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山海之王與老花子,身蒞異境,看了兩具連座高有三丈八尺的石人,便懷疑是到了夏后皋的陵墓。老花子早年也曾飽讀詩書,見聞廣博,認定這兒不是皋陵。
所謂華夏,該是指大禹一族;嵩山古稱為「祟」,亦稱為「華」,夏禹一族,居地就在嵩山山脈一帶,大禹治水有功,封國即在山下的陽城。那時,國都有好幾處,便於游牧移徙,所以古書上說「禹都陽翟」。「陽」,即河南登封;「翟」,即今禹縣,禹的封國都城,就在這數百里中建有兩處。但舜禪位之後,夏都從陽翟遷到山西安邑。夏后皋是夏朝十五代天子,怎會葬在這兒?
至於他說水寧是在古三苗之旁,這也是有根據的。史書上說及舜禹征三苗。所謂竄三苗於三危以變西戎,如按世人通稱三苗居處在今湖湘之間,斷不能將三苗趕到甘肅境內,該趕向南方成為南蠻才對。
三苗族和九黎族,傳說皆為顓頊之後,與虞夏同是一族的數支。該是同宗族的同胞。
魏策上說「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洞庭之水;汶山在其南,衡山在其北。」後世的人,便說是指湖湘。可是,洞庭與彭蠡的地理位置顛倒了,古衡山也不是指湖南,更不該在北面,原因何在?
古代黃河有稱為彭蠡的,並不專指江西的鄱陽湖;呂氏春秋和淮南子上都曾道及,可以採信。江北漢水,亦稱洞庭;也就是屈原所著楚辭一書中,所吟詠的洞庭,不是指洞庭湖。
春秋時,河東有茅戎族;又有陸渾蠻氏,亦稱戎蠻子,即三苗之後;其位置即在河南新城縣。由此可知,三苗的居處,當在河南西境至漢水一段山野間。因利害衝突,夏朝的皇帝只好把他們趕咆,從河南開始,直向西趕,終於趕到甘肅以西之地方止。
兩人正在揣測,突然下面有隱隱雷鳴傳出,似乎發自兩座石人之下,地層微震。
兩人吃了一驚,退後了兩步。
「轟隆」一聲,後面兩座巨石,突然下陷,煙塵滾滾,觸目驚心。兩座石人,似乎曾經晃動了兩次。
之後,聲響沉寂,除了煙塵瀰漫之外,一無異處。
山海之王注視著前面的石壁,說:「這座筆架形巨石,是人工雕琢的,上面有字跡,咱們刮掉爬山虎和石錢,定可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兩人動手用兵刃一陣好刮,果然現出八個斗大篆文。老花子認得,他念:「鏊齒之殿,冥神佳城。」
「又是殿又是城,怪!」山海之王搖頭說。
老花子面色一變,說:「這兒有人盤踞,不是殿城,確是一座陽城。盤踞在內的人,定是個兇狠怪物。」
「怎見得?」
「這些字是最近三五十年中新刻上去的,原來的字早腐蝕凈盡了。」
「八個字意何所指?」
「鏊齒,乃是上古的半人半獸怪物,人首虎身,以為人食,行走如電,一雙虎爪可穿銅化鐵;后被嫦娥的丈夫后羿所誅。這兒是古代的一座帝王之墓,建有地底冥殿,被人發現后,佔據冥殿再在石上刻字,假託神怪之名,不許外人進入。請看,以石人的形態猜測,這墓殿該是三代以前遺物。而大篆乃是周朝宣王的太史籀所作所以也叫籀文;至秦代李斯另作小篆。周秦的石人,衣冠已備,最有名的翁仲象,也衣甲皆備。以高度論,翁仲象不會超過一文三。翁仲象是秦始的勇將,身高一丈三尺,匈奴人畏之如天神。
翁仲死後始皇鑄其銅像,顯於咸陽宮司馬門外;也就是後人用作帝王陵墓列象的根據。
其實在秦以前,用石人石馬獸早已風行,不過型式各異,不象自秦以後,皆以翁仲象為準繩。由此觀之,可知這八個篆文,並非這座古陵所有之物;就剝蝕程度論斷,不會超過三五十年,盤踞在這兒的人,也將是近三五十年之事。」
「管他是什麼人,假託神鬼也唬不了我們。鐵爪神鷹既然隱身在此,即使他逃到森羅殿,我也要將他擒住,不交出玉麟丹,我要他的命。走,按搜看。」山海之王毫無懼色地說,在這個世界上,他誰也不怕。
老花子揚了揚烏竹杖,說道:「地面之物,因年代久遠,且古人生性樸實,不會故裝古怪,不必太過顧慮;可怕的是地下寢陵,定然被人加以改建,建上機關消息誘人人陷。」
「能將地下改建,上面又何曾不可以改裝?」
「說得是,咱們小心搜。」
「我先走一步,留意腳下。希望這兒沒有九真觀那種人才,免得耽誤大事。」
山海之王領先,老花子在後丈余跟隨,兔起鶻落,蛇行鷺伏,逐步向里搜去。
他本想躍上石面,由上面向里搜尋,可是大白天,恐怕引來南荒七煞幾個凶魔,驚走了鐵爪神鷹。而且石隙洞穴甚多,視界仍是小,人在上面飛掠,無法看清下面之物,所以決定繞怪石而行,倏進倏伏向里搜進。
進了三五十丈,正繞過一叢怪石,山海之王耳目極靈,突聽右側響起衣袂飄風之聲。
右方,正是鐵爪神鷹進入的方向,他心中大喜,來不及招呼老花子,猛地閃電似掠出,向右折入一條石壁形成的夾巷中。
前面是一座石屏,高有五丈,有兩條夾巷分向兩側,衣快飄風之聲從右傳到,且有急促的履音。
他想也未想,身形似電,向右面夾巷射入。
後面的老花子身形急閃,跟蹤便追。可是山海之王身法太快,剛一折向人已不見。
老花子也無暇細想,追到石屏便向左一折,這兒是向里走的方向。
五丈外,又有一座褐黃色大石,老花子到了石前,愣住啦,山海之王不在這兒,該向右走呢,抑或向左?
他略一遲疑,便向左一折。這條夾縫是十來塊萬斤大石堆砌而成,中留一縫可容人通行。他向前一躍,飛出五六丈,雙足一沾地,突然倒抽一口涼氣,駭然變色。
他火速轉身,想向後退回與山海之王會合,可是轉身的瞬間,已看清身後的景況,感覺汗毛直豎,渾身冰涼,雙腿發軟,呆在那兒了。
後面,盤著一條海碗粗的巨蛇,渾身生有鐵灰夾褐黃色的龜紋,盤在那兒足有近丈圓徑。在他雙足落地之時,突然將頭部升起,拾起五尺高,腹頸下一節紅一節黑的環紋,觸目驚心,巴斗大的三角巨頭,緩緩地左右搖晃,兩隻巨眼發出陰森森令人膽落的光芒,大口徐張,兩根晶瑩如玉的徑寸曲牙,令人見之心往下沉,三尺長的分叉黑色長信,閃電似進出揮掃。
後面,窄道上不知由何處鑽出了一個怪物,身高九尺,一頭銀色頭髮兩面斜分,前披肩後到腰,梳得還倒光潔,分不出是男是女。臉色白中帶青,皺紋細而密,不太深,雙目內陷,冷電四射,鼻直嘴小,三紹銀須垂腹。上身穿狐皮窄袖衫,下身是豹皮長褲;天氣還沒冷,他竟穿得渾身皮貨了。
他身材高,但並不瘦,鳶肩猿臂,虎背熊睡,他如果再高些,可與翁仲象媲美了。
山海之王身高八尺,比這怪人仍差一等。
怪人手中,支著一條金光閃閃,極為沉重的大型三凌降魔桿,長有四尺,重量不下百斤。乖乖,要讓他擊上一記,不成肉泥才是怪事。
怪人不言不動,象座石人,目不稍瞬,盯視著老花子,那冷電似的目光,令老花子毛骨依然,渾身發冷。看了怪人的相,老花子知道萬事休矣!
