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
《同一時間》(1960)選譯自企鵝版《科幻小說選》,內容比較新穎,通過關於時問概念的幻想故事探討宇宙航行與心理學之間的關係,說明外國科幻小說思路廣闊,題材多樣化。
(施咸榮)
……時間周而復始地慢慢流逝,象太空中星球循環那樣無休止地、平庸地演變著。時間,各式各樣的計時器呀!隨著飛船呆板的左右搖晃,我的吊床象鐘擺一樣擺動著,滴答滴答地記錄著一個又一個小時,一個又一個年頭。它告訴我,時間過去了多少個世紀啊!
--赫爾曼-梅爾維爾:《馬爾地》
不要動。
這是加拉德醒來后產生的第一個念頭,而這也許救了他的命。他躺在老地方,系在床墊上,聽著發動機細勻的轟鳴聲。但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他根本不該聽到這種超速轉動聲。
他心中暗自說:難道這已經開始了嗎?
其它一切看來都還正常。DFC-3型宇宙飛船已經達到了星際速度,而他自己仍然活著。飛船還在繼續運行。此刻,飛船運行的速度是光速的二十二點四倍--每秒鐘足足四百十五萬七千英里。
不知怎麼地,加拉德對此並不懷疑。在以前兩次試驗時,超速轉動器只要一接上,那些飛船就飄然向半人馬a星座飛去,而在飛船消逝后的余影恍惚的剎那間,從光譜表看出,所顯示的多普勒頻移與哈厄特爾所預示的這時的加速度是符合的。
問題並不是布朗和塞利尼沒有順利地飛走,而是後來兩人都沓無音信。
他慢悠悠地睜開雙眼,感到眼皮異常沉重。根據他的吊床對他皮膚的壓力來判斷,引力是正常的。可是再動一動眼皮對他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經過長時間的全力以赴,他終於完全睜開了雙眼。儀錶就在他面前,靠著它的彎接頭伸到他胸前。除了眼睛外,他還是什麼也不能動彈,而睜眼睛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他核檢了每一個儀錶。溫度是攝氏二十二點四度。工作溫度正常。飛船內溫度為攝氏三十七度。空氣壓力為七百七十八毫米。燃料:一號油箱滿,二號油箱滿,三號油箱滿,四號油箱裝滿十分之九。引力一克。日曆停了。
他仔細地看著日曆,眼睛的聚焦也是十分緩慢。當然,這不只是一個日曆,還是一隻多種用途的鐘,設計目的是為了告訴他去雙星所需的十個月飛行中時間的推移,就連每秒鐘的變化也要顯示出來。可是無可置疑的是,秒針現在不動了。
這是第二個不正常的地方,加拉德感到一陣衝動,便想起床看看能不能使鍾再走起來。也許這個毛病是暫時的,過去一直是走得很好的。立刻,他頭腦中響起了這次飛行開始前整個月中他一直銘記在心的戒條,不要動!
情況未弄清前不要動,不動而能弄清的話就不要動。當初使布朗和塞利尼無可挽回地離開人世的,不管是什麼情況,那種情況總是使人懾服,而且完全是出乎意料。他們倆都是出類拔萃的人,聰明、機警,都培養到了能發揮最大作用的地步,毫釐不爽--是這次計劃中最好的人選。在製造他們的飛船時,象製造DFC-3型一樣,對每一種可以估計到的故障,都已採取了預防措施。所以即使有什麼問題的話,只能是出在普通的部位,而且也只會出一次而已。
他諦聽著那個嗡嗡聲,聲音均勻柔和,並不太響,可是使他深為煩惱。超速轉動裝置的聲音應該是聽不到的,第一艘不載人的試驗飛船上的磁帶沒有錄下這種嗡嗡聲。這個聲音似乎並不干擾超速轉動裝置的工作,也不顯示出它有什麼毛病。這只是一種莫名其妙的不相干的聲音。
可是,原因還是有的,在找出原委前,加拉德甚至不想再作一次呼吸。
不可思議的是,他第一次意識到,最初醒來后,事實上竟還沒有進行過一次呼吸。雖然他並沒有感到絲毫不舒服,可是這一發現使他產生了一陣不可抑制的恐慌,以致差不多要在床上直坐起來。幸而--或者似乎是幸運,在恐慌開始消退後,影響他眼瞼的那股奇怪的困頓似乎曼延到了全身;因為他還沒來得及提起勁兒來對付,而那股衝動卻已消失了。而那陣恐慌,一時雖很強烈,結果完全歸入理性。他很快意識到,他的不呼吸並沒給他帶來絲毫可以言傳的紊亂,而這正是有待解釋之處。
或者會使他送命?可是還沒有。
