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失敗、暗中相助
海管事的船,就停泊在南面半裡外。
一些補船的好手專家,正在船內細心地補漏。按理,船該拖到南湖對岸的船場,拖上岸大修大補,但船場地處偏僻,碰上大規模的匪徒,豈不糟了?
所以海管事不願冒險,寧可在碼頭慢慢補,船隻要沉不下去就行,反正山東來的轉運船早晚會趕到的。
詹雲逐漸走近泊舟的碼頭,遠遠地便可看到那位神秘的戴夫子,在艙面指手劃腳指揮那些修船夫。他的目光,仔細地察看附近的十餘艘客貨船。
那艘在高郵停泊的船,泊在百步外,距海管事的船相當遠。大熱天,那艘船的官艙依然閉得緊緊的,船上靜悄悄,不見任何人影。
正走間,一艘輕舟艙門開處,鑽出一位豹頭環眼手長腳長的中年青衣大漢,站在艙面沖他咧嘴一笑打招呼。
「喂!詹老兄,你還不死心嗎?」大漢嘲弄地說:「憑你那兩根拐杖,成得了事嗎?」
「呵呵呵……」他敞聲大笑:「老兄,憑刀劍蠻幹,又能成得了事嗎?這幾天來,據在下所知,能接近船的好漢就沒有幾個,而聞風趕來的貪心鬼,死在附近的卻是不少。」
「哦!事實的確如此。詹老兄,似乎你有很好的主意,是嗎?」
「不但好,而且妙。」他大聲說。
「上船來吧,咱們到合適的地方談談好不好?你老兄真的需要人手哪!」
「好哇!你們也的確需要一位智多星指示迷津。」他欣然說,拐杖一撐一撐地登上跳板。
船駛離碼頭,駛入南湖,穿越仁濟橋,在北湖西北角的石堤停泊,一行六個人,沿小徑急走。
詹雲的一雙拐杖,速度並不下於這些雙腿健全的武林高手。
走了六七里,在旁照顧的豹頭環眼大漢說:「前面是金牛岡,咱們劫寶朋友的秘站,距清江浦不遠,活動方便得很。」
「秘站?秘個屁!」他撇撇嘴:「你們這裡不但早在大河老龍的監視下,更在煞神郭安那些暗中保護的人所控制的範圍內,哼!他們如果想收拾你們,你們早就活不到現在了,老兄。」
「你要在下相信你的鬼話?」
「呵呵!信不信由你,反正暴風雨將臨,屆時自知。」
「唔!這幾天你足不出房,在下不信你的消息……」
「在下不是說過嗎?信不信由你。老兄,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在下足不出房,但依常情判斷大事的經驗與能耐,決不是你們這些憑血氣之勇,蠻來蠻幹的人所能比得上的。」
「唔!以閣下遊魂詹子玉的聲譽來說,值得咱們信賴。」大漢臉色漸變:「詹兄,如果你老兄的消息靠得住……」
「本來就靠得住,信譽保證。」詹雲的語音提高了三倍:「你們六個人,來自天南地北,都是利害相關的同謀,很少有道義之交的朋友。詹某敢向你們保證,六個人中,一定有海管事的內奸。」
「什麼?你說什麼?」共有三個人訝然止步回頭,同聲發問。
所有的人,全站住了。
「我說,你們六個人中,一定有海管事的內奸。」詹雲冷冷地說:「海管事的真名號是煞神郭安,煞神的師兄是活閻王晏飛。這兩個難兄難弟,混跡江湖頗具實力,他們的朋友品流複雜,但應該有跡可尋。你們六個人只要坐下來互相盤詰,一定可以找出蛛絲馬跡,誰是姦細,用不著詳細交代就可以把他請出來。」
六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目光漸變。
豹頭環眼大漢的目光,突然兇狠地落在一位三角臉中年人身上。
「鄧兄,你認識活閻王晏飛嗎?」
「哎呀!難怪咱們處處受制,葬送了不少朋友。」一位留大八字鬍的人怪叫:「我想起來了。去年活閻王在湖廣黃州,替三眼天尊賀壽,鄧老兄……」
鄧兄突然哈哈狂笑,在狂笑聲中身形暴起,去勢如電射星飛,三五起落便消失在路右的矮林深處。事出突然,已無法追及了。
「你們這些有勇無謀的可憐蟲!」詹雲搖頭嘆息。
「詹兄,你何不早說?」豹頭環大漢頓腳埋怨:「讓這無義匹夫跑掉了……」
「老兄,早說你們會相信嗎?」詹云為自己辯護:「你們不把在下當作挑撥離間的人處治才怪。」
「這該死的東西……」
「你們再不趕快通知其他的人及早撤離,恐的真的會被一網打盡了。煞神郭安與活閻王晏飛,其實還不是真正的主事人。而運寶船一而再出事逗留淮安,正是陰謀的一部份,他們根本不怕你們劫寶,用意只在把你們吸引在淮安,被他們玩弄在手掌心便達到目的了。」詹雲進一步分析,頭頭是道。
「詹兄,你是說……」
「笨蟲!珍寶根本不在這艘船上。」
「這……」
「消息是從蘇州傳出的。」詹雲說:「如果你是煞神郭安,你會真的讓消息傳出嗎?小小一箱珍寶,一個人攜帶就夠了。我可以向你們保證,連煞神郭安也不知道珍寶到底在何處。他不是一個講道義的人,二十萬珍寶足以令人發瘋,恐怕他早已暗中偵查珍寶的藏處了,船上的貨物他一定已經摸清了一大半,也許換船的災禍,就是他促成的,可以乘機查出珍寶箱到底在不在船上。」
「你越說越令人毛骨悚然。」豹頭環眼大漢悚然地說:「快走!也許還來不得及。」
「但願真還來得及。」詹雲笑笑說。
一陣急走,前面岡下的矮林前,清溪如帶,溪旁的兩座農舍好像不見人蹤。
有一個村夫打扮的人,在百步外現身將他們迎入右首的農舍,堂屋裡,共有八位高高矮矮的江湖霸字型大小人物。
豹頭環眼大漢沉不住氣,搶入堂屋便迫不及地叫嚷:「彭兄,咱們之中有姦細,怪刀鄧全便是其中之一,被揭穿身份后逃掉了,趕快撤離險境,這裡太危險了。」
「你說什麼?」為首的彭兄跳起來急問:「誰說的?誰造的謠?咦!這位是……」
「哈哈!千手邪神彭榮彭老兄,不要說你不認識我遊魂詹子玉。」詹雲站在廳口說:
「在下因你的出現,總算撥雲見日,知道我所要知道的真像了,我這雙腿,傷得真是冤哉枉也!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千手邪神大喝一聲,雙手齊動,電芒連續破空而飛,向詹雲集中攢射。
詹雲雙拐急動,奇快地退出廳外,一閃不見,飛刀飛鏢全飛出門外,全部落空。
豹頭環眼大漢是被擊中者之一,一把柳葉刀端端正正貫入心口,人向前一栽。但在身形前俯的瞬間,左手前伸似乎要想以手著地,袖底一聲崩簧響,一枝袖箭以令人肉眼難辨的奇速,貫入千手邪神的小腹。
千手邪神正在用暗器對付同伴,沒留意被飛刀擊中要害的豹頭環眼大漢,仍有拼骨的能耐,箭一閃即至,根本無法看清。
「嗯……」千手邪神叫,以手捧腹踉蹌站穩。
豹頭環眼大漢仆伏在地,身軀可怕地抽搐掙扎。
其他九個人目定口呆,愣住了,突其來的變化,令他們麻木了。
詹雲重新出現在廳口,支拐而立神色莊嚴。
「千手邪神,你沒想到吧?」詹雲沉聲說:「玩火者,必自焚。你一生中,用暗器殺人無算,最後仍然死在暗器上,你該死得瞑目了。」
「你……你你……」千手邪神語不成聲,最後渾身一震,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扭曲著身軀向前栽倒。
一個與詹雲同來的,未遭毒手的人,終於神魂入竅,切齒怒叫:「該死的東西!原來千手邪神這狗東西也是姦細,他與姓鄧的是同謀。」
門口,已失去詹雲的蹤跡。
詹雲不從原路回府城,往東覓路東行,最後走上至新城的小徑。
在運河渡口,他剛踏上渡船,身後便傳來他熟悉的語音。
「何必呢?」身後的人說:「不要逞強了,去找地方躲起來養傷吧!如果你信得過我,我替你辦妥你未能完成的事好不好?」
他知道來人是誰,用不著回頭瞧。
「不客氣的說,你還沒有這份能耐。」他搖頭苦笑:「我並不是瞧不起你,而是你不適合辦這種事,至少,你沒有我心狠手辣,心不狠手不辣,辦這種事白費工夫,萬事難成。」
「你……」
「拜託拜託不要管我的事。」他神色一冷:「在下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我欠你一份情,有一天我會回報你的。以往,我認為你我有利害衝突,現在仍然有這個念頭,但在必要時,我會迴避你。」
「奇怪!你以往遊戲風塵的玩世態度怎麼消失了?」身後的人說:「以往,我的確討厭你……」
「繼續保持這種印象吧。」他笑笑:「人總會有所改變的,禍福無門,惟人自招……」
「是為了腿傷而改變嗎?不會成為殘廢吧?」
「把雙腿砍掉,我仍然可以辦事。唔!你好像已經知道金牛岡下的事。」
「我一直就跟在你後面。」
「謝謝。」
「能不能把重要的細節告訴我?我會幫助你……」
「抱歉,不能。」
船已到岸,他登上碼頭,撐著雙拐一跳一跳地走了。
與他說話的人,是曾經救過他的神秘書生,沖他逐漸遠去的背影直搖頭。
「這人倔強得很,很討厭。」書生喃喃地說。
口裡說討厭,眼神卻毫無討厭的神色。
後面跟上一個清秀的小書僮,扯扯書生的衣袖說:「不能跟去了,小心那些跟蹤他的眼線發現我們。」