「你……是誰?是……是人是……是鬼?」老花子驚駭地問。
怪人沒做聲,絲紋不動。
「你……你是妖是怪?」老花子仍在問。
怪人說話了,語音蒼老:「是妖,也是怪,鏊齒是我的同類。」
赫然是標準中原口音,老花子心中大定,說:「尊駕假借妖神之名,要唬凡夫俗子,居心險惡,在下姓……」
怪人打斷他的話,介面道:「沒有人要知道你的姓名,你目下有三條路可走。」
「怎樣的三條路?」
「一條是向後走,一條是向我這兒走,第三條是向你左首的亂石中撲下,三條路任擇其一。」
後面是巨蛇盤踞之處,前面是怪人,左首是亂石堆,看去毫無異處,怎算得是一條路?老花子沉著地問:「三條路有何意義與結局?」
「只有一個字可以回答你。」
「一個字?」
「死!」
老花子鋼牙一挫,驀地仰聲長嘯。
怪人冷笑道:「沒有用,你的同伴可能已遭了獸吻。」
老花子心中一涼,突然大吼道:「我走你這一條路。」吼完,運功護體,一步步逼近。
怪人咧嘴一笑,左手虛抬說道:「請,」
老花子一步步徐徐迫近,想爭取時間等山海之王趕來援手。怪人已看破他的心意,催他說道:「不必妄想了,那是毫無希望之事,快些!人活著是一大痛苦,早些死早解脫,不用拖了。」
老花子只好欺近,冷笑道:「為什麼你偌大年紀,卻仍然活著?」
怪人舉起降魔杵,大笑道:「因為我是強者,強者永遠不會痛苦,越活越愜意。
上!」
不能再拖了,拼啦,老花子大吼一聲,急搶兩步,烏竹杖疾伸,手腕一張,一朵杖花直射向怪人胸腹,攻向胸前致命大穴。杖花距怪人身有尺余,便待向下一沉,轉攻腰以下神關丹田諸要穴。
可是晚了,怪人出手太快,降魔桿一抬,「叭」一聲擊中烏竹杖。
老花子只覺虎口猛震,雙臂如折,烏竹杖飛起,人也被杖上傳來的如山勁道震得向後飛退。
已退了丈五六,再退的話,便沖入巨蛇口中了,幸而腳下被突出地面的石尖所絆,向地面沉重地仆到。
他知道後面有蛇,左面石堆也定然兇險莫測,便在左掌觸地的剎那間,拼全力一拍一推,人向右面壁根急滾。
右面壁根也不是安全的避難所,人的撞力夠大,「噗」一聲重擊,人幾乎痛昏。
驀地,他感到身軀向下疾沉,眼前一黑,「砰」一聲暴響,摜倒在堅硬的石地里,他的氣功到家,可是已被怪人的神奇力道擊敗,人跌在四丈下堅石之上,立時昏厥。
山海之王追趕衣袂飄風之聲,三兩折之下,到了一道石隙中,迎面現出一個丈余高的石武士,擋住了去路。他剛轉過石隙,石武士突然向前倒下,石武士手中的大斧也迎頭砸落。
同一瞬間,後面巨石轟隆一聲倒下,將退路堵死了。
除了前進,退路已絕,石武士倒下的速度奇快,沒有他思索的餘暇。他急搶兩步,左手倏伸,一掌按住石武士的胸部,神力倏發,向前吐掌。
石武士被他萬斤神力一托一推,立即向上一仰。他踏前一步,掌力余勁盡發。
石武士向後便倒。「砰」一聲地層震動。巨響聲中,他只覺腳下一沉,兩側巨石內倒,將上空閉住了。
他人向下墮,趕忙提氣輕身,穩定重心飄然下落,在五丈余深之處著地。四周漆黑,他知道,他已落在陷阱中了。
背上光華突現,如黛已掏出龍犀珠,說:「龍哥,我們落入陷阱中了么?」
「是的,可是我相信困我們不住。」
「哦,這是石室。」姑娘說。
「不,是獸窟。」山海之王答。
室寬廣約五丈,高有丈余,上面已被巨石塞住了落口,出困的希望微乎其微。
整個石室,乃是利用天然山石鑿成,四面各有一個五尺見方的大洞,設有一道鐵柵門,猛獸的腥昧,就從洞內透出。
山海之王打量片刻,說道:「有獸檻,也定然有出路。如黛,不要怕,猛獸來了。」
「華哥,我不怕。」姑娘泰然地答,其實她確是怕。怕他出不了困,埋骨古窟;至於她自己,沒有什麼可怕的,用不著耽心。
「卡卡……」數聲石鳴,四周現出八個海碗大的石洞,各伸一具油星四濺的火把,室中大放光明。
鐵柵「克咳」一聲,同時下墮,陷入地中,獸吼之聲倏起。
不久,獸爪著地之聲越來越近,四個石洞中,先後竄出四頭餓慌了的大青狼,每一頭都有六尺長,看到室中有人,厲嗥中狂撲而上。
山海之王冷笑,大鉤八方飛旋,「噗噗噗」三頭狼頭顱碎飛,最後一鉤將一頭直打回獸洞中去了。
小洞中,傳出一宏亮的嗓音說道:「這傢伙好凶,別放其他野獸,放那對巴山人猿,撕了他。」
巴山人猿,乃是大巴山的猿類,早年是我國的特產,比非洲的大猩猩更大更壯,而且更通人性。平時合群而居,性和善,但發起威來,人畜遭殃,可生裂虎豹。它們活動的範圍,在漢江之南,長江之北,從大巴山到三峽這一帶山脈中,經常可以發現。可惜人太多了,日漸向山區遷移,巴山人猿逐漸絕跡;時至今日,恐怕搜遍了巴山山脈,也找不出三兩頭了。
山海之王突然沉聲大喝道:「叫你們的主人出來答話。巴山人猿區區蠢類,在我山海之王面前一無用處。」
「小輩別狂,待會兒你就知道厲害了。」小洞中的人說。
不久,前後兩個大洞中,傳出沉重的足音,那聲如鬼哭的叫喚,直震耳膜。
黑褐色的巨大身影,先後從洞中爬出,突然伸腰站起,竟有八尺高下。乖乖,嚇壞人,那獰惡兇猛的臉容,只有兩分象人,額尖,嘴頷突出,火眼金睛,大嘴前不時露出白森森的兩排白牙,面色鐵灰,令人見之三魂俱渺。
兩頭人猿同樣高大,重量將近千斤,一雙手臂特長,粗如海碗,一雙腳像大樹榦,渾身長著黑褐色長毛。
人猿大概是一雌一雄,有一頭胸前特別發達,有一對大乳房。兩人猿看清室中有人,便吼叫著由兩側欺近,行動笨拙,舞動著雙臂迫到。
山海之王仍在洞中叫道:「別教這些孽畜送死,叫人出來會我。」
洞中也傳一陣轟笑,有人叫:「等會兒,先讓人猿撕碎你,自有人出來收你的屍。
人猿不吃人肉,除非他餓瘋了。」
語聲一落,人猿已經撲到。山海之王側身飄向左方,大鉤下掃。他身材比人猿還高,挫身出抬,恰好鉤中左方人猿的右腿,喝聲「趴下」!
人猿果然向前撲倒,砰然一聲,象倒了一座山。接著鉤從腳下滑出「噗」,一聲暴響,敲在人猿后臀上。這一記不太重,但人猿也吃不消,在地下一該,厲叫如雷。
另一頭是雄的,一看雌猿倒地厲吼,它一聲怒叫,急沖而上。
山海之王不再留情,大鉤疾揮,閃電似的鉤住它的頸脖,向前一帶。
人猿也厲害,左爪抓住大鉤近頸處猛拉,右爪猛抓山海之王的腦袋。
山海之王左掌疾翻,五指象五個鐵鉤,反扣住人猿腕脈,向外一扭。
人猿畢竟是獸類,大鉤鉤住了脖子,它再往左拉,鉤腹更緊更痛,右爪又被神力所扭,幾乎骨折皮開。
同一瞬間,山海之王右足飛起,「噗」一聲踢中人猿腹下,千斤力道它怎受得了?
皮堅肉厚也禁受不住這一腳。它厲叫一聲,向前倒。
山海之王抽出大鉤,向左一閃,「啪」一聲暴響,擊中剛爬起撲上的雌猿右胸,毛飛皮破,鮮血如注。
他飄退一旁,突然發出一聲沉雷也似的暴喝,作勢前撲,鉤向前探出,一步步迫近。
兩人猿吃足了苦頭,站不起來了,掙扎著四腳著地,厲叫著向後退。
山海之王一面低喝,一面迫近,用大鉤不住猛點。人猿一面前爪招架,一面退向石洞。
小洞中人聲又起,先前那口音叫道:「這傢伙與野人同樣神力驚人,故人熊,看他到底有多大的神力。」
山海之王已將兩頭人猿趕回洞中,說道:「太爺警告你們,任何猛獸也難逃一死。
異獸難得,何必令它們送死?」
他向洞口扔出一鉤,「啪」一聲暴響,火花四濺,掉下大堆碎石。他抓起一把碎石,向姑娘低聲說:「如黛,收珠,我們走?」
珠光一收,他左手連揚,八支火把油星飛濺,全跌下室中,小洞中有人哎唷大叫。
他俯下身驅追隨著兩個巴山人猿,向黑暗如地獄的獸檻走去。
兩頭人猿吼叫著向前爬行,十餘丈之後,眼前一亮。
這是一間特大的地下宮殿,有拱形的頂,有四通八達的石通道,有雕奇形禽獸的巨大石柱,有用鐵柵改成獸檻的石室,四面顯有巨大的石燈,油滿芯粗,發出明亮的火光。
殿廣十餘丈,裡面有二十餘名身穿虎皮格子的中年大漢,右手執雙股叉,左手執著烈火熊熊的蘸油火把,顯然是驅役猛獸的人。任何獸類,天生對火敏感,見了火便心中害怕,急急躲避。人猿也不例外,見了火把便乖乖就範。
兩頭受傷人猿一出洞口,便向自己的居著急竄。殿內二十餘人中,有八名兩面一合,恐防人猿亂竄。
這剎那間,一聲長嘯響起,接著「哎……唷……」兩聲,洞旁兩個大漢飛躍丈許,鋼叉落地,火把飛拋。
眾人一驚之下,嚇得倒抽一口涼氣。
大殿中間,站著一個威風凜凜,背著一個人,手持大鐵鉤的雄壯的叫花子。「咦!
