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斗室生春
片刻,兩個披頭散髮,穿了灰斑衣裙的女人,手中劍無力地拖在身後,跌跌撞撞鑽出林。扶住樹榦喘息,臉色蒼白如紙。
「像……像是伏魔神……音……」二女煞嗓門虛弱,說話有氣無力:「這人一身所……
學,深……深不可測,我們栽……栽得不……冤,下……下一次……」
「下一次……沒有下一次。」三女煞的聲音在發抖:「這……這筆賞金,會……會讓我們付……付出生……命。快回去稟告師父,能放手時須……須放手……」
路對面樹林中,飄出一個怪影,淡土綠色長衫,嫩綠色草紋,尖頭罩僅露出雙目,手中有一根俗稱捆仙繩的四尺長、牛筋加絲線精編的怪索,有一半纏在手臂上。人如果往草木中一鑽,不移動便與草木成為一體。
所謂捆仙繩,意指繩的兩端末稍,裹有一段金屬,重量約在四兩左右,揮動時速度加重力,勁道非常猛烈,脖子會硬生生折斷,頭可飛出文外。
向三五丈外的人飛旋擲出,會把人捆得結結實實勒倒。
內力足,也可當流星錘使用,威力驚人。
但難學也難精,把自己纏住的機會多。
本質上與雙懷杖相像,但困難度高十倍。
「九州冥……魔……」二女煞駭叫,迎著似乎足不沾地飄近的怪影,用盡全力一劍射出。
捆仙繩一拂,劍被纏住飛起,枝葉籟籟而動,劍消失在三立外的草叢中。
二女煞感到手中一震。便機警地鬆手飛竄而走。
三女煞也夠機價,像驚兔般一蹦三丈。
這期間,出現的怪形每次的裝扮都不同。
今早九州會主與八大將所碰上的怪人,是唯一符合傳聞中的九州冥魔形象。
裝束是可以改變的,誰也沒見過九州冥魔的本來面目,因此所有的人,只要碰上僅露出雙目怪裝扮的人。都不約而同把這怪人看成九州冥魔。
九州會主也冒充九州冥魔,怪裝束卻不敢穿,爪牙甚多,穿起來誰認得他是會主?
因此以曾經在豐縣出現,自稱九州冥魔那位年輕人的外型做模仿對象,反正誰也不認識真的九州冥魔是何模樣。
「桀桀桀……」刺耳的怪笑聲銳利震耳。
兩女煞連回頭察看的勇氣也消失了,哪有勇氣分辨九州魔是真是假?
冷麵佛母師徒住在山北。
飛虎一群人也在山北借宿。
十二個人堵住小徑,堵住狼狽遁返的兩女煞。
飛虎答應協助四海牛郎對付笑孟嘗,穿針引線人就是冷麵佛母師徒。
「該死的女妖,你們竟然把咱們也算上了。」飛虎像吃了一桶火藥,似乎隨時皆可能爆炸:「趁火打劫已夠可惡了,居然想把咱們也一併除掉。你們把人送到何處了?說!太爺不會讓你們有施展妖術的機會,最好不要妄動,所有的暗器皆鎖定你們了,快招。」
「你這頭膽小病虎,還真會恩將仇報呢!」二女煞大汗已收疲態仍在,一股怨氣發作了:「我們如果晚到一步,你剩下的人恐怕沒有幾個了。
你們扮膽小鬼溜之大吉,可害苦我們了。你以為我們把人用法術擒住了?「「不是嗎?你們的妖術使用有毒物……」
「天殺的!你看我們像勝利者嗎?」二女煞爆發似的大叫,女人放潑真夠瞧的:「我連劍都丟掉了,幸好見機逃得快。都是你們這些浪得虛名的好漢誤事,真是見了鬼了,你們不該先逃的。,」你……你們沒得手?「飛虎意似不信:」你們的毒霧已經罩住他們,那楊小子的求救嘯聲……「
「求救嘯聲?他用嘯聲震得我們魂都快離體了。你們主要的目標,不是九州冥魔嗎?」
「沒錯。」
「你們如果不逃,便可看到那惡魔了,你們平白失去大好的機會,或許是幸運之神照顧了你們……」
「咦!你是指……」
「九州冥魔在原處現身,我禁不起他輕輕一擊。你們快回去找他吧!也許他還在那裡,你們去收拾他。天還沒黑,快去吧!還來得及。我們怕他,不敢助你。」
兩女煞匆匆從中間奔過,像驚弓之鳥。
「回去找,走。」飛虎一咬牙,飛步急趕。
震天長嘯聲引起旭園一陣騷動,卻不敢派人外出查看,天快黑了,真不敢派人外出冒險走動。
片刻后,警衛才發現楊明與三女匆匆返回。
全園進入緊急狀況,風吹草動也引起不安。
強敵長期壓境,日防夜防,日子難過,像這樣坐在家裡挨打而又無力出擊,能撐得了多久?十天?半月?兩月?