「走吧!我們自己去查。」書生說。
「他不肯合作,查不出頭緒的。」
「我們儘力就是,走!」
晚膳畢,詹雲打發店伙離開,獨自在房中活動手腳,房門突然響起叩擊聲。
「誰?」他信口問。
「客官,茶水來了。」外面的人高聲答,的確是店伙張小二的熟悉聲音。在他行動不便期間,張小二是負責照料他起居的人。
他撐著雙拐到了門邊,輕輕用拐杖推開門閂。
「進來。」他回到桌旁說,抓起桌上的兩隻茶杯。
門被推開,進來的不是店伙張小二,而是三個蒙面人,腰帶上皆插了連鞘的刀劍。
一聲怪響,木桌被他掀翻擋在身前,三種暗器共有九枚之多,全釘在桌面上,鋒尖透過寸厚的桌面兩寸以上,暗器勁道之猛可想而知。
同一剎那,三個入侵的人倒了兩個,被兩隻茶杯分別擊中小腹,茶杯並未破碎,整隻茶杯深陷入腹內,沉重的打擊力道,將兩個蒙面人震倒了。
從門開至兩個蒙面人倒下,幾乎在剎那間完成,變化太快了,自開始至結束像是眨眼間事。
最後沖入的蒙面人,驚得像是麻木了。
「茶是膳前送來的。」他撐拐屹立冷冷地說:「你們裝張小二的嗓音裝得很像,花了不少工夫。」
蒙面人低頭注視腳下的兩個同伴,兩同伴蜷縮著發出痛苦的呻吟。
「他們死不了,但必須及早救治,在下手下留了情。」他接著說:「杯口鍥入腹內,想自己拔出來真不容易辦到,能拔出而不能及時救治,後果更是可怕……來得好!」
蒙面人先射出一枚斷魂釘,接著拔劍疾沖而上。
啪一聲響,詹雲的左手拐拍偏了攻中宮的劍,右拐發似奔雷,重重地挑中對方的右上臂下方,臂應拐而折,劍無法抓牢了。
一連三拐,蒙面人臂斷、肩碎、脊折,像一條死狗般仆伏在詹雲腳前,有氣出沒氣入,掙扎漸止。
他用雙拐撐持著,到了門口向外張望。走道上空無一人,廊燈已被人熄掉了。他一閃而出,嘭一聲將門帶上,隱入黑沉沉的廊口。
門聲並未引起其他旅客的注意,因為今晚旅客很少,這一排客房僅兩三間有旅客,旅客逛夜市都沒回來。
一個黑影像個幽靈,悄然閃在門側,片刻,伸手推門,門應手而開。
「咦!」黑影駭然低呼。
几上的燈發出色暗紅色的光芒,足以看清三個仆倒的蒙面人和掀倒的木桌。
「進去!」身後傳來陰冷的語音。
黑影剛想轉身反抗,脖子便被一隻巨鉗似的大手扣牢了,而且扣住向下壓,力道千鈞可怕極了,然後是被扣住脖子倒拖入房,房門掩上了。
「砰!」黑影被摔倒在壁根下,渾身兩百多根骨頭好像全被摜散了,攤開手腳躺在樓板上,痛苦地呻吟。
「在下對你這位仁兄似乎不陌生。」詹雲獰笑著說:「你鬼手喪門連裕發做把風的人,是不是嫌委屈了些?」
鬼手喪門總算能挺身坐起了,倒抽了一口涼氣。
詹雲的左手挾住兩根拐杖,站得筆直狀如天神。這表示兩根拐杖是多餘的,詹雲的雙腳已經復原了。
「誰派你們來的?」詹雲舉步走近:「不招,你得死!我遊魂詹子玉心狠手辣,決不寬恕要殺我的人。」
「我……我……」鬼手喪門語不成聲。
「誰?」
「海……海管事……」
「你撒謊!煞神郭安只負責保護珍寶,調度人手另有其人主持。哼!你不說,在下要活剝了你……」
鬼手喪門突然手腳並用,向房門口急竄。
房門恰好被推開,人影出現。雙方突然照面,也就不假思索同時出手防止衝撞。
兩人貼身了,鬼手喪門是拚命奪路,出手當然夠重夠狠,而對方採取的卻是防衛姿勢。
「卟啪!」鬼手喪門雙掌擊中來人的胸口。
「哎……」來人驚叫暴退。
鬼手喪門也因此而被阻了一阻,被詹雲的拐杖雷霆似的敲中頂門,向下挫倒。
「蕭老兄,你可無恙?」詹雲急叫。
這時,他又是靠雙拐支撐的人。
被鬼手喪門擊中的人是太平簫,臉色泛青捂著胸口,卻說不出話來。
「快進來,你被鬼手喪門的鬼手擊實了。」詹雲說。
太平簫踉蹌奔入,掩上門靠在門上吃力地呼吸。
「鬼手喪門的鬼……鬼手?」太平簫驚恐地問。
「是的,你看吧,大概錯不了。」詹雲用拐撥動鬼手喪門的屍體:「這一拐打破了他的腦袋,臉型還沒變呢。」
「他身上一定有解鬼手毒的解藥。」太平簫撲向鬼手喪門的屍體,首先拉下百寶囊搜索。
「江湖人身上多少帶了些救急藥物,你怎知道哪一種是解鬼手毒的葯?」
「總要碰碰運氣。」太平簫將四隻小瓷瓶取出:「不然我只能活半個時辰。」
「我來幫你,一般的救急藥物種類雖多,但大同小異,氣味不難分辨。」
太平簫繼續在鬼手喪門的衣褲內搜索,最後一無所獲。詹雲則查驗四隻小瓷瓶,瓶內各有一瓶丹丸,兩種有蠟衣,兩種是褐黑色的小丸。他逐一碎丸查驗,將一種有蠟衣的丹丸送到太平簫手中。
「這種丹丸氣味有點特殊。」他苦笑:「很可能是解藥,蕭老兄,你願意碰運氣嗎?」
「這……哪一種都試服……」
「碰上相剋的葯,老天爺……」
「那……」太平簫嘴唇在發抖。
「你自己拿定主意,蕭老兄,命是你自己的。」
「在下認了。」太平簫咬牙接過丹丸,捏碎蠟衣:「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在下活了五十歲,不算短命了。」
太平簫吞下丹丸,在壁根坐下運氣行功強定心神。
房門再次推開,花花太歲當門而立。
「咦!怎麼一回事?」花花太歲駭然驚問:「出了什麼禍事?」
「程老兄來得好。」詹雲欣然說:「先別問為什麼,勞駕把四具屍體帶走,店伙一到聲張起來,那就麻煩了。」
「這些人是……」
「刺客。」詹雲簡要地說,扳正凳桌在旁坐下。
「詹老弟,你……你殺的?」
「先別問好不好?」
「他?」花花太歲指指太平簫。
「蕭老兄受了傷,中了鬼手喪門的鬼手毒。」
「哦!麻煩大了。」
「人活著本來就是頂麻煩的事,你不打算幫忙嗎?」
「交給我啦!你的腿力不方便,在下應該幫忙的。」
花花太歲力氣不小,一次帶兩個人,一肩扛一個出門投入黑夜中,不久再回來帶兩個。
花花太歲重回客房,太平簫的臉色已逐漸恢復正常了。
「屍體丟在河濱。」花花太歲在對面坐下:「刺客招了供?」
「沒有。」
「會不會是……」
「大概是活閻王的人,可惜未能留活口。蕭老兄來得巧,不然我遊魂今晚栽定了。程老兄,有事嗎?」
「該死的!傍晚時分,五個大河老龍的人,無緣無故向下突然圍攻。大河老龍早已聲明這筆珍寶是他的,禁止旁人染指,所以在下前來與老弟商量對策,是否先打發他們以免礙事,老弟意下如何?」
「哼!大河老龍是活閻王的人。」
「你可不能胡亂猜測……」
「我告訴你,我有最正確最可靠的消息來源,決不是憑空猜測,活閻王那幾套詭計,在我面前耍不出什麼玩意來的。咱們先打發大河老龍,正好中了他們的圈套。」詹雲冷靜地詳加分析:「大河老龍手下那一群亡命,水性之佳有目共睹,在河心劫持易如反掌,何用事先在淮安鬧得天翻地覆。哼!只有你們這種目光如豆的人,才會上他們的上當。」
「那你的意思是他們在故布疑陣?那麼,珍寶不在海管事的船上了。」
「我正在查。」
「你在他船上……」
「呵呵!程老兄,你以為煞神郭安是笨驢。」詹雲用嘲弄的口吻說:「在蘇州他就知道我遊魂詹子玉的身份,故意將計就計把我留在船上,你知道原因何在嗎?」
「這個……」
「這就可以利用我吸引江湖朋友的注意,表示珍寶真的在他的船上,有意無意中讓跟來窺伺的群雄,發現暗中護航的實力如何強大,讓群雄不敢冒失下手,跟來的人越多反而越安全,虛虛實實令人莫測高深,你懂嗎?」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珍寶不在這裡,而在樓狗官的船上,狗官還不知何日方能離杭北上,煞神郭安其實是誘餌。」
「哈哈哈哈……」詹雲大笑。
「你笑什麼?」花花太歲惑然問。
「這是活閻王師兄弟,希望奪寶群雄產生的第二種想法,還有第三種想法。」
「哪三種?」
「天機不可泄漏,泄漏了珍寶無望啦!」
「老弟,別忘了咱們是合伙人。」花花太歲正色說。
「珍寶到手,少不了你一份。」詹雲的語氣充滿自信:「樓狗官的船,已經過了揚州,一共有七艘官船,正浩浩蕩蕩招搖亮相緩緩北上。」
「咦!你……你怎知道?」
「當然知道,我遊魂詹子玉無所不能。程老兄,你該走了,回客棧期間,路上千萬小心嚴防偷襲。」
「你呢?」
「在下應付得了。」
「好,在下告辭。」
送走了花花太歲,太平簫隨即挺身站起,呼出一口長氣,活動手腳狀極愉快。
「詹老弟,我聽了老半天,似乎你什麼都知道,智珠在握。」太平簫一面活動手腳一面說:「解藥對症,我算是在鬼門關內走了一趟,幸好沒迷失在內。」
「不是什麼都知道。」詹雲笑笑:「至少,還沒弄清珍寶究竟藏在何處。」
「我想,一定在樓狗官的船上,他有七艘船,一個小小的珍寶箱,藏起來是很容易的人,人多勢眾,那些三三兩兩來趕熱鬧的江湖群雄,誰敢下手?」
「蕭老兄,船多又有什麼用?只要弄沉兩條船,在前不沾村后不沾埠的地方下手,結果如何?」
「這……那麼,你認為珍寶會在煞神郭安的小船內?」
