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浴體 銅雀庄雙雄並肩戰 劍碎心 霸王門七惡齊身亡
這時天色漸黑,燕微生趕到銅雀庄時,筵席經已擺開。
長江田乃南方大豪,今番講明廣邀天下英雄來參加他的五十壽筵,來賀賓客足足超過五千人,各方豪傑都到了,酒席一直擺至大門之外,連叫化子到來,都可以分到一缽肉、一瓶酒。
當年魏國太祖武皇帝建銅雀台,高門嵯峨,華觀中天,臨漳水、望園林,其子曹植賦《銅雀台賦》,更是傳誦千古。長江田原籍許昌,為慕同鄉古人,遂將庭院名為銅雀庄。
由於筵席已開,人群一片鬧哄哄,燕微生不便跟王青黎相認,只任由知客將他帶到未排一席,與十一名人客共坐。
這晚食物甚是豐盛,鮑參翅肚出齊不在話下,更有長白山的熊掌、南方身毒的獅吻種種珍奇之食,田家家廚本就聞名江南,今日大排筵席,更幾乎把整個蘇州的十大名廚都請了過來幫忙——長江田五十大壽的面子,其中三數位名廚縱使不願,也是不能不來。
這場壽筵,由田散雲一手策劃。他把家中窯藏的逾千缸上品大麴都拿了出來招呼客人,這大面由長江田的曾祖父所埋,窯藏只怕有七八十年,每缸只蒸發剩下小半缸,酒極醇而力甚宏,上得三二道菜之後,群雄大都醉醺醺,有的甚至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未醉的情緒極是高漲,放吭高歌有之,胡言亂語有之,有的甚至在扭打嘻玩起來。
燕微生自知酒量不成,滴酒也沒沾唇。反正他月來沒吃過一餐像樣的,今晚大快朵頤,已是心滿意足了。
田散雲辦事甚是精明幹練,自然不忘節日娛賓,在主家席的旁邊,搭了一座高台,由姑蘇城最有名的「樂聲班」戲子大做《麻姑獻壽》,唱功做手自然頂刮刮,只看得席中豪傑如痴如醉,拍爛手掌。
燕微生東張西望,忽地見著遠方一人,不由得怒從心上起,便要抽刀上前,將那人立斃刀下。
你道他見著誰人如此憤怒?正是午間將小虎子一錘打成肉醬的彪形大漢!
燕微生轉念一想,努力按捺火氣,將抽出一半的單刀放回刀鞘,心道:「今日有大事要辦,更不能壞了田三爺的壽筵。暫且寄下這廝人頭,待得散席之後,再慢慢跟他算賬。」
他問身旁一名長髯老者道:「老兄,請問一聲,那邊獨坐一席、豹頭燕須的彪形大漢是那一位?」
長髯老者是太極門的名宿倪果,武功雖非甚高,行走江湖多年,見識甚廣,低聲道。「這人你也不識?他便是南海靈蛇島的島主厲神龍啊!」他本來高談闊論,旁若無人,說到這句話時,卻是壓低聲音,似乎生怕被厲神龍聽見了。
同桌的人不以為怪,彷彿說到厲神龍的名字,天經地義就該如此低聲,否則被他聽到,惹惱了他,豈不遭殃?
燕微生心道:「原來他便是厲神龍!」忽地想起:「哎喲,剛才我叫小鳳子姑娘在街頭等我,中途發生了這許多事,倒忘記得一乾二淨。待會縱是擒著了這兇手,卻在那裡交他給小鳳子?」
厲神龍這名字他倒非聽父親說起,而是在途中跟客商傾談時聽到的:這人佔據南海靈蛇島不過三年,然而喜怒無常、殺人如麻,手上據說已殺滿千人之數。南海是往來南洋商人行船的必經之路,沿海一帶商人一聽到他的名字,無不僳然色變。商人曾經多次聯合斥巨資聘請高手,剿殺此梟,然而厲神龍武功絕頂,去者均是一去不回。自從點蒼派掌門百粵先生攻島失敗,被人在珠江上游發現碎肢殘骸之後,再沒有人膽敢去采厲神龍的虎鬚。
只見厲神龍獨據一桌,自顧大嚼,想是沒有人敢與他同桌之故。
燕微生心道:「且讓你高高興興,吃完最後一頓。今晚過後,你再也不能作惡了。」
佳肴一道一道的端上,上完紅燒大排翅之後,長江田開始挨桌敬酒。田散雲伴著父親身邊,談笑風生,進退有度,極有大家風範,酒到杯乾,為父親擋了大部分的酒。
場中人多雜亂,主家席相距又遠,燕微生一直瞧不清主家席坐了什麼人。此刻見到田氏父子挨次敬酒,心想:「素心是長江田的乾女兒,怎地不跟在一起敬酒?嗯,想素心是姑娘人家,自然不能跟男人一起四處敬酒,失了禮儀。」
燕凌天是黑道大豪,平素不甚講究禮節;長江田卻是姑蘇世家出身,父親、爺爺都是進土,詩禮傳家,自非燕家所能企及。
敬酒之後,群豪自然喝得更多,醉倒的人也就更多了。一桌之中,總有三四個人,醉得人事不省,或伏桌、或伏地,鼾聲大作,口挺直流。幸而半醉的群雄興緻甚高,猜拳談笑,高聲喧嘩,掩蓋了此起彼落的鼾聲。
由於酒席圍數太多,長江田無法一一敬完,敬到一半,上菜經已到了壽麵。長江田高舉酒杯,朗聲道:「各位英雄,今晚來賓太多,老夫無法一一回敬。待慢之處,還請包涵。老夫在這裡盡干一杯,謝過大家賞面光臨!」把杯中大麴一干而盡。
他這番話氣聚丹田吐出,全場五千餘名賓客雖是熱鬧哄哄,還是每一人均聽得清清楚楚。
燕微生心道:「他受了內傷,居然還中氣十足,我坐在這裡也聽得清清楚楚。他能與爹爹齊名,果非幸致。」
長江田幹了這一杯,便要走回主家席。反正主要賓客均坐在內園,早已親自一一敬過酒,安排坐在外圍的盡皆是三四流的人物,這樣子遙干一杯以代,也不至於待慢了賓客。
臨走之時,田散雲忽地瞥見在遠處站起來一同乾杯的燕微生,微微一笑,以示打過招呼。
燕微生點頭以應。這個混亂場面,田散雲不便相認,作個抱歉表情,跟著父親離開。