這傢伙竟由獸洞中鑽出來了。」有人叫。
「斃了他,」有人叫。
二十餘個人,倒有近二十人扔掉火把,四散逃命。有五個人揮舞著火把鋼叉,吶喊著向前一圍。
山海之王身形一閃,驀然失蹤,一名大漢只覺肩頭壓上一座山,同時左手一緊,五指碎裂,痛得他狂叫一聲,向下跪仆。「當」一聲鋼叉落地,火把已經失蹤。
似乎是同一瞬間,火把疾閃,左面另一名大漢,臉面挨了一火把,狂叫一聲,衣發沾上了滾熱的油星,火焰熊熊,痛得他倒地鬼叫。
另三人驚得腿也軟了,心膽俱裂,但性命要緊,腿軟也得跑,向後殿撤腳便逃。
一名大漢跑得慢了些兒,突見面前火光一閃,去路上已現出了神情冷酷的山海之王,正揚著火把向他冷笑。
他心中一涼,趕忙折向而奔,剛跑了丈余,眼前又現出一個山海之王。他魂魄脫軀,但仍有點不相信是真人,大吼一聲,一叉扎出。
「當」一聲響,雙股叉飛出五丈外,人向右一顛,火把又脫手落地。後面是石階,他向後急退,一腳踏空,向後便倒,滾落階下。
還沒等他爬起,沾了鮮血的大鉤,已經抵在他鼻尖上,他渾身的血似乎凝結了,乖乖地躺著不動。
「陵墓的主人是誰?」山海之王冷然問。
大漢怎敢不答,顫慄著答:「天毒冥神馬駿。」
「鐵爪神鷹與貴主人有何交情?」
「湯館主乃是近鄰,平時並不交往。五年前湯館主曾專誠送來一筆厚禮,僅此而已。」
「目下湯館主在何處?」
「小可乃是看守獸窟之人,不知外事。」
「你敢不說?」山海之王厲聲問。
「小可確是不知,僅得到主人令諭,準備制住侵入陵墓之人,不知湯館主是否來了。」
「左右二曲兩個老殘廢,與貴主人又有何交情?」
「並無交情可言,據說兩個殘廢壯年時,曾與敝主人有過一面之交;小可入陵至今已有二十年,沒聽說過他們來過。」
「那藍衫隱士段伯升呢?」
「二十年前倒來過一次,與敞主人曾發生爭吵。」
「南荒七煞七個老物怪呢?」
「沒聽過這號人物。」
「胡說,他們已入了墓陵。」
「可能是主人的仇家。」
「你怎知道?」
「主人吩咐啟開全陵各地機關,定然有大批強敵入侵,平時二五個人前來,不會驚動主人的。」
「你這陵墓中共有多少人,」
「連主人在內,共計一百整。」
「你們如何為生。」
「這……」
「說!」
「每年外出一次,盜劫一些財物,購買日常用品,從永寧秘密運入山中。」
「哼!你的主人就是這種人物?」
「敝主人從不出山,咱們在外做案,專盜劫大戶,絕不傷事主,光明正大。」
「這也算光明正大?廢話,」
「大戶之人,來路不正;咱們替天行道,怎不光明?」
「強辯?起來,帶我去見你的主人。」
「小人不敢。」
「你去還是不去?」
大漢冷笑一聲,口氣一變,說:「敝主人對手下之人,視同子侄,親如骨肉,你如果想咱們帶路,算是枉費心機。你最好是殺了我,要帶路萬萬不能。」
「太爺不信邪。」
「信不信由你。你如果想出獸窟,在下倒可引你出因,凡是侵入陵墓之人,不會活著離開,敝主人會親自見你,用不著咱們帶路。」
「鬼話!為何太爺落下獸窟,你們便縱獸對付我,而不見你們主人?」
「敝主人已前往對付另一批人,未能趕到,你能力推數千斤的石人,太強了,咱們愛護主人,不想主人見你,不願主人冒險,所以要幹掉你。」
「你的話太爺不信。」
「在下說過,信不信在你。」
山海之王冷笑一聲,火把一動,「嗤」一聲烙在大漢的右腿上;大漢殺豬船地叫將起來。
「你帶不帶路?」他厲聲問。
「不帶不帶,一萬個不帶。你殺了我,十八年後太爺又是一條好漢,要太爺出賣主人,你做夢,」大漢脫口大叫。
山海之王就佩服硬漢,他移開大鉤,一腳將大漢踢翻,大吼道:「起來,帶太爺出獸窟。」
大漢狼狽地爬起拐著腿往前走,一面說道:「你跑不了,敝主人將會殺你。」
「太爺等著,你那借鬼神之名龜縮的主人,如不交出湯老匹夫,他得死。」
大漢在前帶路,轉了幾條地道,向上徐升,到了一個石室中,伸手向壁上一個大鐵環連敲三響。
壁內響起重物滑動聲,不久,左面石壁向旁滑動,裡面黑暗中,傳來隱隱鑼聲。
大漢伸手向上虛引,說道:「這兒是出口,咱們分手,希望再見到你,那時你將是階下囚。」
山海之王冷笑道:「再見之時,可能你已經死了。」
他用火把向外一晃,那是一條上升的石道,十丈外可以看到一方光孔。他扔掉火把身形一閃,驀然失蹤。
出了方孔,後面推出一方與石壁相同的石頭,將洞口塞住。由於石壁上長滿了石錢,吻合之時,看不出痕迹,除非細心辨認,不易發現。
他不顧一切,躍登一座五丈高的巨石頂端,向四面用目光尋覓老花子的蹤跡;可是怪石林立,縫隙密布,視野難及十丈外,無法看到縫隙中的人。
「老丈!」他發聲大叫。
「老丈!」「老丈!」四面八方傳來山谷的迴音,沒人回答。
「老丈,你在哪兒?」他用炸雷般的嗓音叫。
除了空谷回音,沒有老花子的呼叫,他心中一凜,臉色倏變,不用猜,老花子已落在陵墓主人天毒冥神手中了,性命難保。
回聲徐落,西面里余突然傳出一陣蒼勁而洪亮的狂笑聲:「哈哈哈……」笑聲如殷雷,聲音徐降,尾音突變凄厲,刺耳難聽。
他一聲長嘯,向笑聲起處撲去,人去如閃電,在巨石頂端起落。
落下最後一座大石,到了石人凌落,荒草凄迷的陵寢所在了。
這是一段半里方圓的斜坡,可以看到殘破的九段石階,在荒蕪中依稀可辨,這兒早年曾是輝煌的偉大建築。兩側的斷柱殘閣,說明這裡面曾是宏麗的亭園,年深日久,已經面目全非,成了荒山野峰了。
每一段碎損的石道兩旁,皆有兩對石武士,或倒或立,斷頭折足,令人惋惜;每一具石武士,皆連座高有兩丈,斑剝殘破,久經風雨已面目全非。想當年,這些建築不知費了多少人的心血。
除了石武士,還有一對石獅,一對貔貅,一對狸,還有一對象。體型巨大,琢工雖粗劣,但仍具形態;可見這陵墓中的枯骨,定然是前古之人,因為除了熊之外,另四種動物已在中原絕跡千餘年了,獅和象南移,貔貅已變種移往極北,狸已經絕種,中原已找不到這些猛獸了。
這些獸象,有些仍在原位,有些倒在荒草中,有些已經沒入土中大半,有些已殘破了。
最遠處,就是陵墓,依稀可以分辨輪廓,佔地六七畝大小,頂上有一所破塌了的小石閣,只可見到斷柱殘台;這與漢朝以後的陵墓不同,後來的陵墓,頂上沒有其它建築物的。
祭台佔地極廣,只可看到這小形跡,兩旁有兩座高大的白石鼎,斷了一條腿倒在一旁,石案已塌,沒有碑,墓雖保持著概括略形狀,但已多處崩塌,再過一二十年不整修,這座古陵算是完了。
他站在陵門一堆瓦礫斷柱上,先察看四周,看是否有人在附近匿伏,並細察附近是否可能設有兇險機關。
突然一聲長笑從祭台上發出,在拜墀下冒出一個身穿狐襖,下穿豹皮長褲,手持降魔桿的高大老人,站在祭台前,似若山魈出現。
山海之王一聲長嘯,越過陵門。
「站住!」怪人發出春雷也似的大吼。
山海之王身形候止,也大喝道:「閣下是誰?」
「古陵之王。」
「你就是天毒冥神馬駿?」
「正是老夫。你是誰?」
「山海之王,神劍伽藍華逸雲。」
「無名小卒,名不見經傳。站在那兒,聽老夫吩咐。」
「哈哈,太爺為何要聽你指使?」他舉步向前走。
「聽不聽在你。如果聽,我給你一次公平的機會,這墓就是你我決一生死之地,憑真本事硬功夫公平決鬥,如果不聽,你將永無機會……」
山海之王以一陣大笑打斷他的話,介面道:「哈哈!你的所謂公平,我已領教過了。」
「站住,就因為老夫手下之人誤事,所以要給你機會。」
山海之王已走上第一段走道,大笑道:「不必鬼叫,太爺不聽你的,除非你能將湯老匹夫交出,不然今天你我必有一人橫屍五步。」
「哈哈!憑你那幾斤蠻力,也敢前來丟人現眼?妄想與老夫拚死,太不自量了!你最好站住。」
山海之王不但不站住,反而一聲長笑,身形加快,上了第二段走道。
他掠上石級,豪情萬丈地叫:「你的身材比太爺更魁梧,降魔桿夠沉重,下來,下來決一死戰。哈哈……」
笑聲未落,驀地四面八方五丈圓周內,升起百十道黑柱,黑柱上烈火熊熊,原來是黑色的火熱油柱,升高六丈,化成一道飛騰火網,向中心罩下,嘶嘶噴射之聲,令人頭皮發炸,熾熱的氣流,令人皮開肉綻。
火網倏現,下罩的速度奇快,將山海之王罩在中間,眼看要化成一個炭條兒了。
遠處祭台上的天毒冥神急躁地頓足,大叫道:「不可!不……」
可是火網一合,他叫得太晚了些。
山海之王大吃一驚,在火柱剛現之際,他想騰空而起,但又怕另有火柱噴出,略一猶豫,火柱已升至頂點,成弧形向下罩來。