「很難說,在未證實之前,最好不要魯莽妄動,對方就希望群雄迫不及迫鋌而走險,便可造成混亂局面。越混亂珍寶越安全,只要宣告一聲珍寶被奪走了,那麼,各路群雄便會互相殘殺,中了煞神郭安的圈套了。蕭老兄,今晚老兄前來有何指教?」
「在下無意中得到兩個妖女的下落,特來知會一聲。」
「哦!謝謝,她們躲在何處?」
「東仁橋東面,羅柳河的一處別墅內,那是大河老龍的內侄,妙判曾超的避暑別墅。」
「這麼說來,她是大河老龍的同謀了。」詹雲欣然說。
「很難說。不過,老弟剛才告訴花花太歲,說大河老龍是活閻王的共謀,是不是太武斷了些?」
「不是武斷,而是事實。兩個妖女大概不知道大河老龍的底細,可能鬼迷心竅去找大河老龍合作劫寶,這一掉進陷阱,想出來就難啦!」
「沒有事在下要告辭了,明天見。」太平簫向房門走。
詹雲寬衣卸靴,熄了燈登床安睡。
後進樓的一座客房燈火早熄,兩個黑影藏在窗內,從窗縫監視著這一面的動靜。
不久,一個黑影自小窗飄出,輕靈地降落右方的平房瓦面,向北如飛而去。
監視的兩黑影離開窗戶,啟門外出。
東仁橋,在新城的東仁門外。
羅柳河曾家別墅,在淮安頗有名氣,妙判曾超是東鄉的仕紳,擁有良田千頃,富甲一方,知道他江湖人底細的人並不多。
別墅的後面瀕臨羅柳河,一座水閣伸入河灣,那就是曾家的內眷嬉遊的好地方,臨閣垂釣,綵衣泛舟,把這段河面當作他的內湖,平時不許外人的船隻接近。
快三更了,一個黑影接近別墅的西面。
兩個鋼刀在手的家丁,正沿高牆外面的小徑巡查,小心翼翼驚覺心甚高,風吹草動皆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剛繞過西南的牆角,走在後面的人似乎感到後頸有蟲子在爬,本能地舉手一掌拍下,想將蟲子拍死。
拍中了,但不是拍中蟲子,而是拍中一隻奇異的大手,大手順勢扣住了脖子,然後後腦挨了不輕不重的一擊,便不知人間何世了。
走在前面的人,竟然沒聽到任何聲息,但覺腦袋一震,丟掉單刀向前一栽,失去知覺的前一剎那,耳中聽到清晰的語音:「招供的人可以不死!」
世間真正不怕死的人並不多,連螻蟻也怕死。
水閣是兩層建築,有一座三曲橋作為通道,閣上四周建有風廊,美崙美奐而且雅緻。
黑影接近了三曲橋,蛇行鷺伏逐段接近橋頭的八角亭。要過橋到水閣,必須經過這座亭,而亭內卻有兩名看守,監視兩面勢難飛越。
亭外圍栽了些花木,夜黑如墨,夜行人正好利用花木接近。
兩名看守並不坐在亭內,而是在亭內往複巡走,以免坐下來打瞌睡。
接近亭口剛要轉身往回走的看守,突然身形一晃,手撫住咽喉,接著發出一聲奇異的叫號,仰面便倒。
黑影冉冉而至,第二名看守剛聽到聲響,剛本能地轉身,剛從眼角發現黑影,印堂便挨了重重一擊。
樓上有幾間房,有花廳。花非花的客室在花廳的右首,午夜時分,睡得正香甜,羅帳已被鉤起,玉體橫陳。
一陣聲息,一陣燈光,終於把她驚醒了。
「咦!」她驚訝地叫,挺身坐起。
一個高大的人影,正站在妝台前,悠閑地將燈火挑亮,側面輪廊分明,似曾相識,在脅下挾著一根拐杖。
她大吃一驚,似乎感到血液已經凝固了。
天氣炎熱,她僅蓋了一床薄薄的被單,上身僅穿了桃紅色的肚兜,薄薄的褻褲。燈光下,高聳白嫩的酥胸半露,雪藕似的裸露雙臂膚凝如脂,令男人心動神搖,那誘人犯罪曲線玲瓏胴體,在內房中暴露在陌生男人的眼下,她震驚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她惶亂地在枕旁找劍,劍本來是放在枕畔的。
「是找這個嗎?」不速之客用腳踢動妝台下的劍,再伸手勾起一個百寶囊,囊中有暗器和散放銷魂香的工具:「還有這個。」
她一聲尖叫,掀被飛躍而起。
「卟」一聲響,她左肩挨了一掌,重重地被擊倒在床上,渾身發僵。
「嗤」一聲裂帛響,胸圍子被拉掉了,椒乳怒突,上身全裸。
「哎……」她狂亂地叫,雙手抱胸想遮掩一雙玉乳,百忙中又伸右手拉被單掩體。
啪一聲又挨了一掌,被單又被拖走了。
她不甘屈服,飛腳猛蹴。
糟糕!雙腳被抓住了,接著雙膝挨了兩劈掌,下身一軟,下體一涼,長褻褲發出可怕的撕裂聲。
現在,她身上什麼都沒有了。
「天哪!」她羞澀地狂叫,蜷縮成一團。
「起來穿衣裙,我要帶你走。」不速之客陰森森地說。
「詹爺!饒……饒我,我……」她崩潰似的叫。
「你曾經饒過我嗎?」詹雲切齒問。
「我……」
「起來!我要帶你走。」
「你……你要帶我到……到……」
「我遊魂是好色之徒,你不但美,也合我的胃口。」
「你……」
「月華仙子冷翠華二更天有事走了,不然你有伴了。不過你放心,我會把她弄到手的,一箭雙鵰,艷福齊天。你不想走嗎?哼!」
一隻手抓牢了她的右乳,一隻手揪住了她的頭髮往下拖,她赤條條地被拖下床來。
她的腳並未發僵,猛地抬膝攻對方的下陰要害。
沒有用,詹雲早有提防,扭身避過給了她兩耳光。
「你穿不穿衣裙無所謂,這樣帶你走更盪人心魄。」詹雲兇狠地說:「我這個臭男人配得上你,你心裡明白。」
她完全崩潰了,抱著胸蹲在床下大哭。
「整座樓只有你我兩個清醒的人,你哭死了也不會有人憐憫你。你不穿,我就這樣把你帶走。」
卟一聲響,耳門挨了一擊。
樓下,傳出輕微的聲息。
詹雲一怔,眼中湧起肉食獸類警覺的光芒,但略一沉吟,用被單裹起赤裸的花非花,熄掉燈悄然撤走。
快速地通過三曲橋進入八角亭,他扭頭回顧,看到一間房內燈火乍現。
「是什麼人?」他自語:「來撿便宜的?管他。」
臨行,他看到兩個人影映在明窗上。
花非花陡然醒來,首先,鼻中嗅入廉價的脂粉香,眼前燈光明亮,身上涼涼地。
她急急挺身坐起,只覺心向下沉。
這是一間卧室,一間簡陋狹隘的卧室,木板床無裳無帳,草席一張木枕兩個,散發出廉價粉香和其他特殊的怪味。
床前,坐著臉色陰沉的詹雲,目灼灼地注視著他。
她赤條條地一絲不掛,就是這麼一回事。
「右首不遠,就是你和月華仙子虐待我的樓房,你應該知道你身在何處了。」詹雲伸手捏住她的下顎說:「這間房原屬於一個土娼的,今晚她到客棧陪客去了,正好讓我借來作陽台。」
「我不……」她尖叫。
「你不在乎的,是嗎?」詹雲的另一手在她身上敏感的地方遊動:「更重要的是,你的下半輩子,將和無數的臭男人在床上打交道,因為我已經決定,享受你幾天之後,制死你的任督二脈,把你送給劉鴇婆。你知道劉鴇婆嗎?那是一個可怕的母夜叉,她手下的妓女叫她作吸血鬼。」
「你……你不能這樣對待我。」她扭動著哀叫。
「你就能那樣對待我?你絞絞棍的時候,可曾想到報應不爽四個字?你的手又白又嫩,絞起絞棍來勁大得很呢。」
「我……」
燈火乍熄,她的驚叫聲也乍起乍沒。
次日一早,店伙送茶水來,詹雲仍然撐著雙拐來開門,似乎昨晚並未發生任何事。
當晚,同一地方。
花非花赤裸裸地站在床前,用唯一的被單裹著噴火的胴體,似乎有點站立不牢,大概是軟穴被制過久,解了穴仍然虛弱。
桌上擺著荷葉飯菜和饅頭還有一壺水。詹雲坐在一旁微笑。
「吃不吃悉從尊便,反正餓的不是我。」詹雲說:「月華仙子躲得不夠牢,我已經查出她的藏匿處了,五更天,我就會把她帶來,一床三好,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我死也不吃你的東西。」她咬牙說,坐在床口死死地瞪著詹雲。
「不吃拉倒。」他開始收拾食物:「我已經和劉鴇婆接頭,三百兩銀子成交,一手交人一手交銀。」
花非花突然踉蹌奔向房門。
「你衝出去好了,我不會阻止你。」詹雲說:「外面滿巷都是醉醺醺的嫖客,你光著身子跑出去,恐怕真會引起暴動,但也是成名的最佳手段,日後你將成為轟動淮安的娼國名花。」
花非花崩潰了,仆在門上痛哭失聲,任由被單從她身上滑落,任由赤裸的胴體暴露,傷心欲絕。
一隻大手抓住了她,拖死狗似的將她拖至床上一丟。
「你……你殺了我吧!」她掩面慘然泣叫。
「我不殺你,你可以值三百兩銀子。但你如果有骨氣自殺,請便,腦袋撞床角的力道你應該還有。」
「你……你也絞……絞斷我的腳吧!」
「冤冤相報的事,在下不屑為。」
「你……你忍心這……這樣對待一個女孩子……」
「你已經不是女孩子,你是一個含笑殺人的妖女。」
「我……」
「昨天晚上我有心事,也好像發現有人跟蹤,所以沒有和你巫山雲雨的心情,白白讓良宵虛度。哼!今晚……今晚正好,好像你已經不是處子,我也用不著憐香惜玉了,是嗎?」
「求求你,饒了我。」她絕望地哀求:「我……我願把身子交給你,請你不要制我的經脈賣給劉鴇婆。」
「啪啪!」詹雲摑了她兩耳光。
「你少臭美!」詹雲大罵:「詹某不是好色之徒,你以為你美?哼!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像一條毒蛇,詹某連抱你親一親的胃口都沒有。」