田散雲雖在院與燕微生有過一面之緣,更知他和大俠王青黎交情非淺,然而始終不知燕微生身份大非尋常,乃系與他父親長江田齊名的黃河燕的獨生兒子,否則就已稟告父親,立刻把燕微生奉為上賓,拉到主家席熱烈招呼。
這時連壽麵已吃完,「麻姑」亦早已「獻壽」完畢多時,群雄均知今晚壽筵另有企圖,卻見長江田遲遲未開口說話,心內皆是納悶。
一川子忍耐不住,站起身來,大聲道:「田世伯,今晚大壽,你不是另有要事向大家宣布的嗎?」
長江田拍了兩下手掌,群雄登時靜了下來。他笑道:「老夫本欲待大家飲飽食醉之後,方才向宣布要事,免得大家聽了之後,壞了胃口,吃不下老夫的壽麵,老夫豈不是要折陽減壽?這可使不得啊!」
他說到這裡,群雄發出轟然大笑,均道:「對!對!」
長江田又道:「如今酒席已經掃得七七八八,正好是說要事的時候。一川子世兄,你且莫心急,正點兒來了。」
一川子大聲道:「我不心急,世伯,你慢慢說,我一點不心急!」他雖是倨傲好殺,對著長江田這位「未來岳丈」,卻是馴若羔羊。
這時戲班經已把戲台上的道具什物收拾完畢,長江田循著梯級,緩緩走上高台。
群雄鴉雀無聲,靜聽他的說話。
長江田朗聲道:「各位來賓,各位英雄,今晚老夫請大家到來,一來嘛,是因為老夫五十大壽,各位來吃一杯壽酒,老夫也可以沾一沾大家的福分,希望多活上幾年……」
說到這裡,群雄連聲道:「那裡那裡。」「田三爺太懂說話了。」「田三爺,太客氣了,我們來吃你的壽酒,該是我們沾你的光才對。」
燕微生心道:「長江田號稱『南七省好客第一』,果然有一套。這番客套說話,既庄且諧,口才確實了得,倒值得一學。」
長江田繼續道:「……二來嘛,老夫還有兩件大事,要向大家宣布。一件是公事,另一件卻是私事。」說到這裡,輕咳了兩聲。
燕微生聽見長江田咳嗽,暗暗為他的傷勢擔心,安慰自己:「長江田內力深厚,天下無雙無對,這點傷勢,應該不會礙事罷。」
許多少年英傑已經大聲叫了起來:「先說私事,先說私事!」
席上人人均知,長江田口中的公事,便是號召武林英豪共抗霸王門;至於私事,就是為沈素心招親一事了。
長江田笑道:「私事自然是要說的,不過還是先公后私,以免人家笑我們因公忘私。」頓了一頓,正色道:「今日要用大家宣布的公事,便是目下霸王門暴虐猖獗,欺壓武林同道。老夫雖已半隱於江湖,也覺他們所行,令人髮指,決心不再坐視,誓要為武林滅此公敵。」
群雄受霸王門荼毒日深,多有同感,轟然應道:「田三爺說得好!」
長江田道:「老夫細心思量,發覺霸王門盤根錯節,勢力已然坐大,據說門主楚霸王武功更是神而明之,已臻絕頂境界,只怕以老夫一人之力,未必是他們的對手。所以今日藉著老夫五十大壽,叫大伙兒到來,共商討霸王門之計。」
群雄立時議論紛紛,有人說霸王門作惡多端,定要把楚霸王的頭砍了下來,作為尿壺,方能泄武林之憤;有人說聽說楚霸王的寵姬虞姬美艷絕倫,滅了霸王門之後,正好拿來給大家輪流享用;有的則潑冷水說霸王門的殺手項莊劍法天下第一,恐怕大家未享虞姬,先給他砍掉了頭顱。總之莫衷一是,無一是可行的辦法。
長江田緩緩道:「想來江山如畫,武林有多少英雄豪傑?老夫再三思量,霸王門如今肆虐江湖,只因一個緣由:咱們武林中人,一向各自行事,有如一盆散沙,分則無力,便給霸王門逐個擊破了。所以,老夫愚見,認為要滅霸王門,咱們先得團結起來,集成力量,如此一來,霸王門焉有不給咱們打敗的道理?」
燕微生聽得暗暗點頭:「長江田的見解確然高明。」
許多豪傑更是大聲贊好,贊得最響亮的,自然是那班一心來角逐招親的少年英豪了。
長江田道:「因此,老夫決定成立『殺霸盟』,與霸王門拼個你死我活。大家有心一起拚命的,隨時可以來找老夫,共討大計。假如今晚未想清楚,大可一天後,十天後,一個月後,三個月後才加盟,老夫也是無任歡迎。」
有人問道:「假如一年後才加盟呢,成不成?」
長江田道:「咱們這許多英雄豪傑聚在一起,你以為是白吃飯的嗎?一年之後,霸王門想來早就給咱們打得煙消雲散,閣下要想加盟,老夫也是歡迎得很,不過那時經已無霸可殺,殺豬宰羊,吃一吃慶功筵,也是夠開心的。」
眾人齊聲大笑。
長江田道:「今日在座,如有高人不欲涉及這趟渾水,儘管可以,老夫決無強逼之心。大家賞面來赴今晚這場壽筵,老夫已經夠高興的了。」
這裡雖然大部分賓客都不過是來趁熱鬧的,然而有一二成人起鬨,場面已經是熱烈得很:「打霸王門,是英雄豪傑的,怎會退縮?田三爺,預老子馮六虎一分!」「他媽的,你是俺的拜把子兄弟,敢不跟俺一起加盟?老子先把你的頭割了下來作尿壺,再割楚霸王的。」「田三爺,是不是加盟了殺霸盟,才可以爭魁當沈素心的老公,哎喲!」
最後那人的話,倒是說出了在場大部分少年豪傑的心聲,最後一聲「哎喲」,卻是他給身旁的友人掌了一記嘴巴。
這班江湖豪土喝得半醉,什麼話說不出來?性子急躁的早就捋起袖子,等著上台找長江田排隊加盟了。
長江田道:「大家少安毋躁。要加盟殺霸盟的豪傑,待會一個一個來找老夫報名。此刻老夫要跟大家宣布的,就是老夫心目中殺霸盟的盟主人選。」
大家均遭:「田三爺是武林泰斗,論武功,論人望,盟主之位,除了三爺之外,還有誰人敢坐?」
長江田笑道:「諸位英雄貿贊,因某愧不敢當。目下就有一位大英雄,無論武功、人望都遠遠在田三之上,由他來當殺霸盟的盟主,方才是眾望所歸,恰得其人。」