發動機嗡嗡作響,眼瞼沉重,呼吸中止,日曆鐘停了。這四件事綜合起來並沒有構成什麼。很想動彈一下,那怕是一個大腳指頭也好,但這是不對的,加拉德加以克制了。他醒了只有一會兒,最多半個小時吧,可是已經看到了四種不正常的情況。肯定還有更多反常的事情,要比這四件事更加不可思議;在他不得不動彈前,還會出現需要仔細研究的情況。但除了考慮他本身的需要外,也沒有什麼他特別需要做的事。設計人員認為,布朗和塞利尼沒有返回可能是由於超速轉動裝置出了毛病,所以使DFC-3上的一切都只受計算機控制。從實際意義來說;加拉德只是尸位素餐而已。只有在超速轉動裝置斷開時,他才加以調節。
噗。
這是一種柔和、低沉,很象塞子從酒瓶里脫出來的聲音。好象就來自控制架的右側。他枕在軟墊上的頭突然朝框架一歪,但給他無力地制止了。他慢慢地移動目光,向那個方向看去。
他看不到有什麼可以發出這個聲音的東西。飛船的溫度表上沒有顯示出什麼變化,這就排除了伸縮差所產生的熱雜訊,而伸縮差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釋。
他閉上了眼睛,這個過程與睜開眼睛同樣困難,他試圖想象他最初從麻醉狀態中醒來時,日曆鍾是個什麼樣子。得到了明晰的印象后,而且幾乎可以肯定那是確切的印象,加拉德又把眼睛睜了開來。
聲音是日曆鍾前進一秒鐘時產生的,現在它又不動了,顯然是停了。
他不知道,秒鐘跳一下通常要多久,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問題。可以肯定,秒針一下子跳到每秒的末端,動作太快了,眼睛是應接不暇的。
慢慢地,他意識到,他的這一切思索正在使他喪失重要的資料。日曆鍾已經走動過了。當務之急是,他得弄清楚,日曆鍾再走動一下要多久。
他開始計數,已經逝去的時間姑且算作五秒鐘。六秒、七秒、八秒……
加拉德只數到八秒時,便陷於一種苦痛的境地。
首先,而且完全是平白無故地,一種令人不舒服的恐懼迅速地在全身的筋脈中散布開來,越來越強烈。他的腸子開始非常緩慢地扭結起來。他全身在緩慢地、輕微地震顫,倒還沒有到發抖的地步,只是四肢不由自主地顫動,皮膚一陣陣輕輕地起著寒顫。除了嗡嗡聲外,又可以聽到一種聲音,是一種接近於悶雷的聲音,似乎就來自他的頭腦中。恐懼還在增長,隨之又來了疼痛,還有那個后墜症,肌肉象板似的僵硬,特別是腹部和兩肩,而前臂受到的影響差不多同樣嚴重。他覺得自己的身子中部開始非常緩慢地粗了起來,似乎大了一倍;對於這種情狀。他簡直毫無辦法,這是一種可怕的機能麻痹症。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幾個小時,發展到頂點時,加拉德的思想,甚至連他這個人也完全脫離了軀殼,他只是一隻充滿著恐怖的皮囊而已。在他那極端空虛的毫無理性的情感中開始恢復了一點理智的時候,他發現他正坐在軟墊上,一個手臂已把控制架繞著彎接頭推了回去,使它不再翹在他的身子上方。汗水浸濕了他的衣服,不蒸發,也並不使他覺得涼快。他的肺部有點兒疼,可是他還是覺察不到呼吸。
究竟是怎麼回事?布朗和塞利尼就是這樣喪命的嗎?這種情況如果經常發生,也會要加拉德的命,這一點他是肯定的。即使只要再發生兩次;要是這兩次接著第一次很近,也會要他的命。從最好的說,也會使他成為滿臉鼻涕口水的白痴;雖然計算機會把加拉德和飛船弄回地球,但計算機不能把這陣無意識的恐怖告訴宇航設計局。
日曆鐘錶明,這段極度痛苦的時間持續了三秒鐘。當他帶著學究式的憤慨看著它時,它又「噗」的響了一下,神氣地使痛苦發作的全部時間達到了四秒鐘。加拉德決心開始重新計數。
他小心地使計數成為一個完全連貫而自動的過程,不論他在計數的過程中同時插進其他什麼問題,或是情感上的波動妨礙他,這個過程都不會中斷。確實,強制地進行計數是任何事情中斷不了的,極度歡樂和痛苦萬端都中止不了。加拉德明白,要在心中著意地建立起這樣一套計數機制是不太好辦的。但是他也明白,他非常需要找出時鐘滴答一下的時間。他逐漸開始了解,他所碰到的是怎樣一種情況,他需要精確的測定才能使他的領悟得以利用。
誠然,關於超速飛行器對駕駛員的主觀時間概念所可能有的影響,是有過許多揣測的,可是這些揣測都不說明什麼問題。低於光速時,就駕駛員來說,主觀時間和客觀時間是毫無二致的。對於地球上的觀察者來說,在接近光速時;飛船上的時間似乎大大減慢了,而對駕駛員本人來說,則沒有什麼顯著的變化。
根據現行的兩個相對論,超光速的飛行是不可能的(雖然理由稍有不同);所以,對於在超光速飛行的飛船上會發生些什麼情況,兩個理論都沒有提供什麼線索,甚至也不承認這樣的飛船能夠存在。DFC-3飛行所依據的,實際上是哈厄特爾氏變換,它不屬於相對論的性質。它指出,超光速飛行時,在飛行兩端,B船時間和地球上觀察者時間的消逝應該是一樣快的。