笑孟嘗與千手准提、夜遊神,親自送楊明至園門外。
在這些名宿前輩眼中,他已是受到敬重的年輕後學,把他看成應付壓境強龍的主將。
他也實至名歸,與強龍周旋有聲有色,全城的人皆對他刮目相看,身分地位直線上升,名氣甚至比笑孟嘗還要響亮。
「天黑了,你還是不要回去好不好?賢任,有你在,我們的膽氣也壯些。」笑孟嘗一再留客,別時仍想把他留下壯膽:「你一個人回去,太危險。」
「他們的目標不在我,不會再埋伏暗算了。」楊明婉轉拒絕:「飛虎只想逼我置身事外,這傢伙總算是條漢子。妖女埋伏突襲,事先他一定不知道。」
「天殺的,這日子真不好過。」千手准提恨聲說:「我擔心他們另用歹毒的手段,像女匪和飛虎那些強盜一樣,不顧一切不惜犧牲,來一次殺人放火強攻,咱們委實挺不住……」
「四海牛郎不會採用這種下策,他的汝寧根基怎捨得丟?一旦捉住他們幾個黨羽送官究治,他汝寧的基業丟定了。放心啦!明天約會後就會有結果。」
楊明對情勢卻相當樂觀。
「明天就會有結果?」笑益嘗訝然問。
「對,明天約會後就會有結果。他們如果不放手,我會要他們滾出徐州地境。項老伯,我們已經忍耐到極限,江湖朋友知道你已是情至義盡,展開雷霆反擊,不會有人認為你不對。」
「但今晚恐怕……」
「今晚必定有驚無險。」
「你的意思……」
「你們只要堅守不出,他們不可能長驅直入,甚至不可能接近防守區。至於飛虎那些人,他們不是笨蛋,除非一社一會的入攻入,他們是不會打頭陣的,一定會躲在一旁觀望看風色,風色不對就向後轉。」
「這小平的話有玄機。」夜遊神欣然說:「項老弟,你最好相信他的話,他要咱們嚴加守備,說那些人甚至不可能接近防守區,一定錯不了。他一個人在靈璧,神出鬼沒百戰百勝,回程這幾里路,誰攔得住他?讓他走吧!」
「我必須回客棧,讓他們放心。」
楊明的話又有玄機。
「他們如果襲擊客棧……」笑孟嘗眉心緊鎖。
「不可能,客棧在徐州起不了作用,他們犯得著犧牲一些爪牙,奪取毫無作用的客棧?
這比襲擊旭園風險更大,落網的爪牙,明火執仗一定會上法場的。不論晝夜。客棧都是安全的。派三兩個人騷擾倒有可能,他們派有眼線留意客棧的動靜。明天見,諸位請留步。」
四野蟲聲卿卿。繁星滿天。
小徑隱約可辨,空蕩蕩渺無人跡。山林中不時傳來幾聲野狗的長號,以及梟鳥的各種怪異啼聲。
他灑開大步,泰然自若不徐不疾東行。
沿途略為停頓了幾次,凝神傾聽片刻,一直不曾回頭察看,也沒向兩側的樹林探視。
距大官道還有里余,路北的樹林里籟籟而動,腳步聲急迫,突然湧出飛虎十二個男女。
楊明對飛虎的評論頗為中肯,這傢伙倒也像條好漢,不會埋伏偷襲,一涌而出一擁而上倒有可能。
「你這混蛋還在這裡?」飛虎頗感意外:「你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你就不怕了?」楊明大笑:「呵呵!我一個人你才真正要怕。有三位小姑娘在,我不願她們冒險,所以和你不瘟不火打交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一個人便無後顧之優,正好下重手痛接你們這些唯利是圖的雜碎,來得好。」
「喀啦啦」扣環聲震響。雙懷杖有節拍地左揮在旋,風聲虎虎,懾人心魄。
