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他在店中等候變化,並沒外出打聽消息,並不知道喪門惡煞那些人,並沒返回鳳凰山,更不知道八表狂龍正帶了大批人手,在江邊窮搜九華劍園的人。
他也不知道,九華劍園的人,毀了鳳凰山的歇息處,趕散了所有的坐騎,也沒收了所有的行囊。
晚膳畢,他在房中品若。
房中共有五盞菜油燈,光度明亮。
「這狂小子不發狂,性情改變不是好現象,他可能來玩陰的,我得留心些。」他心中暗忖,「我不能縛住手腳等他來,該主動去找他。」
心中一動,他開始進入內間洗漱。
這種高格調的上房相當雅緻,本來就是招待生員仕子,或者達官貴人的精雅上房,這是高升老店的特色。每間上房都擁有一問放了盆栽的小院子,每間客房似乎都是獨立的。
小院子外面是小走廊,通向公眾活動的大院子,而大院子卻看不到小院子的活動情形,因此有女眷的旅客,不至於受到其他旅客的干擾。
同時,這也表示上房裡的人,也看不到其他旅客的活動,每問房都是隔絕了的空間。旅客如果想和其他旅客連絡感情,必須到大院子去活動攀交或者將朋友請入房小敘,上房的外間可以當會客室使用。
通常每間上房有一個店伙照料,有女眷的則另加一個僕婦,隨時聽候差遣使喚,平時在不遠處的值更堂歇息,一喚即至。
他並沒招喚店伙,突然聽到外間有異樣的聲息。
一個稍有經驗的江湖朋友,安頓時一定會留意門窗,房門不論晝夜,隨時都掩住上閂的。
他也不例外,並不認為自己武功超絕,功臻化境,不需要隨時提防意外。相反地,他對防險的事十分注意,不敢有絲毫疏忽,任何一個超塵拔俗的高手,也不可能在任何時候,都是水火刀兵不侵的不壞金剛。
門窗都是上閂上扣的,室內怎麼可能有聲響發出?
他不動聲色,隨口吹熄了內間的菜油燈,輕輕拉開內問的門帘,凝神留意外間的動靜。
黑暗中,他整個人似乎與黑暗融合成一體,似乎連呼吸也停止了,他已不復存在這處空間里。形影消失無跡可尋。
這片刻,外間有了動靜。
外間還有四盞菜油燈:兩座檯燈、壁燈、和內外間的走道照門燈。
首先,是微風颯然,氣流的輕微流聲,在他耳中依然清晰可聞。
天氣炎熱,門窗緊閉,不可能有風吹入,怎麼可能聽到氣流輕拂的聲音?
壁燈火焰一升一沉,轉綠之後徐徐熄滅了。
檯燈的火焰開始拉長,然後縮短,變綠。
暗光搖曳,室中多了一個人。
確是一個人,一個平空幻現出來的人,長發披肩,從前面分垂及腰,露出蒼白的面孔,黑眼圈甚大,血盆大口,眼中似有隱約幽光射出,極為可怖。
一個傳說中的女鬼,白衣白裙腰間纏有草繩的女鬼。
右手徐上抬,大袖中逸出一道青虹,沿走道蜿蜒飄掠,有如活物夭矯探索而進,飛入內間,環室繞了兩圈,倏忽而沒。
片刻,女鬼換抬左手,袖底飛起一團拳大的綠色光球,沿著青虹所飄走的路線,進入內間也繞飛兩匝,再隱沒在牆根下。
空間里,流動著須留心才能嗅出的異味。
「咦!怎麼沒有人?」女鬼突然自言自語:「他沒有出去呀!」
終於,她撥門啟門出房。
房外也有一個女鬼,但穿的卻是黑衣黑裙。
「小春,你一定在某時刻疏忽了,沒留意他外出。」白衣女鬼說:「人已不在房中了。」
「那怎麼可能?」黑衣女鬼急急分辨:「小婢絕對不曾有剎那疏忽,不久前店伙還送茶來,他親自閉上門在裡面品茗,此後門窗皆不曾開啟。」
「那就怪了,的確沒有人在內。」
「小婢就不知其故了。」
「怪事。」』白衣女鬼重新推開房門。
兩女鬼大吃一驚,房內燈火已經恢復原狀,外間的圓桌旁,柳思大馬金刀面向外落坐,正在泰然自若斟茶,茶注入杯的響聲證明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景象,都是真實的而非幻覺。
白衣女鬼輕靈地飄入,黑衣女鬼把守在房門外。
這瞬間,突變倏生。
狂風乍起,燈火搖搖,杯壺亂飛,桌凳滿室急旋,室中怪影在狂風中舞動,各種聲浪震耳欲聾,雜物碰撞所發出的。響聲此起彼落,似乎全室已經成了一個大攪鍋,所有的物品皆被無形的怪異力量所攪動,聲勢驚人。
所有的燈火,在同一剎那熄滅。
入室的白衣女鬼,也成了與各種物品中的一種.被狂風所帶動旋舞,衣裙飛揚,長發散張如飛蓬,手舞足蹈不時發出驚恐的尖叫。
門外的黑衣女鬼,仆伏在地像死屍。