只有中心一線空隙未合,他得拚命,要在千鈞一髮中穿出,在火網未完全閉合前,升高五丈余方可有生路,除此之外,只有眼睜睜變成烤豬,英雄無用武之地,死定啦,他雙足全力一蹬,想全力縱起。他背上有人,要想升高五丈余,再橫飄三丈,確是需要全力以赴,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生死存亡在此一舉,他知道,自己全力以赴定能辦到,只是太費勁而已。
由於用力過猛,地下的石板質料本不太堅實,數千年的歲月,風雨將表面化成泥粉,不然怎會有枯草生長?地底又是空的,禁受不起重壓,轟隆一聲,竟然塌陷了,形成了一個大坑,沙石向下滾墜。
山海之王人不但沒縱起,反而淬不及防,身軀隨著沙石急墜,糟了,死定了,火網已在這剎那間閉合,向下急罩,逃生的機會稍縱即逝,一切都完了。
他向下急墜,輕叫道:「如黛,我們都完了。」
下墜丈余,下面冷氣流動,顯然下面有地道,而不是陷坑,他轉口叫道:「有活路,死不了!」下沉至三丈,姑娘已掏出了龍犀珠,下陷的洞口,已被烈火封住。腳下,「嘩啦噗啪」之聲不絕,沙石已先他們一步墜至地底。
他目力超人,已留意下面景況,那是一間地下小殿堂的進口通道,五丈外殿門是整塊大石雕成;半掩著似乎久已無人進出,裡面黑黝黝地。
他雙腳一沾地,知道已下降了五丈左右,向下連拍三掌,消去一墮之勢,並試腳下是否受力。腳一踏實地,便向殿門飛掠。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怕殿內有何危險,沖人半掩的石門,反手把門掩上,先把火堵在外面再說。
「兩世為人!」他吁口長氣說。又道:「這老狗把陵墓布置得寸寸生險,機關消息巧奪天工,不知道送掉多少條的性命,經過多少歲月,方能改建這座廢陵,端的鬼斧神工,魄力超人。」
姑娘苦笑道:「為了我,你冒萬千之險,我……」
「不許你說這些話。該找出路了,湯老狗定然躲在這死人陵墓中,他不會遠離的。
哼!他入地也不成,即使他到了陰曹地府,我也要捉住他。」
他向里便闖,踏入一道已碎成粉末的小門,眼前的景象,令他心中凜凜。
這是一條漫長的黑暗甬道,共有五重門,每座門下降丈余,門框以及門扉,全都變成粉末,散落地面。每一道門,皆有一對八尺高的執斧石武士,分立門兩側,潮濕的霉氣,以及陰冷的寒風,撲面而至。顯然,這是冥殿下層的寢宮,並未被人發現,仍保持著數千年前的情景。
裡面是否有機關?如有,該已失效了。安裝機關,通常有三種東西可用。一是機簧,利用機簧推張之力;這東西如有最好的鋼鐵,頂多可用一百年,最易損壞,也不易推動重物。古代沒有鋼鐵,倒不須顧慮。第二種是鹿獸筋皮的紋盤,是為原始,也最為危險,失效的可能性最大;即使是以桐油泡煉的獸筋繩,也支持不了百年;機關如失效,必將永遠封死,出困的希望微乎其微。
第三種是利用物體的重力,令機關沉降或滑動,以石插作機捕,可移動萬斤重物,但如不移動石插,不會自動啟動。這種機關可放置數千年,但如無高手巧匠裝設,必須用人管制,易裝難臻精巧,這是美中不足之處。
山海之王算定前兩種機關並無顧忌,但卻十分耽心,萬一裡面設了這兩種玩藝,必定失效封死,可就麻煩了。
後面是火海,天毒冥神也必定將出口封死,唯一的出路,就是冒險往裡闖,找出路與天毒冥神算帳,迫他交出鐵爪神鷹。
他藉龍犀珠的光芒,小心翼翼向里走去。經過了五重門,陰風越來越濃,可能前面有空曠之處,火氣亦重,也可能到了地下暗流匯積之處了。
「如黛,冷么?」他關心地問。
「你身體溫暖,支撐得住。」她虛弱地答。
「如果不適,請速告我。」
「謝謝你。」她黯然地答。
進了第五道門,果然是一處寬大的地下宮殿,廣約二十丈,高亦有三丈,有弓形殿頂,十根兩人合抱的石校,分列中間,柱上雕刻著奇形怪狀的圖騰,有人首蛇身的怪物,有鳥首人身的鬼神。
殿成四方形,柱中間是雕著龍蛇風雲的丹墀,原來上面砌了一層硃色方石。兩側是數行石方座,像是石級,大概是各朝臣的坐處。壁上也雕著各種鬼神禽獸的圖騰,雕工粗劣,十分古拙。
殿上設有龍座,有一座像壇一般的建築物,放置著一具軀體奇大的駭骨,右邊放著一把四尺長,似鐵非鐵似銅非銅的長形大刀,和一把巨斧。左側,是一個玉石琢磨而成的尺余長,蛇身人首頭上有角的怪杖。
丹墀近壇處,散倒著六具駭骨,身軀也夠壯大,不辨男女。所有的駭骨,在下面散發著已成灰土的殘灰,顯然是生前的穿著物,連頭髮亦已化了。
「這兒才是冥殿,還未被人發現過。」山海之王說。
「能找到門戶么?」姑娘問。
「我對古代的宮殿形狀一無所知,只好搜一遍再說。」
他拾起那把長形刀,入手極沉,重量不下百斤,刃口不利,看上去不像刀,也不像劍,不知是何物所造。
「這東西可能有用,正好趁手。」他自言自語。
自從進人中原以來,他從未找到趁手的兵刃,由於他神力驚人,劍他嫌輕,杖又太長了,不便攜帶;伏鰲劍像是玩具,他不願使用。這次看到這把似金似鐵,像劍又像刀,其色深綠而有光采流轉的重傢伙,心中極喜,看去不大卻重有百斤,正好趁手。
他一時興起,猛地向壇下一刀揮出。
「錚」一聲輕響,壇下一塊巨石碎成百十塊。他吃了一驚,倒抽了一口涼氣說:
「好傢夥,我未注內力,竟有如此威力,神刃、神刃!」
他拔出伏鰲劍,劍突發龍吟,光華大盛,異象出現,近丈的光華恢現。這異象,他在仙海逐蚊時曾經見過。
而古怪的神刃,亦突現異象,墨綠色的奇光幻出重重光幕,刃身隱隱傳出雷鳴。
石刃相接,並無撞擊急迫的景象出現,只是各種光華,各發清鳴而已。
姑娘大奇,說道:「華哥,這兩把神刃相和而不相剋,妙著哩!」
山海之王收了伏鰲劍,說:「我總算得到一把趁手的兵刃了,日後應付群毆,正好派用場,上武當山正用得著哩,」
他又拾起那奇異小的玉杖,說:「這小玩藝不錯,帶著也不礙事。」便插在腰帶了。
他大踏步向殿後闖,轉了幾條甬道,突覺澈骨寒流撲面而至,同時隱聞沉悶的水聲。
石道向下降,坡度漸陡。
「這兒如不是出路,就是深入地底之處,不是天堂,就是地獄。」他喃喃地說。
「不管是天堂或地獄,我希望你無恙。」如黛幽幽地說。
「我們是生死同命。」他說。
氣流經過洞穴,溫度必定減低,山區里的氣候,七月天已是深秋了,平時本已夠涼,從地道里經過的氣流,更應該冷冽啦!所以山海之王認為,如不是深入地底之處,也必定是出路。
他並無把握是生路或是死路,所以說出生死同命的話。
如黛只覺心情一陣激動,竟俯首飲泣。她記起在神魔洞那段逝去的日子。入寒水潭、誅龍犀、洞中定情……可是目前人雖依舊,事物已非;他已不是從前的他了,那令她沉醉的歲月永不復來了,他成陌生人,一個截然不同,只有滿腔英雄熱血,而缺乏兒女情懷的人。她是個重視靈性,幻想過多的女人,對兒女情懷的需要稍多些;而他,卻沒有給她稍多關注的情感,令她感到十分失望。
他終於說出生死同命的話了,這是奇迹。她是個平凡的人,一句內涵深刻情意的話,便可令她心情激動,只感到熱淚盈眶。
可是她俯首飲泣,掃興的話又來了。
「如黛,不必耽心。這地下宮殿頂上厚度不會超過十來丈,必要時花上一天,也可挖洞而上。從下往上挖。不必搬土方便著哩!」
她怎會耽心這些?她抹掉眼淚說:「我不是耽心這些。唉!不說也罷。華哥,這兒真冷哩!」
「我囊中還有一塊豹皮,我替你披上。」
「不必了,我還支持得住。」
他到了一座半掩的石門邊,門側的兩個石武士,不像先前的石象,不是貼壁而立,而是對向而站,石質也不象白石,而是像青銅的鑄象。武士的雙目,竟然是鑽石所鑲,映著珠光,光彩奪目。
他用神力將門推開,呼一聲,陰風一涌而出。
他左手取過姑娘手中的龍犀珠,向室內照去,珠光一映,裡面突然幻出陣陣五採光華,璀璨奪目,手中珠略一晃動,五彩光華瞬息萬變,亦隨之異動。
兩人驚喜交加,他說;「咦!我們到水晶宮了。」
這是一座地底的天然洞窟,乃是萬年前水底的洞窟,石質是石灰岩與花崗岩疊而成,軟硬各異,由石灰岩溶解出來的物質,形成各式各樣大小懸殊的鐘乳,粗者可兩人合抱,有些幾如絡纓,有些晶瑩透明,有些五采奪目,映著珠光,幻化出五彩光華。由於數量極多,光線一再折射,整個洞中異彩閃爍,大自然的奧秘,令人驚歡叫絕。
洞寬大無朋,共有五條岔道,岔道中仍有無數奇光映出,象是天上的星光,看去深邃遙遠,可知那也是早年地下水通道,不知通往何處,反正定然有遙遠的出口。
正前方,卻是漆黑的處所,傳出激流磨擦崖壁的聲音,定然是地下水道,至今仍有洶湧的激流,流經另一處水道,不知是否可以流上地面?