「你……你……」她迷惑了,放開掩面的手,張開淚水盈眶的雙目,忘了羞恥,怔怔地注視著回到桌旁的詹雲。
「等我捉到月華仙子,就會替你帶衣裙來。」詹雲冷冷地說:「但賣給劉鴇婆的懲罰,決不改變。」
「你……你到底要……要什麼?」她傻傻地問,挺身坐起,突又想起自己赤身露體,趕忙抱胸縮成一團。
「去把被單撿回來遮羞。」詹雲說。
「聽人說,你……你是個好酒好色的浪子,一個放任的游……遊魂。」她膽子大了許多,直視著詹雲。
「這樣才沒有人注意我,一個酒色之徒,不值得重視,活閻王就敢把我留在船上,每天供酒飯,現在又供色,你看妙不妙?」
「但你不是酒色之徒。」
「不要判斷錯誤了。」
「在這風月場暗室之中。」她居然放開手,赤裸裸地站得筆直:「不錯,你曾經打我,但我不曾在你眼中發現情慾的火,難道說,我不如你所喜愛的女人嗎?」
「皮厚!」他怒叱:「去把被單撿回來披上。」
她順從地抹掉淚痕,撿被單裹住胴體走近桌旁。
「你說得不錯,我已經不是處子,但我相信我的姿色,決不比中上的少女差。」她在桌旁坐下:「此時此地,任何正常的男人,決不會無動於衷,除非你……」
「你激將也好,挑逗也罷,總之,我不會上你的圈套。」他冷冷地說:「想起你扳動絞棍的狠勁,我心裡直發冷,看見你就倒胃口。羅姑娘,面對生死仇敵,人是正常不起來的。
如果我正常,我一定會污辱了你之後再殺你,可惜我不是一個具有獸性的人。」
「把我賣給劉鴇婆,是不是有損你的聲譽?你我的仇恨有那麼深嗎?」
「是的,深得無法化解。」他冷笑:「至於我遊魂詹子玉,在江湖本來就聲譽不佳,我也不希望佳,我不是為別人的看法而活。」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居然笑了:「你在挖下陷阱,引我自己往裡面跳。」
「對。」他一笑而起:「等你跳下去時再告訴我。現在,你得睡覺了。」
「你……」
不等花非花閃避詹雲已隔桌抓住她拖過,點了睡穴往床上一丟,熄了燈跳窗走了。
五更初,燈火重現。
花非花陡然醒來,挺身坐起。
「你……你果然也被他抓……抓來了!」她惶然叫。
她身側躺著手腳不聽指揮,一絲不掛的月華仙子冷翠華。
桌旁坐著詹雲,拐杖擱在身旁,腰帶上插著一把劍。以往,他從不帶兵刃的。桌下,擱著一個包裹。
「我……我不要活了。」月華仙子虛脫地叫,欲哭無淚,臉上淚痕斑斑。
「你還有嚼舌自殺的力道,趕快斷舌很,血流盡你就如願以償了。」詹雲冷酷地說:
「快咬!等會兒受辱再咬便來不及了。」
花非花拉過一半被單,蓋住月華仙子的赤裸胴體。
「你還等什麼?」花非花似笑非笑地問。
「等劉鴇婆和兩個龜公來驗看,看你們值不值得六百兩銀子。」詹雲說:「他們都是行家中的行家,驗了之後,就知道你們能替他們賺多少年皮肉錢。」
「你贏了。」花非花嘆口氣說:「現在,我已經跳入你挖好的陷阱了。」
「那就好,在下聽著。」
「是勾魂無常策劃的。」
「湯再興?那位化名戴夫子的人。」
「是的。」
「哦!果然不出在下所料,大概假裝劫寶的人,要佔真正想劫寶的群雄一半以上。」詹雲恍然:「太平簫是不是其中之一?」
「好像不是。當然,到底有些什麼有頭有臉人物,我和冷姐姐並不知道。」
「花花太歲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大河老龍一家狗男女呢?」
「是的,大河老龍接受了三千兩銀子。」
詹雲拖出桌下的包裹丟在床上,拍活了月華仙子的穴道,回到桌旁背轉身子。
「好了,你們可以起來穿衣裙了,是否合身,概不保證。」詹雲泰然地說:「別害躁,我是很君子的。」
月華仙子跳下來,赤條條地猛撲而上。
詹雲倏然轉身,抄住抓來的縴手一扭。
「哎……」月華仙子尖叫著轉身。
「砰!」月華仙子被托起丟上床,撞中花非花,兩個裸女撞成一團。
「我這樣報復你們,已經夠仁慈了。」詹雲背轉身說:「要找我報復,來吧,詹某在江湖恭候芳駕。」
「你……你好可惡……」月華仙子拖過包裹咒罵。
「不是可惡,是狠,心狠手辣……唔!來了。」
門沒上閂,呀然而開。
「哎呀!」驚叫聲乍起。
兩個裸女正在取衣裙,那光景真夠瞧的,聽到叫聲,不約而同抓起剛到手的衣裙掩住身子往床內躲。門口出現兩位書生,不躲豈不羞死?
「原來是你。」詹雲訝然叫:「高明,高明。」
兩書生一高一矮,同樣英俊年青。高的那位,正是從兩女手中救了詹雲的書生。
書生並未看清床兩裸女是誰,兩裸女躲在床角縮成一團。
「你……你你……」高書生戟指指著詹雲,幾乎說不出話來:「你擄……擄劫女人來……」
「老兄,你是不是弄錯了?」詹雲微笑著說:「這一帶本來就是煙花巷,哪一家沒有出賣皮肉的女人?你從南門平河橋老遠地跟來,到底想在這裡看到些什麼?看大家閨秀名門淑女嗎?你走錯了地方,你明明知道我是酒色之徒。」
「你該死!」書生怒罵,整張臉紅得像喝了十斤酒,急沖而上,猛地一掌劈出,盛怒出手,力道不問可知。
詹雲身形斜閃避掌,書生的左掌已閃電似的拍出,速度駭人聽聞。
詹雲一驚,無法再閃避,太快了,力貫掌心來一記如封似閉,硬接來掌,同時,左手的拐杖猛地一點。
「卟!」雙掌接實,書生驚叫一聲,飛退丈外。
「嘭!」一聲大震,詹雲已撞破小窗一閃不見。
小書生扶住了同伴,臉色大變。
書生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揉動著左掌活血,張口結舌猛吸氣,手在發抖,眼中有驚恐的神情。
「老天!他……他封死了我的璞玉功,可能嗎?」
「小……受傷了嗎?」小書生低聲關切地問。
「沒有。」書生搖頭:「他的掌功怪異得匪夷所思,強韌的反震力硬把我的神功逼得回頭反走。」
「要不要追他?」
「追上了也是枉然。」書生苦笑:「世間能制他的人,恐怕沒有幾個。先看看他擄來的人。」
兩書生向床前走,兩個裸女已看出是那晚救走詹雲的人,驚得抱在一起發抖。
「原來是你們!」書生大感意外地說,目光在兩個半裸的白羊身上轉:「他……他用這種無恥的手段報復你們?你們……」
「我們沒什麼。」花非花說:「他有權報復,我們本來是要他的口供和命,他這樣對付我們,已經夠仁慈了。」
「仁慈?呸!女人的清白、名節……」
「鬼的清白!」花非花口不擇言:「你如果真的重視女人的名節清白,是不是該立即滾蛋?為何眼睛賊亮亮地在我們赤裸的身上轉?你還沒看夠嗎?」
「你……」書生窘得一臉通紅,趕忙背轉身迴避。
「那是一頭不解風情的大笨牛,他只是一個狠人。」花非花一面穿衣裙一面說:「世間居然有對我這種絕色美女毫無胃口的男人。哼!他到底想要什麼?天仙嗎?該死的!」
「我明白了。」書生喃喃地說。
「你明白什麼?是不是動了邪念?你的武功比他強,人比他俊,雖然沒有他雄壯……」
「可惡!」書生轉身一掌把花非花擊倒:「你賤得很,難怪他對你沒胃口。」罵完,向室門舉步。
「奇怪!誰說男人色膽包天?」花非花躺在地下滿臉懊喪:「見了鬼啦!這兩個傢伙真的需要去找郎中。」
月華仙子跳下床穿衣裙,目光兇狠地落在花非花身上。
「你為何用這種眼光看我?」花非花挺身站起:「冷姐,咱們得趕快逃離淮安,逃得越遠越好。」
「你為何要招供?」月華仙子語氣奇冷:「幸好你知道得有限,不然你會和盤托出來。」
「不招怎辦?冷姐,我可不願落在劉鴇婆手上被人糟蹋一輩子。」花非花說得理直氣壯:「我不想死……哎……」
近午時分,詹雲撐著拐杖,出現在杏花村澄清亭,進入亭右不遠處的杏花村酒肆。
酒肆中酒客不多,今天似乎遊客稀少生意清淡。店伙招呼他在大槐樹下的酒座落坐,他要了一個小壇酒幾味下酒菜,自得其樂地自斟自酌悠閑已極。
喝了三四碗酒,桌旁出現第一個人,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共來了五個之多,圍住了他抱肘而立,一個比一個粗壯,一個比一個獰惡。
像五頭飢餓的猛虎,注視著一隻小羔羊。
他毫不介意,旁若無人地喝他的酒,吃他的菜。
五大漢不言不動,虎視眈眈。
終於,另三位仁兄到了,在對面一站,為首的是個暴眼虯須花甲老人,穿一襲紫袍相當神氣。
他右後方的大漢,突然邁前兩步,伸手抓他舉箸挾菜的右手脈門。
旁觀的人只覺眼一花,然後是啪一聲暴響,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漢的右手,反而被詹雲所扣住,壓在桌上動彈不得,臉上痛苦的表情極為明顯。
「不要激怒我,閣下。」詹雲冷冷地說:「不是強龍不過江,在下不是來貴地逗小孩子玩的,你已經一步踏進了鬼門關,下次千萬小心了,送了命冤哉枉也。」
他將大漢的手摔開,抬頭冷冷地盯視著紫袍老人。