砰一聲響,白衣女鬼終於在黑沉沉的烏天黑地中,摔落在壁根下,嗯了一聲便失去知覺。
鬼碰上了鬼,道行不高的鬼當然要遭殃。
***
房外的小院子小巧雅緻,幾盆花草盆栽玲瓏可愛,夜色暗沉沉,但排窗瀉出的燈光,可隱約分辨景物。
白黑兩女鬼被擺放在小院子里,並肩仰躺曲線玲瓏,十分誘人。
白衣女鬼首先蘇醒,挺身坐起惶然四顧。
身側的方磚地面,擺放著她藏在寬大衣裙內的八寶乾坤袋、鬼面具、幾枝原來藏在腰帶上的小幡。這是說,她身上的物品皆被控出丟在身旁。
她是月華仙子,除了鬼面具露出本來面目。
黑衣女鬼是她的侍女,也被解除了所攜的行兇器物。
她一蹦而起,著手解救侍女。
房內寂然,大排窗有燈光池出,裡面一定有人,那是外間的長明燈火。
侍女是被拍昏的,片刻便醒了。
「小姐,我們怎麼了?」侍女驚恐地問。
「我們被作弄得天昏地黑,碰上了更高明的巫師。」她是向房間說的,聲音不小。
「我們走吧!」侍女不勝驚恐,轉身欲遁。
「不,我一定要見他。」她堅決地說,收拾自己的物品,不再載鬼面具,「不要怕,他如果要我們的命,我們早就死了。你在外戒備,小心了。」
伸手推門,門是虛掩的,門開處,眼前景物依舊,所有曾經移動的傢俱皆恢復原狀。
桌上仍擺放著茶具,菜油燈依然大放光明,但沒有人,內間的門帘垂下絲紋不動。似乎,她先前所見到的狂風撼室,傢俱滿室飛旋,異聲震耳的諒人景象,只是她所看到的幻覺變化,事實上那些動亂的駭人現象並不存在。
她這個玩巫術把戲的專家,反而被巫術所愚弄了,六識無條件接受幻覺,其實那驚心動魄的現象並沒發生。
「我知道體的道行比我高。」她向內間叫:「你不是原來的那個小眼線柳不思,你只是借他的軀殼。家師也幾乎煉成了借屍還魂大法,你比家師高明而巳。」
內間沒有燈火,無聲無息。
「你不出來,我要進去了。」她硬著頭皮說:「我是誠心來找你解惑的。我不否認我也存在僥倖走險,心中不服,想先把你擺平。我保證不再班門弄斧,請你出來替我解惑。」
「狗屁!」裡面傳出柳思的粗魯此罵:「傳道解惑,不是我這種人的事。」
「你……」
「滾!」
「我一定要知道,你仇視我的原因。」她拒絕離開。
「無恥!」
「什麼?你……我月華仙子不否認妖言惑眾,敢向強梁敲詐勒索,但所行所事決不傷天害理……」
「狗屁!」
「我要和你說個明白……」
「你不配。」
「我……」
「他娘的,我受不了你這種無恥妖女的嘮叨詭辯,你不走我走……」
語音裊裊,逐漸消逝。
她不假思索疾沖而上,掀簾大膽地搶入。
侍女擎燈跟入,內間大放光明。
床帳宛然,人早已不在。內間有兩座小窗,窗門是扣妥了的,人如何出去?不可能變成小蟲爬窗縫逸走,但人的碗不在室中。
「我一定要找到他。」她咬著銀牙說。不再進一步搜查,舉步出外間。
縴手一動,戴上了鬼面具,立即一聲劍吟,劍快速地出硝。
三個穿青道袍的老道,正魚貫入室,手中有青鋼劍,背領上插有拂塵,年紀都不小了。
「茅山三子!」跟出的侍女驚呼,將燈擱在一旁拔劍戒備。
茅山三子,三個道術通玄的老道,據說都曾獲封為正一真人的有道法師。正一真人,是道官中地位極高的有道全真。
茅山有三個法師被封正一,是無上的殊榮,該是地近南京,南京的皇親國戚真不少,到茅山進香進得很勤,與老道們交情深厚,替他們弄一個正一真人封號並非難事,但合法性卻可疑。
以龍虎山道教宗師山門來說,獲封正一的不過兩名,而且龍虎山的天師總領天下道教,應該可以隨時加封本門弟子為正一。
由此可知,茅山三子必定是黑市的正一真人。如果是真的,天下正一以下的道官,在他們面前都低了一級,神氣得很。
侍女認出三老道是茅山三子,可知這三個道官,必定經常在各地走動,成為江湖名人。
「什麼人,敢在此裝神弄鬼?」最先入室的老道,是茅山三子的老大,伏魔真人浮真子,說話的聲音字字震耳,真有降妖伏魔的氣勢。
月華仙子主婢都戴了鬼面具,一白一黑,騙得了凡夫俗子,卻瞞不了行家,三子道行高深,一眼便看出是人而非鬼物。
道與巫在本質上,兩者的差異並不大。但在意識上,卻極不相容,相互排斥、卑視、甚至仇視。巫的神秘詭譎色彩,比道濃厚得多。
道教的法師們,以正道自居,動軋鄙視巫門男女為妖為邪,開口閉口就說邪不勝正,把巫門人士稱為旁門左道。
