麼,你這個大哥個性強得不近人情,所以老叫化讓他站在那裡反省反省!」
成幼慧又驚又怒道:「哼,您老莫非打算與我們七劍堡為敵?」
跛腳仙哈哈大笑道:「老腳化與令尊是多年的老朋友,怎麼會與你們這些晚輩為敵?告訴你,老叫化是為你們好,希望你們和華老弟消除嫌怨,化干戈為玉帛,共同追查殺父仇人!」
成幼慧雖然也很任性,卻比她大哥通達情理,當下噘噘嘴唇道:「你老要我把被劫經過說出么?」
跛腳仙道:「對,這事很重要,你應該說出來讓我們聽聽。」
成幼慧道:「好吧,您老先解開我大哥的穴道,然後我便把一切說給你們聽。」
跛腳仙搖頭道:「不,你先說,你這位大哥個性太倔強,老叫化也拿他沒辦法,你先把一切說出之後,老叫化再替他解穴!」
成幼慧無奈,只得在一張長板凳上坐下,蹙眉道:「你老也知道我在盤龍場被劫之事么?」
跛腳仙一指華雲翔道:「老叫化是聽他說的,他為你被劫之事焦急萬分,趕去貴堡通報時,卻遭到貴堡的閉門羹。」
成幼慧嘆道:「這件事,我也是五天前才聽我大哥說起的,當日我爹所以不願見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華雲翔問道:「是不是劫持你的人威脅令尊不得接見我?」
成幼慧點頭道:「正是,那天晚上我在客棧房中睡覺,朦朧之中,忽然聞到一股香味,心中方有一點警覺,卻已叫不出起不來,很快便昏迷不省人事,等到蘇醒過來的時候,人已在這間茅屋之中。」
華雲翔道:「這是說你昏迷了好幾天?」
成幼慧道:「是的。」
華雲翔道:「劫持你的人是誰?」
成幼慧道:「是個漁夫打扮的老人,年約五十多歲,相貌清癯,頭髮斑白,但一對眼睛炯炯有神,氣質十分儒雅瀟洒。」
華雲翔心頭一動,道:「你能否說詳細一些,譬如那人有何特徽?」
成幼慧道:「我只記得那人有一粒小小的黑痣。」
華雲翔突然像患了寒熱病似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全身發起抖來。
成幼慧驚詫道:「你怎麼啦?」
華雲翔道:「沒甚麼,沒甚麼……」
成幼慧目光一凝道:「你是否認識那個人?」
華雲翔搖頭道:「不,不認識!」
成幼慧現出懷疑之色道:「不然,你的臉色為甚麼變得那樣難看?又為甚麼發抖?」
華雲翔雙手握上大腿,佯作痛苦地道:「我的傷口很痛……」
成幼慧信以為真,繼續道:「那人的模樣並不難看,誰知他卻有一個極為可怕的綽號——
死神!」
華雲翔駭異地道:「死神?」
成幼慧道:「是的,你聽說過沒有?」
華雲翔搖搖頭。
成幼慧轉對跛腳仙問道:「邊老前輩聽說過沒有?」
跛腳仙也搖頭道:「沒有,從未聽說過武林中有這號人物。」
成幼慧道:「他把我禁錮在房中,每天除了送三份食物入房給我吃之外,其餘的時間都不和我相見,也不和我說話,我問他為何要囚禁我,他搖頭不答。」
跛腳仙間道:「後來呢?」
成幼慧道:「直到元月八日的午夜,他忽然把我帶出房,在屋門口站了一下,隨又把我帶回房中,我弄不清他這是甚麼意思,但過了不久,他忽然把我釋放了,要我立刻回去。」
跛腳仙道:「沒說理由?」
成幼慧道:「沒有。」
跛腳仙道:「你就回去了?」
成幼慧道:「不,我因無端被他囚禁了數月,心中十分不甘,便在他替我解去桎梏之後,猝起發難,和他打了起來。」
跛腳仙忽然微笑道:「你恐怕不是他的對手吧?」
成幼慧道:「正是,他的身手高得可怕,我一掌切中他的胸口,那一掌我使盡了全身力氣,照說不死也要受傷,那知他竟毫不在乎,走去取劍還給我,冷冷的說道:『丫頭,死神難得饒人,你還不快走!』,我嚇壞了,忙的拔足疾逃……」
跛腳仙道:「後來,你在途中周上你這位大哥?」
成幼慧點頭道:「正是,我逃到一處江邊,正要乘船過江,卻在江邊遇上我這位大哥,那時我才明白被那『死神』劫去的原因……」
她見華雲翔一直垂頭不語,神色十分沮喪,不禁發問道:「華雲翔你在聽么?」
華雲翔豁然抬頭道:「甚麼?」
成幼慧輕哼一聲道:「你好像沒有注意聽我的敘述,是不是我說的,你都已知道了?」
華雲翔忙道:「不,我在聽著,你請繼續說下去吧!」
成幼慧又輕哼一聲,回頭對跛腳仙說道:「在江邊遇見我大哥,我才明白我被劫的原因,據我大哥說,我被劫的第二天,也就是他華雲翔趕到敝堡的一個時辰之前,我爹接到了一封箭書,一個未署姓名的武林人在箭書上警告我爹不可接見華雲翔,否則便要撕票殺我……
這就是當日我爹不敢接見他的原因。」
跛腳仙轉對華雲翔道:「老弟,你現在明白了吧?」
華雲翔點點頭。
跛腳仙回望成幼慧問道:「後來你便和你大哥趕回此處欲救令尊?」
成幼慧一怔道:「您老怎知我爹來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