「閣下的手上功力不錯。」紫袍老人冷笑著說。
「好說好說。」他也陰笑:「大河老龍,你不是為了稱讚在下手上功力而來的吧?」
「來向閣下提警告。」大河老龍口氣漸厲。
「我在聽。」
「這批珍寶是老夫的,請閣下不要沾手,識相些。」
「江湖人除了好名之外,也好財。大河老龍,你的要求很令在下為難,但情勢所迫,似乎由不了在下作主。」
「沒有什麼好為難的,拍拍腿走路,離開淮安老夫的地盤,走得越遠越好,走了就不要回來,千萬別讓老夫再見到閣下的嘴臉。你已經殘廢了,所以老夫對你客氣。」
「在下深感盛情。哦!還有什麼要求?」
「就這一件,老夫不是貪得無厭的人。」
「可有期限?」
「最好立即動身,淮陰客棧老夫已經打過招呼,閣下這十幾天食宿費,算在老夫的賬上了。」
「謝謝。這樣吧,後天走,這兩天的店錢,不要你老兄破費,在下自己付。」他笑容滿臉,與先前的傲態完全不同:「要不,閣下恐怕得費些工夫將在下趕走了。」
「這時就可以趕你走。」左首的大漢厲聲說,五指如鉤抓向他的左頸根。
「啪啪!」耳光聲清脆入耳。
「哎……」大漢驚叫,掩面暴退,吃足了苦頭,雙目難睜口角有血溢出。
「下一個動爪子的人,恐怕就沒有這樣幸運了。」他冷冷地盯著大河老龍:「閣下打算下令圍攻嗎?」
「誰要想倚多為勝,算在下一份。」出現在左首不遠的花花太歲大聲說:「八比二……」
「四比八。」從酒肆廳堂出來的高書生郎聲介面:「見者有份,誰強誰有理。」
兩書生今天都佩了劍,手中有摺扇,青袍飄飄緩步而來,有如臨風玉樹。
「你是什麼人?」大河老龍怒聲問:「你配說這種話嗎?亮名號。」
書生泰然走近,經過一名大漢身旁。
「啪」一聲響,摺扇劈中大漢的耳門,大漢嗯了一聲,仰面摔倒立即昏厥。
「四比七。」高書生微笑著說,似乎剛才並未發生任何事。
大河老龍一驚,臉色一變。
「大河老龍,趕快走還來得及。」詹雲好意勸解:「你們七個人一起上,也禁不起這位書生摺扇一擊,更不要說對付他的劍了。」
「老夫卻是不信……」
人影突然近身,摺扇點在大河老龍的胸口。
「你如果支持得了片刻,在下扭頭就走。」書生冷冷地說。
大河老龍雙手突然發僵,呼吸出現窒息現象,接著雙腿發抖,膝蓋像要向下挫,臉色泛青,牙關咬得死緊,眼中有駭極、絕望、衰脫的神色。
右首的大漢吃了一驚,伸手急抓摺扇。
卟一聲響,詹雲用擱在身側的拐杖,把大漢打得向後暴退。
「你找死?」詹雲沉下臉叱喝:「你一動摺扇,神功驟發,你不死也得脫層皮,大河老龍也跟著遭殃,心脈不被震毀才是他祖上有德。」
「你們走吧!」書生收回摺扇:「這裡打不得,對面望雲門的巡檢快過來了。」
大河老龍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長氣,轉身狼狽而走,同伴扛起昏倒的人,急急走了。
花花太歲搖搖頭,走近食桌正想落坐。
「你走開。」高書生沉下臉趕人:「花花太歲,去找你的女人吧,你不配在這裡坐。」
「咦!你……」花花太歲不悅地叫。
「你走不走?」高書生用摺扇一指,臉上怒意上涌。
「他是在下的朋友。」詹雲笑笑解圍:「酒色朋友,老弟台何必……」
「我只要他走。」高書生的摺扇向前一送。
花花太歲駭然暴退,退出兩丈外。
「閣下,咱們沒完沒了。」花花太歲咬牙切齒髮狠,卻轉身開溜。
「你真會搗亂。」詹雲向高書生苦笑:「你是不是閑事管得太多,煩不煩呀?」
「詹兄,你要這樣玩世不恭嗎?」高書生在他下首坐下:「狷狂放誕,不是什麼好德性。」
「你是來向我傳道解惑的?免了吧!」他向店伙招手,示意要店伙加碗筷:「人生幾何?江湖人有如風前燭,當真不得,老弟,你知道我,我卻不知道你,貴姓呀?那位小兄弟,何不也過來坐?」
「我不要看你的假面具。」高書生誠懇地說:「我姓朱……」
「呵呵!不會是皇朝的龍子龍孫吧?」
「不要扮狂。」朱書生要惱了:「昨晚,你怎能如此對待她們的?日後她們有何面目……」
「朱老弟,你錯了。」他冷笑:「她們本來就是江湖艷姬,如果我放溫柔些,她們的惡形惡像保證令人嘆為觀止。她們那樣折磨我你是親眼看到的,我那樣對待她們,可說太便宜她們了。下次她們落在我手中,哼!」
「你要怎樣」
「怎樣?喂!你連臉都不紅呢。」他取過店伙送來的碗替兩書生斟酒,似乎沒留意兩書生臉上的變化:「酒色之徒,美人在抱,你想該怎樣……」
「我不聽你胡說。」朱書生惱了,拂袖而起。
「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他臉上嘲世的笑意消失了:「老弟,試圖改變一個人是不容易的,想要求別人的想法做法與你一樣,更不是什麼聰明的事,你有你的道路,我有我的。
你做你的武林俠義之輩,我做我的江湖亦正亦邪浪人。世間如果全是聖賢,七情六慾不復存在,老實說,這世間就並不怎麼可愛了。你走吧,趕快回城,劇變將在這兩天中發生,在他們來說,這是決定性的時候,勢將全力相圖,高手齊至必是意料中事。」
「我知道。」朱書生遲疑地坐下了:「不知是誰傳出的謠言,說珍寶其實在樓狗官的船上,海管事只是誘餌,所以各路群雄都趕到上游去了。」
「是有心人傳出的消息。」他笑笑:「群雄連夜南奔,可能在高郵湖附近下手。」
「奇怪!你怎麼消息這樣靈通,好像你並沒有同伴。」
「花花太歲、太平簫,都是在下的朋友。我會用人,用那些別人不屑注意,見不得天日的人。」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老弟,如果我是頂天立地的俠義英雄,我能用的人就沒有幾個了。譬喻說,我能和花花太歲交朋友,你卻不能。」
「你為什麼要和這些人交朋友呢?近朱者赤……」
「你又來了。」詹雲臉上出現嘲世者的笑意:「不錯,花花太歲好色如命,但他可以從三教九流的朋友中獲得別人無法得到的消息。我和他交朋友,並不表示我也好色,濁者自濁,清者自清……」
「你看到清江浦一帶的河面嗎?」朱書生正色說:「大河的水是濁的,洪澤湖出來的水是清的,自清口至清江浦,濁北清南徑渭分明,到了府城以下,告訴我,還清濁分明嗎?」
「你的話不無道理,幾千年前的古聖先賢早就說過同樣的話,聽都聽膩了,我這人就這樣不成材。談談你的事,好嗎?你當然也是為這筆珍寶而來的。」
「我不否認。」
「你很坦白。樓狗官把杭州颳得天高三尺,坑害了許多許多的人,以法亂法率獸食人,天道也制裁不了他,俠義門人責無旁貸用私法制裁他理所當然,但並不能代表義理伸張,只是以暴易暴的非常手段,不足為法。但由我這種亦正亦邪的人出面,是不是要公道些?」
「你……」
「你與那些江湖亡命不擇手段搶劫有何不同?」詹雲不客氣地說:「所以,老弟,不要奢言俠行。天下間就不知道有多少欺世盜名的人,假俠義之名胡作非為。」
「那你……」
「我!我只是一個玩世的亡命。老弟,放手吧,不要和我爭,不然,結局是很悲慘的。
你我功力相當,將有一場無可避免的生死惡鬥。我這人很惜命,而且怕死,不動手則已,動起手來除了我就沒有別人。在心理上,我欠你一份救命恩情,但我不能用命來償還給你,這就是我不配做俠義英雄的原因所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你說得很可怕。」朱書生喃喃地說。
「是的。來,我敬你們一碗酒。」
他一口喝乾了一大碗酒,提酒壺添酒。
「詹兄,不要這樣喝。」朱書生捉住他的手:「好嗎?」
詹雲的酒斟不出來了,轉首怔怔地注視著朱書生。他從朱書生的眼中看到了些什麼,一種令他心弦震動的某些東西。
朱書生突然臉上一紅,急急放開他的手,低下頭迴避他的目光。
「謝謝你的關切。」他放下酒壺:「我們先填五臟廟,至少可以增些長勁。風雨欲來,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根基要穩固。」
「你認為我們離開這裡就會有兇險?」
「很可能。」
「大河老龍?」
「反正就是這批人。老弟,小心那個戴夫子,他的真正身份是勾魂無常湯再興,宇內八大邪神的第一號人物,跟著他許久,才從花非花口中證實了他的身份。他那令人喪膽的無常錐,是用弩筒藏在大腿外側發射的,所以只要發現他用腿進攻,切記留心避開正面他腿攻出的方向,尤其是注意他抬膝作勢。」
「勾魂無常湯再興?不會吧?戴夫子年僅四十餘……」
「頭髮是可以染黑的,臉容也不難作部分改變。如果我唇上貼了鬍子,鬢角加長或縮短,髮結更改,遊魂詹子玉就會平空消失了。」詹雲一面進食,一面用目光留意四周的動靜:「好像沒有動靜,似乎他們並不打算在這附近光天化日之下襲擊。」