剛衝上兩步的三個人,退得更快。
「我問你,可曾看到九州冥魔?」飛虎竟然不敢下令圍攻,鬥志不足。
「九州冥魔怎麼可能找我?廢話。」
「只有你在這裡……」
「他娘的!我就不能在這裡?」楊明笑罵。
「你可能假冒九州冥魔。」
「胡說八道。」
「或者你就是九州冥魔。」
「我是九州冥魔?那麼,那位又是誰?」楊明向飛虎身後一指。
飛虎一怔,扭頭回顧。
一聲狂叫,一名爪牙的右腳,被怪繩纏住,身形倒翻飛起。
「桀桀桀……」怪笑聲刺耳,與草木同色的怪影,沿小徑向東冉冉而逝,像一眨眼便幻沒了。
「追……」飛虎怒吼。
楊明身形一閃,暮爾失蹤。
「哎呀……」後面路右的草叢中,驚煌的嬌叫聲相當悅耳。
被撲倒的是神計織女,幸好地嚇得驚叫出聲,扣住她後頸的大手才及時鬆勁,不然她將大吃苦頭。
「快走,先移出風暴外。」撲倒她的人是楊明,拉起她向林木深處潛行急走。
遠出百十步,後面傳出枝葉籟籟聲,有幾個人自左至在潛行躡走,相距約二十步,聲息聽得真切。
「是什麼人?」她低聲問。
「四海牛郎的高手爪牙。」楊明附耳說:「今晚是決定性的一夜,他們將精銳齊出,如能佔據旭園,明天的約會便毫無意義了。」
『哎呀!我們……「
「先看看風色。你為何悄悄眼來?真是不知……」
「不知死活,你一定會這樣說。」她跟著楊明鑽入一座石崖下的草叢,緊挽住楊明的手膀坐下:「笑益嘗知道今晚將十分不好過,所有的人皆徹夜戒備。碧瑤小妹倒還沉得住氣,她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她從小就信賴我。」楊明一言帶過:「你像個鬼悄悄跟在後i面,幸好我心血來潮沒下重手,因為感覺不出強烈的敵意,不然……你難道真不知道兇險?」
「我的跟躡術是相當高明的,當然你比我更高明。」她頗為得意:「楊二哥,如果我真的樣樣不如人,我是不會冒必死之險和這畜生周旋的。你突然近身,真把我嚇出一身冷汗,你太快了,我……我在順德……原諒我,我那時只想……只想了解高手名家的武功,有何超人的特質。我對九州冥魔並無印象,僅偶或聽人提及有這麼一個可怕惡魔,而這惡魔其實並無惡跡。」
「咦!你弦外之音。」
「我們都知道你就是九州冥魔。」她輕笑:「只有一件事難解。」
「你們。」楊明大感意外。
「這幾天,我們三人住在一起無話不談,根據我們所經歷的事故互相參證;逐漸理出頭緒。難解的事,是世間根本不可能有神話中的分身法。在榆樹溝,青天白日,巫門大法的真靈神遊術見不得日光。元神出竅也不可能在行走中施展,而且元神是沒有形質的。可是……
那位九州冥魔鮮明可見,而且能傷人,爪功神奇得匪夷所思。現在,你在我身邊,飛虎那些人,卻去追九州冥魔。我要摸摸著,你是不是元神出竅了。」
「不許胡鬧。」楊明捉住她向胸懷探的縴手:「大姑娘心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也多。
你不會認為我的元神出竅化為九州冥魔吧?」
「你是嗎?」她笑問。
「可能嗎?聽,他來了。」
右面不遠處有幾個人的輕靈腳步聲傳來,表示有人潛行搜索。