「不要問來路。」月華仙子也對老道們有成見,口氣當然不友好,「你們不在茅山清修,跑來這裡仗劍夜聞旅店客房,氣勢洶洶,來幹什麼?」
「無禮!」伏魔真人位高輩尊,受不了別人的拂逆,平時就喜歡擺出道行高深的法師威嚴,高高在上架勢十足,神氣地沉聲叱喝。
月華仙子口氣雖然強硬,其實心中深感不安,她的侍女發現來人是茅山三子的驚惶神色,便已表明對三個老道相當畏懼了。
「我要知道你們的來意。」她沉著地說。
「你先說。」
「你……」
「說!」伏魔真人沉叱,聲震屋瓦。
「來找人。」她心中一鎳,暗中戒備。
「找什麼人?」
「找白髮郎君。」她信口胡謅。
她的嗓音瞞不了人,女性的嗓門怎麼學也不像男音。
伏魔真人不以為怪,居然相信她的話。
白髮即君是有名的好色之徒,喜歡對一些名女人追逐,其實除了白髮令人側目之外,英俊的面孔甚有女人緣,願意跟他的女人多的是,女人找他也司空見慣,向他尋仇女人也不少,所以優魔真人不以為怪。
「貧道知道這間客房,住了一個叫柳不思的人。」
「哦!我明白了。」月華仙子恍然,是巡緝營請來的人,「他是八表狂龍的眼線,八表狂龍為何不來?」
「龍主事在江邊埋伏,無暇抽身。貧道一些人從南京來,願替龍主事分勞,前來把他擒送江邊。」
「原來如此。」月華仙子心中一動,「道長可知道,柳不思與白髮郎君的交情嗎?」
「貧道不知。貧道一些人過江協助這面的人,捕殺九華劍園除草,還不知道這裡所發生的事故。貧道不習慣埋伏的事,所以替龍主事分勞,前來掐捕叛徒。你,小女人,除了你的面具,貧道要知道你的根底。」
她心中一寬,決定賭一賭運氣,賭八表狂龍不會將她的事告訴三老道。
剛除下鬼面具,她便知道她輸了這筆賭注。
「原來是你這妖巫。」伏魔真人獰笑,「得來全不費工夫,妖女納命!」
劍一升,龍吟震耳,在無儔內力催動下,老道的劍真像握住的雷電,光華熾盛,劍氣似風濤。
她一打手勢,與侍女同時遲入內間,房簾一動,人已遲入,內問黑沉沉,藏身容易。
「妖孽休走……」伏魔真人毫無顧忌地衝出,拉倒了門帘。從明處闖入暗處非常危險,暗器可怕,偷襲也不易防範,一流高手也不敢貿然沖入。
伏魔真人膽大包天,無畏地沖入。
「克勒……」小窗被撞破的響聲傳出。
裡面寂然無聲,伏魔真人似乎一衝進去,便聲息全無,像是泥牛入海化掉了。
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內間里決不可能不發生打鬥。
「咦!」第二個老道訝然輕呼,覺得不妙了。
第三個老道取了一盞燈,從側方將燈伸至內間門。
伏魔真人仆伏在床腳下,像是睡著了,頭上的道冠失蹤,髮結打散,灰白的頭髮披散亂糟糟,手中仍然死抓著青鋼劍。
第二個老道,是大名鼎鼎的玄真子,綽號叫降龍真人,立即仗劍護身搶入。
「小心……」外面擎燈的老三伏虎真人清真子大叫。
叫晚了,降龍真人的頭,被隱身在房門上伸下的大手,一掌拍在後腦上,人向前一栽,砰一聲著地向前沿,滑至伏魔真人身畔停住了,也寂然如死。
「鼠輩暗算,該死!」伏虎真人厲叫,丟掉燈舞劍向里沖,左手大袖一揮,風雷乍起,無儔的袖勁,像怒濤般隨劍向內間湧入。
劍是上伸的,防止上面的人襲擊。
糟了,顧得了上面,顧不了下方,人影在身後升起,一掌拍在老道的後腦上。
砰一聲大震,伏虎真人摔倒在降龍真人身上,翻轉身軀滾落,隨即失去知覺。
是柳思,輕輕鬆鬆把三個自稱神仙的老道擺平了。
他真缺德,把三個老道剝光,連靴襪也脫了,用一件道袍包起所有的物品,抓起床尾早就收拾停當的包裹,跳出被月華仙子主婢撞毀逃命的小窗,一溜煙走了。
南京,也稱南都。城周號稱九十里,其實只有六十餘里的大城,人口百萬,江南的精華,膾炙人口的金陵。
這座城實在不怎麼樣,形勢毫無皇都的條件,長長扁扁不規則的城像一個瓮,所以又叫瓮城。既無險可守,也無路可退,難怪朱洪武奠都后不久,便決定放棄,命徐達徐大將軍前往經營燕京,可惜有生之年不曾移駕北平(那時不叫燕京,叫北平都指揮使司軍政府)。
怪的是,凡是奠都這裡的,都是短命皇朝,可能真的缺乏龍脈龍氣,雖誇稱金陵龍蟠虎踞,卻難守易攻。
那時,南京的髒亂,絕對不輸於京都。而京都又是天下最臟最亂的城;雖則裡面的紫禁城或許乾淨些,也許因為有十衛御林軍打掃吧!