「他們知道你要引他們出來。」朱書生微笑注視著他:「兩個妖女連夜逃走了,他們卻不知道,以為是你下毒手辣手摧花,故意在這裡現身引誘妖女的同謀。大河老龍就是有意計算你的人,他以為你的腿派不上用場。」
「哦!難怪只來了幾個人。」
「我和舍弟現身,用意就是讓他們沒有機會試你的腿。」朱書生盯著他笑:「讓他們相信你的腿派不上用場,對你是不是很有利?」
「對,謝謝你,看來,兇險已經過去了。」
「我該走了。」朱書生偕乃弟起身告辭:「群雄都往高郵方向趕,也許我和舍弟也得前往看看風色。你不走嗎?有事?」
「有些小事待理。」他說:「淮陰客棧晝夜都有眼線監視,要辦事只好在外面進行。不送,小心了。」
送走了兩位書生,他悠閑地進食,酒倒是沒喝了,直至午間,他才會賬走上了返城小徑。
在一處小徑轉角處,看看附近沒有人,他閃入路旁的一株大樹下,從樹洞中掏出一個布卷納入懷中,重新上路。
回到碼頭,他在水邊無人處放拐杖坐下,取出布卷打開,上面用墨寫著:「快舟急訊:
辛丑抵高郵。羈留。該夜八黑影起早北上,去向不明。對岸單桅龍船,今夜五更初發。」
他將布卷撕得稀爛,碎末全丟入河中,沉思久久。
「按行程,昨晚他們便到了,至遲也該在今晨抵達。唔!快了,配合得緊湊得很,主事人是行家中的行家。」
他從舊城繞至聯城,再進了新城,擺脫了跟蹤的人,故布疑陣在新城逗留至未牌左右,在城東北大河衛所的大河酒肆晚餐。大河酒肆是大河衛的軍戶開設的,他與衛所的官兵鬧了一陣酒,方醉態朦朦撐著雙拐出門,在城門關閉之前出了西義門,走上了至清江浦的大道。
走運河北上山東,必須從清江浦出大河。清江浦也就是淮陰故縣所在地,漢大將軍韓信的故鄉,市面繁榮,舟船蟻聚,在這裡偵查,比在淮安偵查要切實際些。
午夜后不久,運布船突然悄悄駛離碼頭。
原來船並未損壞,所謂補漏只是騙人的詭計。
船輕水急,順流直下,五更初,裡外的清江浦在望,碼頭上船燈點點,市區上空光影朦朧。
船距市區不足兩里,突然靠右岸停泊,河岸的蘆葦叢中,鑽出十二個黑影。
船燈和桅燈都熄了,人像幽靈一樣靜靜地活動。
左右三二十步外,隨行的護航船警戒上下游,防範其他的船隻接近。
共扛出二十隻木箱,盛綢緞的木箱。
三艘船最後離開,駛向清江浦碼頭,等候明天渡過黃河北上。
二十個打木箱的人,都是穿黑勁裝佩刀的大漢。前後護送的人,也有十名之多,聲勢相當壯大。
小徑繞清江浦鎮東向北伸展,伸向三裡外的黃河南岸河濱。河堤是石建的,像一條偉壯的巨蟒,把滾滾濁流阻隔在外,秋季的河面,比堤內的地平面還要高出兩尺左右,難怪河堤一潰,附近數百里地面盡成澤國水鄉。沿途草木叢生,夜黑如墨,鬼影俱無,三十個人埋頭急走,趕得甚急。
前面出現一段田野,種的是小米,高僅及膝。
「哈哈哈哈……」狂笑聲從前面傳來,接著,花花太歲的清晰語音震耳:「諸位,相信在下了吧?瞧,不是來了嗎?」
四面八方站起三十餘條黑影,一個個刀劍出鞘。
二十隻木箱放下了,三十個人迅速結成十人為一組的小圈圈,結陣自衛。
花花太歲與三個黑影前面的小徑中,一個黑影傑傑怪笑說:「程兄神機妙算,佩服佩服。你老兄勸咱們留下,我這位二弟極力反對,堅持要回高郵下手,幾乎誤了大事。」
「哈哈!不是兄弟吹牛,兄弟早就看出珍寶在這裡不在高郵,我花花太歲的消息准得很,可惜遊魂未能趕來。」
右方不遠處踱出太平簫蕭太平,亮聲說:「程老兄,不要廢話啦!發令上吧!」
「諸位!」花花太歲高叫:「上啦!珍寶不知在哪一個箱子里,諸位眼睛放亮些,各憑運氣,上……」
三個小圈子的人一言不發,冷森森的殺氣陣陣涌發。
人影急動,風雷驟發,先是震耳的兵刃交擊聲傳出,接著傳出一聲聲驚心動魄的凄厲慘號。
一場好殺,血肉橫飛。
同一期間,東仁橋東端,通向五裡外河堤的小徑上,十餘個黑影悄然疾走,其中五個人各背了一隻柳條背囊,腳下甚快。
河水嗚咽,涼風撲面,一艘輕舟自上游急駛而下,接近這段石堤彎曲部,船速驟減,而且逐漸向堤下靠。
五個人操舟,並未升帆,四支槳進靈活,船控制自如,慢慢向堤下靠,船首徐轉,船尾移至下游。
「用篙!」控舵的人低喝。
四人熟練地架槳,抓篙。
「哎呀!舵……不好……」掌舵的人厲叫,一聲水響,人掉入滾滾濁流。
船失去控制,不但向下漂,船頭一扭,似要撣向石堤,幸好被四支槳撐住了。
一聲怪響,一枝篙突然折斷,篙的主人沒發出叫聲,石頭似的栽入水中失去蹤跡。
「咦!」有人驚叫:「老三怎麼下去了?」
「他上來了。」對面控篙的人說:「快穩住船……」
一個黑影雙手扳住船舷,輕靈地竄上船來。大家都在忙,天又太黑,誰也沒留意上來的人是不是老三。
上來的人取篙,抽出后信手一撥,半分不差撥中對面那人的腰背。
「啊……」那人狂叫,連人帶篙震落河中。
篙連揮兩次,罡風呼嘯,快如雷霆,另兩名船夫腦袋挨了一擊,一個雙腳折斷,連續往水裡掉。
黑影飛躍入水,從堤下爬登堤面,舉目遠眺,四野黑沉沉,波浪拍擊堤岸的聲浪,與四野的蟲鳴相應和,遠處的村落偶然傳來幾聲犬吠,偶或可看到三兩星燈火閃爍,天宇下,除了寂寞之外,其他事物皆不算什麼了。
隱約可看到百步外的行樹,那是與河堤并行的小徑。小徑與河堤之間,荒草荊棘叢生,間或生長著三兩株小樹。在他面前的堤下方,遺下挑黃河留下的土坡,沿堤向北伸展,形成一串長丘。
他脫下衣褲絞乾,從堤旁取出預置在該處的快靴、襪子、腰帶、百寶囊、劍,從容不迫穿上濕衣褲,佩帶停當,然後坐下來等待。
太白金星已升上三竿,終於,東天出現了魚肚白。
終於,行樹下方隱約可看到移動的人影。
他挺身站起,雙腳平分雙手叉腰屹立如山。
一串人影進入荒草叢,登上泥丘。
三個人影超越而出,腳下一緊,向河堤下奔來。
他不言不動,像個石人。
「是龍老嗎?」領先的人亮聲問。
「他本來親自掌舵,現在真的見龍王去了。」他用奇異的土腔回答。
「咦!你……你是……」」遊魂詹子玉。」他的聲音又變了。
「什麼?你……」
「在下等個正著,是不是?」
後面的人到了,兩面一分,十四個人警覺地向前接近,刀劍出鞘聲此起彼落。
他的手搭上了劍靶,雙腳絲紋不動。
堤頂寬有三丈,十四人在兩端列陣。
東端中間的五個人,開始同時向前接近。
曙光朦朧,已可看到三丈外的人。中間那人身材嬌小,走近方可看出是個穿勁裝的美麗女人。
他終於看清了女人的面龐,倒抽了一口涼氣。
「怎麼會是你?」他的口氣極不穩定。
「你的雙腳怎麼是完好的?」女人也訝然問,赫然是月華仙子冷翠華:「難怪昨晚你只用一根拐杖。」
「家師尊稱樂一貼。」
「哦!藥王樂,樂一貼樂軒不會武功,你……」
「你錯了,家師只是從不用武功對付人而已。你的武功,還不登大雅之堂,由你來主持大局,委實令在下大感意外,花非花呢?大概已不在人世了。」
「怎見得?」
「她招了供,雖然她並不知道誰是主事人,你不會讓她活命的,因為你怕我再去找她。」
「你料敵如神的天才,委實令人佩服。」月華仙子由衷地說:「可惜你太驕傲太自信了,單人獨劍找到此地,你應該把那位假書生帶來的,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在下一個人便夠了。」
月華仙子右首的人是戴夫子,再外側是海管事。
「詹老弟,能不能平心靜氣談談?」戴夫子冰:「五千兩銀子請閣下放手,如何?」
「五千兩銀子要三個人挑,可以買上四五百個妙齡姑娘。」他怪腔怪調地說:「老兄,如果是你,你要五千還是要二十萬?」
「老弟,人不能太貪心,貪心是不會有好結果的。這樣吧,一萬兩,如何?」
「呵呵!真大方。可是,在下要的是那一箱珍寶,你給我一百萬我也沒有胃口。」
「老弟,識時務者為俊傑……」
「在下不是俊傑,也不識時務。哦!你們好像少了一個人。煞神郭安,令師兄活閻王晏飛好像沒有來。」
「他在高郵。」化名為海管事的煞神郭安說:「老弟,你還不承認失敗嗎?一比十四……」
「唔!活閻王沒有來,不合情理。」他自言自語:「糟!我可能失敗了。」
「你說什麼?」煞神郭安問。
「沒什麼。」他笑笑掩飾心中的不安:「呵呵!你們哪幾位是從高郵趕來保護的高手?
是專為對付在下的人?」
「高郵方面,需要人手應付那些妄想劫寶的傻蛋,用不著派人來。」勾魂無常得意地說:「對付你一個人,咱們這些人盡夠了。」
他臉色一變,他利用淮安的一些小亡命小混混,刺探消息監視形跡可疑的人,早些天便派人到高郵潛伏,利用快舟向下游傳遞消息,所以知道高郵的動靜,這些小人物不但精靈,而且機警,從不受江湖高手名宿的注意,辦起事來卻極有效率。消息上說高郵方面來了八個人,目下那八個人顯然不在場,那麼,那八個人到何處去了?
不吉之兆震撼著他,他用心地細察每一個背了背囊的人。東端有三個人,西端是兩個。
五個背背囊的人都分開在外圍,撤走時必定分五方逃竄,他該追哪一個?珍寶究竟在哪一個人的背囊內?