群雄嘩然:「天下那有比田三爺更英雄的英雄?叫他出來,讓咱們轟他下台!」
自然也有些人隱隱猜著長江田口中的人選,默默不言。
長江田道:「老夫要推舉的,就是江湖人人稱他大俠的王青黎!」
王青黎這個名字,對於江湖中人,像有一股奇異的魔力。大家一聽到他的名,登時靜得鴉雀無聲:王青黎的武功、人望也許並不比長江田更高,只是他行俠仗義、一往無海,在群雄心目中的地位,的確比長江田高出遠甚。單就以與霸王門對抗而言,這一年來,王青黎與霸王門大小七十餘戰,殺掉了霸王門的左門神,相比長江田的隱居銅雀庄避世,氣慨不可以以道里計。說到眾望所歸,王青黎的眾望所歸,確實又比長江田的眾望所歸更加眾望所歸得多。
長江田笑道:「大俠,這是輪到你上台說話的時候了。」
王青黎筵席時就坐在長江田的旁邊,即是面向高台的第一行,本來輕輕一躍,便能上到高台。他卻老老實實,一步一步循著梯級而上。
他在台中一站,氣慨逼人,群雄均是一凜。長江田身形雖比他高出半個頭,這並排一站,氣勢登時被比了下去。
王青黎朗聲道:「三個月前,田三爺與某商量共組殺霸盟,大家即然志同道合,一言便成事,遂有今日諸位英雄之會。之後多次會談,田三爺執意要某擔當盟主,某本來心想,王青黎何德何能,有田三爺在,焉敢濫竿充當盟主?可是回心一想,田三爺在江南有家有業,殺霸盟所干之事,卻是刀頭放血、血濺五步的江湖斗殺。這個盟主之位,還是讓某這等陣前小卒來當,比較恰當一些。」
長江田補了一句:「其實大俠跟老夫遲早也是一家人,這盟主由大俠來當,跟由老夫來當,殊無分別。」
王青黎不明所以:「什麼一家人?」
群雄皆道:「當仁不讓,正是大俠應有之為!」
一把嘹亮的聲音卻道:「假仁假義,也不知是誰封的大俠!」
說話的人卻是一川子。他向來自詡是年輕一輩的第一高手,對於王青黎聲名比自己更盛,一向不滿,今日更見他大出風頭,更是忍不住出聲譏諷。
群雄聞言,均為王青黎憤慨,紛紛怒目相視一川子。一見是他,憤氣當堂泄了一大半,想反唇相向的縮回舌頭、想動手的縮回手臂:人人皆知一川子是何等人物,誰敢惹上這個殺身之禍?
王青黎裝作聽不到此言,續道:「今晚在座英雄眾多,某何敢猝坐盟主之位?如果有那位英雄想為某分憂,擔起這個盟主位子,便感激不盡了。」言下甚是誠懇。
群雄自然無人說話,威重冀鏢局總鏢頭郝重山大聲道:「大俠當盟主,某才心服。要是換了別人來當,某第一個便不服了。誰想跟大俠搶這個盟主之位,先跟某過上三百回合再說。」
一川子霍然起身,冷冷道:「郝威重冀,你說三百回合?只怕在我手下,走不上三招。」
郝重山對一川子甚為忌憚,心下一驚,不敢做聲。
王青黎風聞一川子濫殺無辜,早有出手教訓之心,只是今晚為全大局,方才隱忍不發,冷冷道:「一川子道兄,你是想有心於盟主之位,不妨上台,讓各位英雄定奪。」
一川子心道:「我此來本就非為這個勞什子的殺霸盟盟主。我縱橫天下,逍遙自在,何必為著一時意氣,背這件煩事上身?改天找個時機,把這個號稱大俠剁成八塊,才教痛快!」說道:「這個盟主,我要當,隨時可以當,可惜我不希罕。你且便當去,改天說不定我心血來潮,自然從你手上搶過來,你放心好了。」
燕微生怒不可遏,正欲自動請纓,上前對付一川子,忽想:「教訓這妄徒,隨時都可以。待會長江田便會宣布素心的婚事,可千萬不要節外生枝。」想到沈素心,心頭髮熱,忍住怒氣,不向一川子動手。
長江田道:「相信大家對殺霸盟還有許多疑問。今晚散席之後,各位意欲加盟的英雄,可以留下,咱們自會一一商討問題。商量之後,銅雀庄有客舍供各位休息。此刻老夫要向大家宣布的,卻是另一件大事。」
大家皆知他所說的是什麼大事,許多人已是面露微笑。
雪山派的鐵英高喝得七八分醉,叫道:「這件大事嘛,就是你的義女兒,」裝做女聲,捏尖嗓子道:「依家沈素心姑娘,要找老公哪。」
眾皆大笑。
長江田道:「鐵俠士說得不錯。老夫今晚要宣布的私事,就是小女素心的婚事。」
群雄大都聽過沈素心公開招親的傳聞,這幾天最熱門的話題,就是猜度她會如何招親:拋繡球、比文才、還是比武?抑或另有法子,誰殺了楚霸王,誰就是沈素心的丈夫?
一川子嘴角含笑,對於此次招親,似乎胸有成竹。
長江田道:「說到頭來,小女的夫婿人選,跟先前商討的大事也是大有關係。」
群雄許多人均發出「哦」然聲音:果然,大家猜得不錯,誰殺了楚霸王,誰就是沈素心的丈夫。長江田為沈素心招親的本意,豈非就是如此?
一川子臉色變得刷白,心道:「什麼,不是說好是比武招親的嗎?」
長江田道:「田三今天鄭重向大家宣布,小女素心,許配給王青黎大俠為妻,並將擇日成親!」
他此言一出,群雄盡皆愕然,其中最愕然的卻是王青黎。
王青黎心念急轉:「田三爺莫非瘋了,怎會說出這番話來?」
一川子已忍無可忍,翻身縱上高台,厲聲道:「田世伯,你剛才說些什麼?你不是說過,今晚要比武招親的嗎?」
長江田愕然道:「一川子世兄,老夫何曾對你說過這番話?」
一川子道:「是你對素心說的。」
聽見沈素心的名字,群雄四望,只見沈素心不在席上。有些心水清的人才發覺,沈素心今晚根本未曾出席壽筵。
燕微生也是大急,目光四處找尋,亦尋不到沈素心的芳蹤。他心裡狂叫:「怎麼會的,怎會這樣的!」若然長江田宣布一川子為沈素心的夫婿,他早就上台與一川子爭到底。偏偏,長江田選中的卻是王青黎!