可是,因為飛船和駕駛員都屬同一體系,哈厄特爾方程的同一公式對兩人都適用,所以,誰也不會想到,駕駛員和飛船的時間會有不同,這種想法是很滑稽可笑的。
七百零一秒,七百零二秒,七百零三秒,七百零四秒……
飛船遵循的是飛船時間,飛船時間與地球上觀察者的時間是一致的。大概十個月後可抵達半人馬a星座。可是駕駛員遵循的是加拉德時間,從他看來,似乎根本到不了半人馬星座。
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的,可是事實上又存在著這種情況,總有什麼東西加速了加拉德對時間的主觀理解,並且對之起了毫不馬虎的作用。幾乎可以肯定,這是超速飛行器的作用場對人體的新陳代謝產生的一種生理副作用,這種作用在以前對超速飛行器所進行的初步的,機器人導航的歷次試驗中,是覺察不到的。
日曆鐘的內部機構開始對秒針提供動力了,這時秒針開始緩慢地、預備性地抖動了一下。七千零四十一秒,七千零四十二秒,七千零四十三秒……
數到七千零五十八時,秒針開始向下一個刻度跳動。跳過這麼一點點距離顯然花了好幾分鐘時間,又花了好幾分鐘完全停止跳動。又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噗」的一聲。
思想上很興奮,可是身體實際上沒有動彈,他心裡對這些數字開始進行核計。數目越大,他數一個數目所需的時間也越長,所以日曆鍾兩次滴答聲之間的間隔更接近於七千二百秒,而不是七千零五十八秒。往回數時很快也得到了他所想要的相同的數字。
飛船上的一秒鐘等於加拉德時間兩小時。
他數了半天,對他來說,數了確是整整兩小時嗎?這一點似乎是無可置疑的了。看來,前面是一個遙遠的行程。
這是多麼漫長的時間啊,真是當頭給了他一棒。對於他來說,時間減慢到了七千二百分之一。他到達半人馬a星座得花整整七萬二千個月,就是說六千年。
這以後,好長一段時間,加拉德坐著不動。浸漬著溫暖汗水的內蘇斯襯衫始終裹住了他,甚至不肯涼下來。總而言之,不用忙。
六千年。這六千年,六萬年乃至六十萬年,都會有食物、水和空氣;當然,飛船會合成這些必需品,只要有燃料的話;而燃料是可以自行滋生的。即使在客觀時間,即飛船時間裡,每隔三秒鐘吃一頓,也沒有理由擔心供應不了。(他突然意識到,這是辦不到的,因為他吃一頓飯,飛船得花好幾秒鐘客觀時間準備;如果他按照加拉德時間一天吃一頓,那就好了)宇航設計局在設計DFC-3時要排除的許多禍患中,最早的一個就是有關必需品的供應。
可是沒有人想出辦法能使加拉德永葆青春。六千年後,他這個人將形消骨化,只剩下薄薄的一層塵土附在DFC-3光澤暗淡的表面上。他的屍體比他這個人存在的時間可能要長些,因為飛船本身是滅過菌的,但他消化道中的細菌會把他消蝕掉。他需要這種細菌來合成他活著時所需的部分維生素乙,但當他不再是一個駕駛員或其他生命那樣的複雜、細緻而平衡的機體時,細菌便會無動於衷地把他吞噬掉。
簡而言之,在DFC-3完全脫離太陽前,加拉德就要泯滅,而在一萬二千年的平常時間后,當DFC-3回到地球時,飛船上連他的木乃伊恐怕也沒有了。
這時,一陣寒意穿透他的全身。與他所想到的上面這個發現似乎沒有多大關係,這陣寒意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就他所能描繪的來說,這陣寒意似乎是一種緊迫感和激動,而完全不是象聽到死刑判決時的感覺。幸而這陣寒意並不強烈到象前面的那陣震顫那樣難以忍受;時鐘兩個滴答之後,寒意消失,留下了一片疑慮。
這種時間上的拉長會不會只是精神上的?他肉體上的活動過程可能還是遵循飛船時間。加拉德沒有什麼直接的理由作其他想法。如果這樣,他的動作就只能遵循飛船時間,而要完成最簡單的工作得花許多個月的平常時間。
可是他會活著,如果情況是這樣的話。他到達半人馬a星座時,他的精神比他的肉體衰老六千年,而精神上的錯亂程度可能還要厲害,可是他會活著。
另一方面,如果他的肉體動作象他精神一樣快速的話,他就得非常小心。他的動作必須非常緩慢,要盡量少用力氣。通常一個人的手在做拿鉛筆這類的動作時,使鉛筆從一種靜止狀態變到另一種靜止狀態,傳給鉛筆的加速度大約是每秒二英尺,減速時,力量當然也是一樣。如果加拉德打算對一個遵循飛船時間的二磅物體,給予一個按他的時間每平方秒一萬四千四百米的加速度,他得對這物體加上九百磅的力。」