在南京要抓逃犯,簡直是開玩笑,百萬人口已經夠亂了,每天還有從江上與陸地,湧進湧出的成千上萬旅客,儘管治安人員甚多,治安情況之壞卻無以復加。
江湖好漢一躲進這座城,等於有了一張護身符。
所以,劍園吳家子弟要到南京搗亂。
在其他各府、州、縣,巡緝營的走狗算哪門子蔥?他們只是鄢狗官私人豢養的走卒隸役,在南京的官方治安人員面。前毫無地位。他們只能捉私鹽販子,無權管轄一個鼠竊。
治安人員除了高階層人士與軍方的人之外,五花八門衙門林立。但真正深入基層的,仍以地位最可憐的一府兩縣捕快。府是應天府(京師是順天府),縣是上元、江寧。
巡緝營地位特殊,吃定了一府兩縣的治安人員,經常向他們逼迫,供給所需的消息。
巡緝營的總部,設在江東門外的中新河碼頭,正是江寧縣沼安人員的管區,江寧縣的巡捕不敢不合作,敢怒而不敢言,受盡了委屈。
江東門是外城十六門之一。外城只有象徵性的土城牆,城門也是小型象徵性的建築,管制不了任何人。
碼頭區距江東門所形成的市區約有五里左右,卻是相當繁榮的碼頭。中小型船隻通常行駛中新河和上游的上新河,銜接大勝關,不行駛大江,且是避風的歇泊區,經常停泊有數百艘大小船隻,不分晝夜,這裡都熱鬧非常,貨物暢流,商旅雲集。
巡緝營自用的碼頭,位於碼頭區南端上游,禁止任何公私船隻接近,劃為禁區,本身經常停泊三十艘左右各式船隻,以緝私快船為主。
營區佔地廣闊、有十餘棟軍壘型的大型營舍,有專使與位於朝陽門樹近,鄢狗官的行轅直接聯繫,不接受其他單位的干預,是名實相符的特權禁區。
三四年來,這裡是市民談之色變的煉獄,被弄進來的所謂私梟,數量極為驚人,通常活著進來的多,活著出去的為數寥寥。
通常被弄進這裡的所謂私梟,都是頗有身分地位的人,分量不夠的,早在各地自行處治了。所以如果是活著出去的,必定是有人活動打通關節,奉獻了可觀的金銀財物,才能保住老命活著出去。
死後出去的十分簡單,用袋包了綁上石頭,抬上船駛往下游,從三漢河口入大江,到下游燕子礬附近江面,往江里一丟,一了百了。
巡緝營所謂力士級的人,是南京酒色場中最闊的大爺。而那些投與卒,卻是有名的可憐蟲。在江東門市區、白里、鷺洲游歇區、中新河碼頭區,都是巡緝營的天下,最有效的勢力範圍,外人最好不要在這裡充人樣。
但他們玩樂的範圍,活動通常在秦淮內河一帶教坊區,揮金似土,人人側目。
江浦攔截失敗之後,營區的警戒加強了兩倍,派出的暗椿多了十倍,風聲鶴唳,市民個個心驚,知道將有事故發生了。
江寧縣的治安人員,全部動員配合查緝姦宄,捕頭妙手金剛談志剛,度日如年,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巡緝營的專使船隻,分別不斷往來上下各埠,把各地分司的高手調來應變,如臨大敵。
從京都來的人,理所當然住入營區。八表狂龍帶了幾個心腹,跑了幾趟行轅,獲得大量的活動經費,重金召聘高手名宿的柬帖向四方飛傳。
風雨欲來,但似乎三五天過去了,一直沒現敵蹤,勢力範圍內似乎沒有可疑的人進出;這天,妙手金剛帶了兩個得力手下,出現在碼頭最北端,新江關左鄰的孫楚酒坊。
新江關是專抽糧食、布錠、雜貨各稅的稅關,與鳳儀門外的龍江關稅竹木建樹不同。關丁與巡緝營的人狼狽為奸,走得很近。所以這一帶活動的混混,全是自己人。
無情劍與快刀帶了三個人,在酒坊等侯妙手金剛前來應約。
無情劍與快刀,都是巡緝營的大頭頭,地位甚高的力士,也是主持剷除九華劍園激進派的重要司令人,南京地區該營最有權勢的幾個人之一。
在鄢狗官的一群走狗中,他倆還算不上心腹,因此事實上受制於西嶽鍊氣士幾個高手名宿,這幾個名宿是在鄢狗官身邊的心腹紅人。