王青黎,燕微生最尊敬、最崇拜的人;他,怎能跟王青黎爭奪妻子!
長江田搖頭道:「老夫沒有跟素心說過這句話的。」
一川子喝道:「你說謊!」
長江田道:「一川子世兄,老夫何須對你說謊?老夫有沒有對素心提過比武招親,豈非應該比世見你更加清楚?」
一川子怒道:「長江田,你可別逼人太甚。我不過念著你是素心的義父,對你忍讓三分,你可別以為我怕了你。不怕跟你說,我已跟素心私訂終身,你硬要拆散我們,也是拆散不了的!」
長江田涵養再好,也不禁動了真怒:「一川子,你辱老夫也還罷了,素心是黃花閨女,你這樣沾辱她的清白令譽,還算是人嗎?」
一川子大怒道:「老匹夫,多說也是枉然。你叫素心出來,我倆跟你說個一清二楚!」
長江田搖頭道:「素心許配給了大俠,依照禮節,這段時候,她不能見陌生人等。」
一川子大喝道:「老匹夫,你不叫沈素心出來,讓我先把王青黎宰了,看看你還有什麼話說?」拔出雙劍,正要把王青黎砍成三截。
忽地眼前一閃,身前來了一人,卻是田散雲。
田散雲抱拳道:「一川子兄,今晚是家父五十大壽的大好日子,希望道兄給回家一點面子,暫息干戈,別要觸了今晚的好意頭,也掃了在座諸位英雄的一番雅興。」
一川子道:「嘿嘿,我本來一番好意,送了七色厚禮,老遠從龍虎山趕來喝你老爹的壽酒。是這老匹夫不守信諾,硬生生拆散我與素心的大好姻緣,是你們觸了我的好意頭在先,還敢在我面前撒野!」
田散雲涵養再好,也不禁勃然生怒,然而這是父親的五十大壽,不想就此動手,觸了霉頭,忍住氣道:「一川子兄,上清觀與回家向有往來,可否給個面子,今晚暫且按下此事。明天以後,再慢慢詳談分解,未知意下如何?」
一川子瞥見王青黎若有所思,似乎不放自己在眼內,更是氣炸心肝,怒聲對田散雲道:「滾開!」
王青黎聽著他們爭辯,心想:「田三爺此舉,想必是以婚姻為餌,坐實某跟他共抗霸王門的大計。嘿,他倒把我戒也瞧偏了,某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有所不為、有所必為,何用受這一套?」只是當此混亂情景,要待出言拒絕長江田的邀婚,非但大損長江田的面子,更會大損沈素心的清白令譽,如何措詞,卻是大為躊躇。
主家席相距高台最近。席上的連大斤是姑蘇巨富,素與長江田交好。他又非武林人物,不知一川子的厲害,眼看一川子如此橫蠻霸道,忍不住高聲罵道:「小臭道士,你吃了豹子膽,田三爺的壽筵,居然也敢來搗亂,操你奶奶的熊……」
連大斤是粗人出身,靠販私鹽發了大財,一罵起人來,連父母姓名也忘記得一千二凈,那裡還記得今晚是田三爺的壽筵?連珠炮的粗話卿啪爆發:「……你老子定是生了花柳時操你老母,生下了你這個花柳人腦的兒子,卵蛋一顆鑲在喉結上,一顆塞在屁眼內……」
一川子怒不可遏,也不見他身形閃動,白光一閃,已到了連大斤身前。
田散雲驚道:「住手!」飛身上前,欲要止住劍招,然而他武功只和一川子在伯仲之間,一川子出手在先,畢竟還是遲了一步。
一川子眼看劍招將及,偏偏刺了個空,抬眼一看,只見連大斤已在三丈開外,嚇得眼睛睜大如銅鈴,直喘著氣。
連大斤身旁站著一名漢子,正是及時將他拉開的王青黎。
一川子怒從心上起,更不打話,雙劍交錯,如同兩道匹練,分斬王青黎頸、胸要害。
王青黎皺眉:「江湖盛傳此人濫殺,如今見他出手如此狠毒,果然非虛。今日非得重重給他一個懲戒不可。」一掌揮出,勁道有如狂潮澎湃,雷聲隨掌而動,一川子劍勢立潰。
一川子冷笑道:「膽敢跟我爭老婆,果然有點門道!」雙劍劃出無數劍網,直往王青黎全身罩去,竟比先前兩劍快上數倍。
王青黎知他攻來諸劍皆是虛招,只有刺向下陰一劍是實,不閃不淺依樣再拍出一掌,卻是輕描淡寫,無聲無息。
一川子那一劍不知怎的,劍光突然歪了,只在王青黎下陰三寸之位掠過。突覺暗涌直台過來,急忙展身後退,饒是如此,胸口已覺翳悶難受。
他出道以來,從未遇過如此強敵,大生兇悍之心,狂吼一聲,雙劍如同狂風掃落葉,疾卷王青黎全身,每一劍均是只攻不守,兇狠惡毒,大有不殺對手誓不罷休之心。
台下的燕微生心亂如麻。事情大出意外,他又見不著沈素心,只激得心急如焚,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王青黎雙掌使出「封」字訣,一川子的絕狠劍招,一招也攻他不入。他舌綻春雷,喝道:「一川子,輪到某反擊了!」右腳屈膝上步,右掌隨之而動,拿住一川子的右小臂,喀喇一聲,一川子的臂骨折斷。
他的手再扭,將一川子右劍接向左劍,「叮」聲響起,一川子左劍震飛。
王青黎退後三步,冷冷道:「一川子,承讓了。」
一川子臉如死灰,左手捧著右臂,麻當聲響,右劍脫手墜地,忽聽背後「錚」的一聲,身後一實,卻是飛起的左劍跌下,恰好插回劍鞘。情知武功跟王青黎相差太遠,再斗下去,也是自招其辱。
群雄眼見王青黎大展神威,只出一招將一川子打得一敗塗地,武功之奇,令人嘆為觀止,均是不禁大聲歡呼。雖然許多人乘興而來,一心希望奪得武林第一美人回家,然而知悉沈素心將要嫁給王青黎,英雄配美人,自然是天公地道,誰也沒有得話說。
郝重山見王青黎大挫一川子,站起身來,大力鼓掌,大聲道:「大俠打得好!怎麼不把這個兇徒殺了——」說到一半,口涎不斷流出,竟然一醉而倒。