除了五條通道之外,隱約可見散布著不少洞窟,有大有小,可能是相通的,也可能是死穴。
山海之王一步步走進這地底晶宮,人一走動,珠亦隨之而動,但見彩色光芒繽紛,映得人眼花繚亂。同時,人影也在異光中移動,似乎洞窟中有無數幽靈閃動,略一眼花,或者心中害怕,便會認為是入了鬼城,處處鬼影晃晃,可能嚇壞啦,水聲,陰風掠過細小的尖利鍾孔發出的嘯聲,加上陰風掠過洞穴的回聲,氣流從兩個洞穴中會合的衝擊聲……這裡十分喧鬧。這些聲音全是刺耳的音波,令人渾身綻起雞皮疙瘩,神經緊張,恐怖的陰影罩上了心田,膽小朋友不心驚膽落者,幾稀。
姑娘膽量一向很大,這時也感到心中發毛,那些幢幢鬼影,那些鬼嘯一般的奇異音波,撕裂著她的神經,渾身肌肉發緊。她本能地感到,這是一處不祥之地,潛伏著兇險的不測之禍,危機在逐步接近,他和她正一步步走向死亡,走向永恆的未知世界中。
山海之王卻漠視著一切危機,即使面對死亡,也無法令他恐懼,更無法撼動他,他像一切山中動物一般,認為生命的毀滅,是理所當然極為平凡之事,任何時候皆有死亡的可能。唯一不同的是,動物如面對危險,會驚恐地趨避,是否避得了,不必去計較。
但他不同,他不會驚恐,反而會傾全力向死亡挑戰,無視於死亡的威脅。
他眺望五條巨大的石道,心中在自問:「我該往哪兒走?哪一條路可以重見天日?」
經驗在告訴他:「順風向走,或者沿上升的孔道走,定然可以出困。」
順風向,不管是逆行或順行,都該可以出困;看來的風聲勢不少,定然有大的進出入口。
經驗也在告訴他,洞穴孔道太多,風可由各處分泄逸散,最可靠的出口,該是風源。
寒風來處,正是靠水潭的左面第一條孔道,他略一辨風向,便信步如飛。
他腳步極輕,聲息全無。孔道中除了閃避那些奇形怪狀的鐘乳外,一無顧忌,他急步如飛,冒著凜冽陰風向里飛掠。
孔道左盤右折下降,愈來愈寬廣,五光十分的瑰麗鍾乳,也愈來愈多,愈來愈密,人行走其中,像是到了一處五色玻璃世界里。
鍾乳漸密,他的步履也漸慢,一不小心,便有撞在鍾乳上的危險,因為有些鍾乳像水晶一般透明。
繞了里余,他迷了路,始終沒有向上走的跡象,而四面八方都有巨大的洞窟,有些比原走的孔道還大,哪一條是正途,誰知道,也許在盤折之下,又走回原處了,「糟!這樣走下去,一百年也出不了這地道。」他說。
「哥,何不刻記號而進?」如黛也焦急地說。
「好,請帶著珠子。」
他將龍犀珠交與姑娘,「克嚓」一聲,神刀將一條海碗大鐘乳砍掉,刀毫不著力。
他一時興起,身形加快,一陣好砍,鍾乳隨落的響聲,如同連珠花炮爆響。
轉折了幾次,果然回到了原地。第二次他向右,又回了原地,第三從另一個洞窟開始,一左一右向前急走,他成功了。
不久,到了一處比先前更大的洞窟中,中間散處著五根巨大的水晶形柱了,奇異的鐘乳更為瑰麗。
突然,他耳中聽到四周發出奇異的響聲,也像呼吸聲,鼻中也嗅到了刺鼻的腥味,象死魚,也象屍臭。
左側十丈外,是一個其黑如墨的大洞,是唯一沒有鍾乳反光的洞窟,不知裡面藏了啥玩藝。
他心中凜然,沉聲道:「如黛,有怪物出現,不可驚慌,如能留意身後,可保萬全。」
聲落,異象出現,四面八方鬼影徐現,逐漸合圍。
近三十個青灰色的高大裸體人影,突在四面八方出現,亂髮披頭,渾身長著青灰色的長毛,手指甲長有三寸,屈曲尖利如鉤,一雙內陷大眼,發射出慘綠的光芒。
怪人嚙著狼齒般的巨牙,雙手箕張,沉靜地一步步迫近,沒有聲音發出,只有沉重的腳步聲。
「咦!這些是人是鬼?」姑娘膽顫心驚地問。
「不知道,可能是人。」他答。
他徐舉神刀,突然大吼:「什麼人?裝神弄鬼,嚇不了人;誰是首領?」
沒有人回答,三十餘名怪人逐漸合圍,用張牙舞爪作為回答,逐漸迫近,腥臭之氣,中人慾嘔。
山海之王不在乎,姑娘卻叫:「華哥,這臭氣令我昏眩,不好……」
她頭向下一搭,龍犀珠墜落。
他一手接住龍犀珠,火速探囊取出一包祛毒歸元散,塞人她口中,一面向一根大柱下靠去,想用大柱掩護身後,防備後面有人暗傷如黛。
葯散入口,姑娘悠然醒來,虛弱地說:「好厲害,這歹毒的臭味,令人昏眩而心頭作嘔,五內翻騰。」
這時,四面暗影中,出現了十餘頭龍首虎身的巨獸,發出牛鳴似的吼聲,也三面亂竄逐漸接近。
空間里,巨翅搏風之聲大起,十餘頭翼展丈余的巨大蝙蝠,烏頭蛇尾,上下飛騰,迅速無比,穿洞飛掠,往複尖鳴聲所擾,令人聞之神經麻痹。十餘頭蝙蝠一陣急鳴,漸向內欺近。
如黛被尖鳴聲所擾,加上先前被屍毒一熏,氣血一陣猛烈翻騰波動,渾身一軟,元氣大傷。她呼出幾口長氣,頭已無法支持,向下一搭,用蚊蚋也似的聲音說:「哥,丟下我……」
「住口!你怎麼了?」他驚問。
「我……我不行了,眼前似乎有點發黑。這些聲音和臭氣,令我氣血欲散。」
「試行摒息,我斃死了這些怪物。」
「我支持不住了,反正是死,丟下我,你或可以衝出重圍出見天日。我帶累了你,我……」
山海之王已無暇回答她了,怪人已接近至兩丈內,空中的巨短亦愈繞愈近,龍首巨獸亦急躁地吼叫,步步迫近。
上下四方受敵,情勢岌岌可危。他想拔出伏鰲劍,但洞中太黑,沒有任何一線微弱的光源,劍的光華不會太亮,沒有龍犀珠強烈,只好一手亮珠,一手以神刀拒敵。
他背上的如黛命在須臾,他急怒如狂,猛地一聲巨吼,搶制機先突發難。
他先攻向右首,刀起風雷俱發。神刀長有四尺,似劍非劍似刀非刀,刀身直而近尖半尺處有處尖齒形的脊牙,一面有刀,所以他認為是刀,但他卻以劍招使,也加上了砍字訣,劍招中也有砍字訣,但極少使用,他既然是刀,便決定多用砍訣。
刀動風雷俱起,發出奇異的振鳴,先疾點而出,攻向最近一名怪人。
怪人身材巨大,高几近丈,刀到他似乎甚為畏懼,向右一閃,急跨一大步,伸毛臂搶近,五指如鉤兜胸便抓。
同一瞬間,另一怪人,也在山海之王右側撲到,雙手箕張,急沖而上。
山海之王身捷如電,刃口急轉,向左揮出,立即向右用刀背撞右側的人。
「克嚓」一聲,刀將從左撲到的怪人攔腰揮成兩段,「噗」一聲,刀背擊中右首怪人的右肩。
兩截屍體倒了,沒有血水流出,上體仍在扭動,利齒挫得格支格支響。
右首那怪人被刀背一撞,踉蹌向左一衝,雙手一抱,一條合抱大鐘乳,被撞得斷成三段,人絲毫未傷,丟下一截鍾乳,重新撲近。
山海之王大駭,驚叫道:「屍變,這些不是人……」
兩頭巨蝠突然急射而來,破空下撲。
四個殭屍齊向前撲,來勢洶洶。
三頭龍首異獸,齊聲怒吼,從殭屍頂端越過,六隻鐵爪迎頭仆到。
如黛只覺心神一馳,心中暗叫道:「完了,想不到死在這些怪物之口。」山海之王天資大異常人,他臨危而更為冷靜,靈智清明,毫無怯念。他知道絕不能在原地受怪物圍攻,八方受敵的滋味不好受,唯一的生路是向一個方向主動衝殺,以快捷的身法撇開左右後三方的怪物。
一聲怒吼,他向左折向攻出。這次他不用刀背了,神刀化成一道綿密刀網,也像一個黑綠色的光球,向前疾滾。
果然被他殺出一條生路,砍倒了三具殭屍。
一聲雷吼,兩頭龍首巨獸迎面撲來,張牙舞爪來勢凶凶,腥風撲面,爪影迎頭罩落。
「著」山海之王大吼,向左一閃,一刀斜截怪鰲的前爪,砍中了!