左面怪影穿枝而過,隱約可看到依稀的形影一閃即沒,然後才傳出枝葉擦動聲,可知遊走的速度驚世駭俗,不可思議。
「哎……啊……」立即有狂叫聲從右面傳來,然後是人體摔落壓折草木的聲浪。
呼喝聲大起,人產迅速遠去。
「不會是我吧?」楊明笑問。
「這……難道真有幾個九州冥魔?」她迷惑了。
「有什麼不對嗎?神簫秀士九州會主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
「走,我們也乘機渾水摸魚。」楊明長身而起。
「好哇我……」
「記住,除了四海牛郎之外,你不可使用神針殺人。」
「我聽你的。」
「好,往西,順便送你回旭園。」
西南角遠處。傳來一聲可怕的痛苦長號。
「有人被抓斷肢體了。」她欣然說:「難怪你說旭園今晚有驚無險,有這一位九州冥魔四齣騷擾,那些人自顧不暇,哪有時間襲擊旭園……有人來了。」
「五個。」楊明挪妥雙懷杖,無意使用:「我對你的武功有信心,機伶刁鑽可圈可點,只要不逞強,四海牛郎永遠奈何不了你這織女。一人一個,打了就走。」
五個黑影飛掠而至,像在草叢中的奔牛,向慘號聲傳來處飛奔,手中皆藏有暗器,趕往策應的意圖明顯,不再隱形潛行。
打擊如迅雷疾風,走在後面的兩個人,一傷腰背一傷腿,狂叫聲震撼夜空。
楊明必須出現在興隆客棧,表示今晚旭園附近的變故與他無關。飛虎就是證人,證明他已經動身返城了。
從旭團至南關,四五里地他片刻可到。
南關的夜色大大的有名,三更天仍有旅客陸續抵達,整條南關大街燈火明亮,人聲嘈雜。
二更天,正是最熱鬧最忙碌的時刻。
江湖朋友的血腥鬥爭故事,與一般的平民百姓無關,因此只有興隆客棧可以察覺出一些緊張氣氛,其他地方一切如恆平安無事。
他裝模作樣在各處走了幾圈,與一些潑皮接觸交換消息,像巡視防區的將軍,有模有樣,甚至還帶了幾個人同行,以吸引眼線的注意。
三更天他重返興隆老店,東主多臂猿與三位客棧執事,和他在東主的花廳計議。這期間,沈東主極為信任他,言聽計從,把他當成抗拒外侮的主將。
「共有五個可疑的人,都暗藏了兵刃。」多臂猿親自向他說明狀況:「一男一女是天黑落店的,住上房客院。另三位中年人住東第二進大統鋪,與身分不合。已派有專人監視,迄今尚無異動。咱們這些老江湖算是栽了,沒看出任何一個人的來歷。」
「他們不會派可查來歷的人活動。」楊明其實也是老江湖,見識絕不比多臂猿差:「當然也知道派人來行刺的風險有多大。大家留心些,以免今晚過不了關。」
「我知道你不使用暗器,但最好有使用的準備。」多臂猿遞給他一革囊單刃鴛鴦飛刀:
「他們有許多一流的暗器高手,你有權使用防身。」
「謝謝。」他不便拒絕,信手塞在腹前的腰帶上:「來的不僅是一流高手,而是超級的暗器名家。奪魂一站沈忠、神簫秀士、女皇蜂、雷火星君朱信,都是超級的謀殺犯,我在等他們向我下毒手。」
再商量片刻,他返回後院的宿處。
他的小房間並不偏僻,附近有客院、廂房、店伙的歇息小廳堂……對面,是幾處雜物間。
上次碧瑤就藏身在對面雜物間,偷看他與毒娘子火辣辣的男歡女愛。
廊角有兩盞照明燈,光度明亮。
到了房門外,伸手推門。
他不用鎖,房內也沒有多少自用器物。這裡只是他來不及返家時,權且睡一覺的地方,連換洗的衣物也不存放在這裡,哪用得著加鎖?