問題並不是不能這樣做,而是這樣做花的力氣,象推動一輛陷在泥中的吉普車一樣多。如果單靠他前臂的肌肉,他決不能把那支鉛筆拿起來,得用上脊背才行。
人的身體結構,是不能無限制地維持這麼大的力量的。即使是本領最大的職業舉重運動員,也不能每時每刻都能表演他的絕招。
「噗」。
還是那個日曆鍾,又過了一秒鐘。或許是兩個小時。這時間看來確實要比一秒鐘長,但也不至於兩個小時。主觀時間顯然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測度。即使在這種微觀時間的世界里,至少加拉德的頭腦還在活動著,他也能由於對某個問題很感興趣而使日曆鐘上滴答聲的間隔似乎稍微短暫一些。在醒著的時候,這樣是會有所幫助的,這種幫助也只有在他身體的其餘部分同他的頭腦保持不同時值的時候才有。倘若不是這樣,那麼他在這醒著的許多世紀的時間裡,也只是過著一種極其自在的,也許尚能忍受的精神生活。然而,在這同樣長久的時間裡,他僅僅是由著自己熟睡罷了。
他坐在吊床上,仍然動彈不得,但是意識到有兩個問題同時出現在面前:他的身體要付出多少力量?他的心神能休息多久?這兩者的利弊得失相互交錯地出現。日曆鐘的一聲滴答響過以後,飛船--也許是加拉德從這裡可以看到的船體的一部分--完全處於刻板狀態。聽不出發動機的聲音有什麼不同的頻率或振幅,起碼他的耳朵聽不出來。他還是沒有呼吸,不能動彈,沒有變化。
事實是,他還是探測不到最後起決定作用的橫隔膜或肋架有絲毫動靜。他的身體必須遵循飛船時間,否則,他早就會因缺氧而昏暈過去。這種臆測也解釋了他所蒙受的兩次長得不可思議的,而且似乎是無緣無故的情緒上的恣意放縱:這兩次恰恰都是他的內分泌腺對於他早先經歷過的純屬智能反作用的感應。他發現了自己沒有呼吸,於是感到一陣恐懼,並試圖坐起來。在他忘卻了這兩次衝動以後很久,這種激情便慢慢地從他的大腦經過神經潛入有關的腺素和肌肉里,從而產生了真正的肉體的恐慌。這一陣過去以後,他倒是坐起來了,儘管腎上腺素的大量分泌使他沒能意識到自己所做的動作。這之後的一陣寒慄(稍有緩和,但顯然因他發現自己可能在完成飛行之前許久就死去的想法密切有關)實際上就是他更早些時候心理上的優勢情緒在他身體中的反映:他計算時差時所感到的莫名的狂熱的興趣就是原因所在。
很清楚,他將準備小心翼翼地對付顯然是寒冷和智力所引起的任何衝動,要不然,他得付出代價,忍受長久的令人痛苦的腺素反應。這個發現還是使他相當滿意。因此,加拉德就任其自然。能高興幾個小時對他決無害處。在心情陰鬱的時候,腺素分泌的快感甚至可能是有益的。再說,六千年的歲月里,終久會有許多時機使人沮喪。所以,最好還是爭得一切快活的時刻,讓后遺反應任其持續下去。這將是些恐懼、害怕和陰鬱的瞬間,當它們來到自己心靈里,他就得嚴加節制;否則,這瞬間將會使他陷於情緒的折磨中,長達四個、五個、六個甚至十個「加拉德小時」。
噗!
現在情況好了,已經逝去了兩個「加拉德小時」。在此期間;他實際上並未遇到任何困難,也沒有特別意識到時間的流逝。要是真能這樣安定下來,習慣於這種時間的推移。這次飛行也許不至於象起初擔心的那樣糟糕。睡眠可以消磨大量時間,醒著的時候他能進行許多創造性的思考活動。在僅僅一大的飛船時間裡,加拉德的思想活動可以比地球上任何哲學家整整一輩子所能進行的還要多。如果加拉德足以自制,他可以花上一個世紀的時間,探索一個問題的結論,直至達到最後的細節,並且還能剩下幾千年的時間來思考下一個問題。到六千年的時間結束時,還有什麼純粹理性的盔甲是他不能裝配的呢?只要充分集中思想,他就能在飛船時間的早餐和正餐之間,解決「邪惡的問題」,而在一個「飛船月」里,就能指出癥結的「根本起因」。
噗!
這並不是說,加拉德自信能在整個飛行過程中保持正確的推理能力和清醒的頭腦。前景仍然是嚴峻的,在許多細節上也都是這樣。但是時機也還是有的。不過在這一剎那間,他感到有點兒遺憾,為什麼是他而不是哈厄特爾贏得了這一次機會--
噗!
--因為這傢伙比起加拉德來肯定更善於利用這樣的機會。這種環境所要求的人必須在數學上有最嚴格的訓練,並能最理想地運用它。話雖這麼說,加拉德還是開始感到--
噗!
--他可以乘機大顯身手,他極其得意地覺察到,只要他能基本上保持清醒狀態,他將會回來--
噗!
--於十個「地球月」之後重返地球時具備的知識--
噗!
--比哈厄特爾或其他任何人所懂的知識先進幾個世紀--
噗!