至於「罪魁禍首」連大斤,卻是早嚇得暈了。
王青黎盤算許久,早已想到了一番婉轉說辭,推脫婚事,大聲道:「田三爺——」
一川子心高氣做,幾曾受過如此羞辱?慘然道:「王青黎,你好!以後沈素心便是你的了!」橫劍一抹,便要自刎。
王青黎話只說了一句,已瞥見一川子刎頸,飛身撲去,捉住一川子手腕,一擰一摔,一川子長劍墮地,身體向外跌出。
田散雲暗暗喝采:「好一招『扭轉乾坤』!大俠年紀比我也長不了好幾歲,恁地武功竟然練到這個驚人地步。不知爹爹跟他相比,又是誰高誰下?」猛地覺得酒意上涌,頭腦一陣暈眩。
王青黎喝道:「一川子,打輸了便自殺,算什麼英雄好漢?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有種的,十年後再找某報仇!」
一川子全身發抖,恨恨的道:「好,這是你說的。我一川子不把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他左手捧著折斷臂骨的右臂,也不抬回兵刃,慢慢離開。飛身越上牆頭時,真氣一沉,砰聲跌回地上,再也爬不起來,想是疼得暈了過去。
他尋思:「上清觀人多錢多,秦觀主只得一川子這名兒子,今日得罪了他,以後的麻煩恐怕多著。」他倒不是怕了上清觀,江湖之中,誰不知王青黎「高、大、多、少」:膽「大」武功「高」、錢「少」仇家「多」?只是殺霸盟第一天結成,便惹上一個財多勢眾的大仇敵,以後行事,定必阻礙重重,是以不得不大皺眉頭。
群雄此刻大都醉得七七八八、東歪西倒,能夠好好坐著的,十停不到一停,只懂嘻笑,也不大曉得王青黎惹上了多大的一個黃蜂窩了。
王青黎心道:「目下雖非大好時機,然而不趁此刻撤請婚事,只怕以後更為麻煩十倍。」便待走向長江田,說清此事,誰知長江田竟然先一步走了過來。
長江田低聲道:「大俠,老夫有話跟你說。」
王青黎道:「某也有話跟三爺說。三爺,關於令愛的婚事……」
長江田截住他的說話,低聲道:「大俠,你且運一運氣,看看是否中了毒?」
王青黎暗運氣勁,走過全身血脈,變色道:「不妥!」
長江田嘆道:「果然如此!此刻我們該當明白,台下眾多英雄,其中更不乏酒量宏大之士,為何十居其九,都醉得不省人事了?」
王青黎道:「這是什麼毒藥?無色無味,連某也瞞騙過去?」心裡急轉數種徵兆相同的毒藥名稱:「洞仙散、七色迷霧、遇風無力丸。李白酒,莫非,酒中混有李白酒?」
長江田搖頭道:「這點老夫也不知。此刻敵人已逼所眼前,咱們還是懵然不知,未見敵人蹤影。這番真是一敗塗地,糊塗透頂了。你還能使出多少功力?」
王青黎道:「某還剩下八成功力。李白酒雖是無色無味,服下不覺,藥力卻是較緩較輕。」
長江田苦笑道:「老夫卻連一成功力也使不出來。此刻還覺頭昏眼花,便欲即時睡一大覺。」回頭一看,只見兒子田散雲已然搖搖欲墜,垂著頭,勉力以手支撐著桌子,方能站定。
王青黎道:「三爺你受了傷,體力自然差點。」他貌雖鎮定,其實急得有如熱窩上的螞蟻。若然單隻他一人,對方便是殺來千萬軍馬,也是決不畏懼。縱是不敵,還有性命可以一拼,何足懼哉?只是目下五千豪傑身在台下,只怕十居其九都已無氣力,敵人來到,豈非任由宰割?饒是他平時智謀多端,也是一籌莫展。
忽見得台下一張桌子翻起,一人叫道:「兄弟們動手!」
刀劍光芒驟起,切肉碎骨之聲隨之而來,王青黎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假裝賓客的霸王門徒開始動手,弒殺在場的武林群雄。
群雄「醉」得人事不醒,刀劍砍下身體,竟似全無感覺,任由人家將自己分肢解體,全不還手,有些喝酒不多、淺嘗即止的,功力還剩下三成四成,奮起抵抗,搖搖晃晃,勉強還能擋得住攻來的殺著辣招。
王青黎對長江田道:「三爺,你須得挺住,千萬不要睡著了。」
長江田點頭道:「不必理我,老夫……還挺得住。」
王青黎一覽形勢,動手的霸王門徒共有四十七人,均是一流好手,喝道:「厲島主,想下到你居然助紂為虐,也投靠了霸王門!」
翻桌之人正是厲神龍;只見他手提一對八角大銅錘,專挑有力還擊的人來打,每出一招,必有一人給砸得骨肉崩離,死無全屍。他的同伴便能騰出手來,殺害其餘毫無還手之力的醉漢。
厲神龍哈哈笑道:「厲老邪不是助紂為虐,只是愛惜性命。眼看今日武林,已是霸王門的天下,不投靠楚霸王,難道要加人殺霸盟送死嗎?」
王青黎心道:「厲神龍是這戰的首腦,擒賊先擒王,先拿下他,餘子不足為懼!」清嘯一聲,便要往厲神龍撲去。
忽地聽得一聲長笑,一行七人殺了進來,路過之處,血肉橫飛,群雄無不披靡慘死。王青黎見到他們,那一撲便撲不出去。
為首者面戴面譜,正是楚霸王,身後跟著四男二女,卻是右門神、卞城王、轉輪王、閻羅王、楚江王、五官王等五王。
楚霸王哈哈笑道:「想不到十瓶八瓶軟骨神鹽,便把江湖好漢一網打盡!」
王青黎道:「楚霸王,你說什麼軟骨神鹽,你不是在酒中混了李白酒嗎?」
楚霸王道:「我以為大俠見多識廣,原來不外如是。軟骨神鹽是我精心泡製的毒物,從未在江湖傳過,吃下口中,如同普通粗鹽,用來炒菜調味,色香味全,吃上十斤八斤,也沒什麼毛病。只是若然吃過用軟骨神鹽炒過的菜,再喝上半滴酒,嘿嘿,內功高的就像大俠你跟田三爺此刻一模一樣,內功低的,便只有跟台下諸位英雄一般的下場了。」