「噗」一聲,獸爪毛飛皮裂,但竟然未斷,卻被刀上奇大的力道,震得翻倒在地;數千斤的軀體倒下,隆然有聲。
山海之王大駭,神刀竟砍不進怪獸的骨肉,一切都完了,大難至矣!
他向左上方飛縱,伸手將珠納入懷中,拔出了伏鰲劍。光華倏現,微弱了許多。他信手一揮,向從後面追撲而下的巨蝠攻出。
「噗」一聲響,劍發龍吟,毛飛血濺,吹中了巨蝠的左方翼爪下端。
巨幅尖鳴一聲,向後飛退。無堅不摧可屠蚊龍的伏鰲劍,競未能將翼爪砍下:
山海之王心向下沉,這兩種前古異獸如用普通刀劍去砍,不啻以卵擊石,可怕極了,這兩把神刃也無多大效用,他知道完了!
他不敢硬沖了,要找退路脫身。這時光芒雖小,但五色的鐘乳仍可隱現,他發覺凡是有鍾乳的洞穴,皆有異獸的身影,吼聲愈來愈響,顯然異獸已愈來愈多了。
他必須衝出重圍,找一個小洞窟隱身,避免八方受敵,非沖不可。
人向下一落,刀劍齊揮,砍倒了三具殭屍,最後的一具半片身子一倒,手爪掃過他的右腿外側。
他只覺如被萬截寒冰所撞,身軀發僵,站立不牢向右一傾,剛撞上一頭龍首異獸。
臨危拚命,他左手的伏鰲劍疾揮,右手刀急向後上方一翻,拚命砍去。
「嗤」一聲,伏鰲劍恰巧揮過異獸的爪根,毛飛皮裂,異獸突然收爪後退,受了些許皮毛之傷。
同時,一刀反砍時,下撲的巨蝠大概知道厲害,巨翼一展,向上疾升,同時用巨尾向刀上掃來。
「嗡」一聲刀嘯,刀砍人巨尾半寸。但山海之王也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挫倒在地。
這一倒,救了他一命,兩頭龍首怪獸先後從身後撲到,從他身上越過,沉重的巨尾,掃過他的右上臂,如中萬斤巨錘所擊,氣血一涌,護體神功幾乎被擊散了,神刀差點兒脫手,險哉:
他已到了生死關頭,刀挑起一具殭屍,向右猛扔,向兩頭異獸撞去;咬牙忍受右腿的冰凍,和右臂的疼痛,強提真氣隨殭屍向前衝去。
異獸讓過殭屍,山海之王已從屍上飛掠而過,遠出五六丈外,向下一落,雙劍齊飛迫退了阻路的三屍兩獸,從一根水晶大校旁掠過。
真不巧,一頭巨蝠恰好由前面撲下,翼爪急收,大鐵鉤一般的鳥嘴,兜頭便啄。
山海之王急急拚命,向下一伏向前一竄,向右扭轉身形,奮全力一刀急掃。
「轟隆」一聲,沒砍中巨蝠卻把巨大的水晶柱子,砍了一道兩尺深的大缺口,碎屑飛濺。
同一瞬間、雷聲震耳,似乎天動地搖,水晶柱子突然碎片飛射,接著整根大柱裂開,「轟隆隆」,倒了。
大柱倒了,似乎地心的雷聲仍在震動,大地搖撼,如坐風浪之舟內一般。
人獸之間,似乎並未因雷聲和地動而停止生死相搏。山海之王不顧東南西北,向洞壁拚命衝去。
刀劍仍兇猛地揮舞,飛身奪路,他右臂的疼痛已止,可是右腿的冷僵感覺愈來愈嚴重,身形的飄掠大受影響。又沖近一根水晶大枝;三方面全有龍首異獸衝到,上空兩隻巨蝠,也凌空下撲。
他百忙中收了伏鰲劍,只用神刀。他發覺伏鰲劍並不比神刀犀利,在伯仲之間,而神刀極為趁手,在應付圍攻而對方卻又不畏刀劍時,唯一之法是用神刀將對方擊退,方能保持活動的自由,多一把小劍,反而礙手礙腳,不能用他神奇的掌力,輔佐右手刀的不足。
小劍一收,洞中伸手不見五指,這可好,真正是生死在呼吸間了。
他目力在這黑影地獄中,僅可遠及兩丈,這就夠了;加上他耳力通玄,可彌補目力的不足。
眼看惡獸上下齊到,只有水晶柱一方安全;他左手一扳水晶柱,人向柱石急沖,左手一用勁,人繞柱閃電似滑到柱後去了。
左面的龍首怪獸也不笨。驀地扭頭轉身,別看它身軀笨重如山,但舉動極為敏捷,一聲巨吼,貼柱截住山海之王的去向。
山海之王無法再閃避,人獸對進,快逾電光石火,不許他閃讓,何況他右腿又不靈光,
他一聲大喝,拚命一刀斜砍而出。
龍首異獸十分靈敏,撲下的雙爪向上一抬,後足硬將上軀向上抬起,避開一刀。
「轟隆」一聲,第二根水晶柱又被砍入兩尺,刀厚,力猛,傷口特大,碎屑激射。
這一瞬間,龍首巨獸雙爪搭下了。
山海之王已爭取了片刻,左掌一推水晶柱,人向右急射,從巨獸腹爪下冒險穿過,神力一拖一點一推,人已掠出丈外。
巨獸不知怎地,突然狂吼一聲,滿地亂滾,沉重的身軀,撞在斷了一半的水晶大拄上。山海之王在無意中,乘冒險掠過異獸腹下的剎那間,出手如電閃,刀貼獸腹一拖。
這是防身絕著,有點像「玉帶圍腰」的後半招。在將刀點出一推之際,鬼使神差點人怪獸的臍眼中,臍眼是怪獸的致命要害,被山海之王無意中宰了一頭。
接著轟隆連聲大震,還未靜止的地底雷聲再發轟鳴,天動地搖,人已站立不牢了。
山海之王突然被震動的大地摔倒,人急智生,突然左手用掌右手以刀把觸地,利用地下的七八具殭屍掩住形跡,乘亂伏地飛竄,手腳並用急急向壁根射去。
真巧,他到了那沒有鍾乳的黑色大洞前;但他人在地下,並不知就是黑大洞。他一直就認為這個洞有點不同,其中定然有不測的兇險,如果他事先知道是黑色大洞,絕不會向這兒沖。
距洞口還有丈余,背上勁風已臨腦後,他背上是如黛,怎能讓怪物沾著?向左急掠,翻身站起一刀向後急揮。
「撲」一聲悶響。砍中巨蝠的腦袋;震得巨蛹向左尖叫著飛落,衝倒一頭龍首異獸。