自從由京師鄢狗官衙門派來的八表狂龍,接管大局的控制權之後,從鄢狗官身邊調來的西嶽鍊氣士、喪門惡煞等一些心腹,也受八表狂龍節制,南京營本部的無情劍一群首腦,便淪入第三等人了。
雖則他們是第三等人,但指揮巡緝營的大權,仍然掌握在他們手上,八表狂龍和西嶽鍊氣士一些高階人士,不會直接差遣調派其他低階爪牙。
八個人一面喝酒,一面洽商要務。
「顧大爺,不是在下不盡心。」妙手金剛的苦瓜臉,讓人看了深表同情難過,說的話惶惶恐恐,「吳家的子弟,的確不曾在本地現蹤。倒是今早巳牌時分,我這兩位弟兄,在鎮淮橋附近,發現了白髮郎君。」
「那混蛋對咱們無害,不要為了他分心。」無情劍冷冷地說:「他在打仰止山莊東方姑娘的主意,對東方姑娘毫無咸脅。
「但與他同行的人,十分可疑。」那位年約四十上下的巡捕說。
「有何可疑?」
「穿得光鮮,一表人才,很像你們所說的什麼……什麼叛徒柳不思。」
「咦!這混蛋真過江來了?」
「可能是他,我聽白髮郎君稱他為柳兄。」
「唔,可能。」無情劍點頭同意:「他本來就和白髮郎君,對東方姑娘沒安好心,走在一起大有可能,我得向龍主事稟報。你們替我盯住他,查他的落腳處。」
「好像羅巡檢有人盯稍。」妙手金剛進一步說明,「但如果他們進了城,羅巡檢的人不會跟進去。」
「你派人跟。」無情劍像在下令。
羅巡檢,是江東巡檢司的主管,負責江東門附近的治安,衙門就在江東門內。被盯梢的人一進城,江東巡檢司的巡捕怎敢跟進去?
「好的。」妙手金剛不敢不答應,「在下這就回去調派人手,告辭。」
趁機會開溜,立即帶了兩名手下匆匆離去。
***
大白天在城裡鬧事,那是有意給自己找麻煩,因此晝間那些牛鬼蛇神活動的地區,絕大多數是在城外。天一黑,城內的蛇鼠就無所憚忌了,出了事往小巷子里一鑽,平安大吉。
金陵十六樓有兩座在城內。在聚寶門內側,叫南市樓和北市樓。門外,是來寶樓和重譯樓。所以聚寶門內外,共有四座名樓。
北市樓以北,以東一帶秦淮內河兩岸,是最複雜的夜市區,以西一帶,就是微逐酒色的風化區。
早些年,風化區延伸至水西門外,路通江東門,沿莫愁湖一帶,全是各色各樣的低級秦樓楚館,後來一把大火把那一帶燒成瓦礫場,爾後便不再重建;官府也不許重建,因此風化區僅限於城內了。
天一黑,河南岸的金陵酒樓酒客如雲。
樓上臨河一排食桌,從明亮的大窗俯瞰,河下燈光如晝,兩岸的各式各樣華麗畫肪,各式各樣的燈籠綻放出五彩光芒,麗影綽約弦歌不絕,不傀稱紙醉金迷的南朝帝都,會體悟出為何這裡建都的皇朝,都是短命皇朝的其中因果。
一桌盛筵只坐了四個人,主人是柳思。
現在,他已不是徐州車行的小夥計,不是往昔七猛獸的搜跡專家,不是替八表狂龍跑腿的眼線,而是腰纏萬貫的柳大爺,對食色都有很高鑒賞力的富豪,一擲千金毫無吝裔的慷慨豪紳。
三五十兩銀子一桌酒席,他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那可是窮苦人家的一年糧。他在徐州車行當夥計,每月僅賺五兩銀子,那已是比一些小夥計多一倍以上的工資了。
客人本來有三個:白髮郎君、青衫客、彩鳳黃彩風。
酒至半酣,來了兩個不速之客,一老一少,老仕紳和公子哥兒。
是混天一掌康廉、瀟湘龍女譚瀟湘,兩人老實不客氣,徑自落坐招店伙加碗筷,反客為主吃定了主人。
柳思不以為怪。白髮郎君三個人,也不介意老少兩個不速之客霸道,先敬酒彼此哈哈笑,都是老相好,彼此心照不宣。
「柳兄,我算是服了你。」白髮郎君敬完酒,打開話題,「在徐州,我是有眼不識泰山……」
「老哥,別提那些事。」柳思打斷白髮郎君的話:「泰山是鬼王的山門,泰山王是十殿王之一,誰沖犯了,都不會有好日子過,所以有些人害怕,乾脆找一塊大石頭擋住他,免得撞煞沖邪。天下各地豎立的泰山石敢當,典故出處在此。」