聽勾魂無常的口氣,這裡面沒有從高郵來的人。
「詹子玉。」月華仙子看出他的神色有了變化:「是敵是友,在你一念之間,一萬兩銀子可說是驚人的財富,你不能太貪心。」
「一萬兩銀子需要五六個人才能挑得動。」他微笑著說:「你瞧,我只有一個人,只能攜帶一個人搬得動的東西,我是不是不貪心?」
「你已經不可理喻了。」月華仙子冷冷地說。
「大概是的,我遊魂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好人就不會搶劫你們的珍寶,儘管這些珍寶有一萬個被劫的理由。」他毫不臉紅地說,神色輕鬆得很。
其實,他心中一點也不輕鬆。
「打發他。」月華仙子一面退後一面發令,大概有自知之明,自己不上叫旁人上。
「我要先領教他的秘學。」勾魂無常攔住其他的同伴獨自上前:「看遊魂詹子玉是否浪得虛名。」
詹雲卓然屹立,臉色逐漸變得陰森、冷厲。
一聲清鳴,勾魂無常拔劍出鞘,劍發出隱隱輕吟,一拉馬步,劍尖徐伸,完成進擊的準備。
詹雲徐徐拔劍,鋒尖徐引。
勾魂無常徐徐移位,要製造進擊的好機。
詹雲卻在原地仗劍屹立,絲紋不動,目光落在自己的劍尖上,對移位逼進的勾魂無常不理不睬。
勾魂無常繞至他的左側了,劍上突然傳出隱隱風雷聲,閃電似的滑進兩步,劍尖驟吐。
詹雲渾如未覺,屹立如故,內視如故。
劍尖距體兩尺,卻又突然隱退。
天色逐漸明亮,遠處村落已可看見早起的人走動,家家戶戶升起裊裊的炊煙。
勾魂無常壓下了長驅直入的衝動,收招退走重新移位,終於到了詹雲的背後,詹雲的背部完全暴露在劍尖下,大可放手攻擊了。
可是,勾魂無常居然不敢攻擊,被詹雲這種以背向敵的不可思議舉動弄糊塗了,而至忘了使用無常錐克敵制勝。
一個經驗豐富見過大風浪的人,有時會被對方反常的奇異舉動所迷惑,因此而失去本能的反應,在緊要關頭反而遲疑因循,勾魂無常目前就陷入這種境界。
所有的人,皆屏息以待,對交手雙方的反常奇異舉動,感到莫名其妙。
一個面對生死惡鬥的人,竟然麻木地以背向敵,這人如不是白痴,就一定是嚇僵了的廢物。
而一個威震江湖的高手,居然找到最佳出招的空隙而不發招,可能在心理上發生了難以解釋的變化,因而放棄這大好機會。
氣氛一緊,殺氣瀰漫,江風振衣,衣袂飄飄,是唯一動的物體。
詹雲左手的劍訣突然向外一引。
靜的均勢,隨著他左手的一揮而突然打破,殺氣陡然迸發爆炸。
沉叱聲與劍嘯聲齊發,人影暴亂地進退閃動,劍虹吞吐,風雷乍起。
「啊……」慘號聲打破了暴亂的局面。
勾魂使者向斜後方退,再退,腳下大亂,左手掩住左胸下心室部位,張開口吸氣,叫聲已止,再沒有其他聲音發出,右手的劍抓得死緊拖在身側。
一個中年人飛躍而上,要搶扶勾魂無常。
但慢了一步,勾魂無常退至堤緣,突然向堤外倒去。
詹雲在原地屹立,但身形已轉向相反的方向,劍徐徐撤回,臉色冷森森殺氣方興未艾。
鋒尖三寸左右,出現淡淡的血跡。
中年人到了勾魂無常跌下的堤口,恰好看到勾魂無常的身子滾入渾濁的河水中,劍則掉落在堤根的石縫裡,已來不及搶救了,鮮血在堤壁留下斑斑遺痕,說明這裡曾經發生過不幸的人世悲劇。
「他……他去了!」中年人用僵硬的嗓音說。
詹雲的目光,從遙遠的雲天深處,回到堤西端的人身上。先前他是面向東的,東面有月華仙子海管事一群人。
東天出現了淡淡的朝霞,天終於亮了。
一聲刺耳的悲憤怒吼,冷芒破空而飛。
詹雲退後一步,冷芒幾乎擦他的左胸側而過,遠飛出五六丈外,落入堤內的草叢。
原來是中年人突然轉身發射飛刀,相距不足兩丈,卻不幸落空失手。
詹雲的劍隨身而轉,指向堤外緣的中年人。
中年人再次咬牙切齒髮出一把飛刀,速度似乎增加了三倍。
詹雲衝進快速地僅扭動了一下,飛刀便從左脅下一驚而過。快,有如電光一閃,劍長驅直入,人已接觸,生死立判。
中年人發射飛刀的姿勢尚未靜止,劍已無情地貫入咽喉要害。
人影似流光,詹雲已回到原處,面向東,一去一回,像是同一瞬間發生的事。
中年人不見了,已跌出堤外去了。
詹雲的目光,陰森森地落在月華仙子的身上。
死一般的靜,所有的人皆被剛才發生的快速生死惡鬥所震撼,誰也沒料到大名鼎鼎的勾魂無常,從敵人身後進攻而自己卻死了。
月華仙子打一冷戰,悚然震駭向後退。
「你走不了的。」詹雲的語音冷酷已極:「除非你與花非花一樣據實招供,不然……」
月華仙子大概是被逼急了,玉手一揮沉聲嬌叱。
眾人不約而同隨嬌叱聲衝上,兩面一合前後夾攻,刀劍風雷驟發,來勢如崩山。
詹雲一聲長笑,人化旋風反攻後方的人,劍如狂龍鬧海,人似電火流光,行石破天驚的雷霆一擊,不給對方有合圍的機會,大發神威搶先攻擊西端的人,貫入人叢先行突破再席捲兩翼,響起了一陣狂野的兵刃交擊聲,人群乍合乍分,然後號叫聲暴起,人體摔倒、滾動、拋擲……
瘋狂的搏殺結束得很快,斗場仍在亂,詹雲的身影已遠五六丈外,引劍等候東端的人衝來。
地下倒了五個人,其中有一位有背囊的人。
他臉色又變,眼神變得更陰冷,更冷酷。
在他的估計中,五個背囊的人必定不隨眾人搶攻,至少也該遲一步或在外圍接應。而事實上西端的兩個傢伙,甚至比其他的人還要兇悍,攻得更猛,根本不以身有背囊而有所顧忌。
只剩下七個人了。
月華仙子驚得手腳都軟了,張口結舌滿臉是驚怖的神情,站在屍堆中發抖,女人畢竟是女人。
煞神郭安攔住了同伴,阻止同伴們凌亂衝進。
「結陣!」煞神郭安驚恐地叫:「不要和他硬擠!」
詹雲徐徐邁出第一步、第二步……向七個驚恐的人慢慢接近。
血腥觸鼻,不時傳出幾聲瀕者的呻吟和呼救聲。
「在下要殺光你們。」詹雲兇狠地說,一步步逼進,血跡朦朧的長劍,發出朦朧的血光。
第一個人受不了殺氣的壓迫,蒼白著臉向後退。
右側就是煞神郭安,手在發抖。
「冷姑……姑娘……」煞神郭安用發抖的聲音低聲說:「再不走全……全得躺……躺下,這……這裡是……是毀屍滅……滅跡的好……好地方……咦……」
月華仙子已不等他說完,向後飛退。
煞神郭安不是傻瓜,沖向堤口,全力飛躍而起,跳入三丈外的滔滔濁流,像條大魚向下游遁走。
四個背背囊的人,手亂腳亂解背囊丟下,像兔子般逃掉了。
詹雲冷然屹立,徐徐收劍入鞘,抬頭仰天吸入一口氣,表情沉重。
「我不喜歡這種情勢。」他嘆息一聲自言自語:「可是,我已經是馬行狹道,船抵江心,唉!」
又是一聲深長的嘆息,他心情沉重地舉步,下了石堤,無精打采地走了,自始至終,他沒看那四隻背囊一眼,更沒向那死了的,背上仍有背囊的人投過一瞥。
日上三竿,一艘小艇行駛在羅柳河上,乘客只有詹雲一個人,划槳的舟子是個漁夫打扮的,赫然是詹雲一到淮安,便在酒樓會晤的鐵門神,淮安地方上小有名氣的地棍,運河上下游的卑賤地老鼠。
到達妙判曾超的別墅附近河面,河濱的水閣在望。
「真在這裡?」詹雲問。
「詹兄,兄弟誤過事嗎?」鐵門神傲然問。
「沒有,你了不起。」
「誇獎誇獎。」
「靠岸。謝謝你,你得迴避。」
「好。大河老龍見龍王去了,兄弟何必迴避?」
「不,老兄,人怕出名豬怕肥、你如果想出風頭,必須具備擋災的能耐,何必呢?你不是混得很好嗎?」
「哦!對,我聽你的金玉良言。」
船靠岸,詹雲一躍登岸向鐵門神揮手道別。
庭院深處,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號。
他身形疾閃,消失在草木深處。
曾家的別野共有五六棟宏麗的樓房,四周建有丈余高的院牆,裡面花圃處處,庭深院廣,富豪門第當然不同凡俗,在地方上曾家的財勢是有名的。
詹雲到了宅西端,躍登院牆頭定神凝望。
上次他前來擒捉花非花,是從宅後接近水閣的,並未進入別墅。按理,曾家應該戒備森嚴,但令他大感意外的是:宅內好像沒有幾個人。
站在牆頭上,可以看到西院大院子里的光景,十餘名勁裝大漢兩旁分立,中間一排交椅坐著五個人,中間那人正是一表人才,年約半百的主人妙筆曾超。右首,是個滿臉橫肉長像獰惡的中年人。
對面一株大樹的橫枝上,吊著五個人,其中有太平簫。五個人上身被剝光,捆住雙手吊起,雙足離地五寸,每個人皆血肉模糊,鞭痕刺目。
兩個行刑的人,各提著一根沾滿血的皮鞭。
「蕭老兄,詹小狗到底到何處去了?」妙筆曾超獰笑著說:「你還是招的好,再熬下去,身上的肉都會掉光腐爛,神醫藥王樂一貼也救不了你,好死不如惡活,你何必不識時務?」
「在……在下怎知道他……他到何處去了?」太平簫虛弱地說:「連花花太歲程老兄都……都不知道他……他的下落,所以無……無法及時請……請他參予奪……奪寶。如果他在,昨晚怎……怎會失……失敗得那樣慘?我……我好恨!」
「你說謊!」像貌獰惡的人怒叱:「我活閻王親眼看到他出城奔向清江浦,也就是你們埋伏劫寶的地方。」
「你神氣什麼?」太平簫咬牙頂了回去:「我太平簫人雖然邪,就……就是不……不說謊。」
「打!」活閻王怒吼。
行刑的人剛舉鞭,西院門突然人聲嘈雜,幾個家丁攙扶著一個受傷的人奪入。
「曾兄……」受傷的人虛脫地叫。
所有的人皆變色而起。
「咦!鍾離兄,你……」妙筆駭然驚問。
「渡……渡河失……失敗,死了六……六個人,兄……兄弟受……受傷裝……裝死,逃……逃得性命……」鍾離兄跌坐在椅內猛烈喘息,說不下去了。
「哎呀!船呢?」妙筆急欲知道姑丈的下落。
「不……不知道,船……船沒有來……」
「是誰下的毒手?」
「遊魂詹……詹子玉……」
「什麼?他……他該在清江浦……」
「就是他。」
「這……冷姑娘他們呢?」
「她們逃……逃得快……」