手一觸及房門,目光從門縫移向門上方,只感到驀然心動,一道寒流通過全身。
他房間前的這條走廊,經常有店伙走動,偶或有要好的夥計,善意地推開門向他打招呼。這是說,有人進出他的房間並非罕見的事。
他收回手,目光留意門上方,伸腳尖輕輕將門一寸寸向里推,暗中全神戒備。
房門終於完全推開了,毫無動靜。
門上方沒有人撲下,沒有暗器射落;沒有水傾下把他淋成落湯雞。
房中黑暗,菜油燈僅留下一根燈草,一星火像綠豆,可以燃一晝夜,直至油盡燈始枯。
所以不必用火石火刀生火,添加燈草就可大放光明。
腳剛要邁過門檻,他臉上戒備的神色消失了,換上了笑意,笑自己窮緊張,杯弓蛇影自相驚擾。
突然聽到走廊折向處有聲息,踏下的腳停住了,扭頭察看,眼中重新湧起警覺的神色,縮回腿戒備。
腳下蓬然一聲怪響,有煙噴射,光芒激飛,而且火光一閃。腹腰間響起「叮叮」兩聲脆響,光芒飛跳。有物以高速掠胯而過,擦動布帛有灼熱感。
青煙撲面而至,驟不及防,想屏住呼吸已來不及了。
門檻下面有玄機,有物爆炸。
門上方並無動靜,他先前的注意力卻放在門上方。
估計錯誤,他在付出代價。
走廊上方的樑柱有人撲下;對面雜物間有人衝出。
走廊折向處,一個人影像貓般潛行折入。
頭暈目眩,他向下栽。
一聲嬌叱。貓似的潛行人影突然電射而至,中途長劍出鞘,激發出滿天雷電。
上方和對面共有四個人,沒料到突然有人加入,聽到嬌叱聲,劍光已募然暴張。
生死關頭,這人的劍光真有驚天動地的暴發力,激光入目,劍及體生死立判。
四個人並沒撤兵刀在手,志在帶走中毒的人,倉卒間本能地用手急拍射來的激光,想得到必定枉勞心力。
連聲狂叫,四個人倒了三個,像是同一瞬間倒下的。
「殺!」最後一聲沉叱,第四個人的手,剛抓住楊明的腰帶,還沒將人拖起,腰脊便被一劍橫砍,幾乎將人砍成兩段,腰脊斷了,仆倒在楊明身上。
一腳將將死的人踢翻,收劍快速地將楊明扛上肩,抱住他的腿彎,向內間的房舍叢中飛奔。
頭瞼一涼,他半昏眩的神智,終於完全清醒了,嗅入的毒煙並不多,一直就陷入半昏迷境界,想自行清醒力不從心,手腳也不聽使喚。
「請你醒一醒,楊二哥……」耳畔聽到碧瑤焦灼的叫喊聲,浸了冷水的布帛在他臉上抹動。
「哦!我……我的荷包……」
「荷包在這裡。謝謝天,該怎辦?」
「磁葫蘆,紅色木塞那隻葫蘆,給我-……一顆豆丹,一顆……」
「一顆豆丹人口,顫抖而冷的唇觸及他的唇,哺出一口水將丹丸送入咽喉,然後是第二口。
「請鬆開我身上的束縛,讓氣血均衡運行。」
碧瑤臉上的憂慮消失了,淚水仍留在頰上,七手八腳替他卸除身上的零碎,幾乎把他剝光。
大姑娘們似乎愈來愈大膽了,不介意大男人的狼狽相。李小瑩曾經面對赤身露體的他,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要不要助你聚氣行功,我的內功不錯呢!」碧瑤關心地問。
「不必,我不要緊。替我留意警戒,惡賊們可能有策應的人。」
「店中鬧哄哄,沈東主應付得了。這裡是東三巷的巷底周家,屋子空著不會有人打擾。」
碧瑤一面說,一面將某油燈挑掉幾條燈草,室中一暗,悄然出房掩上門在外戒備。
要活擒留活口,就不可能用毒性強的葯。
嗅入的毒物數量有限,他承受得了。
挽救及時,這種令人昏迷的毒,造成的傷害不大。
他的解毒藥也不差,從死神的指縫中逃脫而出。
挑亮燈,燈光從門縫透出,門外的碧瑤,喜悅地沖人。
「我不斷向老天爺禱告,果然蒼天有靈。」碧瑤的喜悅可用狂喜來形容,從背後抱住他的虎腰:「告訴我,你沒受到傷害,沒有遺毒留下……」
「套用你的話,蒼天有靈。」他抱了碧瑤在床口坐下:「不會有後患。我只注意門上,卻忽略了門下,幾乎栽了,幸好你及時趕到。」
「注意門上?」碧瑤惑然。