山海之王也向後挫身急退,右臂抬不起來了。
這剎那間,一頭龍首巨獸己如影附形衝到,洞兩旁也出現了兩具殭屍,同時撲上。
他右手幾乎連握刀之力亦已消失,怎能應付?便伸手去拔伏鰲劍,心中暗叫道:
「完了我葬身獸腹了!」
手末摸到伏鰲劍,卻觸到了那蛇身人首的小玉杖,巨獸已到,沒有他拔劍的機會了。
他仰身便倒,順勢將白玉小杖全力扔出。背上有人,他不敢用背著地,向右一翻,雙腿飛絞右面的殭屍。
這不過是閃電似的事,快極。
小玉杖竟貫穿了龍首怪獸頭,自口入從腦後出,仍以無窮力道向前飛射,連斷三條巨大鐘乳,所經處如同無物。
「叭」一聲,擊中一條水晶柱,雷聲再起,巨大的水晶柱,中杖處碎如齊粉。轟然倒下。
五根水晶大柱,倒了三根啦,龍首巨獸屍身沉重地撲到,恰好將左面的殭屍壓在下面,同歸於盡,再也爬不起來了。
山海之王的雙腳,絞倒了右首的殭屍。殭屍並不僵,倒地一滾,右手一跳便勾住了山海之王的頸脖。
幸而如黛已奄奄一息,一再顛簸,腦袋已垂在一旁,不然毛手便連她也勾住了。
山海之王只覺頸上被一道網箍箍住了,百忙中將刀一推,殭屍剛伸出的左手齊肩而斷。
這兒原是平坦之地,可是地面突然一傾,殭屍在下,山海之王在上,兩人滑下了黑洞之中。
在小玉杖擊中水晶大柱的剎那間,雷聲狂震,地動天搖,地面猛烈地撼動。
接著各處地洞紛紛下陷,陷落之聲驚心動魄。
大地下沉,末倒塌的洞穴中,水聲如萬馬奔騰,向各處澎湃地洶湧。
這是地底宮殿的下層世界,地柱已倒,地層紛紛下陷,地下水洶湧四溢。
在上層宮殿里,石壁崩陷,大殿倒塌,不及逃出的人,全被活埋在內。
地面陵墓間,巨石有些下沉,有些傾覆,有些向溪流飛滾而下。陵墓開始下沉,降陷三丈余方行停止。
地面經此一沉一動,面目全非。
首先出現地面的人,是三名中年大漢,渾身灰土,面無人色地在陵墓前額抖。
整個陵墓周圍方圓五里中,煙塵滾滾。近山谷溪流處,地面出現一個大坑,冷如寒冰的惲水洶湧而出,直向溪流中滾滾瀉下。
幸而震動為期極暫,不久便恢復了平靜。
山海之王與殭屍滑入洞中,真夠幸運,這是唯一沒有崩陷的洞穴,沒將他們埋葬在內。
山海之王壓著殭屍滑動丈余,殭屍的手愈收愈緊,幾乎令他窒息。他的左手,叉住殭屍的咽喉。拼全力抵住,不讓野獸一般的虎齒咬到他的頂門。他的一扣之力,可以碎石溶金,可是扣住殭屍的咽喉,卻毫無用處,觸手處堅勒而富彈性,無可奈何。
他用勁將殭屍緊抵在地上,雙腿分開支持著重心,一面防止殭屍翻起,一面防止地面的震動,以免被掀翻。頸脖上的殭屍巨肋,他尚可勉為支持。
神刀太長,兩人貼身壓在地面,不便使用。伏鰲劍又在左肋下,無法拔出,真是苫也。
水聲如雷,不知由何處灌入,只片刻間,洞中水深五尺,將他們掩住了。
死中求活,命在須臾,山海之王不得不冒險,雙腳一振,上體隨水浮起,右手一收,刀貼身上插,直貫入殭屍肋下,透腔直抵頸喉,再用力一推,將殭屍背部剖開了,壓力大減。
他左手離開殭屍頸喉,頭一低,奮力一掌上推,終於滑出殭屍的右手。
水愈來愈深,寒氣襲骨,他心中暗叫完了,背後的如黛已久沒聽見聲音了。
她並未昏厥,只是被嗆了幾口水,人本虛弱,這時已無法出聲了。
他顧不了許多,將刀插在腰帶上,順洞向里游。
漸漸地,他感到洞頂距頂門已近,甚至有時可以觸到髮結啦!
「完了,真的完了!不死在獸腹,也將淹死在地洞中。」他心中在狂叫,心有未甘。
他已遊了半里地,水聲已止,沒有流動之象。而是慢慢上漲。他感到奇怪,水確在上漲,由浮力上猜測,速度不慢,為何還沒漲滿?早該被淹塞在內了。他自己自信還可潛游三兩里,但背上的如黛卻非死不可啦:
他可沒留意,這怪洞甚大,且是向斜上方延伸的,事實上他在隨水順洞往上游,他也是急湖塗了。
游著游著,終於被寒水淹沒了洞頂。他大吃一驚,百忙中趕忙將如黛解下,一手掩住她的口鼻,事急矣!他將她抱人懷中,全憑兩條腿,急如游魚,向前泅去。
死中求活,他不得不盡人事,誰知道前面有沒有出路呢?也許正向水晶宮裡潛去,龍王爺在等著他,要招他做東床附馬哩!
潛了不遠,他替姑娘度了一口先天真氣。他發現她的心脈跳動得極為微弱。
「完了!真的完了!」他在心裡猛叫。
人潛在水中,不能太久,人畢竟不是魚,能支持多久?何況他仍得替她度氣,心中一急,更不易支持。
終於,他感到血往經脈末梢膨漲,耳中嗡嗡作響,頭腦開始昏弦了。
且表明老花子的事,他也在危機一發的生死關頭中掙扎,命在頃刻。
他接了天毒冥神一震之後,人即被無儔震勁震倒。後有巨大怪蛇,左有亂石死境,他拱命向右撲倒。一撞石壁,人突向下墜,跌下四丈下一處石窟之中,重重地摔倒,人即昏厥。
上面的天毒冥神冷笑一聲,自語道:「這傢伙差勁,不堪一擊;讓他休息一會兒,再好好拷問他的來意。」
不久,老花子緩緩醒來了,他發覺自己成了囚犯,處身在一間密閉的石室內了。
他撩亮了火摺子,看清了處境,叫苦不迭,完蛋了,這石室只有丈余見方,壁根有一條石縫透氣,全是三尺見方的巨石砌成四壁,沒有門戶,如何出困?