「那五囊假珍寶呢?」
「還……還在河堤。」
「那詹……」
「他……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就……就走了。」
「哎呀!」妙筆曾超幾乎跳起來:「那狗東西一定看出破綻了,快到管家湖南碼頭看看,快!」
留下兩個人看守俘虜,其他的人都走了。
兩個看守坐在樹下聊天,懶得理會弔著的五個快死的人。太平簫的身軀在緩緩搖擺,轉動,突然,那無神的雙目有了光彩。
「救我!」太平簫拼餘力大叫。
兩個看守驚跳而起,一聲刀嘯,一個看守警覺地拔刀。
詹雲出現在樹后,像尊門神。
「把他們解下來。」詹雲沉靜地說。
「你是誰?」看守厲聲問,揚刀逼進。
「遊魂詹子玉。」
「當!」看守的單刀墜地,如見鬼魅扭頭便跑。
「你敢走?把人解下來。」詹雲沉喝。
兩看守幾乎驚倒,戰慄著將五個俘虜解下,退在一旁發抖,像是待宰的老牛。
五個人受的鞭傷相當沉重,幸好沒有其他創傷。
「你們能走嗎?在下送你們出去。」詹雲苦笑著說:「你們大概也上了當,這位妙筆曾超確是人才。」
「詹老弟,咱們全栽了。」太平簫坐在地上活動麻木的雙手:「珍寶恐怕已經過了河,花花太歲帶咱人二十餘條好漢,闖進他們的天羅地網,不但攔不住珍寶,而且幾乎全軍覆沒。」
「珍寶並未過河。」詹雲的話堅定有力。
「老弟,那些木箱……」
「想想看,他們任何時候,都可以把小小的珍寶箱偷帶過河,用得著如此設下計謀勞師動眾嗎?」
「這……對呀!那……」
「這就對了。如果不將貪心的群雄解決掉,過了河仍然不安全,除掉你們這些人,定可收到殺雞儆猴的功效,以後就不會有風險了。」
「那……老弟可曾猜出珍寶的下落?」
「剛才他們的行動,已經明白告訴你們了。」
「哦!南碼頭……」
「走吧!離開再說,在下得趕兩步。」
南碼頭以往半擱在岸邊的破船,已經不在原處了。楊東主這艘船已被解僱,這幾天正忙著修船,大概已經修妥啦!正在向上游航行,顯然要返航蘇州。
當妙筆一群人十萬火急趕到碼頭時,楊船主的船已經消失在南面的河灣后。
不久,五艘小艇破水向上游飛駛。
與運河并行的官道中,詹雲大踏步向南趕。官道與運河時合時分,由於地勢平坦,官道相當直,不時可從草木的空隙中,看到運河的景況。
五艘小艇雖然是逆流上溯,但速度依然相當迅速。三里、五里……楊船主的船快被趕上了。
雙方逐漸拉近,三百步、兩百步……驀地船頭一轉,向東岸的平坦河岸衝去。
五艘小艇破水跟到,紛紛靠岸。
楊船主的船上,出現朱書生兄弟倆,但已不是書生打扮,換穿了船夫的臟衣褲,腰帶上插了劍,朱書生左脅下挾了一個兩尺長的木箱。兩人飛躍登岸,奔入前面的短草坪。
以妙筆和活閻王為首的三十餘條好漢,跳上岸像一窩蜂,發瘋似的狂追。
原先行駛在楊船主前面的另一艘小貨船,突然也沖向河岸,躍出三名輕功極佳的高手。
兩人左右一分止步轉身,身形轉過劍已在手。
三十餘名高手先後到達,半弧形列陣,刀劍出鞘,殺氣騰騰。
花花太歲偕兩同伴奔到,佔住了西南角。
「珍寶在此地,見者有份。」花花太歲興奮地大叫:「小書生,二一添作五,在下三支劍助你一臂之力。」
朱書生瞥了花花太歲一眼,不再理會。
「你好大的膽子。」活閻王越眾而出暴怒地叫嚷:「你能查出珍寶仍在破船上,可見你的智慧確是高人一等,比那些該死的蠢才高明多多。把珍寶箱乖乖交回,在下放你們一條生路,給我滾得遠遠地,從此不許到淮安來。」
朱書生神色頗為從容,一腳踏住珍寶箱。
「活閻王,在下從揚州跟來,珍寶已經到手,你以為在下會輕易地放手嗎?」朱書生的聲音有點怪怪地:「你們人多,唬不倒區區在下。」
「晏兄,交給我。」妙筆曾超舉步上前:「兄弟是主人,我要他生死兩難。」
「曾兄,一人一個。」活閻王拔出狹鋒刀:「這傢伙藝業深不可測,我來對付他。」
「還是並肩上吧,晏兄。」妙筆拔出他的判官筆:「這小狗一把摺扇,就把敝姑丈一身神功逼散了,不可輕敵,必須速戰速決。」
「好,上!」
朱書生冷冷一笑,將珍寶箱撥至小書生腳下,然後舉步上前:「在下就讓你們一刀一筆聯手,以免遺憾。」
龍吟隱隱,寶劍出鞘,冷森森的劍氣隨劍迸發,晶亮的劍身在烈日下發出熠熠光華。
活閻王臉色一變,向妙筆一打手式,兩面一分,開始形成合擊。
朱書生臉色冷肅,劍一引,立下門戶,濃濃的殺機像怒濤般向外涌發。
一聲怒嘯,刀筆齊進,有如電掣霆擊,配合得恰到好處。
「錚錚!」清鳴震耳,乍合的人影倏分。
朱書生退了一步,而撲進攻擊的一刀一筆卻暴退丈外,罡風徐斂,兩人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如紙。
「再出來兩個。」妙筆咬牙叫:「先用暗器埋葬他,劍上的勁道可怕。」
不止出來兩個,而是六個。
「哈哈哈哈……」狂笑聲震耳欲聾。眾人吃了一驚,轉首向笑聲傳來處注視。
詹雲狂笑著大踏步而來,手按在劍靶上。
「遊魂詹子玉!」活閻王駭然叫。
「在下是跟他們來的,你們走的是水路。」詹雲站在三丈外發話:「太平簫五個人已經走了,他們發誓要回來複仇,姓曾的,你最好留些神。當然,也許你用不著留神了,你要死在這裡,死人用不著耽心陽世的了。破曉時分在河堤,十四個人好像只接了在下一招,你們現在用三十二個人,應該可以接在下三招以上,對不對?唔!好像他們還沒有逃回來?煞神郭安是跳水逃走的,他不會像大河的水一樣,一去不回頭吧?」
十四個高手只接了一招,似乎吹牛皮吹得離了譜,但所有的人,包括活閻王和妙筆,全感到毛骨悚然,脊樑發冷。
「你們可以用暗器相輔。」詹雲的話如雷鳴般震耳:「在下是很大方的,勾魂無常的師弟飛刀聖手耿宏,在下就曾經給他兩次發射飛刀的機會才殺他的。喂!你們準備好了沒有?」
一聲龍吟,劍倏然出鞘。
兩個傢伙扭頭便跑,向江邊狂奔。接著又是兩個,又是三個……片刻,少了十四個人。
「怎麼?只剩下十八個了?」詹雲大聲說:「那麼,兩招該夠了。你們大概都是要錢不要命的好漢,在下成全你們就是。」
又溜掉了兩個。
「咱們認栽。」活閻王收刀入鞘痛苦地說:「姓詹的,在咱們起初的估計中,你遊魂是最不可能威脅咱們的人,沒料到最後卻失敗在你手中,罷了!」
活閻王說完,扭頭就走。妙筆搖搖頭,長嘆一聲隨後舉步,領著垂頭喪氣的同伴往江邊走。
朱書生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長氣,收劍入鞘。
「你真不怕他們用暗器圍攻?」朱書生向詹雲問:「這裡面有不少暗器高手,有不少可破內家氣功的歹毒暗器,你……」
「吹牛誇大並不犯法。」詹雲冷冷地說:「老弟,我要珍寶箱,我是當真的。」
花花太歲像一個幽靈,悄然接近小書生的身後,突然一劍刺出。
而詹雲手中的劍,已先一剎那破空飛射。
「嗯……」花花太歲悶聲叫,身形一頓,劍因失去準頭而刺入小書生的右脅側,而詹雲的劍,卻貫入花花太歲的左脅。
「哎……」小書生驚叫,扭身一劍狂揮,兇猛地砍入花花太歲的右腰,幾乎把花花太歲砍成兩段,花花太歲倒了,小書生也痛得渾身抽搐。
朱書生大驚,疾搶而至,扶住了小書生。還好,小書生僅傷了皮肉,劍是斜擦而過的。
「如果我不給你呢?」朱書生一面替小書生上金創葯,一面向詹雲說:「你打算殺我?」
「我不會殺你。」詹雲拔回自己的劍:「我只要裡面的四件東西,其他的全給你,不算過份吧?」
「我一件也不讓。」朱書生頑強地說。
「你……」
「我是當真的。」
「好吧,解語花,我不再求你。」詹雲咬牙說:「你是俠義道的女英雌,你做出這種事,俠義道的人不會原諒你的,我會向令尊討公道。」
「你說什麼?」朱書生驚問:「你……你說我是……」
「我在揚州就知道你跟來了,你的船跟得太近。」詹雲扭頭就走。
「站住!你早知道我?我不信。」
「在高郵,你的船泊在右鄰第三艘,不錯吧?我是從你的船上岸的。」
「你這壞……壞東西!」解語花笑罵:「你竟敢利用那兩個賤女人,把我引到那種骯髒地方……」
「這是天大的冤枉。」他亟口分辯:「我是利用那地方迫妖女就範,誰知道你臉皮厚敢往那種地方鑽!」
「你你……」
「真的。我發誓……」
「你發過多少次誓?」解語花睥睨著他,臉上有笑意。
「這……」他抓抓頭皮:「抱歉,好像我還不會發誓,也許小時候拜師時發過,但記不得了。」
「拿去啦!」解語花踢了木箱一腳:「但有條件。」
「說說看。」
「我陪你跑一趟杭州。」解語花說:「這些東西都是杭州人的,該送回去。」
「好哇!謝謝你,哦!你不怕我?」他欣然叫。
「咦!我為何要怕你?」
「我是個酒色之徒。」
「你敢?」解語花大發嬌嗔:「你一定要玩世嘲世嗎,我要你誠實答覆我,如果我不將珍寶給你,你真的是要向我爹討取嗎?」
「那時候,這些東西還存在嗎?」他苦笑:「所以……」
「所以什麼?」
「你我在這裡將有一場可悲的生死決鬥,請原諒我。」他心情沉重地說:「為了這件事,我心裡一直不好過。」
「哦!你這人好可怕,好工於心計。」解語花突然握住他的手:「但你是對的,你不是一個為人謀而不忠的人,這是我尊敬你的最大原因所在。我們到河邊去等船。」
「等船?我要回淮安與人會合……」
「藍福和小亮嗎?他們的船不久就可順流而下了。」
「哎呀!原來你知道他們!看來你比我更工於心計。」他欣然大笑,突然忘形地一把將解語花擁入懷中。
(全書完)——
無涯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