他們一行人均是一等一的高手,走路仿似足不沾地,楚霸主說完這番話后,七人已到了台上,與王青黎、長江田對峙。
長江田低聲道:「大俠,今日之事,已無可為,留得青山在,那怕無柴燒,你還是先逃吧。」
王青黎搖頭,說道:「三爺,你且盡量提勁。今天之局,唯有死戰而已。」揚聲道:「楚霸王,你這孬種,先使毒藥,如今又恃著人多。有卵蛋的,跟某來個單打獨鬥,某隻須輸了一招半式給你,便自刎以謝天下。你有卵蛋沒有?」
楚霸王沉聲道:「王青黎,我是楚霸王,卻不是項羽,你這激將法於我毫無用途。吾寧鬥智,不能鬥力。」
忽聽得一陣尖銳破空刀聲,橫掃夜空,慘叫之聲此起彼落,王青黎喜道:「燕兄弟,你終於來了!」
使刀之人正是燕微生。他滴酒未曾沾過,也就是完全使得出十成功力。他眼見勢色不對,抽出單刀,飛身加人戰團,三刀將五名霸王門徒劈成了十截,血肉內臟濺得他滿身都是。
這時台下已經成了一片鬼城。血肉橫飛,骨頭零落,慘叫聲不絕於耳,四十七名霸王門徒還有三十八人,舉起兵刃,往來進出,恣意屠殺在場的各方豪傑。
燕微生目睹此等血腥場面,早就駭得有點發狂,那顧得到殺人不殺人、血腥不血腥?他眼裡儘是一片血紅,狂嗥三聲,舉起單刀,一劈而下。一名霸王門徒舉起齊眉棍一擋,跟著左眼見到自己右眼、左腳踢到自己右腳——卻是連根帶人給燕微生砍成二截。
楚霸王喝道:「左門神,殺了這小子!」
厲神龍道,「領命!」
卻原來繼柳岳之後,厲神龍又當上了霸王門的左門神。
厲神龍八角銅錘交碰,發出錚然巨響,震得身旁諸人耳膜發麻,飛身一錘,便往燕微生砸去。
燕微生斜睨瞥見一名頭纏白帶的男子方醉得跌跌撞撞,兀自手持單刀,勉力招架著身前霸王門徒的一對判官筆。
他荷荷低吼兩聲,伸指一彈,白帶男子手腕一麻,單刀飛天。
王青黎與楚霸王對峙,不忘眼觀四路,見到燕微生此情狀,微微吃驚:「燕兄弟怎的居然自家人打起自家人來了?」
持判官筆的霸王門徒眼見對手失掉兵刃,大喜過望,判官筆一合,便往白帶男子砸去。忽然腰間一涼,頭部碰到地面,頭痛得七葷八素,只見眼前一具半截屍身,腦臟血水如同火山直往上噴出,忽地省悟,原來那腰部以下的半截屍身竟是自己的!慘叫聲狂發而出,回回不絕整個銅雀庄。
燕微生一刀殺敵,眼前厲神龍已然殺倒,銅錘相距他不及三寸。他大喝道:「兇手,你來得正好!殺!」揮刀就砍,刷刷刷三刀,連發霹靂,竟以單刀之力,力劈五六十斤的大銅錘。
這三刀內力暴發,竟與八角鋼錘拼個勢均力敵。燕微生半招不讓,又是三刀劈出,厲神龍見他來勢狀若瘋虎,心下一怯,身形急退。
燕微生以刀拼錘,刀輕錘重,單刀鋒口已然捲起小半。他驟發一聲獅子吼,豁盡全身內勁,單刀碎成片片,四方八面激射而出。
痛呼之聲此起彼落,卻是十九名霸王門徒給單刀碎片射穿身體,其中更有多人身中多片,一時不得便死,痛得跌倒地上,群雄鼓起氣力,亂刀將他們分屍。
燕微生拋下刀柄,飛身接住剛才給彈上半空頭纏白帶男子的單刀,撲向厲神龍,叫道:「你便是新任的左門神?再吃我三刀!」刷刷刷,又再劈下三刀。
王青黎眼看燕微生大發神威,精神一振。說道:「楚霸王,來吧!」
楚霸王低叱:「上!」
右門神加上五王,齊道:「領命!」一涌而上,攻向王青黎。
王青黎以一敵六,掌法身形變變幻幻,反而纏著六人不放,卻是他恐防六人乘機傷了長江田。
過不三十招,王青黎發覺五王武功雖高,最難應付的還是右門神、他不用兵刃,只使一雙雞爪也似的五指,撕、抓、撼、摔、挖、攢,什麼刁鑽惡毒的招數全部用上,兼且輕功又高,居中策應,以補五王之不足,王青黎連使誘敵,俱都給他悉破,反而幾番險險著了他陰招的道兒。
王青黎心頭有氣:「若然某功力十足,豈會懼了你這六名小丑!」運動全身,發覺功力只剩下七成,暗自驚心:「那什麼軟骨神鹽的藥力還在發作!」
他剛剛擊退了卞城、轉輪、閻羅三王、五官王的鐵帚又已拍到了他們面門,同時,楚江王的分水峨眉刺已沾著了他的背心。
王青黎自知內力漸退,急於求勝,身形只偏了一們,楚江王的分水峨眉刺插入他的后肩,他則一手攫住五官王的鐵帚,發力一扭,「當」的一聲清響,精銅鑄成的管柄竟給他一拗而斷!
他握著鐵帚,一拍而下,鐵帚無數鋼絲自五官王頭頂割下,一割至頸,將她腦袋切成無數薄片。
右門神一見大好良機,身法快似星流,一爪抓住王青黎後頸天柱穴,左手中指伸出,竟往王青黎肛門插去。
王青黎趁他右手未及發勁,頭往後摔,碰正右門神的鼻樑,喀裂一聲,右門神聲鼻骨折斷,右手不自禁一松,左手中指偏了一偏,插入王青黎屁股,勾出一大片股肉來。
楚江王一刺插中,卻不拔出,反而往左力絞,意圖將王青黎肩頭絞成殘廢,出盡全力,卻只能慢慢絞動了數分,心道:「這廝骨頭恁地堅硬!」
王青黎喝道:「絞完也未!」伸掌一拍,「波」的一聲輕響,楚江王的頭顱竟自不見了!卻是給這一掌打成粉碎,濺滿四方八面。
就這樣一來,他便避不開閻羅王的閻羅傘,迎頭重重砸下。王青黎只覺頭腦一熱,暖暖液體自額頭流下,一時滿天星斗,什麼也看不見。
右門神鼻樑折斷,鼻血長流,不斷用衣袖拭抹鼻血,卻是長流長有,眼見大好良機,鼻血也不抹了,身形如鬼如魅,一竄鑽入王青黎胯下,一爪抓住王青黎足踝,另一爪狠狠往上力擺下陰!