「你這傢伙真缺德,提起典故,我真想打破你的腦袋出口怨氣。」白髮郎君臉紅脖子粗,「你這渾球大概讀了幾年書,欺負我是大老粗?」
「哈哈!你綽號叫郎君,我怎麼知道你是冒充斯文,大老粗一個?」柳思大笑。
「東門老弟。是怎麼以回事?」混天以掌是江湖怪俠,與任何人都可以稱兄道弟,其實他已經花甲出頭,並不以俠義英雄自命。
白髮郎君不是輸不起的人,將有關徐州燕子樓的事說了。
「這傢伙在大庭廣眾之間消遣我,真缺德。」白髮郎君最後說:「後來我和青衫客展老哥走在一起,展老哥肚子里總算也有一點墨水,提起這件事,我才知道被愚弄了,氣得要死!」
「呵呵!其實我也所知有限。」青衫客忍住笑,「只知道關盼盼守節餓死燕子樓的事,很替這個女人叫屈。她是妓女,嫁給張尚書作妾。張尚書死了,她在樓上守節十餘年,一直不曾下樓。她餓死了,妾是不能建貞節牌坊的,何況她從前是名妓。我覺得,女人真是可憐。至於詩人白居易是怎麼逼她自殺餓死的,我就不知道了。」
三個文人談書,三個屠夫佬談豬;三個武林人談武功;三個江湖客一定談闖蕩生涯。六個男女都是江湖之雄,武林高手,居然談起典故,有點不倫不類。
「柳兄是徐州人,應該知道呀!」譚姑娘也反常,居然抓住話題追根究底,「大詩人白居易,他怎麼會逼一個節婦自殺?說來聽聽好不好?」
「我其實不是徐州人,只是四海為家的浪子。」柳思首先表明立場,「其實白居易並非有意教唆關盼盼自殺,可能是讀書人一時瘋顛發作,喝多了幾杯多事而已。要知道,唐代的男女。感染了胡風。李家皇朝也是胡人,胡人對男女之防比較淡薄,不喜歡禮教吃人,女人袒胸露背平常得很,可知白居易並無意用禮教來諷刺關盼盼,他絕對不會教唆關盼盼為夫殉節的愚昧舉動。當然,我們誰也無權自以為了解古人的心態.豈敢論定?」
「說了半天,我們仍聽不出頭緒呀:「彩鳳是女人,大概對這件故事很感興趣。一個在江湖闖蕩的女人,本來就對禮教抱有強烈的叛逆性心態。
「說來話長,乏味之至。我把他們兩人唱和的詩,念給你們聽,你們可從詩中去體會他們的心情……
白居易致關盼盼的詩,是這樣寫的:
『今春有客洛陽回,曾到尚書墓上來。聽說白楊堪作柱;怎教紅粉不成灰?』白居易的意思,很可能是說,張尚書已經死了多年,墓上的白楊都大得可以作柱子了,你為何痛苦地活著不死?
關盼盼收到詩,向侍候她的人哭泣著說:我並非不想死,而是怕丈夫有一個妾侍從死,而有玷丈夫的清節。
她和了詩之後,開始絕食,十日後餓死了。她的詩並不多作辯白,風骨嶙峋:
『自守空樓斂眼眉,形同春后牡丹枝;舍人不會人深意,訝道泉台不去隨。』意思是說:自守空樓摒棄往日的盛妝,悲傷得像枯了的牡丹,你不會了解我的心意,卻驚訝我為何不隨夫於九泉。
她絕食了十天,終於餓死了。
晉代的另一位美女,也是為了丈夫而死的,但不是死在樓上,而是跳樓;那就是綠珠墜樓的故事,地點在洛陽金谷園。」
六個人靜靜地喝酒,局面沉鬱。
白髮郎君默默地喝了三大杯酒,將酒杯重重地擱回桌上,打破了沉寂局面。
「很了不起的女人。」他喃喃地說:「也許有一天,我會經過洛陽,到龍門香山,把白居易從墳墓里揪出來,把骨灰丟撤在燕子樓。」
「哼!你以向鄙夷我們女人,糟蹋女人。」彩風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怎麼性情大變,同情女人來了?」
「我套用柳兄的話:說來話長。」白髮郎君嘆了一口氣,「總之,我往昔也有一個所愛的女人。結果,另一個才貌更勝我的人取代了我。那個女人的武功比我高強,我成了落水的狗。這就是我專找那些美貌而且武功高強的女人,加以鄙視糟蹋的原因所在。」
「哈哈!你這次追逐仰止山莊的東方玉秀,顯然失敗了。」柳思把話題拉回現實,「仰止山莊的五個人,目下在巡緝營做貴賓,你追到南京來,可想而知仍然毫無希望。放棄吧!