--任何人想要具備這種知識非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噗!想起這整個前景,他洋洋自得。噗!就連時鐘的滴答聲聽起來也格外悅耳。噗!他現在感到相當安全--噗!雖然規定的指令--噗!是不准他活動的--噗!但是,不管怎麼樣--噗!他已經--噗!活動了--噗!也並沒有受到--噗!什麼損害--噗!噗!噗!噗!噗!噗!
他打了個呵欠,伸了下懶腰,站了起來。但是,太高興還是不行的。必然還有許多問題有待處理,例如,當他的高級神經中樞沿著某些純哲理問題的網路活動時,怎樣使激情保持到執行一項飛船時間的工作任務?再說--
再說,他已經動彈過了!
尤其是他已經用他的身體在正常時間裡進行了一次複雜的運動;
在加拉德再看日曆鐘的鐘面之前,始終是向他發出滴答聲的日曆鍾信息一直在滲透了。當他還在持續的腺素反應中感到洋洋自得的時候,他起碼沒有自覺地注意到日曆鍾在加速運轉。
使希臘人相形見細的倫理體系一去不復返了。比狄雷克的難題運演算法先進幾個世紀的運演算法也一去不復返了。在一個n次冪空間的後院里把全能之神降為三等侍者的加拉德的宇宙論也一去不復返了。
他在大學里曾經從事過的一項計劃也一去不復返了--他曾想描繪和列舉愛情的種類,根據私下的傳說,至少有四十八種;而加拉德算來算去不超過二十種,他可能失去了重新計算的最後的機會。
他所處的微觀時間至此已經消逝了,就在飛船超速飛行了幾分鐘的客觀時間后便消逝了;他也從麻醉狀態中恢復了過來。長時間的智能上的痛苦以及隨之而來的腺素分泌已經消失。加拉德現在遵循著飛船時間。
加拉德重新坐到吊床上,自己也不知道是更加痛苦呢,還是稍微輕鬆了些。這兩種情緒都不能使他滿意;他就是感到不滿。持續著的微觀時間真是糟糕透了,不過現在看來一切都已正常。但是,這種須臾即逝的事情又怎麼會使布朗和塞利尼喪命呢?這兩人都是堅實的人,據他自己估計,要比他本人更為堅實。可他倒是經受過來了。有比這個更為複雜的原因嗎?
要是有的話--那又該是什麼呢?
渺無答案。肘部旁邊的控制架上,日曆鍾繼續發出滴答聲,在那陣漫長的恐懼剛開始的時刻,他曾把控制架推到一邊。發動機的聲音已經沒有了。他的呼吸有節奏了。他感到輕鬆而有力。飛船上也寂靜而平穩,毫無變化。
日曆鍾在滴答作響,聲音越來越快。
超速飛行中的飛船時間,第一個小時已經過去了。
噗!
加拉德驚奇地抬起頭。這一次,這個熟悉的聲音就是時針跳過了一格時發出的。分針也已很快地走過了半小時。而秒針卻象螺旋槳似地旋轉著--就在他注視的時候,它的速度已加快到目不暇接的程度。
噗!
又一小時過去了。接著的半小時也過去了。噗!又一小時。噗!又一小時。噗!噗!噗!噗!噗!噗……
隨著時間的流逝,日曆鐘上的指針飛旋起來,直到無法辨認。然而,飛船卻仍無變化,保持原樣,顯得刻板,神聖而不可冒犯,並且無懈可擊。當日期轉換器加快到加拉德再也不能認讀的速度時,他發現自己又一次不能動彈了,雖然他的整個身體似乎要象蜂鳥一樣飄起來,他的感官卻得不到任何相應的感覺。房間變得越來越暗,越來越紅;也許本是這樣,而是……
他再也沒有看到這個過程的終結。海厄特爾的超速飛行器正在把他帶進宏觀世界,但是絕不允許他站在宏觀世界的頂端眺望汗漫九垓。
他第一次假死過去了。
加拉德並未完全死去,在DFC-3進入超速飛行后較短的時間裡,這種假死純屬意外,但是加拉德本人並不知道。事實上,他在一段不確定的時間裡,什麼也不知道。、他只是僵硬地坐著,目瞪口呆;新陳代謝緩慢得幾乎消失,他的心智幾乎完全停頓了。為了響應神秘的生存欲的召喚,時而有低水準的新陳代謝的一絲波動出現在他身上(電工稱之為停機保養);但是這種作用太弱了,以致他對此毫無感覺。這就叫作假死。
當確實有人來觀察時,加拉德倒是醒了。即使在此刻,他對於自己所看到和感到的東西也是一無所知;但是,有一點是清楚的:超速飛行已經中止了,瘋狂的時差變化也隨之過去了。強烈的光線從一個舷窗里照射進來。飛行的第一階段已告結束。正是由於他的環境中發生了這兩種變化,他才蘇醒過來。
但是,使他恢復知覺的是--是什麼呢?說來也搞不清楚。有一種相當柔弱的結構,把他的吊床整個兒地包圍了。不,這不是什麼結構,明明是一種活的東西--一個生物,有著橫卧式軀體,鋪展開來把加拉德圍在中間。不,它們象是有好幾個,要不然,也可能就是以上這些東西的混合體。
它怎麼能進入船艙的呢?這可是一個謎,不過,它已經進來了,也可以說它們已經進來了。