「我曾經被人捉弄過,在頭上玩把戲。門下裝機關,確也令人無法防範。」
「這些歹毒機關……」
「是二女煞的傑作,我真該正視她可能帶來的威脅。你看……」
他站起拿過盛鴛鴦飛刀的革囊,指指囊上的兩個小針孔。
所謂鴛鴦飛刀,是那種刀愕僅有半片的六寸小柄刀,兩把併合盛在刀插內,擲出時可用神意控制分開的時間和距離,甚至可以分射兩個目標,或者一快一慢成為連珠刀,極為霸道。
一囊有四把刀,籃在兩個插鞘內。
他把內囊放置在腹前的腰帶上,擋住了兩枚淬毒針。針是藏在爆炸囊內,與毒粉同時爆起。
當他的腳跨過門限略向下踏時,便觸及爆發的機捩。
假使他不是收腿後退,跨越門檻時。下身必定一團糟。淬毒的針力道並不強勁,傷了肌膚便生麻痹作用。
另兩枚針擦他的腿外側飛過,相當危險。
「這種針形暗器人體,我可能成了癱瘓的人。」他加以解釋:「可能四海牛郎將賞金加倍,要那妖女活捉我,幾乎成功了,我會回報她的。你好大的膽子,怎麼敢趕來客棧?那些人已包圍旭園……」
「徐姐把你和她扮九州冥魔,策應九州冥魔的事告訴我們,我就知道他們自顧不暇,哪有餘力撒野?我……我不放心你,所以……你看,我是不是料中了?」璧瑤臉一紅,舉出的理由還真具有說服力。
「不要把兩碼子事混為一談……」
「我……」碧瑤臉上的喜悅消失:「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我……」
他搖頭苦笑,突然扭身把她抱人懷中。「小瑤,我哪會不喜歡你?從小我就喜歡你。只是……我仍要在外面闖蕩一段時日,做我認為可以於心無愧的事。人活在世間,如果像草木蟲豸一樣活下去,實在沒有什麼意義,所以我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我做的事兇險重重,生死付於天命,我不能連累你,只好故意疏遠你,把喜歡你的念頭理在心裡……」
他突然住口,似乎吃了一驚,居然能毫無困難地,把難以啟口的心意,流暢地表達出來。
碧瑤抬起頭,張開可愛的櫻口,專註地搜尋他神色突然停頓變化的原因,察覺出他驚訝而迷惘的神情。
嗯了一聲,碧瑤猛然把他推躺在床上,抱住他將臉緊藏在他的肩窩裡,像饑渴地在找尋什麼。
他情不自禁地緊抱著微顫的可愛胴體。
親吻對方的鬢角、耳朵、溫潤的粉頸……
「我……我……」碧瑤激情地在他懷中扭動,呼吸異樣,語音含糊:「抱緊我,我……」
長久壓抑的感情堤防崩潰了。
他翻身把碧瑤壓住,嘴唇從灼熱的粉頰,找到渴望的中心點,近乎暴烈地親吻本已渴望迎接他的香唇。
本來有點畏縮的縴手,逐漸增加力量,在他的背部近乎狂亂地扣抓,彷彿要將他抓碎撕裂。
但他不但沒感到痛楚不適,反而激起他生理上的渴求本能。
拉開一角胸襟,發燙的嘴唇,猛親灼熱的羊脂白玉酥胸。
「嗯……」碧瑤在他懷中融比,臉上呈現恍煉的神情:「我……我不……怕……我好快……樂……」
他抬起頭,輕輕掩上暴露的酥胸,熱潮逐漸消退,輕吻碧瑤的粉頰。
「我抱歉。」他的語音無限溫柔,輕撫著充滿汗水的面龐,親親半閉的明眸:「我是個闖道的男人,你讓我不克自持。哦!小瑤……」
「明哥……」碧瑤將臉藏在他的頸分,在他耳畔呢前:「我一直有信心,相信會等到你喜愛我的一天,雖然我很害伯失去你,但從沒絕望……」
「小瑤,但我仍然要闖蕩一段時日。」他鬆了擁抱,並排躺下,眼中熱烈的神色徐徐冷卻:「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我等你,等你一輩子,等你回來,或者魂夢回故鄉。」碧瑤挺身抱住他,雙手抱著他的臉,緊吸住他的眼神:「如果你需要我,我會陪伴你並肩攜兵,走遍海角天涯,同心協力做你認為該做的事。」
「像九州冥魔。」