東門兄。」
「哼!我還不承認失敗呢!」白髮郎君說:「我到南京主要的目標,是向星斗盟討公道。喂!你是個包打聽,能不能替我設法找到他們?」
「呵呵!這次不用強迫的?」
「去你的!我怎敢?你這傢伙扮豬吃老虎,十分可怕。上一次當學一次乖,我伯你。」
「其實,星斗盟與你並沒有仇恨可言,他們是殺手,這是他們謀生之道、買賣是買賣,無所謂公道。」柳思誠懇地說:「好在你所受的傷害並不嚴重,在他們來說,可說買賣失敗了,信譽掃地。徐盟主知道你來了,希望彼此不要放在心上,化干戈為玉帛,他希望交你這個朋友,你意下如何?」
「哦!你知道徐盟主?」白髮郎君頗感意外。
「這就是我今晚作東請你的原因,他透過朋友探你的口風。我對於殺手行業的人並無好感,不認識徐盟主這個人,但傳話的朋友轉託甚有誠意,你如何回話,我尊重你的意見。」
「柳兄,如果你是當事人。」
「我根本不會放在心上。」柳思說:「如果把精力放在一些小事上,干方百計謀求報復,咱們在江湖玩命的人,活得未免太辛苦了,甚麼事也不要干啦!」
「這……依你的看法,仰止山莊那傲慢的小女人,侮辱我的事,也沒有報復的必要了?」
「本來就是呀!何況仰止山莊丟了兩個金剛,可說是間接斷送在你我手中的,她已受到過份的懲罰了。」柳思加以勸解,真希望雙方不要再冤纏孽結,與殺手集團結不解之仇,並不是聰明的事。見好即收;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這是江湖闖道者處事應有的態度。
「柳兄,攝魂骷髏斃了兩個金剛,原因與你我風牛馬不相及……」
「所以我說是間接斷送呀!仰止山莊的人如果不追你,怎會闖入老凶魔的禁區,沖犯了老凶魔的忌諱?我為了救你,不得不把老凶魔嚇走,所以我也有一部分介入的道義責任。」
「好吧;請貴友轉告徐盟主,我與星斗盟的過節,從此一筆勾銷。」白髮郎君鄭重地說:「我不要見他,我也討厭與殺手套交情。」
「好,這是明智之舉,東門兄。」
「仰止山莊那個傲慢自大小女人,我承認失敗不再找她了。老實說,我真不配和八表狂龍爭風。在這裡玩幾天,我們就離開往蘇杭走走。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到天堂去散散心,總比在這裡和八表狂龍爭女人寫意些。」
「也好,但得小心巡緝營的走狗。」柳思顯然不贊成白髮郎君到蘇杭散心,卻又不便勸阻,「我得到確切的消息,鄢狗官在杭州紹興一帶,碰上了可怕的刺客,被劫走了不少向各地官府勒索得來的金銀珠寶,命是保住了,死了一些保留,吃了不少苦頭,所以不敢把隨行的高手保留派來南京,要留在身邊保護他的安全。八表狂龍很不滿,卻又無可奈何,只好退而求其次,弄到數萬兩金銀,作為另行聘請身懷奇技異能的高手名宿禮金,發誓要徹底消滅九華劍園的人,再進一步對付大江水陸群雄的仁義大爺尚義小築主人,掃清鹽運區的一切阻礙。你們前往蘇杭,最好不要引起鄢狗官那些高手保留的注意。」
「老弟,你的消息十分靈通,委實驚人。」混天一掌大感吃驚:「你真在七猛獸手下當夥計?」
「幹了將近一年。」柳思不多作解釋。
「七猛獸瞎了眼。」
「而且是聾子,就聽不進我的忠告。洪荒獅幾個人死了,我有點抱歉。」柳思搖頭苦笑,「只有一點抱歉而已,因為我已經盡了勸告的朋友情義,他們不聽。我從不勉強任何人,我認為一個人活在世間,只要成了年,就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知道如何分辨是非。我不是神,我不想左右別人的命運。」
「老弟,你對我們有些什麼忠告?」
「須放手時且放手。」柳思一字一吐。
「他們抄了不少朋友的家,殺死了不少無辜,連老僕婦孺也一律處死……」
「很抱歉,我只是就情勢論事。至於其他的因素,我不配評估。我說過,我不是神。」
柳思臉上有漠然的神情毫無熱心的表示:「我知道,有些深仇大恨,身受其痛苦的人是無法忘懷的,很可能禍延不少代。以我來說,八表狂龍再三侮辱我,我根本不介意,而且我已經在他們那兒索回了代價。康前輩,你不該要我這個沒有切身之痛的人,評論有關深仇大恨的事,因為對我無關痛癢。你們的事,』應該由你們作理智的判斷和衡量。」
「看來,我們不能期望你的幫助了。」混天一掌嘆息著說。
「是的,我已經是局外人了。」柳思突然提高嗓門,「七猛獸曾經是在下的東主,他們脅迫我情有可原。其他的混蛋如果再膽敢脅迫我,我要他後悔八輩子。」
他的虎目中,突然放射出懾人心魄的森森奇光。
混天一掌扭頭向鄰桌的五個人瞥了一眼,五個不倫不類的食客正匆匆離座下樓。
不遠處位於廳角的一桌,三雙怪眼正向這面眺望。
「走狗?」混天一掌用大拇指,向身後的梯口指指。
「沒錯。」白髮郎君說:「另有一些人散布在酒樓四周的街道上,很可能找機會撒野。」
「他們最好不要撒野。」柳思兇狠地說:「我年輕、耐性有限。別管啦!喝酒。譚姑娘,你好像有點心神不自在,不會是胡思亂想吧?阿呵!年輕小姑娘誰不多愁善感富幻想?