「你怎麼聽法?」這生物驟然問道。它的聲音,或者說他們的聲音,是從包圍圈的每一個點上以同等的音量發出的,而不是從某一個特定的點上發出的。加拉德想不出任何理由來解釋這種異乎尋常的東西。
「我--」他說道,「或者說我們--我們是用耳朵來聽的,就在這兒。」
他回答時無意識地用了一長串張嘴的英語母音,聽起來很滑稽。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怪聲怪調地講話。
「我們--他們曾經想要這樣地尋到你們--你們的,」這生物說道。「砰」的一聲,DFC-3大書庫中的一本書落到了吊床邊的書桌上。「我們到處尋呀尋呀,尋了許多時候,你是加拉德其人。我們--他們是組合彼德蒙人,向您表示十分愛慕。」
「表示十分愛慕,」加拉德重複著這句話。彼德蒙人的用詞造句是古怪的;但是再想一想,加拉德還是找不出有什麼合乎邏輯的道理來說明彼德蒙人的這種用法是錯誤的。
「你們--他們是--是來自半人馬a星座的嗎?」他遲疑地問道。
「是啊!我們收聽複式收音器,就是顯露在天窗外邊的那種。我們--他們收聽到:加拉德其人以極大的愛慕之情來尋求這些複式收音器,不論是低聲還是高聲,都是悉心傾聽。你是怎麼聽到的?」
這一次,加拉德其人聽懂這句話了。「我收聽地球,」他說道,「不過聲音很低,也顯露不出來。」
「是的,」彼德蒙人說道,」這是諧波,不象我們這樣直接接收。時空之神就在那裡,聆聽著善男信女們講話,但是不通過收音器。讓我--我的把你--你的調節一下,使你也具有雅緻的彼德蒙人以及其他兄弟和善男信女們的心靈,把你調節到一個加拉德其人感到芳香的頻道上。」
加拉德發現自己能毫無困難地聽懂這種講話。他突然想起,能聽懂一種語言的種種詞句,並且無需在自己心裡譯回到英語,這是一種必須經過辛勤努力和長期實踐才能獲得的能力。然而,他接著想:「但是這畢竟是英語。」它當然就是英語。組合彼德蒙人剛才所做的表示是有極大誠意的,反過來他也心領神會,並且充滿愛慕,這對他自己和對彼德蒙人來說,都是極為快樂的事。這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此後,飛船之間有過許多交接。加拉德其人隨著彼德蒙人的調諧,使具有許多天窗的飛船與時空之神對上諧波,而彼德蒙人也用自己的方式作出表示。
他也說明了自己如何不喜愛超速飛行,因為這種飛行只是尋求空間和時間,著意於標新立異。雅緻的彼德蒙人找尋過這個超速飛行器,可是沒有跟他聯絡上。
加拉德其人意識到已經耗去了所有的時間,必須再次收聽地球。
「我向你們--他們表示最深的愛慕,」他對彼德蒙人說道。「在地球上,如同在天空中,我將敬慕半人馬a星座的收音器。我的下一次超速飛行一定會使我衷心喜愛,使我象喜愛寧靜的環境一樣來傾心於這樣新奇的東西。」
「在你對地球表示敬仰之後,你還會再次被接收到的,」彼德蒙人說道。「時空之神非常喜愛你。我們--他們將等待下一次聚會。」
加拉德內心裡並不怎麼相信,但是他還是說道:「好吧,我們--他們將會在另一個射道交點上跟彼德蒙人重新相會。向您表示十分愛慕。」
此時,彼德蒙人也表示了敬慕之心;就在這當兒,超速飛行器發動了。在那有著許多天窗的飛船里,加拉德其人看著複式收音器飛遁而去。
接著,假死狀態又來了。
四
加拉德的假死狀態猶如無底的深淵。當他的心靈里亮起了細小的燭光時,DFC-3早已在天王星的軌道之內了。太陽仍然是那麼渺小、遙遠,在附近舷窗里透進來的是毫不炫眼的光亮;將近兩天了,沒有任何東西把他從假死中喚醒過來。
計算機在耐心地等待著他。此刻,計算機就需要他來操縱;如果他願意的話,他自己就可以將飛船飛回地球。但是,當初設計時,也讓計算機考慮到這種情況:當DFC-3返回時,他可能會真的死去。所以,在等待了足足一個星期以後,他還是一直睡著,計算機就只好自己幹起來。無線電信號開始從一個特殊的頻道上發射出來。
一小時以後,回來了一個很微弱的信號。這僅僅是一個指示信號,在DFC-3里並未產生任何響聲,但足以使這艘巨大的飛船重新運轉起來。
這才把加拉德弄醒了。但是,他那醒后的頭腦里還象是
他對照著航行圖核對了星座。它們沒有移動;在僅僅一萬二千年內,它們是不該移動的。北斗七星中的兩個指極星仍然指向北極星。天龍座象一盤很大的磁帶,如同往常那樣,迂迴在兩個熊星、仙人座、仙后座之間。這些星座只是告訴他,地球的北半球已經是春天了。
但是這是哪一年的春天呢?