「對,該說是九州冥魔。」碧瑤大膽主動地親吻他:「你取不義之財,散財行仁義的事,我會幫你散財,幫助那些亟需幫助的人。我知道你和你大哥,在兵亂期間殺了許多人,那是身不由己,但仍然心中有歉疚,所以除非事非得已,知道絕不濫殺。」
「哦!你這小精靈,真認為我是九州冥魔?」
「嘻嘻!你救我和小瑩姐時,我就疑心是你了。」碧瑤在他身上扭動,快樂地大笑:
「你害我白擔心跑到靈璧去找你,不饒你……」
一連串痴迷的吻,吻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的手,本能地在不設防的城尋幽探秘,最後碧瑤在他懷中縮成一團,春滿斗室。
「我知道,你們三個丫頭成了諸葛亮。」他挺身坐起,替碧瑤整理散亂的衣裙:「你們部猜想我是九州冥魔。神針織女說有一件事難解……」
「分身術的事。」
「那位九州冥魔……」
「是你大哥。」碧瑤肯定地說。「是他指引我榆樹溝有人活動。白衣軍攻徐州,你大哥比你驍勇百倍。你如果是可怕的九州冥魔,你大哥會是老老實實、只會種地的莊稼漢?你們把我這老鄰居居小時玩伴,瞞得好苦。我還以為你們殷實的農家子弟,鄙視家父武林俠義英雄身分呢!明哥,你真可惡。」
「哈哈!江湖惡魔哪比得上俠義英雄……」
碧瑤吻他、咬他、擰他,笑成一團。
「我不恨她了。」
膩在他懷中的碧瑤,抬起臉笑吟吟滿足的神情極為動人。
「不恨誰?」他一頭露水。
「毒娘子。」碧瑤呼起性感的櫻口。
「她白天探道,摸清了這裡的格局。」他想的是現實問題:「二女煞就是根據她的消息,而設計出歹毒的機關毒物。二女煞的巫術火候不差,混進來裝設輕而易舉。毒娘子上了賊船,卻也身不由己……」
「我不是指這件事啦!雖則這件事她推不了責任。」
「你是說……」
「我冒險來找你,就是怕她再在你身上打狐媚主意。」碧瑤臉紅似火,羞紅著瞼卻無畏地對抓著他。「昨天如果我們不在,她……哼!她休想。」
「哦?你……」
「你是我的。」碧瑤羞笑,卻故意正經八百宣告主權:「我等了你一輩子,等你喜歡我,等得好苦,好害怕。現在你喜歡我了,誰再敢打你的主意,哼!我……」
「小瑤,我不僅是喜歡你,而是默默地愛你……」
「明哥。」碧瑤又將他推倒,激情地親吻。
窗外,已泛現魚肚白。
興隆客錢中,緊張了一夜。
五個可疑的男女,果然開始騷擾,以掩護潛入的同伴行動,被東主多臂猿用暗器擺平了兩個。
店伙也有三名重傷,被三個男女逃掉了。
悄悄帶走了四具屍體,那是碧瑤急怒中殺死的。
遍搜失蹤的楊明,多臂猿幾乎急白了頭。當楊明偕同碧瑤出現在店門時,引起一陣狂歡。
他是抵禦外侮的主將,昨晚失了蹤,住處留下四具屍體,和爆炸物的殘骸,與遺留的十餘枚淬毒飛針,怎不令人擔心他的安危?
他簡要地把昨晚的經過說出,多臂猿出了一身冷汗。
碧瑤伴他返回小房間,伺候他洗漱,送來早膳,然後正經八百逼他就寢。午間放鶴享有約,他必須獲得充分的睡眠。
碧瑤也需要歇息,由店伙清理鄰房就寢。
另派有兩名店伙警戒,閑雜人等不許接近。
多臂猿成了指揮者,與旭園的人緊密配合,分配應變與支援的人手,預防四海牛郎在山上設伏兵。
決定性的一天,進退的主動權仍在四海牛郎手中。
笑孟嘗當然不希望把徐州變成黑道爭霸的戰場,其實把一社一會的人恨入骨髓,死了不少朋友,報復的念頭十分強烈。
但也不希望再犧牲人手,不得不強壓下報復的念頭。
知道笑孟嘗已有應變準備,四海牛郎不得不停止調兵遣將,只帶了四名大將,如期出現在放鶴亭。
楊明與碧瑤攜手登山隨後到達,談笑自若像一雙游山的愛侶。
他仍是那一身江湖豪客打扮,著緊身衣顯得身材修長矯健。腰間除了雙懷杖之外,多了一個插了鴛鴦飛刀的小革囊。
這表示他可能使用暗器,對付一社一會的暗器超級名家,給對方心理上的威脅,有極重的份量。
他的武功深不可測所向無敵,使用暗器那還了得?