他用烏竹杖去撬通風縫,縫原寬寸余,他不撬倒好,一撬之下,下沉了半寸,將烏竹杖夾住了。
他拼全力將杖拔出,再也不敢用杖搞啦,如果石縫閉死,他將被悶死在內。
火摺子不能久燃,還得準備留為後用,他用杖在各處敲敲打打,用手向各處摸索,希望能找到開啟石室的機關。
花了半個時辰,終於被他發現壁根的一方巨石,縫隙略為寬些,用杖一敲,聲響亦異。
「找到了。」他想。
默運神功貫於指梢,以鷹爪功手法向石上猛插,人石半寸,尚可用勁。他運勁扣實,向外一拉。
巨石應手而出,阻力甚小,他擦亮火摺子,發現裡面裝有一個獅頭石插。
「老天!生死存亡,在此一舉,我得冒險一試。」他心中在嘀咕,驀地一咬牙,抓住石插向外一拔。
「轟隆隆……」壁中起了殷殷輕雷,整座石壁發出刺耳的磨擦聲,徐徐向下沉落。
「哈哈!得救了,有生路了!」他大笑著闖出石室。
火摺子閃亮的剎那間,他驚得血液全凝住了。這是一條死地道,長約三十丈,兩側共有十間石室,室門是鐵葉所裹的重門,顯然是後人加以改建的,不然不會有鐵。
鐵門皆半掩,整條走廊橫七豎八擺了十來具屍駭,有八具已成了灰色的骷髏,有兩具骨頭是灰白,另兩具衣履尚未化落,散處在各人身邊的兵刃,皆已成了銹鐵了,可能死在這兒已經有許久的歲月。
他心中泛起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兒是絕地,不久他將和他們一樣,死在這兒化成骷髏,再化成朽骨。
他在這十個石室內瘋狂地找尋機關,可是勞而無功,死亡的陰影已向他接近,他絕望了。
許久,廊上傳來了天毒冥神的冷酷語音,不知從何而來,聲音充溢在整個空間里:
「你是誰?留下名號,以便將你的姓名刻在墓石上,千百年後將有人發現你的大名。」
「老夫獨眼狂乞鄺昭。」
「我記下了,會命人將你的名號刻上。」
「你這匹夫敢不敢現身一斗?」
「你不成,功力相去太遠,殺你污我之手。」
「老夫橫行天下一甲子,並非無名小卒,要死亦應死在拼搏之下,你用機關困人,豈是大丈夫所為?」
「如果你配與老夫交手,自然放你公平一決,可惜你只能現世,不堪一擊。你白活了近百年紀,不知你是怎樣練的,你糟塌大好歲月了。」
「姓馬的,你滾出來,你井非下三濫小賊,沒有理由困死老夫。出來!與老花子一決。滾出來!」
老花子狂怒地大叫,暴跳如雷。
天毒冥神的語音極為冷酷,根本不睬他的叫陣,說:「和你這無用之人動手,太失我天毒冥神的身份。你是想安靜地餓死在內呢,抑或要老夫放些奇毒促你早死?」
「姓馬的,老狗,你滾出來說話。」
「老夫最後一次對你說話,你決定被毒死或餓死?」
「老花子要搏鬥而死,要死得光明磊落。」
「那就讓你餓死算了,餓死最丟人現眼;清平世界,連狗也不會餓死,你最好自碎天靈蓋拉倒,老夫有事,少陪。」
之後,聲息全無,任憑老花子如何叫罵,亦無任何反應,天毒冥神已經走了,他絕望地找一處角落坐下,靜靜地思索如何攻破這座石囚室,除了找重傢伙挖掘,別無他途。
正在他思索之際,地底深處突然傳來隱隱殷雷之聲,地面略現浮動,片刻即止。
他吃了一驚,以為天毒冥神又將發動機關了,火速站起,等待劇變。
可是一切依舊,並無動靜。他出到走道中,定神傾聽,黑暗中目力失效,伸手不見五指,他只能用耳力。
不久,他進入另一間石室,「克勒」一聲,踩碎了一具骷髏。
同一瞬間,地底隱雷又響,石室在晃動,石縫的細屑被擠得紛紛下墜。他大吃一驚,火速貼在石壁穩住身軀,暗暗叫苦道:「老匹夫心存歹毒,要將我活埋在此了。」
不久一切重歸沉寂,但仍有些少晃動地感覺,頂上石屑仍在間斷地灑落,危急已過。
他必須爭取時間,擦亮火摺子,揀起一把銹厚三分的砍山刀,縱至走道末端,奮全力猛攻石縫。
刀插入石縫,剛運內力撬開兩刀。
「轟隆隆……」地心雷聲又響,這次的聲勢最為兇猛,大地在撼動搖擺,似向下沉。
在兇猛劇烈的震動中,煙屑四起,「轟隆」,他進來處的石壁倒了,接著石室紛紛倒塌,響聲震耳欲聾;地面下陷,頂上巨石下沉。他攻了兩刀的石壁,向下崩塌了。
一陣勁風衝倒,他死中求活,拚命出雙掌向壁上推去,避免向這一面倒下,將自己壓成肉泥。
他用了全力,加上自后卷沖而來的罡風,石壁倒下了他也被罡風沖飛,投入煙屑四起,碎石如雨的黑暗地道中。護身真氣沖得開小石,卻擋不住大石頭,他渾身血流如注,踉蹌著摸向洞壁,見空就鑽,最後終於力盡,倒在一處堅壁之下,被碎石灰泥埋住了下半身,奄奄一息,只有一口氣在了。
不知經過了多久,他悠然清醒,大地寂然,萬籟無聲。他掙扎著撥開土石站起,蹣跚著向前摸索而行。
他內外傷都不太嚴重,但精力全失,渾身是血,沾滿了沙土,烏竹杖早巳不見了,兩手空空,有點轉動不靈。
求生之念支持著他,跌跌爬爬向前摸索。
經此一劫,上層的地下宮殿,大部被毀,大部份的通道已被阻死,但也重新開了不少通道,只是有些可以通行,有些卻通向下層深不可測的深淵。
老花子摸索了幾條絕路,最後找到一條殘破的裂縫,便向前掙扎著爬去,一步步艱辛地移動。
在另一端,南荒七煞本來陷在一處密室中,地層陷落,他們失散了,多少負了些小創傷,也正在分頭覓路出困。
而藍衫隱士和天毒冥神,也同樣地被困在大殿之下,所有的出路皆被堵死,他們正瘋狂地挖掘通路,要設法出困。
右左二曲,也在另一角落下拚命。
鐵爪神鷹五個人,已有兩人被壓斃在內,他和夜遊神是一路,正向未知的黑暗中爬行。
銀劍飛虹張天祿,走另一條夾縫向里爬行,他倒霉,剛好爬向獸窟之中。
獸窟已經七零八落,大部分猛獸已被壓斃,其餘的正瘋狂地亂竄,各尋生路。
銀劍飛虹的左手,小臂已裂開了一條血縫,皮開肉綻,流了不少血。他正用右手推開一堆大石,從一條縫隙中擠入。
沒有任何光線,全憑鼻覺摸索,向有清新空氣之處找出路,生死皆付之於天命。
他鼻中嗅到整鼻的腥臭,同時也嗅到了血腥,他想:這兒定然有人被壓死了。但腥臭之氣特異,他感到極為陌生,心中暗凜,腳下略一遲疑。
夾縫稍寬,沒有任何動靜。他悄悄地邁出兩步,腳下觸到些軟軟綿之物。他伸手俯身一摸,摸了一手鮮血,卻是一具死屍,似乎胸開腹裂,冷冰冰地,鮮血凝結了,死去很久啦!
他不知是誰,但懷疑是自己的同伴,擦乾手上的黏膩物,掏出火摺子擦亮了。
火光一閃,他心膽俱裂,身側出現一個身高八尺,渾身長毛,沾滿了鮮血和沙土的怪物,伸出一雙樹桿的毛爪,突然將他抱住了。
他扔掉火摺子,全力擊向怪物的腹肋,「蓬蓬」兩聲,如擊盔甲,他自己己到了怪物的懷中,抱住他的毛爪,像兩把大鐵鉗,幾乎令他骨碎肉散。
他大叫一聲,屈身出腿,撐在怪獸腹下,拚命一蹬。
怪物發出一聲沉重的咆哮,向前撲倒,把他壓在地下,像倒了一座山。
他感到怪物的巨爪,已經收緊了,爪尖直扣入他的腰肋內部,真氣四散,渾身一陣痙攣,骨頭吱吱作響,身軀裂開了,他也人事不省。
怪物正是巴山人猿,它受了重傷,火光一閃,發現了人,獸性大發,撕裂了銀劍飛虹,它自己掙扎了許久,方爬起貼壁爬行。
不遠處-條岔道中,南荒七煞的老六吃血六煞,手提黑色弧形刀,正踏著亂石浮土,一步步向南道上摸索而進。
他對面一條夾縫中,老花子也在排土報石緩緩而來,距通道已是不遠,可能兩人要碰頭。
巴山人猿四足著地,貼著壁根堆積的土石,沿通道緩緩爬動,呼吸聲隱隱可聞。
三方面對進,逐步接近,誰也看不見即將前來的危險,都有些兒神智不清,麻木不仁了。
吃血六煞第一個先到通道,仍向前摸索;他不知道危險在他的前面,只知向前走。
他摸到了半倒塌的石壁,也發現石壁上有一條二尺的裂縫,裂縫中氣流向內灌,顯現那兒有出路。
但他不敢浪費精神,裂開的石壁,怎能找到出口?他必須由風向來處找出路,便向左一折。
他發現這是原先建就的通道,該有救了,由這兒必定可以找到門戶,出困之期不遠。
爬了兩步,突聽身後有跺踏碎石的足音,便倏然站住,火速轉身。
「什麼人?發話,以免自誤。」
足音停止,沒人回答。
他徐徐伸出弧形刀,貼壁將身形隱起。自從七人背著一個女俘虜,進入這古怪陵墓時,他們全都心驚膽顫,被人誘入石室,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們知道,這兒有高手隱伏,在等著要取他們的性命。
天毒冥神在對付山海之王和老花子,並接待藍衫隱士,無暇處置七煞,算他們走了好狗運。等到山海之王擊毀地柱,地下宮殿沉淪,七煞在百忙中各自逃命,還不知是何道理,還只道陵墓主人在計算置他們於死地呢!
七煞把陵墓主人恨入骨髓,要找機會出口怨氣。他們不知地下的石窟中,到底有多少人,反正是敵非友無疑問。由於他們已經分散,地道又暗,恐怕是自己兄弟,所以吃血六煞末搶先動手。
沒有人回答,是老花子和巴山人猿,三方面相遇了。
老花子剛從壁縫裡跨出一步,便聽到左右都有手足爬行之聲,驚得血液下沉,趕忙縮回腳,貼在壁縫中向外側耳傾聽。
不錯,是南荒七煞之一的口音,咬字生硬像是外國人,他一聽就知不妙。論功力,他有自知之明,接不下這些老魔三招二式,何況目下精力消耗極巨,身上傷痕纍纍,赤手空拳,出去豈不是白白送死?
他匿伏不動,但巴山人猿卻不聽人話,反而聽到人聲,獸性大發。人猿傷勢不輕,行動未免遲滯,正逐步向前爬,想支起上身撲上。
要支起已受傷的沉重軀體,十分費力,它便利用前爪摸索著洞壁借力。毛爪一伸正伸向壁縫中,也恰好摸向老花子的腰肋,如被抓住,哪有命在?
在千鈞一髮間,吃血六煞突然大吼道:「是陵墓主人么?納命!」聲落,火摺子倏亮。