但願你不是想舉劍傲嘯江湖的願望。」
「啐!我想的是回洞庭打漁。」譚姑娘紅雲上頰,白了他一眼:「我還在想燕子樓的關盼盼。」
「」!你怎麼……」
「我在想,她的丈夫張尚書,一定很愛她。」譚瀟湘感到自己眼前有點朦朧,「自守空樓斂眼眉,形同春后牡丹枝……生死兩茫茫,燕子樓一定沒有張尚書的魂魄,所以她才會憔悴如春后牡丹枝。可是,她怎能有勇氣十餘年枯守不下樓?守住即逝去的愛……」
「別替古人悲傷了,傻女孩。」柳思打斷她的話,「我踏過無數屍體,我劈過不少頭顱,知道人死是怎麼一回事;人死如燈滅是千真萬確的事。但活著的人,除了可見的現實生活之外,另有不可見的靈性一面,不但可以感覺出刻骨銘心的事物存在,甚至可以看到以及接觸到所思念的人或物。旁人用幻覺兩字解釋,當事人是不會接受的。也許,關盼盼確是活在有張尚書魂魄相伴的燕子樓上,儘管這個張尚書事實上並不存在,她才有勇氣相伴十餘年不下樓。老年人活在回憶里,回憶就可以讓人有勇氣活下去。算了,何必替古人擔憂?我已經嗅到獵犬味愈來愈濃,趕快酒足菜飽早走為上。來,乾杯!」
廳角的二個食客,等柳思六個人消失在樓口后,立即會賬往樓口走。
樓上的食廳很廣闊,一排三間連兩進,可供應五六十桌酒席,酒客甚多,上樓下梯各不相識。
斜刺里踱出兩個人,劈面截住了。
一個穿了團花長衫,極為體面的仕紳,伸手擋住了領先要下樓的食客,虎目炯炯不住陰笑。
「咦!你……」領先的食客也怪眼一翻。
「你混到城裡來了?混過界了吧?」仕紳的話,可沒有仕紳味。
「閣下……」領先的食客一怔。
「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仕紳咄咄逼人。
「你是……」
「你是江寧縣的捕頭,妙手金剛談志剛。」
「咦!咱們眼生……」
「你給我聽清了,姓談的。」
「你威脅我嗎?」妙手金剛冒火了。
「你配我威脅?』我隨時可以把你剁碎了喂狗。哼!」
「閣下……」妙手金剛大吃一驚,怒火全消。
「看看我。」仕紳伸手在臉上模摸弄弄,揭開薄薄的所謂人皮面具,露出可怕的骷髏形面孔,隨即重新回復原狀冷冷一笑。
「我……我我……」妙手金剛快要崩潰了。
「我,要命閻王。」另一位仕紳說。
妙手金剛敢和歹徒惡棍玩命,敢和俠義英雄鬥法,敢和江洋大盜拼搏,但卻伯定了那些心狠手辣,陰毒殘忍的宇內凶魔。
攝魂骷髏和要命閻王,就是這種沒有人性的字內凶魔,也是浪跡天下,飄忽不定無根可尋的殺星,殺人如屠狗,屠家滅門形同兒戲的魔鬼。製造一些大量屠殺血案一走了之,誰也奈何不了這些可伯凶魔。
妙手金剛是有家有小的人,膽都快要嚇破了。就算老凶魔不屠他的家,在南都殺一大堆人,他職責所在,鐵定會跟著遭殃。
「你如果膽敢替走狗玩法,我陪你玩命。」攝魂骷髏厲聲說:「大家正正噹噹玩,我老凶魔同樣會講理。如果不,休怪我凶性大發屠家滅門。離開那個姓柳的人遠一點,知道嗎?」
「我……我知道……」他抖索得像處身在冰窟里。
「我知道你們公門人,敷衍瞞騙的手段非常高明,應付巡緝營脅迫你必定經驗豐富,我信任你。如果不……」
「在下天……天膽也……也不敢不敷衍他們……」
「你滾吧!」
「是的……」
三個人行了禮,屁滾尿流狂奔下樓,到了街上,才發現檔濕膩膩地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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