接著,加拉德突然地想到他有一個辦法可找到答案。月球引起地球的潮汐,並且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總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的。月球本身如果不受外力的作用,它就不能使地球上的東西移動。這種作用是以月球的角動量顯示出來的。月球高地球的距離每年穩定地增加零點六英寸。經過了一萬二千年,月球高地球的距離應當是比加拉德離開地球時遠六百英尺。
能測量嗎?加拉德對此產生了懷疑,但他還是拿出了他的星曆表和兩腳規,而且畫了圖。當他工作的時候,地球變近了。在他做完第一次計算時(這個計算是不肯定的,因為誤差量大於他想驗證的距離),望遠鏡中的地球和月球很近,可以得出精確得多的測量結果。
他皺起眉頭,意識到那是完全沒有必要的。計算機已把DFC-3帶回來,不是帶到觀察過的太陽或行星上,而只是帶回到曾經計算過的一個地點。太陽和月球不會靠近DFC-3返回時的地點,計算機不會作出這樣的假設。從這裡可以看見地球,這就足以很好地證明,已經逝去的時間與開始時所計算的時間是一樣的。
這對加拉德來說幾乎不是新鮮的事了,早已該置之腦後了。實際上他是為了一個唯一的理由而進行著這整個計算的:因為在他自己控制的頭腦深處,有一種要求計算的機制。很久以前,當他還在計算飛船的日曆鍾時,就已開始了這種強制性的計算--而且似乎他從那時起一直在計算。蓄意開動這樣的智力裝置是有危險的,這是一種已知的危險之一;而現在,這種計算在這些完全無用的天文練習中正在結出果實。
洞察力正在恢復。他粗略地算出了結果。他頭腦深處那個陌生的蠢貨終於停止了計算。這個東西至今已計算了二十個月;加拉德猜想,這蠢貨會高興地歸隱,如同他高興地感到它消失一樣。
他的無線電發出尖叫聲,焦急地說道:「DFC-3,DFC-3。加拉德,你聽見我說話嗎?你還活著嗎?這下邊的人都急得發瘋了。加拉德,如果你聽見我講話,請回答我!」
這是哈厄特爾的聲音。加拉德顫動地合起兩腳規,以致一個針尖刺入了手掌上靠近手腕的地方。「哈厄特爾,我在這兒。DFC-3在返回發射基地。我是加拉德。」接著,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又加了一句:「向您表示十分愛慕。」
飛船返回地球,在喧囂聲平靜下來后,哈厄特爾對於時間效應特別感興趣。「這次飛行肯定會擴大我的多方面研究,」他說道。「但是我想,我們能用變異來加以說明,也許甚至能夠弄清楚,就飛行員來說,如何消除這種現象。不管怎樣,我們以後會明白的。」
加拉德沉思地攪動在高杯里加了冰塊的威士忌酒。在哈尼特爾的狹窄的老式辦公室里,在發射基地管理處的棚屋裡,他既感到不舒服,又象是被壓縮似地不好受。他說,「阿道夫,我想我不該那樣。我認為那件事救了我的命。」
「怎麼回事?」
「我告訴過你,那一陣子我似乎死去。自從我回來后,我一直在閱讀;我發現,心理學家對於人的心理個性的估計遠不如你和我。你和我是物理學家,所以我們把世界看作是我們皮肉以外的一切--可以觀察到的東西,但是並不改變本質的我。然而,顯然,這種老掉牙的唯我論者的見解並不完全正確。實際上,我們的個性很大程度上也取決於我們環境中的大大小小的事物,這些事物存在於我的身體之外。要是你能用某種方法把一個人跟來自外界的感覺印象切斷,他在兩三分鐘內就不再作為人而存在。很可能他會死去。」
「算了,哈里-斯達克-索利幾,」哈厄特爾乾巴巴地說,「是這樣嗎?」
「是這樣,」加拉德說,「想一想飛船內部是多麼單調的環境。在通常的星際飛行中,在這樣的環境里,甚至連鍛煉得最堅強的宇宙飛行員也常常會發瘋,我想你是和我一樣很了解典型宇航員的精神變態的。人的性格變得就跟他周圍的環境一樣呆板。通常只要他一回到航空站,他就恢復正常,並又與總算正常的世界接觸。
「但是在DFC-3上,我與我周圍的世界隔絕的程度要嚴重得多。我不能朝舷窗外看--我是處在超速飛行中,而且沒有東西可看。我不能跟家裡聯絡,因為我飛得比光還快。然後我發現我好長時間也不能動彈了,而且甚至那些為普通的宇宙飛行員處於不斷變化狀態的儀錶也不為我運轉了,它們甚至都固定不動了。
「在時速開始加快之後,我發現我自己在一個更加使人受不了的箱子裡面。儀錶動了,好,但是接著它們動得太快,以致我不能讀出它們上面的讀數。整個情況是徹底地僵化了--事實上,我是死了。我凍結得和我周圍的這艘飛船一樣地僵硬了,並且,只要超速飛行繼續著,「我就保持這個樣子。」
「這麼說,」哈厄特爾冷淡地說,「時間效應簡直不是你的朋友羅。」