燕微生跟厲神龍拆了三十多招,漸漸佔了上風,瞥見王青黎情況危殆,嚇得魂飛魄散,身形急展,便往王青黎撲去,叫道:「大俠別慌,我來救你!」
厲神龍見到燕微生整個背部賣了出來,心下大喜,五十六斤的銅錘以十成功力揮出,重重砸中燕微生的背部。
燕微生眼前一黑,身形前飛得更快,轉瞬飛到高台,一拍地板,已然站在高台,忽地腳步踉蹌,哇聲噴出一口鮮血。
右門神一爪上攫,竟然空蕩蕩的,什麼也抓不到,大是奇怪。舉目一看,自己的左手赫然不見了,嚇得心膽俱裂。
這時才聽見「奪」的一聲,燕微生的單刀插入後台木板,直沒至柄,一條左臂隨著跌在地上。
原來燕微生眼看與王青黎相距甚遠,救援不及,不及細想,使盡渾身功力,一招「長虹經天」,單刀脫手擲出,及時切斷了右門神左手,解了王青黎之厄。
右門神怪聲慘嚎:「臭小子,你砍斷我的手,我要你的命!」放開王青黎,狠狠朝燕微生撲去,五指戟插,竟是拚命的招數!
他本已控制住王青黎的下盤,只須變招用右手再襲王青黎下陰,王青黎非得陰門爆裂不可。縱不如此,他只消手上繼續發勁,也可廢掉王青黎一腿。只是他突然斷了一手,驚怒交集,這個平素最最陰森冷靜的人,竟爾不能按捺震怒,放棄眼前到口肥肉,偏要向斷手仇人施以最猛烈的報復。
燕微生及時喘過氣來,一掌拍出,擋住右門神這五指一插。
同時,厲神龍經已殺到,銅錘再度重重敲在燕微生的背部。燕微生五臟似欲離位,口鼻鮮血狂噴,真氣一泄,掌心登時給右門神的五指洞穿。
右門神尖叫道:「小子,賠命來!」五指發勁,推著燕微生的手掌,一直插往他的面門。
燕微生大駭,意欲提起功力,推開右門神的手,然而連番遭擊,功力渙散,一時那裡運得起功來?眼看右門神五指已及咽喉,自分必死。
忽然見到右門神身體急速遠離,五指已拔出自己手掌,大喜道:「大俠,多謝你救了我!」
王青黎哼了一聲,重重將手上的右門神擲在地上,右門神登時軟如一團爛泥,癱倒地上,再也不能動了。
卞城王、轉輪王、閻羅王見到王青黎背部豁出老大空門,心意相通,三股奇門兵器無聲無息,齊齊砸向王青黎背部。似乎渾然不覺。
燕微生驚叫:「大俠,小心後面!」
王青黎宛如沒有聽見,身體半動不動。待得三股兵刃快要及身,突然往前一倒,恰恰避開三記偷襲。
燕微生更驚;王青黎不是閃開,而是直挺挺的倒下,一倒之後,再站不起來了!
他聽到身後金風匐然,連忙回身,瞠目喝道:「你還敢來!」一拳擊出,竟以血肉之軀硬拼銅錘!
喀嘲骨裂之聲,燕微生指骨碎裂,厲神龍的銅錘亦被他的拳頭震飛。
厲神龍嚇得呆了:「這小子瘋了!」大驚之下,另一個銅錘不由得慢了一慢。
便這樣慢了一慢,銅錘便砸不著燕微生,反而給他搶入內門,摟住他的頭,張口一咬,竟將厲神龍的耳朵咬了下來!
厲神龍心膽俱裂,戰意突然渙散,右手一軟,銅錘跌下。
燕微生不待銅錘落地,伸手一撈,彎腰揮錘,敲中厲神龍的腰部。發出一聲悶響。厲神龍的腰像是斷了一般,頭顱貼著盤骨,飛出數十丈外。
燕微生叫道:「小虎子,我終於為你報了仇!」
他迴轉身來,冷狠狠對三王道:「輪到你們了。」
三王見他滿身血污,狀若瘋虎,心裡打了個突。相互對望,均想:「事到如今,不拚命也是不成的了!」
他們揚起兵刃,正待擊出,只見燕微生銅錘揮起,三人大駭,連忙收招,抽身清退。
誰知燕微生銅錘橫揮,竟爾掌握不牢,脫手飛出,鮮血從口中仿如瀑布流下,雙腿一軟,慢慢跪倒下來。
三王大喜,三股兵刃同時遞出,便要把這頭小老虎的性命了結。
忽聞一聲嬌叱,空中飛來一條紫色長鞭,將閻羅傘、點穴撅、銅法輪三股奇門兵刃緊緊纏住。三人使盡全力,竟仍不能奪回兵刃。
燕微生一見來人,苦笑道:「為什麼救我的,總是你?」頹然倒下。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未婚妻」花玉香!