「剛好午正,總算沿途沒碰上截路的,呵呵!」楊明向站在亭口相迎的四海牛郎行禮大笑:「但不知住在山北的淮河好漢,與四川的女盜,是否也來看熱鬧?凌老兄沒請他們嗎?」
「呵呵!在徐州建山門,是在下的事,他們不便參與。」四海牛郎也大笑,像和老朋友寒暄:「亭里坐,外面炎陽正烈。項大小姐芳駕也光臨,無任歡迎,請。」
「閣下的攻擊矛頭,不斷指向旭園,謀殺了家父不少朋友,我來也是應該的呀!畢竟楊二哥這次約會,事關我項家的存亡榮辱,我不得不來。」
碧瑤隨著楊明登階人亭,說話的口氣有火藥味。
她的修養在徐州是有名的。
她的為人隨和很少生氣,有大家淑女風範,今天卻沉不住氣。
雙方分賓主圍著石桌落坐。
四大將則站在四海牛郎身後,背倚亭欄虎視既眈。
「毒娘子昨天帶閣下的口信去找我,我爽快地答應了,好像傍晚時分,她並沒把迴音傳給我。」楊明單刀直入活上正題,態度有欠嚴肅,臉上甚至有難測的邪笑:「但我仍然得走一趟,還以為閣下不來了呢!閣下約在下來,但不知有何指教?」
「楊老兄,情勢你比我還要了解。凌某的實力如何,你了解更為深入。」四海牛郎仍擺出強龍的姿態,說話堅強有力傲氣外露。
「差不多吧!畢竟我是在江湖混了一些時日的人。你一社一會精銳齊出,更加請了許多威震江湖的高手名宿相助,要說你可以攻下徐州爭天下,我也不會認為你信口開河大發狂言。」
「我五載經營積極準備,誓要開創局面雄霸江湖。在徐州建山門,是開山立門爭霸江湖的第一步,勢在必得,不要懷疑我的決心。」
「你已經證明你的決心了。」楊明仍然笑容可掬:「我也有決心,那就是不許任何人用血腥手段,在徐州建黑道山門,也正在證明我志在必成的決心。所以,你也不要懷疑我的決心。」
「憑你那群城狐社鼠?」
「閣下,不要小看了城狐社鼠。白衣軍蹂躪大半壁江山,攻破州縣數百座城地。被攻破的城池中,十之七八是被白衣軍的飛龍諜隊,收買城抓社鼠做內應而攻破的。就算你佔據了旭園,逗笑益嘗就範,控制不了城狐社鼠,你仍然無法立足。這種情勢,你該比我清楚。」
「我禮聘你榮任山門護法。」
「免談。老實說,我大可自己建山門做門主,為何要自貶身價做護法?」
「你要什麼我給什麼,開出價碼來。」
「免談。」
「你到底要什麼?」
「很簡單,回汝寧去吧!在汝寧做土皇帝,這裡不歡迎你。」
「不要惹火我,不要妄想以卵擊石。」四海牛郎終於爆發了,他收起了笑臉,怒容湧現。
「你早已惹火我了,只是你所加於我的傷害,我承受得了,所以不急於反擊。閣下,在我準備大開殺戒之前,你還有機會遠離疆界,全身而退的時限不多了。」
「混蛋!你反而威脅我?」四海牛郎拍桌怒吼。
「那是看得起你,閣卞。」
「你知道我可以在徐州,製造百十條人命的血案,甚至放火焚城……」
楊明倏然拍桌而起,虎目彪圓,冷電四射,狠盯著氣勢威猛的四海牛郎,殺氣直透華蓋。
四海牛郎心中一懍,在他的凌厲逼視下萎縮,氣勢銳減,悚然地站起向後退了兩步。
四大將則離開亭欄,向四海牛郎左右靠。
「你既然撂下狠話。」楊明一字一吐,神色獰猛冷厲:「防患於未然。在瘋狗的狗眼呈現異光時,必須斷然加以補殺永除後患;等狗開始發瘋,必定有人遭殃了。一個時辰之後,撲殺瘋狗的行動開始,好好回去準備吧!我要看你們到底有多少不怕殺的高手名宿。」
「閣下……」
「我不會在徐州殺你,要追你到汝寧。」楊明冷冷一笑:「斬草不除根,萌芽復又生;我會到汝寧挖掉你的根,一把火燒掉你的狗窩。你能殺人焚城,我為何不能?一個時辰后見,你最好不要躲起來扮驚兔。」
拉了碧瑤的手,昂然出事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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