「它們是我的朋友,阿道夫。瞧,你的那些發動機按主觀時間工作著;它們使它沿著連續曲線變化--從太慢到太快-一併且,我想它又降回來。這時,是一種連續變化的情況。從長遠觀點來看,這不足以表明,可以使我擺脫假死;但是足以使我免於完全消滅,我想這就是布朗和塞利尼所遇到的情況。他們兩人知道,如果他們能抓得到超速轉動裝置,他們就能把它關上,而他們就因試驗而喪了命。我知道我只好坐著忍受--幸虧,你的時間函數的正弦曲線使我能活了下來。
「啊哈!」哈厄特爾說,「一個值得重視的論點--雖然我懷疑這不會使星際飛行成為很普通的事情!」
他又沉默了,撅著薄薄的嘴唇。加拉德從杯里喝了一大口酒。哈厄特爾終於說道:「為什麼你要為這些半人馬星座的人煩惱?看來你做了一件好事。你是個英雄,這一點倒沒什麼--任何一個傻瓜也可能是勇敢的--但是我也知道,你曾想過,布朗和塞利尼是在什麼情況下才明顯地作出反應的。你到達那兩個星球時發現的東西裡面,是不是有什麼秘密?」
加拉德說,「是的,有。但是我已經告訴過你是什麼。當我從假死中醒過來時,我真象誰也可以在它上面作標記的塑料板。我自己的環境,我的平常的地球環境,已經隔得老遠老遠了。我當時的環境幾乎象以前一樣僵化。當我遇見半人馬星座上的人時--要是我遇見過的話,這一點我完全不能肯定。它們成為我的世界中最重要的東西,為了適應和了解它們,我的性格變了。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變化。
「很可能我的確了解它們。但是,阿道夫,曾經了解它們的我這個人已不是你現在與之談話的同一個人。現在我已回到地球上來,我不了解那時候的我了。我那時甚至用一種怪里任氣的聲調講英語。如果在那個期間我不能了解我自己--我真的不能;我甚至不相信那個人就是我所認識的加拉德--那麼,我怎能告訴你或發射基地有關那半人馬星座上的人呢?它們在一個受到控制了的環境里發現了我,進入了這個環境,並且改變了我。既然它們走了,就沒有什麼需要做的事啦;我甚至不明白,為什麼我認為它們講的是英語!」
「它們有名字嗎?」
「肯定有,」加拉德說,「它們叫彼德蒙。」
「它們象什麼?」
「我從來沒有看見它們。」
哈厄特爾探過身去。「那麼--」
「我想,我聽見過它們講話。」加拉德聳了聳肩,又嘗了一嘗蘇格蘭威士忌酒。他已在家裡,總的看來他是高興的。
但是在他的柔順的心裡,他聽見有一個人說:「在地球上,如同在天空中。」然後,這個人用另一個聲調說話,這個聲調也可能就是他自己的(為什麼他想是另一個他呢?)。這個人說:「比你想的遲些。」
「阿道夫,」他說,「對DFC-3來說,這就是全部情況。難道我們不是將用它繼續飛行嗎?製造另外一艘更好的飛船DFC-4需要多長時間?」
「要很多年,」哈厄特爾說,溫和地微笑著。「別焦急,加拉德。你已經回來了,這比其他人設法要做的更重要,並且沒有人將要求你再去。我真的認為,在你這一生中,我們要把另一艘飛船造好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我們能辦到,我們也會慢點兒發射它。我們掌握的有關你在那裡發現的那種遊樂場的資料實在太少了。」
「我要去,」加拉德說,「我不怕再去--我想去。既然我知道DFC-3是怎樣工作的,我可再乘它去,給你帶回一些合適的地圖、磁帶和照片。」
「你真的認為,」哈厄特爾說,他的臉突然嚴肅起來。「我們能讓DFC-3再去嗎?加拉德,我們將把這艘飛船幾乎一點兒一點兒地拆開,這是製造任何一艘DFC-4的準備。我們不能再讓你去了。我的意思不是存心使你難過。你是否覺得,再去那裡的願望可能來自某種催眠后的啟示?如果是這樣,你越急於想去,你對於我們大家就越危險。我們要徹底地給你檢查,就象徹底地給這艘飛船檢查一樣。如果這些彼德蒙人希望你回去,他們一定有某個理由--我們也必須知道這個理由。」
加拉德點點頭,但是他知道哈厄特爾會覺察到,他的眉毛輕輕一動,額頭皺起了皺紋,臉上的肌肉在抽動,擋住了流下的眼淚,只讓悲哀流露出臉上的其他部位。
「總之,」他說,「不要動。」
哈厄特爾很有禮貌,但顯得有些為難。然而,加拉德再也不必多說了。他已回到人類的普通時間中,而且永遠不再離開了。
加拉德心中對彼德蒙人尚存眷戀之情。儘管模糊地記得自己的諾言,他也永遠不再離開人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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