花玉香見到燕微生,也感愕然:「又是你?」神色瞬間回復平常,對王青黎道:「我來遲了。想不到這裡竟然發生偌大變故,差點連累大俠你送了性命。」
王青黎雖不能動,神智尚在,說道:「變生不測,誰可料到呢?」
跟著花玉香一起進場的還有十五人。不待夾計,五人已自出手對付餘下的霸王門徒。來人均是高手,不及十招,已有四名霸王門徒屍橫就地。
餘下十人,則代花玉香接過了三王的招數。他們以三敵一、以四敵一,頗為佔了上風。
花玉香道:「我們去挑『荒門』時,遇上點兒麻煩,是以耽擱了點兒時光。」她說話之時,一瞬不瞬,盯著楚霸王,防他突然出手。
王青黎笑道:「一晚挑了『地』『玄』『荒』三門,也虧得你們了。你們雖然早來,中了他們的『軟骨神鹽』,反而更糟。」
花玉香盯著楚霸王,說道:「楚霸王,你的手下已經死得七七八八,該輪到你動手了。」
她久聞楚霸王武功蓋世,絕不在黃河燕、長江田、王青黎之下,這一仗,實在半分把握也沒有。退後三步,長鞭陡往後抖,系住閻羅王的脖子,一拉一收,長鞭又再回到身前,蓄勢提防著楚霸王。
閻羅王脖子深深陷入一條紅色血坑,眼珠與舌頭長長突出,荷荷地想叫,卻叫不出來,蹣跚走了幾步,噗地倒下。這樣一來,花玉香的幾名同伴,又可轉而合攻其餘兩王了。
花玉香吁了一口氣:「好險!如今只須我跟這廝挺得上三五十招,他們十五人想來便能騰出手來相助於我,十六個打他一個,總不信打他不贏!」
她這一鞭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分心二用,在心中盤算了不知多久,施展渾身解數,方才得以一招奏功。
要知閻羅王既是一流高手,面對面與他拆招,也決不能在三二十招之間取勝。如今一招殺敵,一來因為閻羅王全神對敵,猝不及暗算,二來她這一招兵行險著,也是甚為突然之故。只是放著眼前楚霸王這個空前大敵,分神出手擊殺別人,這一著可說是險到了極處。
楚霸王卻沒有乘機出擊。只見他雙手臂輕微發抖,顯然心中怒極,沉聲道:「花玉香,你——」猛地心臟一涼,低頭一望,只見心前突然露出半截劍尖,茫然一看身後,見著了一副美麗無匹的臉龐,心內一陣茫然,頭就此垂下。
只見一名少女雙手持著劍柄,全身發著抖,臉上充滿驚疑不信之色,說話也發著抖:「我殺了他,我居然殺了他,我居然殺了楚霸王……」
燕微生失聲道:「素心!」
殺死楚霸王的不是別人,正是天下第一美人沈素心!
王青黎與花玉香對望一眼,想不到這位叱吒一時,江湖聞之驚怖的武林梟雄,竟然死在武功低微的天下第一美人的劍下。梟雄難過美人關,原來如此!
花玉香揭開楚霸王的面譜,只見他年約四十,面如重棗,一臉虯髯,樣貌極是威武。楚霸王的真面目,氣勢半分不輸於項羽,怪不得他要以楚霸王自稱了。
只見楚霸王雙目睜大,似乎至死也不信自己梟雄一生,竟會喪命於婦人之手。
花玉香輕聲嘆喟,低低道:「將軍百戰身名裂。就算你今次不敗,遲早也會死於戰陣。你安息吧。」為楚霸王合上雙眼,然而他眼皮撐得甚緊,合了三次,方能合上。
卞城王、轉輪王眼見主子慘死,孤軍作戰,更是驚心,早就生了溜逃之心。然而他們以二敵十,身陷重圍,自保尚且不足,那裡可以殺得出去?
長江田驀地抬頭長嘯,聲若龍吟,縱身而起,長笑道:「卞城王、轉輪王,你們二人作惡作端,今日就是惡貫滿盈之日!」
王青黎叫道:「三爺,別——」
話未說完,長江田掌緣如刀,呼呼兩聲,厲如鬼叫,已經割下了二王的頭顱。
長江田這才聽到王青黎所言,轉頭說道:「大俠,你剛才是叫老夫……」
王青黎道:「沒什麼了。」
長江田道:「你是想叫老夫留下活口?此刻元兇已除,霸王門勢必煙消瓦解,留下他們性命也沒作為的了。」
王青黎道:「只是霸王門總壇天門還未找到……唉,算了吧,楚霸王把天門收藏得如此隱秘,諒這兩人也未必知悉所在。」
長江田笑道:「霸王門既已不存,還要找天門作什?」
王青黎道:「三爺有所不知。這五年來,霸王門按括金銀財貨無數,據某粗略估計,少說也值五千萬兩以上,如果找到這筆不義之財,發放給冀、晉、陝三省水災泛濫的老百姓,那裡的災民就有飯可吃、有屋可住了。」
長江田正欲回應,忽地臉色慘白,鮮血自嘴角涔涔流出來。
王青黎道:「三爺,你沒事吧?」
沈素心連忙奔了過來,扶住長江田,關切道:「義父,你是怎地受的傷?是剛才給那班壞人打傷的嗎?」
長江田喘了口氣,說道:「不礙事的。」苦笑道:「老夫既然受了內傷,就不該強行出頭殺敵,以致牽動了內傷,煩惱皆因強出頭,這話一點沒錯。」
王青黎受傷雖重,卻覺得軟骨神鹽的藥力漸漸散去,勉強坐起身來,笑道:「說來說去,總是幸得花姑娘和眾兄弟及時趕到,否則你我早就成為霸王門刀下之鬼了。」
長江田道:「說到頭來,花姑娘和大俠的手足怎會突然殺到來的?老夫真是又驚又喜,可搞得胡塗了。」
王青黎道:「某從線眼口中,探知到霸王門地、黃、荒三門所在,便叫花姑娘拔刀相助,偕同眾兄弟一晚挑了,以為慶賀今晚殺霸盟成立的大禮,一振眾位盟友的雄心。本擬她們戌時就回,誰知行事出了耽擱,此刻才回得到來。也幸虧如此,否則咱們就給楚霸王一網打盡了。」
長江田道:「這個誤打正著,咱們可算是走運之極了。」
花玉香扶起了燕微生,問道:「原來你是會武的,你叫什麼名字?」
王青黎耳朵尖,聽到后大笑道:「花姑娘,難道你不知道,這位英勇蓋世的小英雄,就是你的如意郎君燕微生啊!今晚如果不是幸虧你這位英雄夫郎,以一擋眾,力戰霸王門七大高手,只怕你來到這裡時,只能見到三爺,某和五千名江湖豪傑的屍首了!」
花玉香再看燕微生,目光含羞,低聲道:「三爺、大俠,小女子身有要事,先行告退!」展開身法,逸出銅雀庄。
王青黎哈哈大笑道:「原來玉面女俠也會害羞的!」
燕微生大窘,望向沈素心。
沈素心恰好同時也望著燕微生,一望即回,目光充滿了恨意。
燕微生只覺一盆冷水迎頭淋下,渾身冰冷,血液彷彿也結了冰,耳中只是聽到王青黎回回不絕、聲震長空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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